“回陛下,臣等已派人核对过了。卷宗上所录内容确属实情。正如陛下所阅,刘富春一案并不像苦主刘富春所言那样,仅是简单的官商勾结变卖公社地产、驱逐公社农户。依照督察司与警务部调查来看,将公社地产抵押给周仁贵的并不是杞县衙门,而是该公社的农户钱二牛。据悉那钱二牛在前年就一次性收购了自己所在公社的所有土地。并在半年之后因赌博原因将这些地产悉数抵押给了杞县议员周仁贵。后因无法如期偿还所欠赌资,故而才有周仁贵带人收地一事。”沈犹龙点头附和道。
“沈大人不觉得奇怪吗?偌大个村子在一夜之间被人收购,又在一夜之间被人抵押。中间相隔半年有余,村民竟然无一知晓此事。就连公社的村长亦被蒙在鼓里。那钱二牛是什么人?他的卖地的钱又是从何得来?这些不都是破绽吗?”孙露紧锁着眉头反问道。
“正如陛下所分析的那样,此事从情理上分析确实有不少破绽。但从在法律上的手续来说却并无破绽。”汤来贺紧跟着接口道。
“哦,汤大人何出此言?既然从情理上分析有破绽,又何来法律手续上无破绽呢?”孙露更为疑惑的反问道。
“回陛下,法由人定,因此百密总有一疏。合情与合法之间有时是有差距的。正如臣等现在调查下来的结果,那钱二牛本是一个好赌的泼皮无赖。据悉他买地的钱就是从赌桌上赢得的。您大可以怀疑他的运气,怀疑是否有人故意输钱给他。但您不能否认从赌桌上赢得的钱财的合法性。毕竟他是从拥有执照的赌庄中进行赌博的。而他之后购地、抵押等等一系列举动也完全有章可循,并未超出法定的范围。况且陛下您又一直强调司法院断案需罪刑法定不得有罪类推。老实说,这样的情况还真是让臣等难以处理呢。”汤来贺哭着脸解释道。
“是啊,此事还得请陛下圣裁!”沈犹龙跟着叩首道。当然并不是说他与汤来贺就真没办法解决此事。但若按照他们的想法去做的话,必然会违反女皇陛下所订立下来的规矩。清楚女皇脾气的二人知道,如果他们不告知女皇就私自行动的话,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最后都逃脱不了女皇的惩罚。因此在这个时候,俩人情愿做个“庸臣”,也不愿意自作聪明的“能臣”。
“那么着目前的情况,依照我中华律法,两位卿家认为此案能如何定罪?”孙露冷着脸反问道。
“回陛下,若是督察司与警务部再找不到周仁贵行贿或是欺诈的证据。那以目前的情况督察司最多起诉他聚众械斗。因为本朝没有官商勾结罪。在司法上周仁贵根据契约收回私人抵押物品并没有触犯朝廷的律法。而那买下公社土地的钱二牛确系公社农户,也没有违反陛下所定下的公社土地只能由公社成员认购的规定。至于杞县衙门在未通知公社农户的情况下将土地卖给钱二牛,以及之后在逮捕公社农户时给农户造成的人身伤害,确实有渎职之过。但不管怎样,都难以对其治以重罪。”汤来贺如实地分析道。他也知道如果结果真的如此,既平不了民愤,更会让朝廷大丢颜面。此时的他不由暗自在心中诅咒起策划此事的那个刁钻之徒起来了。
果然,孙露在听完汤来贺的分析之后,脸色当下就变得更难看了。却见她不由自主地又翻开了卷宗仔细查询起来。似乎是希望能从中找到其他的把柄。对此底下的沈犹龙也只能在心中暗自苦笑了。因为他与汤来贺之前也尝试过查找新的突破口,然而现实却是那么的令人觉得居丧。于是见此情形,沈犹龙赶忙凑上前去进言道:“陛下,如果不坚持罪刑法定,或是陛下您能另下一道圣旨严禁官商勾结的话。那整个事件就可以迎刃而解了。臣等大可依照皇命严办此事。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给文武百官一个交代,更能就此保住朝廷的颜面。陛下,这特事得特办嘛。”
“朝廷的颜面保住了,百姓的正义被伸张了,那法律的尊严又被放在何处了呢?”孙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虽然让狡猾之徒钻法律空子,打擦边球并不是孙露的初愿。但以一道圣旨随意更改刑法基本原则,甚至法律条款,在孙露的眼中危害更甚前者。所谓的特事特办有过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久而久之百姓是相信法律好呢?还是相信她这个皇帝,或是其他青天大老爷。想到这里,孙露硬下了心肠开口嘱咐道:“两位爱卿不必心存太多顾虑,要继续深入调查此事。尔等乃是司法院的大臣一切均应以法律为基准。当然卿家在办案的同时亦要向外界的百姓阐明事情的原由。要让他们明白我中华朝办事是以法律为准绳的。若是百姓在情理上不能理解的话,那就由朕来承担这个骂名吧。”
