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是真的。不可能是泰丽。就算是布莱克摩尔也不可能对这个清白无辜的人犯下这种令人发指的罪行。
他没能昏迷过去。意识的一部分固执地令他保持清醒,他盯着那长长的金发,蔚蓝的双眼,以及那滴血的脖颈。接着这可怕的景象模糊了。什么湿湿的东西滚过面颊,巨大的痛苦压在胸口,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很久以前泰丽曾跟他说过:这些是泪水。当我们非常伤心,非常难过的时候它们就会来的,仿佛你的心中装满了泪水无处可去。
但是现在他有地方发泄自己的痛苦。可以付诸行动,可以手刃仇人。血色湮没了萨尔的视线,他扭过头以从未有过的暴怒厉声咆叫,满怀怒火的啸叫炽烈地灼烧着他的喉咙。
整个天空都沸腾了。数十道闪电撕裂云天,令所有人都头晕目眩。狂怒着爆裂的滚雷声彻底击垮了城堡里人的意志。他们纷纷丢下武器,对着毫无保留地展示兽人领袖巨大彻底的伤痛的天空跪下,嘴里絮絮念着连自己都听不清楚的所有代表着恐惧的词汇。
布莱克摩尔放声大笑,明显曲解了萨尔因无助的悲痛而致的愤怒。当最后一道闪电消逝后,他大喊起来,“他们说没人能制服你!但我制服了你,萨尔。我制服了你!”
萨尔的咆哮渐渐消逝,他死死地盯着布莱克摩尔。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他依然能看到他的敌人布莱克摩尔那渐渐失血的脸,终于,布莱克摩尔意识到他那兽性的罪行究竟唤起了什么。萨尔来此是为了一个和平的结局,但他的举动彻底粉碎了这个可能。他将不能活着看到太阳再次升起,而他的堡垒将在兽人的铁蹄下如脆弱的玻璃般被践踏得粉碎。
“萨尔……”地狱咆哮不确定地试探着说道。萨尔的胸中仍充斥着悲伤的痛楚,泪水在他宽阔的绿色的脸上滚滚流淌,模糊他的视线。地狱咆哮的脸上清楚地表达着他的同情和支持。
萨尔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他缓缓举起巨大的战争之锤。一下又一下,以一种充满力量的、规律的节奏,他跺起他的脚。其他人也纷纷学起他的样子,渐渐的,大地震动起来。
兰顿感到头晕目眩,他惊骇地注视着三十码外的地面上那个女孩的头颅。他早就知道布莱克摩尔为人残忍,但他从没想到……
“看看你做了什么!”中士终于挤出几个字来,布莱克摩尔周围的人都扭过脸看着他。
布莱克摩尔开始歇斯底里的尖笑起来。
听到这非人的尖叫声中士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接着他感觉到了从岩石中传来的轻微颤动。“长官,他制造了这地震……我们必须开火还击!”
“两千个兽人都在跺脚,地当然会震!”布莱克摩尔怒斥着。他退回墙边,显然兽人已经打算要让他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
我们已经输了,兰顿想,现在想投降已经太晚了。萨尔要用他的恶魔般的邪术彻底摧毁这座城堡来为他的女孩复仇了。他颤抖着嘴,吐不出一个字来。他感到中士正看着他。
“见鬼去吧,你们这些衣冠禽兽!”中士嘶嘶地说,然后他高呼道,“开火!”
