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说是一次外交文化交流,不如说是一次刺探性质的考察。
正如孙露记忆中沙皇彼得大帝的西欧之行。那时一次为沙皇随后的统治定下了基调的旅行。彼得大帝用一个假名混在了使团之中一同随行。据说在这次旅行期间,彼得大帝为荷兰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当了一个时期的船长,还在英国造船厂工作过,在普鲁士学过射击。他走访工厂、学校、博物馆、军火库,甚至还参加了英国议会举行的一届会议。不可否认,彼得大帝在这次旅行所考察到的文化、科学、工业及行政管理方法,直接影响了沙俄日后百年的发展。如果那时的彼得大帝不是微服考察,而是以皇帝的身份盛装出游的话,相信那些东西是他绝对不可能看到的。
17世纪欧洲的混乱与落后,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但既然欧洲文明能从这时起超越其他古文明,那它自然就有它的过人之处。怀着一颗谦虚的心去观察世界才能发现各种先进的东西。若是以泱泱天朝的自满心态来傲视世界。那就算中国现在拥有了超越时代的科技、文化、制度,最终还是会被自己藐视的蛮夷给赶超的。自己带来的科技与制度不过是延缓了这一进程罢了。因此杨绍清能以一颗平常的心态来看待欧洲,这在孙露看来是十分难得的。
想要挖掘了解这些过人之处,必须得像彼得大帝那般深入庶民生活中去考察。而不是从欧洲贵族盛大的舞会中得出的。在孙露看来欧洲的贵族已经没落了。虽然他们还统治着那片大陆,却已经不能再代表那里的文化与思想。因此她着实不希望杨绍清将宝贵的时间耗费在那些头带假发,涂脂抹粉,穿紧身裤的贵族老爷身上。有时间在华丽的宴会上向欧洲贵族演示怎么用筷子,还不如在简陋的屋舍中同贫困的学者聊聊自然科学。
此外,孙露支持杨绍清微服出行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她并不想过早地向欧洲人展现实力。毕竟中国本土刚刚结束长达数十年的战乱,民生、经济均急需恢复。朝廷的主要精力依旧还是要放在本土上的。因此目前中国对外扩张的基本策略还是逐步蚕食为主。这种蚕食策略主要是通过控制海上重要据点,来以点带面的发展殖民地。当然这种高性价比的扩张,并不是中国人创举,早在之前的二百多年欧洲人就已经用同样的方式征服了非洲和美洲。然而他们在亚洲却进行得并不顺利。这一来是因为亚洲各国实力远高与非洲和美洲。二来则是因为欧洲本土战乱不断,延缓了欧洲殖民者的步伐。而这两点恰恰成了中国人最有优势的地方。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中国这条“地头龙”利用欧洲诸侯之间这些年的明争暗斗,捞了不少好处。因此在本土恢复元气之前,孙露不想让欧洲人过早地意识到一个东方强国正渐渐崛起,从而使他们心生提防。
于是在孙露的一番安置之下,杨绍清终于如愿以尝地在六月初的一个早晨,踏上了开往欧洲的船舶。依照这次外务部的安排此次出使欧洲的使团由五艘舰船组成,共500余人,其中正副使及随行文官25人,另有德里古斯神甫等五名耶酥会神甫一同随行。使团由外务部左侍郎龚紫轩充当正使,南京耶酥会士王志林出任左副使,贤亲王杨绍清出任右副使。并由郑森出任使团所属舰队提督,负责使团安全。
在使团众多的随行人员之中,有一人虽未列入正式名单,却拥有着副使一级的身份。此人便是顾炎武。自从那日与孙露交谈之后,顾炎武心中亦是久久不能平复。一方面处于对孙露的厌恶,他并不想照着那女人的安排行事。而另一方面顾炎武对欧洲之行却也充满了兴趣。前些年他还在野研读时,便已经同红夷传教士有了些来往,并使他对自然科学有了一些涉猎。因此他虽认为欧洲是未开化的蛮荒之地,却也觉得至少比去宁古塔等地来得有意义。因此他便一咬牙应下了这份没有选择的差使。
由于身份特殊,顾炎武不能象其他使臣那般露面参加送行仪式。于是在同家人告别后,他便早早地来到了旗舰上。透过船舱的窗户冷冷地看着码头上互相道别的人们,顾炎武也不禁感叹此次出使的路途遥远。船队一旦出港便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中原了。因此无论是对正使,还是对船上的杂役来说,他们的家人似乎都不希望自己的亲人去那么遥远的地方。
