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从暗屋长长的方桌里,取出一个盆,和一袋白白的东西。我问这白白的东西是什么,是不是面粉?师父说是面粉,只不过这里面加入了山魈的骨头。山魈是一种山里的动物,被人神化成地精。——而之所以被言传成这样,也是有原因的,师父说山魈是属土的,它较一般的动物有灵性。
我取了一点水来,师父把面粉倒入盆里,再将我调配好的“作料”倒进去,一手摁住盆沿,一手在面粉里慢慢打圈儿,我看着他清俊的侧脸,心跳慢了半拍,直愣愣说出一句令人脸红心跳的话来。
我说:“师父,你以后娶我好不好?”
第45章:画魂()
师父和面的手指停了一停,又继续转动,声音淡淡:“小佛,成亲是一辈子的事,不可以轻许的。”
“一辈子?”我伸手摸了摸腰侧,如果蛇缠腰治不好,我时日也不多了吧。心里有点儿堵得慌,鼻头泛酸,我笑了笑,道:“师父,我的一辈子很短的。”
“莫要乱讲!——小佛,有师父陪着你,你不会死的。”
我吸了吸鼻子,道:“师父,对不起。”
“为何?”
“我之前曾经想过自杀啊,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想这种蠢事了。”
师父温柔地笑:“好。”
继续揉面,白白的面粉沾了师父一手。
面粉与水和均,师父修长净白的手指在面粗团里揉捏,很快,一个栩栩如生人小人儿立在了方桌上。20公分高,15公分宽。我把朱砂笔递给师父,师父接过去,然后在面粉上轻点,为面粉小人儿画上鼻子眼睛,头发眉毛。
画功很好,面粉小人跟活了一样。
就连衣服上的扣子,都被师父高度还原。
——是的,我们在画今天的那具男尸。他的阴魂还在红绳里,师父没有直接送他去阴司,师父需要用与他阴魂一样味道的物质,为他重塑一个“身体”,然后由他去为我们打开阴关口。
师父要阴关口里生长的一株花。
具体是什么花,得进了阴关口才知道。
面粉小人做好了,要等到子时才能行动,于是我们把面粉小人装进了一个木盒子里,然后从暗屋里出来。
我坐在收银台后边发呆,师父拿着一段小叶紫檀木,细细雕琢,时不时抬头,看我一眼,我朝他笑,他弯了弯唇,而后又低下头,继续去刻檀木。
平静安逸,时光静淌。
我用手撑着头,边欣赏师父的侧颜,边想着,向彩玉的事告了一个段落,现在该好好想想妈妈的事情了。妈妈躺过的冰柜里,怎么会留下那样几道怪异的抓痕呢?莫非那是妈妈留下来的?如果是妈妈留下来的,那么她是在活着的状态下,被人装进了冰柜之中?
这不无可能,我不就被陌生男人打昏,而塞进了冰柜里么?
会是谁要害我们一家人呢?
我想了许久,实在想不明白,突然灵光一现。
为何不去问问师父呢?
正准备开口,门口传来修灵和尚的声音。
“小禾苗,你总算舍得回来了!”
话虽然带着满腕的怒气,可是脸上却是笑意言言。——每次见他都这副笑眯眯的样子,跟弥勒佛似的。
他一进门,就责怪我昨天为什么不等他下班,后来又为什么总也联系不上?我说师父来接我了,于是我们回了家,结果第二天家里出了很大的事,所以就没有来簪花店。他又唠叨了一会儿,便不再怪我,笑嘻嘻地问我有没有特别的事要跟他分享,我愣了愣,偏头去看师父,师父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上的刻刀,刻刀所到之处,起了一层薄薄的木皮。
师父并没有理会修灵和尚,修灵和尚也没有去找师父聊天,俩人明明是相识的,为什么一个不闻,一个不问?
