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好了。他们正在往他的肩膀上涂蜂蜜状的,闻起来甜甜的东西;很明显那是最难医治的伤口。
尽管他们的动作很轻,他们的药膏很有效,这些人的身上感觉不到真正的同情。他们治疗他因为布莱克摩尔付钱让他们这样做,不是出于真正的救死扶伤的愿望。曾经,他非常天真地,真诚地感谢他们的帮助。其中的一个抬起头,被那些话震惊了。
一丝冷笑出现在他的嘴边。“别自以为是了,怪物。一旦钱袋不转了,这些药膏也没了,最好别输。”
他曾经因为这刻薄的话而难过,但他们现在不会打扰萨尔了。萨尔明白。他明白了很多事情。仿佛他的视线曾经阴云密布,那厚重的迷雾突然消散了。他平静地躺着,直到他们结束,起身,离开。
萨尔坐起身,惊讶地发现中士站在这儿,他多毛的手臂抱在宽阔的胸膛前。萨尔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不是有新一轮折磨即将来到。
“我把他们从你身边拖开,”中士平静地说。“但不是在他们动手之前。布莱克摩尔有些……事情……他要跟我谈谈。我对此感到很难过,伙计。你今天在擂台上震惊了我。布莱克摩尔应该为你感到自豪,应该欢迎你。而不是……”他粗哑的声音轻了下去。“好吧,我想要让你知道,你不应该遭受他对你做的一切。你做得很棒,伙计。的确很棒。最好去睡会。”
他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然后点了点头离开了。萨尔躺了回去,心不在焉地发现他们换了稻草。新鲜而干净,不再凝结着他的鲜血。
他感谢中士的所为,并且相信这个人。但那太微不足道,太晚了。
他不会再让自己被这般驱使了。曾经,他阿谀奉承,并且发誓要做得更好,做一些事来赢得他如此竭力渴望的关爱和尊敬。现在,他知道他在这永远也没法找到了,只要布莱克摩尔拥有他一天,就无法得到。
他不会睡觉。他会用这些时间来计划。萨尔找出放在包裹中的写字板和钢笔,写信给他唯一相信的人:泰丽。
下一个暗月的晚上,我准备逃走。
第六章萨尔头顶的壁炉让他可以观测到月光。他小心地不留下任何线索,不让殴打他的新兵们,不让中士,肯定也不能让布莱克摩尔(这个人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对待萨尔)知道他意义非同寻常的发现。他还是像以前一样谄媚,并第一次发现他多么痛恨这种行为。萨尔低着眼,尽管他知道自己跟任何人类都是平等的。他驯良的带上镣铐,尽管他知道如果自己不配合的话,可以在那几个守卫锁住自己前把他们撕成血淋淋的碎片。萨尔一点都没有改变他的行为举止,不管在囚室内还是在室外,不管在擂台上还是在训练场。
起初有几天,萨尔注意到中士用锐利的目光观察着他,好像想要看出那些萨尔决心隐藏起来的变化。但他没有跟萨尔说,萨尔也谨慎地不招惹怀疑。让他们认为已经把他打垮了。他只是后悔,将不能亲眼看到布莱克摩尔脸上的表情,当他发现自己的“兽人宠物”逃走了的时候。
人生中头一次,有些事情值得萨尔去期待。那些东西在他心中鼓荡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饥渴。以前他总是充满热情地专注于如何避免皮肉之苦,并且获得赞扬,以至于他从未真正、认真地思考过,自由意味着什么。没有锁链的束缚,自由地在阳光下散步,在星空下熟睡。一生中他从来没有在夜晚外出过。那会是什么样的?