“陛下…”面面相窥着的沈犹龙、汤来贺听孙露这么一说当下就楞在了那里。不过见女皇的表情是如此的斩钉截铁,俩人均知此事已难挽回。只好唯唯诺诺地接下了圣旨道:“遵命陛下。”
不过此时的孙露却突然回头顺口问了一句道:“那个杞县知县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此人姓邵,名本兖,前朝隆武二年进士。”沈犹龙直溜地汇报道。
“邵本兖。”孙露跟着若有所思地喃喃重复道。
第84节 赏明月粤党聚瞻园 为案情两臣起争执
邵本兖,当弘武君臣叨念这个陌生的名字之时,他们并没有想到之后的数月内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吏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麻烦。当然就算此刻接了皇命的沈、汤二人没有预见未来的能力,心里头也十分清楚自己这次是接下了怎样一个烫手的山芋。女皇陛下虽宣布这次的事她会一力承担责任。但说到底,若是这案子的审判结果真犯了众怒,最后倒霉的还是他们二人。因为历来没有犯错的皇帝,只有办不好差事的大臣。抱着这种想法的百姓往往会将矛头指向判案的大臣,而不会责怪订立规则的皇帝。
不管怎样皇命就是皇命,一经下发就得毫无保留、毫无怨言的贯彻执行。于是乎,沈、汤二人一出皇城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司法院,将院里的一干才俊能吏统统召集了起来。分析案情的分析案情、查询律历的查询律历,翻阅判例的翻阅判例。总之竭尽一切所能地要让这案子的最终结果既能符合女皇定下的原则,又给百姓一个交代。然则事情说说虽简便,可真要做起来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然而也不知那姓周的议员究竟得了何方高人指点,整桩案子竟做得滑不留手,纵是疑窦重重却也难以据此定罪。害得沈、汤二人连同司法院衙门的众多大人直折腾到日泊西山也没揪出什么头绪来。眼见案子没有进展,开庭的日子又迫在眉睫,沈犹龙一屁股坐在了太师椅上直嚷嚷道:“罢了,罢了。事既如此,老夫算是尽力了。汤大人该怎么判你就看着办吧。大不了顶个糊涂御使的帽子便是。”
眼看着沈犹龙没了耐心,汤来贺顿时也觉得自己很是无力。却见他屏退了屋里的下属,也跟着坐了下来叹气道:“也罢,沈大人你们督察司就以诈骗、聚众械斗两项罪名起诉那周仁贵与钱二牛。另以渎职罪起诉杞县衙门。不管怎样得先定了这几个刁徒的罪,至于量刑标准上老夫自有把握。”
说到这儿两人不由自主地便面面相窥着苦笑起来。心想自己怎么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从当年的神策门事变到后来的庚寅事变,天大的案子还不是被自己处理得天衣无缝。可谁曾想竟会在这么一条小阴沟里翻了船。就在两人愈想愈郁闷之际,衙门里的门子忽然跑来递上了两份帖子。满腹狐疑的俩人拆开一看,原来是国会议长陈子壮差人送来的帖子,说是请他们今晚去他府上吃酒赏月。
可心事重重的汤来贺此刻哪儿来的如此雅趣,当下便将帖子往案牍上一丢,长叹道:“咳,这回儿全京城大概也只有陈老最是悠闲。把酒赏月,叫人好不羡慕哦。”
“陈老又没躲起来独享,这不派人请咱们来了嘛。”沈犹龙把玩着手中的两份帖子笑道。
“怎么?沈大人这当口上还有闲情雅志去赏月。这桌子上的东西还没看完呢。”汤来贺皱着眉头说道。