我十分好奇,于是问修灵和尚为什么会这样,他躲躲闪闪不愿意开口,我实在是很想知道内情,于是一直追问,他理了理衣摆,结结巴巴地说起。
“那个……小禾苗,我说了你可不许怨我。”
我白了他一眼:“说吧。”
“你还记得梦蛊么?”
“化成灰都认得啊,正在我身上长成了蛇缠腰呢。”
“其实,这只梦蛊是我送给你奶奶的。”
“……”
“小禾苗,你说过不会怨我的。”
我额上滴了一滴汗,低头找了找,没有棍子没有刀,只好抄起一个厚壳笔记本,往修灵和尚光溜溜的脑袋上砸去。修灵和尚忙向旁边躲去,谁知道躲了一次,他居然主动向我挥出的手迎了上来,仅接着,他大张着嘴嚎得嘶心裂肺。
“你怎么不躲了?”其实我并不是要用力打他,只是吓唬他一下,谁晓得他主动迎上来呢?
修灵和尚嚎了半天,哭丧着脸:“贫僧也想躲来着,这位才高八斗、举世无比的大老板对贫僧使了定身术。”我愣了愣,心情大好,哈哈大笑起来。
敢情是师父帮我教训了他!
“和尚,你为什么要把梦蛊给奶奶来害我?”我问。
他捶着胸口:“天地良心,这只是一个误会。我本来是要先去姜嫄村找你的,没想到你奶奶把我引到了那里,从我手中把梦蛊给骗去了。”
“你找我干嘛?”
“驱鬼呀。”
“我身上又没鬼。”
“现在是没了……”
“懒得跟你瞎扯。”
“嘿嘿嘿嘿,那你昨天遇到什么好玩儿的事了,跟我说说呗?”
我叹了口气,看一眼师父,他仍然不紧不慢地雕刻着,我把手中的本子放在收银台上,修灵和尚半趴着身子,问我:“说说嘛。”
“一个大和尚,还撒娇呢。”我笑道。
“和尚也是人啊,是人就会撒娇。”
我心说我师父就不会撒娇。
“小禾苗,你倒是快说啊,到底出什么事了。”修灵和尚又催。
我定定看着他,心说以他的机灵劲儿,说不定真能帮我的忙,于是把我在殡仪馆和冰柜里发生的事一字不差地讲给他听了。
他听了之后,过了三秒,便一拍大腿:“哎哟我去,那是你的生日呀!”我彻底蒙了,他给我解释道,“你的生日不是3月15日么?你看,那些竖列的抓痕是故意弄的,目的就是扰乱别人,这些横痕才是关键所在。”
我挠了挠头:“我也知道横痕是讲究的,可为什么是我的生日?”
“你不说前三条,中间一条,后面无数条么?”
“是啊。”
“这就对了啊。前三条代表3,中间一条代表1,最后的无数条代表五啊,‘无’与‘五’,明白了么?”
“我知道了!”
我心头一亮,一把抓起背包,就往外冲,修灵和尚在后头大喊,“喂喂,小禾苗,我还没讲完呢,就算你知道那是你的生日,那又能代表什么呢?说明你妈妈在去世前一刻,想到的是你么?啊呸!我这张破嘴怎么讲话呢这是!”
我快速地走,没有理会修灵和尚自说自话。正走着,突然被一双手给拉住了,回头看,是师父。
“小佛,我同你一道去。”他说。
修灵和尚从店里跑出来,“你俩都走了,这店不要啦?”
师父回头,手一抬,只见一道银白的花闪过,修灵和尚的脸上贴了一枚铜钱,他哎哟哎哟地直叫唤,师父淡淡道:“这枚铜钱给镇阴魂,烦你在店里看一下。”修灵和尚把铜钱从脸上抠下来,呲牙咧嘴地朝师父比划,意思是不愿意。
我们也不管他愿意不愿意,直接走了。
这回我们没有开车,查了查地图,坐1843路公交车到九亭地铁站,然后坐九号线,再转乘三号线,之后步行了十多分钟,来到爸爸妈妈的家的楼下。
我并不晓得他们住哪一楼哪一户,师父却轻车熟路地带我进了电梯,按了3楼。到3楼后,向右拐,是301室。我来不及细想,抬手敲门,敲了半天,没有人回应。——爸爸外出了么?他去了哪里?