因此当顾炎武发现贤亲王杨绍清也在出行人员名单中时,便着实地吃了一惊。起先他还以为是孙露故意要打发走自己的丈夫,故儿才命令自己的丈夫出使欧洲。但他很快就被告知发起此次旅行的正是这位贤亲王殿下。这下顾炎武可就更搞不懂了。他不明白身为皇夫的杨绍清为什么要放弃当前舒适的生活去那蛮夷之地。也不明白为什么身为帝王的孙露会同意自己丈夫的决定。难道说欧洲真有什么魅力能吸引皇夫抛弃家庭何权利前去周游吗?还是另有什么原因?对此不敢枉下结论的他此刻只觉得码头上的那对身份高贵的夫妻,确实是两个极品怪人。
其实不仅是顾炎武,就连孙露本人也清楚自己同丈夫在他人眼中是多么的异类。但饶是如此此时的她亦不能免俗,就像周围其他送行的妻子一般关切地叮咛着自己的丈夫。一旁膝下的两个孩儿似乎还没有明白即将发生的事情。一直生活在王府深院的杨禹轩与杨念华还未曾见识过如此热闹的场景呢。更别说停泊在码头上的那五艘硕大的帆船了。因此两个小家伙只是瞪着两双天真的大眼睛,好奇地向四周张望着。然而正当皇帝一家在做临行道别之时,一身戎装的郑森与正使龚紫轩突然匆匆地跑了过来。却见郑森潇洒地朝孙露敬了个军礼,报告道:“陛下,舰队已经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哦,舰队已经准备好了吗。龚大人,使团是否也已经准备妥当了呢?”孙露顺手回了个军礼道。虽然做了皇帝,但她依旧该不了敬军礼的习惯。对此史可法、沈犹龙等人也曾多次提醒过她。可孙露却觉得这个习惯并没什么不妥,而且还代表着她同军队的那种难以割舍的感情。因此她不但保持着回敬军礼的习惯,更在不少场合仍旧会以一席戎装出现。
“回陛下,使团上下均已准备完毕随时都可以出发。”龚紫轩恭敬的回复道。
“这么说来,倒是朕耽误了起航的时间了。”孙露一边打趣的说道,一边又向龚紫轩嘱咐道:“龚大人,贤亲王等人都是第一次出国。此次出使欧洲之行就拜托你了。”
“陛下放心,臣定当全力完成您交予的任务。”龚紫轩恭身领命道。作为使团的正使,龚紫轩是唯一一个同欧洲人打过多年交道的外交大臣。他不但熟悉欧洲各国间的关系,还通晓拉丁语、荷兰语、西班牙语、印度语、英语、阿拉伯语等多种语言。当然孙露任命他做正使并不是因为他能充当“好译通”。而是另有极其重要的任务需要他来完成。
龚紫轩除了外务部左侍郎的身份外,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香江商会理事。其实早在他进入仕途之前,便已经为香江商会处理殖民地适宜了。而哪次对倭国的教训更显示出了他那强劲的手腕。因此他比外务部的任何一个官员都清楚该如何同那些红毛夷打交道。也知道在从中国到欧洲的一路上要做一些什么样的打探,要联合哪些势力,回避哪些势力。因此就算孙露不提醒他也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眼见龚紫轩一副从容的模样孙露也很是满意。于是她点了点头,又回头向郑森开口道:“郑公子,你这次可算得上是如愿以尝了吧。朕可是把一支舰队交到了你的手上哦。”
“末将谢陛下栽培。末将一定会将王爷和众位大人安全地送到欧洲,再毫发不损地送回中原。”郑森自信满满地拍胸脯道。
“你先别忙着打包票。这印度洋、大西洋可不比咱自家门前的小水洼。那里可是出了名的海盗窝。别说是普通的商船,就连天王老子的船他们都照抢不误哦。”孙露微微一笑试探着说道。
“陛下放心,末将等在外绝不会坠了咱中国海军的名头!不管是海盗也好,红毛夷也罢,只要敢动咱使团一根毫毛,末将就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是海狼。”郑森一个抱拳保证道。
“好!朕要的就是你这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孙露一边夸赞,一边又意味深长地说道:“这样吧,朕与你打个赌。如果你这次能成功完成任务,朕就赐你国姓如何?”