火炮弹脱膛而出时萨尔浑身一颤。身后传来痛苦的尖叫,但他毫发未伤。他召唤来大地之魂,向他们倾吐自己的伤痛,大地很快做出了回应。沿着一条清晰精准的直线,大地整块的错开抬高;这条线就像某种远古巨大的地底生物从萨尔脚下直冲城堡正门。大门轰然倒塌,一时间瓦砾俱下;但是相比之那些七拼八凑而成的集中营的墙面,敦霍尔德的城墙用工用料无疑更好,也更坚固。
布莱克摩尔开始骇人地尖叫。从酩酊大醉地亲手杀死泰拉莎。福克斯顿到现在,他第一次清醒过来。
兰顿一点都没有夸大,他所有应对兽人的方案都在萨尔那无穷的力量下土崩瓦解。而且,他还极不明智地唤起了可怕的狂怒,布莱克摩尔神情慌乱而萎靡,数百的……不,上千的……巨大的、绿色的死亡的化身正从那路上朝他汹涌地滚滚而来。
他必须得逃出去。萨尔会杀了他。现在他才明白过来这一点。萨尔一定会因他对泰拉莎所作的那些事情而抓住他,杀了他……
泰丽,泰丽,我爱你呀,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有人尖叫了起来。兰顿拼命想要堵住自己的耳朵,由于恐惧,他漂亮的脸蛋涨成了深紫色,眼睛也鼓出来了,而中士在他边上发出错愕荒谬的大笑。他无助地望着他们。中士嚷嚷着一些词跑回人群中。他们继续往火炮里装弹、开火,而城下布莱克摩尔的骑兵们向着兽人的阵地发起了冲锋。他能听到此起彼伏的战斗的怒号和钢铁粗重的撞击声,他的士兵们的黑色盔甲在这些丑陋的绿皮兽人的脚下被碾得粉碎,到处都是覆满白色毛皮的身影……圣光在上,萨尔真的让那些白狼作了他的手下?
“太多了,”他喃喃道,“太多了,他们太多了……”
再一次,城墙颤抖起来。从未有过的恐惧包围了布莱克摩尔,他膝盖一软跪了下来。就是这里,他手脚并用,像条狗一般滚过楼梯逃进中庭。
骑兵们还在外面战斗,但布莱克摩尔认定那只是垂死挣扎。城墙里,剩下的人正一边尖叫一边用他们能找到的一切绝望地想要自卫——镰刀,干草叉,甚至从前萨尔曾用来训练的木制武器。布莱克摩尔嗅到一种奇特但熟悉的气息。他感到一阵恐惧,那气息,过去经历的战斗中他总是能闻到那恶臭,那是死尸的气息。他几乎都快忘记它曾怎样翻搅他的胃部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那些在另一边震撼着大门的兽人应该是他的军队。他们的首领,在那里一遍又一遍地咆哮着布莱克摩尔名字的家伙,应该是他驯服而衷心的奴隶。泰丽现在应该和他在一起……可是她究竟去哪了……紧接着他突然想起来了,他想起来了,是从他自己的嘴唇里挤出来的命令,是他命令那些卫兵们去了结她的性命,他渴望着,他就站在那些人面前,他的身体渴望着,他的灵魂也渴望着……
“他疯了!”兰顿在隔着中士的耳朵仅几英寸的地方声嘶力竭的大喊,盖过了火炮开火的轰鸣声,利剑击在盾上的金属声,以及痛苦的力竭的嚎哭声。这时,城墙再一次颤栗起来。
“他早就疯了!”中士大喊着回答,“兰顿大人,现在是你指挥我们了!你希望我们做什么?”
“投降!”兰顿毫不犹豫地尖叫道。中士望望三十码开外正如火如荼厮杀着的战场,摇了摇头。
“太迟了!布莱克摩尔把我们全害惨了。除非萨尔决定和我们讲和,我们能做的只有战斗……甚至就算他想那么做这场仗可能也停不下来了。你现在打算让我们做什么?”中士再一次问道。
“我……我……”兰顿脑子里乱成一团。这就是战争,他根本不是打仗的那块料——他第二次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知道自己是个懦夫,并因此而深深的鄙视自己,但这丝毫不能改变现状。
“你是否希望由我来接手指挥敦霍尔德的防御战?”中士问道。
兰顿大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的长辈,无助地点点头。
“好吧,那么,”中士说着,转身面朝向中庭里的那些人,开始大喊着向他们下命令。
就在这时,门被撞碎了。一股兽人冲进了这片土地上最固若金汤的要塞的中庭。
第二十章
天好像漏了个窟窿一样,大雨倾盆而下,布莱克摩尔暗色的头发顺着雨水紧紧贴在脑袋上,脚则在城堡中庭一片泥泞的地上打着滑。大风把他吹得东倒西歪。他强迫自己不停地动着腿。只有一条路可以让他逃离这个血腥而嘈杂的地狱。