没有钥匙,我沮丧地靠在大门上。
师父轻轻将我拉起,然后指了指门左边的一个泛着微微蓝光的黑色方块。
“这是什么?”我问。
“指纹锁。”
“指纹锁?”我摇摇头,“听过没见过,原来长这个样子。”可是,爸爸妈妈不在家,我和师父两人20根手指头,加上脚上的20根,也不顶用啊。我们的指纹又不能开爸爸妈妈的门。
师父拿着我的手,让我伸出食指,在黑方块上摸了一下,然后再伸出无名指,再摸了一下,接着又是大拇指。只听“叮”地一声,大门突然开了,我惊讶地大张着嘴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怎么门忽然开了呢?我的指纹怎么能开爸妈家的门呢?
可是奇怪了,这门上怎么会提前录入了我的指纹?我这可是头一回来啊。
抬脚跨进门内,屋里的布局极好,无论是大门上还是房门上的花纹,都同样繁杂古朴,透露出欧洲文艺复兴时期所描绘出的细致与丰裕华丽。线条优美流畅的巴洛克式家具,若水流动,有序地摆放在每个相应的位置。壁纸、地毯、帘幔,都是采用相同的格调,甚至连厨房的餐具,都有一种端庄凝重的贵族气息。
我跟着师父来到阳台上,向外望去。
整个小区好似坐落在山林间一般,尖尖的屋顶,顶上枣红色的瓦在夜色中沉寂,透出与中国风水墨画格格不同的异域美态。
来到书房,地板是用上等的纯实木木板搭接而成,屋内装饰华丽非凡。
师父让我找一找妈妈平常最喜欢看的书,我点点头,开始行动。虽然妈妈很少与我联系,但我从外婆口中,也听过不少妈妈的喜好。——妈妈年轻的时候,喜欢写几笔落叶知秋的故事,属于文艺女青年。——因此,我从书架上找了好几本诗词与散文,放在书桌上,翻看。
翻着翻着,又觉得不对劲。
如果妈妈也跟我有相同的习惯,喜欢把重要的文件夹在书里,书里的页数,是最在意的人的生日。
可是,什么书会有315页这么多呢?
第46章:藏在银行里的秘密()
我把我的想法一一告诉师父,师父想了一会儿,带我离开屋子,来到农业银行。
“师父,我们来银行做什么?”我疑惑地问,“我还有钱,爸爸给我卡我留在家里了。况且,我也不想取那里面的钱用。”
师父摇摇头,说不是取钱,是来找一个人,说完掏出手机打电话,说了几句,很快,银行里面走出来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他一出来,就朝师父点头。
“白老板,久违了。”
师父道:“经理,贵行可有朱宜光女士的保险柜?”
“有。”那男人回道。我心说怎么光一说名字,就能知道啊?银行里每天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带着这一疑惑,刚准备开口,那男人又道,“她去世前一天特意交代过我,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怎么?白老板跟她有什么关系么?”
“带我们去看看。”
“本来是不行的,客户的资料我们必须要保密,但是既然白老板开口,我哪有不肯之理?只不过……我们并不知道客户的密码,私自解锁的话,怕是……”
师父道:“315990。”
“除了六位数字,另外还有三个字母。”
我道:“BYH。”
经理愣了一下,点点头,朝银行做了个“请”的动作,然后带头走了进去。
我的生日是3月15日,弟弟的生日是9月初九,而那三个字母的缩写,是白烟禾,因为弟弟的名字只有丙个字。
在接待室候了半晌,经理拿了个用黑布包着的东西进来,放在桌上,轻轻推到师父面前。师父说了声谢谢,然后把东西挪到我面前。经理心领神会,跟我们说你们先看,我那边还有点事,之后就出去了。师父看着我,示意我打开来看看。
我手心里全是汗,妈妈会留下什么东西呢?