“行。那到时候末将就将名讳改为‘成功’。如果失败了末将也不会有脸面在来见陛下。”郑森爽快的答应道。孙露的这个赌,无疑激起了眼前这个25岁年轻人心中的战斗欲。此时的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投入那充满挑战的旅程中去了。
眼见众人都是一副凌云壮志的模样,孙露知道是该是出发的时间了。恍惚间她将目光又移向了杨绍清。然而当着众臣的面,她心中虽有千言万语想要道白,最后却只是嘱咐了一句:“一路走好。”
“陛下,那么臣就出发了。”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出发的杨绍清,以同样恭敬的态度向孙露拱手道。随着孙露登基称帝,杨绍清便再也不能直呼妻子的名讳了。甚至连日常的亲密言语都成了禁语。虽说他也已开始习惯向妻子称臣,然而这样的对话早在无形当中拉开了他俩的距离。于是,杨绍清说罢便转身随着龚紫轩等人上了船。
眼看着父亲登上了大船,底下的两个小家伙这才意识到究竟将要发生什么事。杨禹轩头一个便扯着嗓子大哭起来。一旁的杨念华瞅了瞅哥哥也跟着不明就已地哭了起来。见此情形孙露不由蹲了下来,擦了擦孩子脸上挂着的泪珠,然后柔声问道:“怎么了?”
“爸爸,跟大船走了,不要轩儿了。”杨禹轩指了指码头上的大船哽唁道。
“他会回来的。到那时候后我们的轩儿和华儿就长大了。”孙露说罢,微笑着牵起了他们的手迎着海风,望着渐渐鼓起的风帆,问道:“喜欢大船吗?”
“喜欢。”两个娃娃异口同声的说道。
孙露听罢,欣然地点了点头,像是回答孩子,又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喜欢就好。记住总有一天大船会让整个世界臣服在你们脚下!”
第二部
第1节 百万民举家闯关东 夏存古初踏辽东土
正如看似沉默的海面底下总有汹涌的暗潮推波助澜。历史也不会因为一个新朝代的降临而趋于平淡。那些个推动人类前进的神秘力量,就像是隐藏在海面下的暗潮一般,牵引着历史朝着谁也不能预计的方向行进。虽然谁都预测不了在下一片海域中迎接自己的究竟是凶恶的暴风雨,还是阴险的暗礁,亦或是灿烂的彩虹。但无论是国家,还是个人至少都可以决定是前进,还是后退,是接受,还是躲避。
毫无疑问夏完淳就是一个面对未知命运勇敢前进的人。对于这个19岁的年轻人来说,之前三年中他所经历的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均是同龄人无法想像的。他曾经之旨高气昂地站在徐州城外接受检阅,也曾经在满是硝烟战场上驰骋,更曾因为“庚寅事变”而与父亲决裂。现如今中原的硝烟已然消散,昔日在沙场上奋勇杀敌的勇士们也得到了皇帝的封赏。夏完淳作为独立教导骑兵团的一员,完全有机会同他的战友们一起,佩带上金鹰领章,成为皇帝的御林军。然而他却放弃了这一在别人看来千载难逢的机会,主动申请调往辽东的第四野战师。
于是在即将迎来20岁生日之际,夏完淳便与他那被判终身流放的父亲夏允彝,一同踏上了去往白山黑水之地的旅程。趁着海上强劲的南季风,夏完淳一家人抵达辽东时已是十月下旬了。按照军部的命令夏完淳必须在十一月初一之前到沈阳报道。因此夏家人刚一上岸便不得不马不停蹄地雇车北上。比起江南来,金秋的关外已然带上丝丝寒意。此刻行进在关东大平原一望无际的原野上,望着周围色彩斑斓的群山,夏完淳的心情异常舒畅。他丝毫没有因为远调边关而感到怅然,相反却被辽东雄壮的风景给深深吸引住了。一想到自己日后将守护的是这片如此壮美的土地,一种振奋的激情便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完淳啊,这里离沈阳还有多少天的路程?咱们这一路拖家带口的走不快,可别耽误了你的正事。儿啊,要不你就先行一步吧。”母亲关切的声音打断了夏完淳的思路。却见他一扯缰绳回到车前,宽声安慰道:“母亲放心,此地沿辽河再走上二天左右就能到达沈阳了。现在离军部规定的时限还有五天,不会耽搁孩儿报到的。再说二老同淑莙都是头一次来辽东,人生地不熟的,孩儿实在是放不下心啊。”