“桌子上的东西明天也可以看,又不急这一时。况且汤大人对这案子已然有底,何必再自讨烦恼呢。再说陈老请客这点面子总不能不给吧。”沈犹龙说到这儿,不禁抬头望了望窗外渐渐西沉的日头,自言自语道:“看来今晚定是个月朗风清的好时节啊。”
入夜时分,一辆黑色的马车穿过了繁华热闹的夫子庙,在其西面的一处略现僻静的园子前停了下来。这是一座古朴而又典雅的建筑。镶嵌在青砖门额上的“瞻园”二字在四只印着硕大“陈”字的灯笼照耀下不仅苍劲有力,更泛出了一种另人肃然起敬的气魄。不错,此处乃是当年国会议长、太傅陈子壮的府邸。而从马车上缓缓走下的正是沈犹龙与汤来贺俩人。
虽然心中还挂念着刘富春一案,但在衙门里给沈犹龙开导了一番后,汤来贺也觉得谢绝陈子壮的好意确不妥。于是在处理完衙门的公务之后他便与沈犹龙换上了便服,前往坐落于父子庙旁的瞻园欣然赴会了。
其实说起来眼前这座园子的名头可比陈子壮本人要响亮得多。她始建于明初,乃是前朝中山王徐达府邸的西圃,后经徐氏七世、八世、九世三代人修缮与扩建,遂臻于完善。素以假山著称,全园面积虽仅八亩,可光假山就占了3…7亩。并以其“一卷代山,一勺带水”的完美境界,被世人与无锡寄畅园、苏州拙政园和留园并称为“江南四大名园”。当年孙露出任隆武首相之时,便有几个岭南财阀为讨好自己的东家,出资购下了此园送于孙氏夫妇作为新婚贺礼。孙露当然是脸不红心不跳地接下了这份贺礼。不过她并没有将这园子作为自己与杨绍清的婚房。而是转手借花献佛地送给了自己的老师陈子壮。这一来是出于她与杨绍清对陈子壮的敬重;二来是在孙露看来以自己的艺术修养住这样的园子实在是曝畛天物,还不为其找个懂得欣赏的主人更为恰当。陈子壮在接受了自己得意门生的这份珍贵了礼物后,当即便取苏东坡的名句“瞻望玉堂,如在天堂”为典故,给园子题名为“瞻园”。
虽是入夜十分,但或许是为给今晚的赏月会凭添几份气氛,园子里零星挂了几盏别致的宫灯。既照亮了园内多处景点,又没有因此喧宾夺主影响到众人的赏月,使人不禁感叹布置者的细腻心思。而沈、汤二人在陈府下人的指引下穿过蜿蜒曲折、颇具特色的回廊时,亦不得不在心中感叹此处不愧为“金陵第一园”的称号。
“真是太美了,夜间畅游瞻园比之白天真是别有洞天啊。”头一次在夜间造访陈府会心地感叹道。白天的颓废之情顿时就随之烟消云散了。
“是啊,你瞧那仙人峰在宫灯的照耀下更显奇秀瑰丽。”沈犹龙指着漏窗后隐约可见的石峰赞叹道。
“那是当然这仙人峰可是瞻园的镇园之宝,传说还是宋徽宗时‘花石纲’的遗物呢。”汤来贺抚须点头道。
“嗳,仙人峰虽奇,若是没有这灯光的映衬也难以达到现在的效果。说起来这等还真是个点睛之笔呢。”沈犹龙摆了摆手道。待他正要与汤来贺进一步点评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温婉沉静的声音道:“沈大人真是过奖了,奴家只是胡乱挂了几盏灯而已。”
沈犹龙与汤来贺不由回头一看,却见一个身材高挑的美艳妇人在一干侍女的簇拥下正缓缓地向自己走来。两人不用看其容貌,也知此妇人正是岭南第一女歌人张玉乔。早已与其熟识的沈犹龙当即潇洒地做了个揖道:“啊,这原来是张夫人的杰做,怪不得园子被布置得如此雅致呢。”
“奴家给两位大人道福了。”张玉乔柔声道了一个万福,跟着又微微脸红道:“大人如此夸奖,真羞煞奴家了。”
算起来张玉乔已年近四十,但她此刻的这副仪态却丝毫不显得别扭。相反倒是给人以一种风情万种的感觉。这或许也同张玉乔脾气性格有关。众人皆知早年在广东之时她便已是陈子壮的红颜知己了。后来通过陈子壮介绍她又结识了孙露。现在孙露已然登基称帝,陈子壮亦成了一代鸿儒,统领国会。然而张玉乔却并没有像金陵八艳那般嫁给有权有势的情郎做小妾,也没有依靠女皇的关系去做女官。而今的她依旧独善其身,过着自由的生活。如此一个奇女子,当然是直看得沈、汤二人心驰神往。不过他二人好歹也是经过大场面的,也不是第一次见张玉乔。因此他们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却听汤来贺清咳了一声后询问道:“张夫人,陈老他人呢?”