他的想象,之前来源于书本以及泰丽的信,现在终于可以振翅高飞了。他躺在稻草床上难以入眠,想象着终于遇见一个族人的情景。当然,他读过,人类拥有的关于“那些来自最黑暗的恶魔深渊的可憎绿色怪物”的所有资料。有件令人烦恼的事,就是那个不惜弄伤自己,向萨尔冲来的兽人。如果他能知道那个兽人在说什么就好了!但他所掌握的微末兽人语并不能做到。
他会知道的,有一天,那个兽人在说什么。他会找到自己的人民。萨尔也许是被人类抚养长大的,但没有什么能赢得他的爱和忠诚。他很感激中士和泰丽。因为他们教会了他什么是荣耀和善良。但是因为他们的教诲,萨尔更深入地看清了布莱克摩尔,意识到这位中将没有任何的优良品质。只有萨尔还属于他,兽人一辈子也不会从他那得到任何荣耀和善意。
天上有两个月亮,一个较大,闪着银光,另一个略小,笼罩着蓝绿色的影子,今晚是新月。泰丽回应了他的决定,并主动提出帮助,不出所料,她会这样做的。他们两人一起提出了一份非常具有可行性的计划。但他不知道那个计划什么时候能奏效,所以他等待着信号。等待着。当叮当的钟声吵醒他时,萨尔刚陷入一阵断断续续的瞌睡。他立即警惕起来,走向囚室内最远端的那堵墙。几年以来,萨尔辛苦地把一块石头弄松,然后在后面挖了一个洞。在这儿他存放了自己最珍贵的物品:泰丽写来的信。现在他把石头挪开,拿出信,用另一样对他来说同样比任何事都重要的东西,他那块蓝底色,有白色狼头标记的襁褓布一一包好。然后他转过身,等待着他的机会。
铃继续响着,现在还参杂了呼喊和尖叫在其中。萨尔灵敏的鼻子,比人类灵敏的多,可以闻见烟的味道。那味道随着时间越来越浓,现在他能从昏暗的囚室中看见微弱的橘红色和黄色的闪光。
“着火了!”叫声响了起来。“着火了!”
不知道为什么,萨尔跳上了他勉强凑合的床。他闭上眼假装睡着了,努力让自己急促的呼吸变得低沉而缓慢。
“他哪也没去。”一个守卫说。萨尔知道他正被监视。他继续熟睡的假象……“咳,该死的怪物什么时候都能睡着。快点,我们去帮忙。”
“我不知道……”另一个说。
更多惊慌的喊声传来,现在夹杂着孩子颤抖的嚎叫和妇女的大嗓门。
“火势正在蔓延,”第一个人说。“快点。”
萨尔听见皮靴重重地踏在石头上的声音。那声音回响着。他现在独自一人了。
他起身,站在巨大的木门前。当然门还是锁着的,但没人知道他要做什么。
萨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飞快地冲了过去,用左肩撞向大门。有用,但是还不够。他又撞了过去,一次又一次。第五次的时候,他庞大的身躯整个冲了过去,陈旧的木材缴械般地化作了碎片。那股冲力带着他向前,然后重重地落到了地上,但那轻微的疼痛跟他心中汹涌澎湃的狂喜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他认识这些走廊。石质墙壁上随处绑着的壁突式烛台中的火炬提供了昏暗的光线,他在这里看东西毫无问题。
沿着这一条,走上楼梯井,然后……
就像之前在他的囚室里一样,一种根深蒂固的本能被激活了。他紧紧地贴在墙上,尽其所能地将自己巨大的身体缩在阴影里。在入口的对面,好几个守卫跑了过去。他们没有看见他,萨尔稍稍松了口气。
守卫们把通向院子的门大开着。萨尔谨慎地接近,然后溜了出去。
一切都混乱不堪。牲口棚几乎被火焰完全吞噬了,而马、山羊还有驴子在院子里惊慌失措地奔跑着。那更好了,在这样纷杂疯狂的环境下,他被人发现的可能性更小了。人们形成了一条水桶链,就在萨尔看着他们的时候,许多人急匆匆地跑过,慌乱中不小心洒出了一些珍贵的水。
萨尔向院子大门入口的右边望去。一件皱巴巴,脏兮兮的东西就是他要找的目标:一件巨大的黑色披风。即使这么大的披风,也无法完全盖住他,但是可以用。他遮掩住头和宽阔的胸膛,蜷着身子,让斗篷的边缘可以垂到脚边,然后快步向前走去。
