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马去,里面大吹大擂起来,早有哲陈部主、苏完部主、浑河部主,以及各贝勒下阶相迎。走上厅去,分宾主坐下,一面传杯递盏,看着许多妖艳妇女在阶下跳神吹唱。
何和里到这时,不觉开怀畅饮。饮到中间,忽听得一声细乐从屏后转出来,后面一群侍女拥着一个千娇百媚的姑娘,走近何和里身前,一蹲身行下礼去,忙得他还礼不迭。接着旁边一个赞礼的大声唱拜,索尔果上来扶着何和里,竟和那姑娘拜着天地,行起夫妇礼来。一阵阵脂香粉腻送进鼻管去;箫管嗷嘈,送进耳管去,把个何和里撮弄得好似丈二和尚,摸不着自己的头脑。他正要回头去找努尔哈齐问话去,那许多人早已不由分说,推推挤挤,推他进洞房去了。不知何和里肯也不肯,再听下回分解。
第09回脂香粉阵靡雄主睡眼朦胧退敌兵
话说董鄂部主何和里,模模糊糊被他们推进洞房以后,定睛一看,见屋子里布置得金碧辉煌,那一股异香直钻进鼻子,早把他弄得神魂飘荡。一位美人儿亭亭玉立地站在他跟前,他便说道:“姑娘请坐!”
那女孩儿也回说了一句:“部主请坐!”
这一声娇滴滴的嗓音,直叫人听了心旌摇荡。何和里到这时便忍不住去携着她的手,并肩坐下,觉得她的手又滑又软。一边捏弄着她的手,一边问道:“姑娘是大贝勒的什么人?怎么和我做夫妇来?你可知道我家里原娶有福晋?”
那女孩儿听了,回身一笑,说道:“我便是大贝勒的大公主,今年十六岁了,俺父亲只因爱部主一表人才,便打发我来侍候部主。部主家里娶有福晋,这是我父亲知道的,只求部主念今宵一夜的恩爱,将来不要丢我在脑背后,便是我的万幸了。”
公主说到这里,不觉低垂粉颈,拿大红手帕抹着眼泪,哭得鸣鸣咽咽抬不起头来。到这时任你一等英雄,也免不了软化在姑娘的眼泪中。
他便上前去拉着公主的玉手,一边替她抹眼泪,一边打叠起许多温柔话劝慰她。到最后,他两人双双对着窗口,跪下来说了终身不离的誓语,又拉着手双双上炕并头睡下了。到第二天起来,何和里见了努尔哈齐,行了翁婿之礼,又说了许多感激的话。从此把何和里留在府中,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把个赫赫董鄂部主调理得伏伏贴贴。
后来日子久了,努尔哈齐把自己如何有大志,如何要报仇,如何兵马不足的话,一古脑儿对他说了。何和里毫不迟疑,便拍着自己胸脯说道:“我帮助岳父五万兵马,怎么样?”
努尔哈齐听了,忙站起来兜头一揖,连声道谢。何和里说道:“这调动兵马的大事,非我亲自回去一趟不可。”
索尔果在一旁说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便请附马今天便行如何?”
当下何和里散了席,便出门上马,带了自己原来的侍卫,回董鄂部去。
这时,何和里的原配哲陈妃在母家住,关于她丈夫入赘在兴京和回来调动兵马的事,她都不知道。直待到何和里兵马调齐,各处部落沸沸扬场地传说:努尔哈齐招何和里做了驸马。
这句话听在哲陈妃耳朵里最是伤心,她不由得胸中愤恨,立刻向父亲调了二千人马,星夜赶回董鄂部去。正走到摩天岭下面,当头来了一队人马,正打着董鄂部的旗号。这时何和里新得了公主,离开不多几天,心中便万分挂念,匆匆忙忙把兵马调齐,吩咐在后慢慢行来,自己便带了一小队侍卫不到得六百人,便攒路先行,急急要回兴京去见他那位新夫人。谁知走到摩天岭下,何和里恰恰遇到他这正妻哲陈氏。何和里心下十分抱愧,当即拍马上去迎接,打着谎说道:“你怎么去了这么许多日子?我一个人在家里冷清清的,正想得你苦,打算自己带着兵来迎接你回家。谁知今天我夫妻二人在此地相遇,你快快跟我一块儿回去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他妻子身后:旌旗蔽日,刀剑如林,他心知有些不妙,还强装着笑容问道:“妃子回家来,怎么带这许多兵士?敢是和谁厮杀去?”
