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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嘉木根本不去理他，自顾自地坐了下来。陈语迟十分感兴趣地盯着吴先生看，也随王嘉木坐下了，小凤开始把粥和小菜端了上来。
吴先生终于把每件瓷器看了个遍，又来了个总结回顾，这才转过身来。从背后看，他的脑袋并不算圆，可能是发型的原因吧，他什么发型来着？……从前面看，却真是个圆脸，戴着副边框又粗又黑的大眼镜。他毫不客气地走了过来，拖出椅子坐下，端起碗就吃起来了，好像是饿了很久。可即便这样，他嘴里含着东西还在那里说话：“精品，真是精品，你找谁做的，简直可以乱真。”
“既然可以乱真，你怎么看出是赝品来的呢？”陈语迟忍不住问道。
吴先生不屑地上下打量了打量陈语迟，“怎么，你不玩这个啊。”
“一窍不通。”陈语迟忠厚地说。
吴先生撇了撇嘴，稀里呼噜地喝了一大口粥，夹起一块松花蛋在嘴里嚼。当他又去夹脆黄瓜时，陈语迟认定他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了，可这时他却说话了。“哲学家？”他问这问题时手上的动作一点也没有停顿，刚一问完问题，就连贯地把脆黄瓜塞进了嘴里，严丝合缝，一点都没有生硬的衔接痕迹，如此完美地一致性，差点让陈语迟以为他在问他要不要吃黄瓜。
“我教哲学。”陈语迟回答。
吴先生点了点头：“看你也不像艺术家。”
陈语迟很是泄气，他本以为自己什么地方像哲学家，没想到是因为自己不像艺术家，他用的是排除法。
陈语迟和王嘉木的早饭还只吃到一半，吴先生就已经吃完了。他的手指头开始在桌子上敲击，仿佛是鼓点儿，连贯、清脆、节奏感极强。他的手指纤细灵活，而且手保养得极好，皮肤细腻光滑，好像是女人的手。王嘉木一直是一言不发，吴先生也不在乎，在鼓点儿的伴奏下，他开口说道：“旧瓷表面多有酥光，如玉如脂，与新瓷上的浮光大不相同，前者光由内发，后者光由外铄。古瓷深厚温润的釉光是由于年深日久自然形成的，再高的技术也仿不象。”
陈语迟听了半天，才明白他是在回答自己刚才的问题。
吴先生接着说：“有些仿品经过茶煮、药浸、土埋等方法加工处理，但只能去除火光，总不自然，会有破绽。另外古瓷常有所谓的柳叶纹、牛毛纹、蟹爪纹、鱼子纹、鳝血纹、冰裂纹等片纹，这些多为自然出现的，但有时候也可以仿出来。再有，仿制品虽然完全按真品制造，未烧前即便与真品一模一样，但烧制过程中都会有些变形，这也可以看出来。”
吴先生说这番话时不仅陈语迟在认真听，连王嘉木也停住了手中的筷子。
吴先生翘起一个指头指着展示柜的方向：“那个永乐的青花莲花纹盘，我在一次拍卖会上见过，想不到在你老兄这里，老兄好福气啊。”
王嘉木嘿嘿干笑了两声，接着吃他的饭。
吴先生接着说：“我路过这里，在府上住段日子，还像上次一样，我住泊静轩吧。”
听他的口气，住的时间还不会短。看到吴先生如此随便，陈语迟颇有些不以为然，但令他奇怪的是，王嘉木虽没有同意，竟也没有阻止。真不知道这个吴先生是何许人也。陈语迟认为他们之间可能还有话要说，匆匆吃完饭，就告辞走了。王嘉木结交广泛，有个把古怪朋友也没什么稀奇的，何况听那吴先生的说话，好像是个收藏家，这肯定合王嘉木的胃口。但王嘉木为什么对他这样冷淡呢？
36
陈语迟刚走，王锦萱就从楼上下来了，她连蹦带跳的走进餐厅，“爷爷，呦，吴先生又来了，这回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王嘉木说：“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今天怎么起的这么早啊？”