“你有这份孝心为娘就捂心了。可别再为了这家里的事影响儿的仕途。咳,要不是你父亲,你现在早就出入大内,也不用来此苦寒之地了。其实你们根本就不用陪着一道来。”夏母说到这儿忍不住便又抹起眼泪来。从江南有名的书香门第,转眼间沦为发配边疆的流民,这样的打击对一个夏母来说无疑是沉重的。
“母亲,可别这么说。相公同媳儿怎能看着二老独自来此边关受苦呢。”一旁的夏完淳的妻子见状连忙柔声抚慰道。
“淑莙说得是。母亲您就别把这事放在心上了。再说来辽东是孩儿自己的选择与他人无关,只要孩儿觉得值得就行。”夏完淳跟着接口道。
听儿子、儿媳这么一说,夏母也好只擦了擦眼泪将事情尽量往好的地方想。并在心中祈祷儿子能建功立业早日调回中原,朝廷能颁下赦令赦免她那糊涂的老头子。想到这儿,夏母不由又回头望了望坐在里头的丈夫,继而对着儿子轻声嘱咐道:“儿啊,你去同你爹说说话吧。他那样老坐着不说话也不是个办法,早晚会憋出病来的。”
母亲的话提醒了夏完淳,其实他也一直想同父亲好好聊聊。可怎奈父子二人之前的隔阂以及各自固执的性格,让他们谁都不肯先开口。却见他犹豫了一下,终于翻身下马钻进了马车。摇晃的马车箱狭小而又拥挤,除了摆放着一些衣物日用品外,其余都是夏家父子的书籍和字画。而夏允彝本人此刻则裹着条毯子依偎在他心爱的书画之中闭目养神。眼看着那花白的胡须,憔悴的面容,夏完淳发现眼前的父亲早已没了往日的严厉与自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掩盖的苍老。于是他以恭敬的口吻轻声开口道:“父亲,您好些了吗?”
“哦,为父没事。怎么到沈阳了吗?”夏允彝微微半睁着眼问道。其实刚才妻子与儿子的对话他悉数都听进了耳里。而他也同妻子一样对儿子充满了歉意。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向儿子开这个口。就像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同许多参与“庚寅事变”的官吏一样,夏允彝对于那段经历也是悔恨交加。他曾以为自己能坦然面对失败。然而在监狱之中他还是对死亡产生了恐惧,后悔不该心存封侯的梦想。
“回父亲,还有二天不到的路程。”夏完淳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父亲,到时候您得随着俩位差官一同进城。”
“这为父知道,不能再为难那俩位差爷了。”夏允彝点了点头道。他心里清楚自己之所以能不带镣铐一路来到辽东全凭了儿子的照顾。甚至他还隐约觉得自己只被发配到沈阳附近的抚顺而不是更偏远的宁古塔也全是占了儿子的光。想起这些,他心中的愧疚感终于让他开口歉然道:“淳儿都是为父害了你啊。”
面对父亲突然的道歉,夏完淳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便正色着回道:“父亲,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孩儿不孝今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