那哲陈妃坐在马上,手提长枪,桃花脸上罩着一层严霜,蛾眉梢头还带几天杀气。这位哲陈妃原也长得绝世容颜,她又从父亲那里学得一身武艺。平时何和里见了她,恩爱里面还带几分惧怕;如今自己做了亏心事体,又看看这位夫人桃腮带赤,樱唇含嗔,早已有些不得劲了。正腼腆的时候,忽听他夫人劈空说了一句:“特找你厮杀来!”
这一句话,说得好似莺嗔燕咤,又娇又脆又严厉。听在何和里耳朵里,早不禁打了一个寒噤。他夫人把话说过,便放马过来厮杀。好好一对夫妻,只因打破了醋罐,在摩天岭下一来一往,一纵一合大战起来。超初何和里看在夫妻面上不忍动手,一味地招架。后来看看他夫人实在逼得厉害,那枪尖儿和雨点似地落下来,他便也动了气,举起大刀向前砍去。
他夫人勒转马头便走,何和里拍马赶上去,一前一后和赶流星似地在岭下跑着。看看追到一座山峡口,两面老树参天,浓荫密布,何和里说一声:“不好!这里面一定有埋伏。”
急急勒转马头,已是来不及了。只听得疙瘩一声响,绊马索把何和里的坐骑绊倒了,马上的人也跟着倒在地下。哲陈妃亲自赶来,拿一捆绳子,把她的丈夫左一道右一道捆绑起来。何和里的侍卫兵见了,忙上前来搭救,早被哲陈部的大队人马四面冲出来,赶散了,夫人把何和里活捉回营,也不解放,也不斩首。自己睡在榻上,把她丈夫绑在榻下,一任丈夫如何求饶,她只说一句:“你求那个公主去!”
何和里知道他夫人闹醋劲闹得很厉害,求也无益,只得不求了。这样昏昏沉沉地过了一天一晚,哲陈妃子便和她的部下商量攻打兴京去,她意思要把那公主亲自捉来,和她丈夫双双斩首,才解了她心头之恨。谁知正商量时,忽听得营门外连珠炮响,接着四面都响起来,一片鼓声喇叭声震动山谷。哲陈妃忙忙披挂上马,出去一看,原来建州人马四面包围着。努尔哈齐一匹马直赶到营前,口口声声‘还我女婿来’。哲陈氏见了努尔哈齐,骂一声“老乌龟”咬一咬牙,拍马上前和他拼命。你想一个脂粉娇娃,任你有如何本领,怎敌得努尔哈齐的神力?战了十多个回合,早已败进营去。哲陈妃子吩咐紧闭营门,不肯交战。过了一天,那何和里调动的五万兵马也一齐赶到,帮着努尔哈齐攻打哲陈营盘。哲陈妃子看看把守不住,便悄悄地挟着她丈夫,偷出了后营,上马逃去。
谁知才出营门,便被努尔哈齐捉住。照努尔哈齐的意思,要拿哲陈妃子正法,后来还是何和里看夫妻份上,救下性命来。
努尔哈齐把妃子唤上帐来,狠狠地申斥了几句,放她回董鄂本部去。从此建州人都呼哲陈妃子做“厄赫妈妈”——“厄赫”是恶的意思。这样一来,努尔哈齐凭空里又得了五万人马,又得董鄂、哲陈两部;靠着他们的力量,在十月里的时候,行军直到松花江上流,收服了珠舍里、讷殷两部。第二年六月里,又打破了多壁城,后来又取得安褚拉库,一路收服了爱呼部。
努尔哈齐知道建州部人口太少,不能成事,因此他大兵所到之处,便掳掠百姓,送到建州地方去住下。不到几年,建州地方居然人烟稠密,村落相望。这时那佟氏也年纪大了,努尔哈齐便又娶了一位妃子富察氏;又在他掳掠来的女子中,挑选了几个美貌的,充当自己的小老婆。这时他新造的都城里,已是十分热闹了。努尔哈齐从爱呼部回来。在兴京地方休息了几年,又把从前失散的二弟舒尔合齐、三弟雅尔哈齐找回来,一块儿住着,又替他们娶了妻房。他们三弟兄常常在一起说笑着,慢慢地谈起哈达汉王台来,不由得切齿痛恨。努尔哈齐便起了讨伐哈达的念头,当时便点齐兵马,亲自统带出城;把兴京的事情,托付给他二弟舒尔哈齐。