“我要和宝成一起开车出去玩。”
“开车，你们哪来的车？”
“宝成租的，小凤，给我也盛碗饭。”
“租的车都不安全，我看今天反正我也不出去，让老马送你们去吧。”
“我不要，自己开车才好玩，老马开着去，有什么意思。小凤快一点，我赶时间呢。你放心，我们保证安全。”
“我说什么你都不听，回头我跟宝成说去。”
“不许，你要是跟他说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爷爷，真的没事，我跟宝成开车出去又不是第一次了，放心，哦，放心吧。哎呀，这粥真不错。我可得多吃点，对了，我把宝成叫来一起吃吧……不行，回头你又跟他唠叨。不叫他了，我自己吃……算了，我也不吃了，我们出去吃去。”王锦萱一口粥都没吃，站起来就想走。
“哎哎，吃完了再走啊。”
“我不吃了。”
“这孩子，真是的，今天看这样子要下雨呢，带上雨伞。”
“没事，我喜欢淋雨。”王锦萱说这话时已经跑远了。
王锦萱连跑带跳地来到圆屋，从游廊的窗户向起居室里看了看，一个人也没有，想是都没有起床呢。她不满地噘起了嘴，打开通游廊的门走了进去。周围静悄悄的，王锦萱不想把圆屋其他人都吵醒，蹑手蹑脚地走到电话旁边，坐进沙发里开始拨梁宝成房间的电话。电话执着地响了十几声都没有人接，王锦萱放下电话，向四周张望，难道梁宝成已经起来了，可是周围一个人也没有。王锦萱歪着头想了想，又拿起了电话，电话铃再一次响了起来，一声、两声、三声，终于电话被拿起来了，那头是梁宝成睡意正浓的声音。
“喂，谁呀，这么早？”
“懒虫，不是说好今天开车出去的吗？还不起来。”王锦萱用手挡着嘴，轻声对着电话吼。
“嗨，锦萱啊，你也太早了点吧，求求你，让我再睡会儿，再睡一小时。”
“一小时。”王锦萱大喊了一声，赶紧又压底声音说：“你居然让一位小姐等你一小时，亏你也说得出口。”
“那半小时吧，昨天我陪你看电影看到那么晚，你总得让我睡够了呀。”
“我昨天晚上也睡得晚啊，今天还不是起来了。快起来，少废话，要不然我闯进你房间去了。”
“这简直是虐待，周扒皮，半夜鸡叫。”
“你来不来。”
“十分钟，就十分钟还不行吗？我头疼，真的，不骗你。”
“好吧，给你十分钟的时间，不过，包括穿衣服和刷牙洗脸，十分钟后必须出来。否则我就闯进去，不管你是不是穿着裤子。”王锦萱宣布完她的最后通牒，挂上了电话。从沙发里站起来，在起居室里到处溜达，嘴里哼着歌。
37
顶多过了五分钟，梁宝成就从房间里出来了，依然是那身吊儿郎当的打扮，可是精神很好，不像是没睡够的样子。
王锦萱高兴地跑过去，挽住他的胳膊，一直把他拉到了门外，这才敢大声说话：“你磨蹭死了，让人家等了那么半天。”
“我还磨蹭，都快赶上紧急集合了，我头发都没来得及梳。”
“真的？我看看。”王锦萱把梁宝成的身子搬正，看他的头发。
梁宝成扭开身子：“行了，行了，真受不了你。说吧，今天去哪里，我给你当司机。”
王锦萱挽着梁宝成的一只胳膊，蹦蹦跳跳地走：“我们去龙庆峡吧。”
“什么，龙庆峡？太远了吧。而且今天看这样子要下雨呢，别再半路抛锚了，回不来。别去太远的地方了。”
“不，我就要去远的地方，回不来就不回来了，咱们住外面。”
“算了吧，那你爸还不得把我吃了啊。我害怕。”
“那你就不怕我把你吃了吗？”王锦萱斜睨着他说。
“就是怕你把我吃了，所以我才不敢去远的地方啊。虽然是死于美人嘴下挺风光的，可我这人比较保守。”
听梁宝成说“保守”这个词，王锦萱羞红了脸，正想甩掉他的胳膊，却听他接着说道：“我还是挺想留个全尸的。要是能作成木乃伊就更好了。就像这样。”梁宝成瞪眼吐舌头，做出直挺挺的样子来。