他终于进到了房间。冲到书桌边,他颤抖着手指摸索着钥匙。在够到床边的壁画前,他两度把钥匙掉到地上,泪水毫不受控地滚下,他终于把钥匙插进了锁孔。
布莱克摩尔猛然跳下,全然忘记了下面是楼梯,他一路向下滚去;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像一只旧洋娃娃般绵软地就势而下,这大大地帮了他,使他最终仅受了一点擦伤。从他房里照来的光仅能照亮门口几码的地方,再往前就散失在黑暗中了。他应该带上灯笼,但是现在想到已经太晚了。很多事都已经太晚了。
他拔开腿拼命狂奔。走道尽头的暗门应该还没闩上。他可以跑出去,逃到树林里,等到这里的杀戮平息后再回来,他还可以……他不知道。反正他还可以再做点别的什么就是了。
大地又一次颤栗起来,布莱克摩尔猝不及防摔倒在地。细碎的石块和泥土落到他身上,当震动过去后,他缓缓情绪,撑起身继续伸手向前冲去。空气里浮着厚厚的尘埃,他不住地咳嗽着。
他的手指突然撞上了前方几码处的一块大石头。这条隧道在他前方崩塌了。布莱克摩尔狂野地试图把它挖开,但是仅仅一会儿之后,他便浑身汗湿地颓然倒下。怎么办?埃德拉斯。布莱克摩尔,你该怎么办?
大地再一次震动起来,布莱克摩尔本能地跳起,向着卧室折返回去。内疚和恐惧终究敌不过求生的欲望。空气中弥漫着可怕的嘈杂,随着一下令人心悸的晃荡,他身后的隧道整个坍了下来。恐惧驱使着他一路狂奔,隧道的顶部纷纷砸在他身后仅一两码的地面上,就像一只对他穷追不舍的野兽。
他爬上最后几级楼梯像一只皮球一样滚出隧道时,他身后的隧道彻底塌掉了。他紧紧抓住几根散落在地板上的灯芯草,就像它们可以让这个疯狂的世界正常下来一样。大地斗志高昂地不停的颤动着,仿佛永远都不会再停下来。
终于,地面安静下来。他一动不动的把脸贴在石地板上,喘息着。
不知道哪来的一把剑铛的一声扎在他鼻子前几寸的地方。他尖叫一声,身子猛地后缩了一下。他抬头看见萨尔手持利剑矗立在他面前。
圣光保佑,布莱克摩尔几乎忘记萨尔有多么高大了。身穿乌黑板甲,手持巨剑的萨尔俯视着他就像群山俯视脚下的地面。他以前真的……真的曾经冲那巨大丑陋的下巴大吵大叫过吗?
“萨尔,”布莱克摩尔结结巴巴地说,“我可以解释……”
“不,”萨尔带着一种比出离愤怒更令布莱克摩尔胆寒的冷酷说,“你没法解释。根本没什么可解释的。我们之间只会剩下一场战斗。一次生死较量。拿上你的剑。”
布莱克摩尔竭力拽着不听使唤的腿,“我……我……”
“拿上剑,”萨尔重复道,他的声音低沉厚重,“或者我现在就拿它刺穿你像个吓呆的小孩样正坐着的地方。”
布莱克摩尔伸出一只筛糠似的手,摸索着抓住剑柄。
很好,萨尔想。至少布莱克摩尔打算满足他战斗的欲望。
他去找的第一个人就是兰顿,不费吹灰之力他就把他主子钻进地下密道的事全供出来了。一阵彻骨的伤痛涌过,萨尔立刻意识到泰拉莎就是从那里偷偷溜出来见他的。
他召唤来地震封死了那条隧道,布莱克摩尔只能被迫原路返回。在等他回来的时间里,萨尔怀着满腔怒火踹开房间里的摆设,清理出一块可供他们最后了断的狭小区域。
他凝视着布莱克摩尔跌跌绊绊的步子。这真是他年轻时崇拜着畏惧着的那个人吗?他难以相信。这个男人的精神和躯体都虚弱不堪。一丝悲悯黯然掠过萨尔心头,但是这些都不足以洗刷布莱克摩尔曾犯下的暴行。
“放马过来吧,”萨尔咆哮道。
布莱克摩尔气喘起来。他的动作比萨尔所期望的更快,精力也更为集中,萨尔不得不快速反应躲避攻击。他挡下一剑,然后等待布莱克摩尔再次发动进攻。
战斗似乎唤醒了这位敦霍尔德的领主。他的脸上渐渐显出愤怒和果断的神情,脚步也更有条不紊。他向左虚砍一剑,然后猛攻萨尔的右身。然而,萨尔有效地封住了这次进攻。
轮到他进攻了,萨尔惊奇而略带喜悦地见到布莱克摩尔依然还有招架之力,他仅仅只在布莱克摩尔没有保护的身子左边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这一击令布莱克摩尔察觉到自己的弱势,他开始寻找任何一个可以拿来当盾使的东西。
萨尔咕噜一声,用力扯下房门递给布莱克摩尔。“藏到懦夫的房门背后吧,”他怒吼道。
这扇门用来给兽人当盾牌倒是正好,但是给人类用无疑是太大了。布莱克摩尔愤怒地一把推开。
“现在还不算太晚,萨尔,”他试图说服面前的兽人,“我们还可以联手协作。我可以释放那些兽人,只要你保证他们会像你一样听我号令为我而战!”