从庭院到城堡大门的旅程不过一会的事,但对于萨尔来说像是一辈子。他努力地低着头,但不时要抬头看看,避免撞上一辆装载水桶的马车,或者一匹受惊的马儿,或是一个尖叫的孩子。他的心脏狂跳着,在混乱中搜寻着道路。他可以感觉到热,明亮的火光照亮了一切,仿佛太阳般的明亮。萨尔专心地一步步向前走着,尽可能地伏低,向着大门的方向。
终于,他成功了。这里的大门也被打开了。越来越多的马车载着雨水咔嚓咔嚓地进入,车夫要花好大劲才能控制住他们惊慌失措的座骑。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孤零零的身影悄悄溜进了黑暗之中。
森林一览无遗,萨尔跑了起来。他径直向森林环绕的山顶跑去,尽可能地远离大路。他的感观似乎比以前更敏锐了。新奇的味道充溢着他灼热的鼻孔,似乎他能感觉到每一块岩石,他飞奔的脚下每一片草叶的边缘。
那有块岩石,形状看起来跟泰拉莎告诉他的差不多。她说那块岩石看起来像一条正站立着守护森林的龙。天色很暗,但萨尔出色的夜视能力可以看见一个凸起,如果一个人运用想象的话,会很容易联想到一条爬行动物的脖子。那有个山洞,泰拉莎说过。他会安全的。
短暂的一瞬间,他怀疑泰拉莎是否给他设了一个陷阱。随即萨尔打消了这个念头,对这个想法出现在自己脑中感到既气愤又惭愧。泰拉莎对他是多么的好,通过那些温馨的书信。她为什么要背叛他?更重要的是,为什么要费尽这么多周折,她只要简单地把他写的信给布莱克摩尔看就可以达到目的了。
就在那,灰色的岩石边黑色的椭圆形洞穴。萨尔大气都来不及喘,就改变方向,朝那个避难所跑去。
他看见她在里面,靠着洞穴的墙壁,等待着他。过了一会他停了下来,直到他的视力要比她好得多。即使她就在里面而他在外面,泰拉莎还是看不见萨尔。
萨尔只有人类的审美观,他可以说,比那些标准,泰拉莎?福克斯顿很美丽。长长的暗色的长发——太暗了,他看不见原本的颜色——编成一条辫子披在背后。她只穿着睡衣,一件披风包裹着她苗条的曲线,身边有一个大包裹。
他顿了一会,然后大胆地走上前去。“泰拉莎,”他说,声音低沉而沙哑。
她吸了口气,看着他。他想她是被吓到了,但是泰拉莎立即笑了。“你吓着我了!我没想到你走路这么安静!”笑声过后,是一幅笑脸。她走上前,向他伸出双手。
慢慢地,萨尔握住了泰拉莎的手。那双纤细白晰的小手跟他的绿色大手比起来,差不多有三倍的差距。泰拉莎只有他的手肘那么高,但是她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喜悦。
“我可以在这里杀了你。”他说,不知道这个念头从何而来。“那样就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她笑得更灿烂了。“当然你可以,”她承认到,声音温柔而优美。“但你不会。”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了解你。”萨尔松手放开她。“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一点也没有。”他说。“计划很成功。那儿这么乱,我想就是一村子的兽人也能逃掉。我发现你在放火烧畜栏之前把牲口都放开了。”
泰拉莎又咧嘴笑了。她的鼻子微微向上撅起,让她看起来比她的实际年龄——多少,二十?二十五?——要小很多。
“当然。它们是无辜的生命。我可不愿看到它们受伤害。现在我们最好快点。”她向下望着敦霍尔德城堡,火和烟还在朝着繁星漫布的天空翻滚着。“他们似乎开始控制住火势了。你得赶快离开。”一种萨尔无法理解的表情浮现在她脸上好一会。“我也得快走。”她拿起包裹打开它。“坐下来。我要给你看些东西。”