王锦萱把他使劲一推，生气地直跺脚：“你这个人可真讨厌。我再也不想理你了。”
“不理我包不包括不吃我呢？”
王锦萱噗嗤一笑，又推了他一把，随后又挽起他的胳膊。两个人都不出声地走了一段路。王锦萱忽然说：“你说我会不会真的杀了你？”
梁宝成哆嗦了一下，王锦萱感觉到了，把头紧紧地靠在了梁宝成的肩膀上，轻声地说：“我就是杀了我自己也不会杀你的。”呼吸的热气都可以吹到梁宝成的脸颊上。
梁宝成停了下来，转过身，用手托起王锦萱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王锦萱不好意思地把头转开了。梁宝成耸了耸肩说：“你最近看什么小说呢吧。说话怎么这么古怪，都不像你了。”
王锦萱低着头接着往前走，“我不爱看小说。”
“那就是电影看多了，以后我可不陪你看电影了。”
王锦萱咬了咬下唇，轻声说：“你不喜欢听我说这些是吗？那以后我就不说了。”
梁宝成跟在王锦萱后面走，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愉悦的心情一点都没有了，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们来到了车库，这是一排砖砌的房子。就建在大门附近，可以停放七辆车。车库附近还有一大片停车场。缘绿园中只有两辆车，当初建这样大的一个车库，主要是为客人准备的。
梁宝成过去，拉开其中一扇铁门，把车开了出来，这辆车有八成新，全身上下被涂得花花绿绿的，王锦萱一看到车，就哈哈大笑起来，“爷爷还说租来的车不安全呢，我看再没有比这车更安全的了，就这样子，离八里地就能看见，谁敢撞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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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锦萱一恢复了活泼，梁宝成也高兴起来：“我一直就梦想着有一辆迷彩车，可我的车要上班用，不能画，现在我可实现梦想了。”
“就这车还迷彩呢，简直是帮敌人飞机找目标呢。”
“城市迷彩，差不多，凑合吧。”梁宝成把车倒上正路，开门让王锦萱上了车，“我的车比这辆好多了，哪次你去上海，我开车带你去兜风。”
“说话算数。”
“那当然了。对了，我们到底去那里啊？”
“走到哪算哪吧，我随你。”
“好，我看你家附近风景就挺不错呢。”
“喂，让你随便你也太随便了些吧，在我家附近转还用的着开车吗？”
“倒也是，好吧，你说个方向，我就往那里开。”
“哦，西面。”
“好，出发，不撞南墙不回头。”
“不，是不撞西墙。”
两个人说笑着就把车开出了缘绿园大门。他们没有开空调，而是把车窗开的大大的，头发都被风吹乱了。王锦萱又开始哼歌，唱到走调的地方，梁宝成就会笑着看她一眼，于是王锦萱唱得更起劲了。
梁宝成耳朵里听着王锦萱唱歌，眼睛看着前面的路，脑子里却在想着其它的问题。“锦萱。”
“嗯？”王锦萱停止唱歌，回头看他。
梁宝成犹豫了一下，说道：“你上次说你和小晴是好朋友？”
“对啊。怎么了？”
“噢，没什么。”梁宝成不说话了。
王锦萱也没再唱歌，两个人好像都在想问题。
“锦萱。”梁宝成隔了一会儿又开口了。
“嗯？”这回王锦萱没看他，她的眼睛看着前面的路，在想自己的心事。
“小晴来你们家之前你就认识她吗？”
“不认识。”
“那小晴怎么会到你家来干活的呢？她自己找来的吗？”