富察妃见丈夫要打仗出去,她便随营服侍。拔寨齐起,到了前面连山关口,忽见探马报说:哈达汗王台早已死了,他儿子虎儿罕也短命死去,只留下一个孙子,名叫歹商。叶赫酋长卜寨,把女儿许配给他,叫歹商到叶赫去迎亲。谁知走到半路上,却来了一群叶赫的强徒,把歹商杀了。只因当初哈达汉王台受了明朝的命令,因为叶赫都督祝巩革倔强不奉命,便起兵把祝巩革杀了。祝巩革两个儿子逞家奴、仰家奴怀恨在心,常常想替父报仇。到了王台手里,便想法子要和叶赫部讲和,情愿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仰家奴做妻子,谁知仰家奴却不愿意,便向蒙古酋长去求婚,娶了一位蒙古夫人。王台便大怒起来,仗着自己兵强力壮,便要去攻打叶赫部。后来明朝总兵官出来讲和,叫两家永息干戈。不料叶赫酋长卜寨却居心不善,如今借嫁女为名,哄着歹商出来迎亲,在半路上暗暗地埋伏着刺客,用毒箭射死他,报了世代的冤仇。努尔哈齐听了这个消息,接着问道:“歹商被卜寨杀死,难道哈达部人就此罢手不在?”
那探子回说道:“歹商前妻原生下一个儿子,名叫骚台柱。因为年纪太小,不能报仇,现在逃在外婆家里。”
努尔哈齐又问:“骚台柱既躲在外婆家里,那哈达部的事体,究竟什么人在那里料理?”
探子又说:“有一个是王台远房的孙子,名叫蒙格布禄,他是一位少年英雄,哈达人便把他请出来当部长。那蒙格布禄便日夜练着兵,打算替歹商报仇。卜寨知道了,也不敢去侵犯他,便带了兵向苏子河、浑河一带去了。”
努尔哈齐听了,不觉惊慌起来,心想:“这浑河一带,不是向我们地界上来了吗!”
正说话时,接着第二路探子报告,说道:“叶赫酋长如今联合乌拉辉发、科尔沁、锡伯桂勒察等九路兵马,由三路攻打兴京,请大贝勒作速准备抵敌。”
努尔哈齐听了,却毫不慌张,低着头半晌,忽然唤人去把三贝勒雅尔哈尔传来,弟兄两人在帐中唧唧哝哝商量了半天,雅尔哈齐出得帐来,便拍马向东北方去了。
这里努尔哈齐依旧催动兵马向北关进发。看看路上走了五天,前面一条大河拦住去路。先锋队报说:“前面已是苏子河口。”
努尔哈齐吩咐扎住营头,元帅的大营扎在树林深处;一面吩咐随营厨役,预备酒莱。到傍晚时候,酒席都已摆齐,摆在林木深处。努尔哈齐踱出帐来,亲自替诸位将士斟酒。慌得那班将士,个个爬在地下,磕头谢赏。努尔哈齐说道:“诸位将军,满饮此杯,今夜早早休息,准备明天厮杀。”
一时众兵将便大嚼起来。努尔哈齐又打发人频频劝酒,那酒都用大缸盛着,大家喝了一碗,又是一碗,喝个不休,直喝到月落西山,鸦鹊噪林。努尔哈齐坐在帐中和富察氏传杯递盏,又有五七个美貌的侍妾在帐下弹着琵琶,唱着小曲儿。十二个侍女两旁一字儿站着,斟酒的斟酒,上菜的上菜,夫妻两人猜拳行令,吃得杯盘狼藉。看着点上灯来,努尔哈齐便发下将令去,叫营口一律熄火安眠,不许再有说笑喝酒的声音。果然令如出山,全营立刻黑漆一片,不闻一些声息。
努尔哈齐自己也撤去酒席,上炕安眠,头一落枕,鼻息便齁齁地响。富察氏却不敢睡,好斜靠着薰笼,和侍妾们闲谈着。
听听外面打过三更,努尔哈齐兀自深睡不醒。那地面忽然觉得微微震动,侧耳一听,又觉得有兵马奔腾的声音。富察氏觉得有些害怕起来,便上去轻轻地推着努尔哈齐,低低地唤道:“快醒来!九国的兵要打来了,怎么反这样渴睡起来?”