黑布轻轻掀掉,里头是一个木质盒子,盒子上并没有锁,稍微一用力,盖子就开了。里头没有金银财宝,没有玉器手饰,只有一张白纸,反着放的。从我们的视线看过去,可以看到上面只写了四个字。
会是什么字?
妈妈为什么会留下四个字在银行里?
颤抖着指尖,伸进去,将白纸捏起,放到桌面上,然后双手捏住一左一右两个角,缓缓转过来。
四个字:小心爸爸。
我吓了一跳,手一抖,白纸从指尖滑了出去。
妈妈这张字条是专门为我留的,通过密码就知道了。可是……她为什么要我小心爸爸?
“小佛,莫怕,有师父在。”
师父将纸拿起,扫了一眼,眉头皱了起来。
我转头看着他:“师父,妈妈不是爸爸害死的!”我把白纸从师父手里抢过来,撕成了碎片,然后装进口袋里,神色有点恍惚,“爸爸绝对不会害妈妈和弟弟的。”
在殡仪馆冷藏室打昏我的人,不可能是爸爸的!
他没有理由害我!
从银行回到簪花店,我闷闷不乐,师父并没有说什么安慰我的话,而是陪在我身边,静默。修灵和尚却是说个没完,跟我讲了许多他们小时候的故事,说是头一回去七宝古寺应聘,招人的是一个老和尚,眼睛有点昏花,当他把简历递上去的时候,那老和尚惊讶得把笔都给掰折了。
老和尚指着简历上修灵和尚的名字说:“你叫夏尼玛?”
我一下没忍住,噗嗤笑了。
修灵和尚的俗家名字是夏玛巴,听他这么一讲,还真挺像夏尼玛的!
他见把我逗乐了,更加来劲,说他和夏日、夏蝉都是药君收养的孩子,所以他们的名字都与药有关。
我不解地开口:“蝉是药,这我知道,可‘日’呢?”
修灵和尚一指店外头,道:“日是太阳啊,太阳能治阴病,所以也是药啊。”
“哦……那狗日,也是药么?”
“……”
“逗你玩儿的。”
“有心情开玩笑,说明没什么事了哈!”修灵和尚哈哈一笑,“小禾苗,你真的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爸爸么?”
“怀疑不怀疑有什么用,我现在又找不到他。”
“说得也是。这人呐,活着就得想开,开心最重要,过了今天没明天,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我被他这无厘头的说法惊呆了,仔细琢磨,却又觉得他说得不无道理。
人生在世,总有诸多无奈的事,诸多打不开的结,只要想活下去,就必须要事事看淡,做好自己,顶天立地。
经过他这么一闹腾,我紧紧揪起的心缓和了不少,于是也跟他耍起了嘴皮子功夫。我轻笑一声,道:“夏尼玛,我又不是和尚,为什么要撞钟。”
修灵和尚摸了摸自己的圆脑袋,然后伸手准备摸我的头,碰到我头发时,停住了,愣了一秒,看了一眼在不近处雕刻木簪的师父,又把手给缩了回去。咳嗽两声,道:“你看啊,我们的脑袋开关都得一样,都是这么圆,所以我们头圆啊。”
我怔了怔。
原来是投缘!
“然后呢?”我问。
他道:“然后,你有当和尚的潜质啊。”
“啊呸!我要当也是当尼姑啊,为什么要当和尚!”
“哦,那就当尼姑吧。尼姑和尚,配配对。”
“走开……夏尼玛!”我随手抄起软皮本,往修灵和尚身上招呼,他没有被师父下定身咒,却也不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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