他顺从的坐下。泰丽翻遍包裹,拿出一卷东西。她把那卷东西打开,拿住一边,让萨尔拿起另一边。
“这是张地图,”萨尔说。
“是的,这是我能找到的最精确的了。这里是敦霍尔德,”泰拉莎说,指着一个城堡形状的图案。“我们在略偏西南的地方,就在这里。收容所都在敦霍尔德半径二十英里内的地方,这里,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她指点的图案太小了,在昏暗的灯光下萨尔看不太清楚。“你最安全的方法就是到这里去,进入荒野地区。我曾听说还有一些你的人民藏在那,但是布莱克摩尔找不到他们,只是有些踪迹而已。”她抬起头看着他。“你无论如何要找到他们,萨尔。让他们帮助你。”
你的人民,泰拉莎是这样说的。不是那些兽人,或者其他口吻,那些怪物们。感激之情突然强烈地充溢着他的内心,以至于半天都说不出话。最后,他终于开口说,“你为什么这样做?你为什么要帮助我?”她镇定地看着他,丝毫没有畏缩。“因为我记得你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你就像我的弟弟,当……当法拉林不久就夭折之后。你就是我唯一的弟弟……我看见他们怎么对你,我痛恨那种行为。我想要帮你,做你的朋友。”她把视线移开。“对于我们的主人,我并不比你更有好感。”
“他伤害你了吗?”萨尔的暴怒让自己都有些吃惊。
“不。其实没有。”泰拉莎握住自己的一只手腕,轻轻的抚摸着。在袖子下面萨尔看见了一块正在消退的淤痕。“并不是身体上的。比那更复杂一些。”
“告诉我。”
“萨尔,时间已经——”
“告诉我!”他爆发了。“你是我的朋友,泰拉莎。十几年来你给我写信,给我笑容。我知道有人真正明白我是谁,不止是……是角斗士赛场上的怪物。你就是黑暗中的光明。”用他最最温柔的动作,他伸出手,轻轻地放在泰拉莎的肩膀上。“告诉我,”他又催促着,声音很轻。
她的眼睛在闪光。就是萨尔注视时,有液体从泰拉莎的眼中溢出,沿着她的脸庞流下。“我很羞愧,”她耳语般地说道。
“你的眼睛怎么了?”萨尔问。“什么是‘羞愧’?”
“哦,萨尔,”她说,她的声音哽咽了。泰拉莎拭去泪水。“这些是泪水。当我们非常伤心,非常难过的时候它们就会来的,仿佛你的心中装满了泪水无处可去。”泰拉莎颤抖地吸了一口气。“羞愧就是……当你做了一些跟自己意愿完全相反的事情,你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但是每一个人都知道,你也许也知道。我是布莱克摩尔的女人。”
“那是什么意思?”
她哀伤地看着他。“你是如此的天真,萨尔。如此的纯洁。但是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突然间,萨尔想起在训练场上他无意间听到的一些吹牛闲聊的片断,明白了泰拉莎的意思。但他并不觉得她应该羞愧,只是暴怒地感觉布莱克摩尔比萨尔曾经猜想的更加卑鄙无耻,泰拉莎是如此的弱不禁风,她甚至不能反抗。
“跟我走,”他劝说道。
“我不能。如果我逃跑了,他会对我的家人做什么……不。”她忽然伸出手,紧紧握住萨尔。“但是你可以。求你了,快走吧。如果知道你终于成功地从他手中逃走,我会睡得好些。去寻求自由吧,为了我们两个人。”
他点了点头,默然无语。他知道自己会想她,但是现在,真正地跟泰拉莎交谈之后,离别之痛愈发强烈起来。
她又擦了擦脸,换了副沉稳的声音说。“我带了足够的食物,还有好几袋水。我为你偷了把小刀。我不敢拿别的了,怕被发现。最后,我希望你带着这个。”她低下头,从细长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