努尔哈齐听了,略略转动身体,又打起鼾来了。外面兵马的声音越听越近,富察氏又去唤着努尔哈齐醒来,还说道:“你难道是心里害怕吗?”
努尔哈齐睁开眼来,笑笑说道:“我倘然真的害怕,便是要睡也睡不熟了。前几天听说叶赫部带着九国的兵打来,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所以心里挂着,如今既然来了,我也放心了。”
说着,他依旧闭上眼,翻过身睡去。富察氏听了他的话,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怕呕起他的气来,只得静悄悄地在一旁坐着。但是,那兵马的声音越听越近,似乎已经到了营门外,却又寂静起来。富察氏不觉心头小鹿儿乱跳,正疑惑的时候,忽听得营门外一声呐喊,接着火光烛天,厮杀起来。富察氏急了,忙去推醒努尔哈齐。努尔哈齐摆着手,叫她不要声张。但是听听那喊杀的声音越发厉害。富察氏坐在营帐里,好似山摇地动一般,这样子经过一个时辰,喊杀的声音才慢慢地远了。努尔哈齐从炕上直跳起来,拍手大笑。一手拉过富察氏来坐在炕边,说道:“你看我的计策怎么样?那九国的兵,叶赫部的兵跑在前面,我早已知道他们快到了,所以假装酒吃醉了,叫兵士们早睡,原是要他们知道了来偷营的。
其实我们喝的完全是茶,并不是酒。兵士们也没有睡,个个全副披挂,在暗地拿着兵器悄悄地候着。果然不出我所料,他们连夜来偷营了。我却四处有埋伏,他们到一处中一处计,想来他们的兵被我们捉住的很多了。他们在暗地里中了我们的埋伏,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马,早已吓得退过河去。我又打听得他们的主力军队在浑河一带,我却早已打发三弟悄悄地到哈达部去,知会蒙格布禄,叫他们速速出兵,跟在那叶赫兵后面。
待他渡过浑河,我和他前后夹攻,此番那卜寨难逃我手掌的了。“正说话时候,外面接二连三地传报进来说:”
先锋队已经打过苏子河去了。“又报说:”
杀死了叶赫兵三百,生擒的又是五百。“接着又报说:”
掳得粮草、兵器、帐篷都堆在营门外,请大贝勒出去查点。“努尔哈齐才从炕上下来,踱出帐去,把掳来的叶赫兵的将官,都一一审问过了;又看过粮草兵器,便传令拔寨都起,直向浑河西岸奔去。
那叶赫兵正在前面慢慢地渡河,努尔哈齐追杀一阵,叶赫部兵纷纷落水,溺死了不计其数。那卜寨兵正渡过对岸,忽然迎头一支兵马打着哈达部的旗号,直冲过来。卜寨阵脚还没有站住,早被杀得东西飘散。卜寨看看前面被哈达兵马拦住,便带着一小队兵士,从上流头又逃过河去。才上得岸,那河边有大队人马赶来。真是冤家路狭,那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努尔哈齐!那卜寨便匹马落荒而走,努尔哈齐哪里肯舍,忙也匹马单枪赶去。这地方是一座大村子,卜寨在前面绕着树东奔西走,努尔哈齐又紧紧地跟着,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树林深处,卜寨回过头来看看努尔哈齐快赶上了,马头接着马尾,只听努尔哈齐大喝一声,一枪刺来。卜寨心下一慌,忙拍着马向一株大树下钻去。谁知一个错眼,那大树低低地伸出一条横枝,卜寨的马跑得快,来势很猛,卜寨的脑袋打在横枝上,只听他“啊哟”一声,眼前一阵黑,落下马来。努尔哈齐手下的兵士一齐抢上前去,举枪便刺,好好一条大汉,身上搠了十七八个窟窿死了。努尔哈齐趁势渡过河去,和蒙格布禄合兵在一处,收服了叶赫部下的许多城池。那八国的兵马,打听得卜寨已死,早吓得躲在家里,不敢出头。这一场大战,蒙格布禄的功劳也是不小。努尔哈齐邀他到自己的营盘里去,大摆筵宴,又唤富察氏陪着他一块儿吃酒,又唤许多侍妾在一旁伺候他。蒙格布禄虽说是个英雄,却也是个少年好色的人,见了许多美貌佳人,不由得他魂灵儿飘荡,举动慢慢地轻狂起来。努尔哈齐也不恼他,便给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