萨尔狂怒了,布莱克摩尔抓住时机猛然刺去。萨尔没能及时举剑迎住,布莱克摩尔的刀刃当的一声滑过盔甲。这一击干净利落,幸而这身盔甲护住了萨尔让他免受伤害。
“你还没清醒吗,布莱克摩尔,如果你以为只费唇舌就能让我忘记我见到的——”
萨尔眼前再次一片血红,泰拉莎蓝色的双眼凝视着他,这回忆的画面令他不堪重负。他曾经努力克制并决定给布莱克摩尔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但现在他把这些念头都丢到了九霄云外。怒气如同曾冲刷过沿海城市的潮水般漫溢上来,萨尔向着布莱克摩尔发起了猛攻。他的每一下攻击,每一声愤怒的咆哮,都让那面前的男人曾施与他的痛苦鲜活地宣泄出来。当剑从布莱克摩尔指尖滑落时,萨尔看到了泰拉莎的脸,无论对人类还是兽人都一视同仁地微笑着的脸。
当他把布莱克摩尔逼进角落时,这个绝望的男人从靴下抽出一把匕首朝着萨尔的脸猛刺过来,险些就要刺进萨尔的眼睛里去,萨尔发出复仇的怒吼,他的剑深深的刺了下去。
布莱克摩尔没有马上死掉。他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手指无力地攫住正往外喷涌着红色的口子。他抬头盯着萨尔,眼睛闪动着。血从他口中汩汩而出,令萨尔出乎意料的是,他挤出了一个微笑。
“你是……我培养了你……你令我骄傲……”他说,然后瘫软地铺到了地板上。
萨尔走出城堡步入中庭。瓢泼大雨冲刷着他。地狱咆哮立刻起身面向他。“报告战况,”萨尔环视周围,命令道。
“我们攻下敦霍尔德了,酋长大人。”地狱咆哮说。他全身溅血,喜形于色,红色的眼睛熠熠发光,“人类的援军离这里还有一段路程。大部分拒绝支援的营地现在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下。我们搜索了整个城堡把那些没参战的人全找出来了。女人和她们的小孩都没受到伤害,一切都遵照您的命令。”
萨尔看见他的战士们正围着那些女人们。他们坐在泥浆里,怒视着他们的俘虏。这时恰好有个人企图逃跑,但他很快就被抓住并摁回他原来的地方。萨尔注意到,虽然每个兽人看起来都打算狠狠报复一下他们的囚犯们,但他们终究没有付诸行动。
“把兰顿带来给我,”地狱咆哮跑去执行萨尔的命令,而萨尔则挤进人群。人类看起来恐惧且好斗,但是现在敦霍尔德已然易主。地狱咆哮用剑尖顶着兰顿准时回来了,萨尔转身面对他们。
兰顿立马在萨尔面前跪下了。萨尔用含糊而厌恶的口吻命令他起身。“没猜错的话,现在是你指挥这里吧?”
“那个,中士……是的。现在我负责指挥。”
“我有个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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