“老爷和首相大人他们正在梅花坞那里吃酒赏月呢。现在就差二位大人啦。”张玉乔宛然一笑,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哦哟,汤大人,看来待会儿咱可得由张夫人为老夫等人说好话了。否则老夫二人难逃处罚哦。”沈犹龙一边打趣的说道,一边和汤来贺一同随着张玉乔沿长廊西行来到了一处封闭式的庭院。而今虽不是梅花盛开的时节,但在月光的照耀下依旧显得清雅异常,似乎空气中依稀还能嗅到寒梅的清香。却见院中的“籁爽风清”堂中还挂了副对联道“每当孤云招野鹤,频携樽酒对名花”;“案无俗事心常静,庭有梅花梦亦清”。
当然今晚赴会之人十有八九不是什么闲云野鹤之人,不少人这些日子更被一桩又一桩的俗务搞得头昏脑涨。或许正是因为如此,陈老才会约大家在这儿赏月吧。就在二人感叹之际,却见在堂中对饮的陈子壮等人正热情地招呼自己道:“沈大人,汤大人,来来快坐下,可就等你们二人啦。”
“各位大人好,只因公务繁忙所以来晚了,真是罪过,罪过。”沈犹龙与汤来贺当下连连告罪着迈见了大堂。却见围桌相聚的除了主人陈子壮外,另有陈邦彦、李启新、范例、罗胜等一干复兴党骨干。甚至连方以智都到场了。这让沈犹龙与汤来贺的心里多多少少有点儿异样。须知目前司法院乃至内阁遇到的一系列问题同方以智之前的那份奏章可是有着莫大的干系。若是他当初能先将刘富春一案告知众人,或是先与身为首相的陈邦彦知会一声。那复兴党那日在朝堂上就不会如此被动尴尬了。
心中虽存有不满,但眼见桌上的酒菜没动多少,两人也知众人一直都在等他二人。为了不扫大家的兴致,汤来贺当即端起了酒杯自罚道:“老夫让大家久等多时,在这里先自罚三杯吧。”说罢他便自饮自酌了三杯水酒。众人见汤来贺喝得如此爽快,均显得很是惊讶。毕竟这不像是他的一惯作风。惟有沈犹龙心知肚明汤来贺这还是在为案子苦恼呢。
此时却听一旁的张玉乔悠然笑道:“刚才沈大人还说要奴家为两位大人讨饶几句好免得受罚。却不想一转眼汤大人倒是先自罚起来。既然如此那奴家在此就为两位大人奏上一曲了表心意吧。”张玉乔说罢接过了侍女低来的琵琶,却见她玉指一张,一瞬间犹如珠玉落盘美妙声音回旋在了梅花坞中。乃是一曲《雨打芭蕉》。在场的众官大多是岭南人士听闻这一广东名曲,立刻就来了精神。时空仿佛就此扭转将一干人等又带到了久别的家乡。而沈犹龙、汤来贺、方以智等人虽不是广东人,但也曾在广东为官多年。因此这曲子亦深深地飘进了他们的心坎里。
直到张玉乔一曲奏罢,众人依旧显得意犹味尽。只见汤来贺又给自己满上了一大杯子,向着张玉乔举杯敬道:“张夫人弹得好,弹得好。来,老夫再敬你一杯。”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