“噢，那个啊，中介公司推荐的呗。我们家想要个人帮帮小凤的忙，正好小晴这段时间想勤工俭学，她在中介公司登记了，中介公司就推荐给我们，所以她就来了，不是从今年开始，去年寒暑假她都在我家。正好我也放假回家，我们就成好朋友了。没有她，家里连个陪我玩的人都没有。不过，现在你来了，就不一样了。”
梁宝成笑了笑：“你们了解她家里人吗？”
“这我们可没问过，不过就是挺穷的呗，人家不爱说，我们也不好追着问啊。其实我挺佩服小晴的，她上大学没有花过家里一分钱，全是自己挣的。”
梁宝成冷笑了一下，撇了撇嘴。
“你别不信，这是真的。她不仅在我家干活，她还卖画呢。她画的画可好了，你没见过吧，哪天我带你去她房间里看看。她在我家，有时闲下来也画画。”
“既然能卖画，为什么还要当佣人呢，再说也可以当家教啊，干嘛一定要在你家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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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画能挣几个钱啊？她又不是大画家，在我家挣钱多。”
“你们给她多少钱？”
“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跟小凤一样吧。”
“她是佣人，小凤也是，可小凤就不像她那样，她哪像个佣人啊，吆五呵六的，傲气十足，比小姐都小姐。要是在我家，我才不会要这么个人在家里发号施令呢。”
王锦萱奇怪地看着梁宝成：“你不喜欢小晴啊，我觉得她人挺好的啊，你为什么就和她合不来呢。其实你别看她嘴厉害些，人挺好的。她有点傲气，可能是因为学艺术的缘故吧。像我们家的人，成天围着钱打转，都是要多随和有多随和的。”
“我也是成天围着钱打转的，这么说我也随和了？”
“那当然，要不我怎么喜欢和你在一起呢？”
“可你也愿意和小晴在一起啊。”
“这么说我这个人适应力强。”
“这么说你是最随和的。”
王锦萱笑了起来：“你该去学法律，你比我可能说多了。”
“小晴应该去学法律，她更能说。”
“这倒也是，回头我劝劝她去……算了吧，她才不会学呢，她是要为艺术而献身的。”
“说的好听。学艺术的人我又不是没见过，人也都挺好的，哪有像她这样的。矫情，显呗自己罢了。说是献身艺术，我看是为了钱什么都干。这不是，连佣人都干吗？傲慢，我就不信学了艺术就傲慢。”
“不傲慢的人都是为了钱而艺术，不是为了艺术而艺术。”
“瞎说。”
“你想啊，那凡高、莫扎特要不是为了艺术，也不会饿死了。”
“那毕加索、罗丹没有饿死，他们就不是艺术家了吗？”
“他们的作品都用来卖钱了，他们是商人。”
“那小晴为艺术献身，这么说她是想被饿死了。要是这样我衷心希望她成为艺术家。”
“呀，你这个人心胸真狭窄，她不过就跟你开了几句玩笑，你就想把她饿死啊。”
“喂，不是我想饿死她，你说的，要么饿死，要么不当艺术家，她可以随便选，关我什么事啊。”
王锦萱哈哈大笑起来，“看来她真的惹着你了。好了，别生气了，回头我让她给你赔不是好不好。”
汽车猛的拐了一下，吓得王锦萱尖叫了一声，梁宝成紧张地说：“你可千万别在她那里提什么，我又没说她什么。”
王锦萱拍着胸口说：“你吓死我了，开慢点，我可不想摔沟里去。”随后她又咯咯笑了起来，“你干嘛那么谈虎色变的啊，小晴的厉害是出了名的，你也被她整怕了吧。”
“怕她？”梁宝成阴冷地哼了一声，双手把方向盘握得紧紧的。“我倒要看看到底谁怕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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