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皇帝 - 二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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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皇帝 - 二月河- 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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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头的话,即使到了这种时候,也觉碍难出口,便闭住了嘴。
“雍正有三年帝王之份,气数未尽。”空灵说道,“就是刘墨林,寿数未终,和尚也不敢违天行事,只他太过欺蒙师祖,小加惩处而已。道法自然,大道之数不可亵,阿弥陀佛!”
允禟瞥了空灵一眼,叹了一口气。空灵是他千方百计绕了多少极复杂的圈子请到北京的,此人有些异术不假,其实他的真实本领只是武学,是个武僧。允禟心里雪亮,却不能说破,干咽了一口唾液说道:“一日三秋,度日如年,三年也够我们熬的。隆中堂,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我们已经错过了一次良机,不可一错再错了。”隆科多此时死心塌地,已不再犹疑,端起酒满饮一杯,黑红的脸放出光来,将酒杯一墩,说道:“八爷、九爷,我铁了心了,你们吩咐吧,要我做甚么?”
他看了看允禩,允禩却不吱声,翘足而坐,摇着扇子只是微笑。
“不要忘了,八哥是总理王大臣,你是总理事务大臣。我们一座之中有两位位极人臣的人。”允禟目光炯炯有神,望着窗外的碧波涟漪,缓缓说道:“自今之后,你不要轻易来见我们,我们仍是‘政敌’。稳住这个局面。原来我们想借张廷璐的事,请张衡臣与我们联手。但张廷玉是汉人。汉人,没几个好玩艺儿,胆小心大,功名性命第一,难得指望。现在最要紧的是稳住年羹尧。他带着二十几万兵,就是心腹中军,铁心只听年某的,也有两万多人。事情有变,年羹尧即便中立,我们也有七八成把握。”
隆科多摇头道:“年亮工我左右不了,都是皇上一手提调,他远在万里之外,说不上话,用书信更是不妥。”
“年羹尧的事不要舅舅管。”允禩在旁说道,“九弟要亲自去‘军前效力’,由九弟来办。还有这位汪先生,我已另叫人荐到西宁军中作年亮工的军幕门——你嘛,相机能除掉方苞,就是大功一件!”
隆科多忡怔了一下,说道:“方苞一介书生,只是在畅春园料理一些文书事务。何必打他的主意?皇上一天也离不了他,圣眷那么隆重,离间也难。”
“这我都知道。”允禩不动声色地道,“可以硬来!”
“闯宫杀人?!”
“嗯。”
“皇上——”
“皇上,”允禩笑道,“皇上要去热河秋狩,必定携带张廷玉,留下方苞监视京城。舅舅,比如这时候畅春园里有了‘刺客’,或者是‘贼’,你这个领侍卫内大臣可不可以带兵进园?昏夜乱中,月黑风高,‘方先生’不幸被‘贼’杀了,就是皇上,也不能叫死人起来对证呀!”
隆科多久已知道,允禩虽有“八佛爷”、“八贤王”名目,其实心底磁实。没有想到他竟是如此心狠,由不得心里一震。
皱眉沉思良久又道:“这是我职权中的事,能办。就怕太后干预,太后是不去承德的,要下懿旨不许带兵进园,这事仍旧不成啊!”
“太后?”允禟在窗前倏然转身,一字一板说道,“太医院医正李祥说了,太后已无药可医,过不了今夏。空灵太师用神功为她疗治,虽有好转,但空灵大师夜观天象,太后也不久人世!”
“阿弥陀佛!”空灵合掌说道。 
 
  
第二十二回 九阿哥谪戍买人心 十侍卫恃宠受窘辱
 
年羹尧统率十万大军,自雍正元年五月将中军大营移防西宁,直到九月还迟迟没有大举进剿。这不是他不想速战速决,是这一战关系实在太大了。罗布藏丹增的叛军都是剽悍勇猛的蒙古人,游牧部落习性行无定业,今日探报说叛军中营设在贵南,明日再报已向兴海移防,派小股军士前往奔袭,却又扑空,再探时,罗布藏丹增已至温泉……如此飘忽不定,在遍地皆是叛军叛民的西北盲目追逐,注定是要吃大亏的。他自幼便喜读兵书,立志做一代名将,因此,虽中了文进士,却一直做着武职。康熙年间御驾三次亲征准葛尔,他一直在北路军飞扬古大将军麾下当参将,在滚沙飞石狂飚冲天的戈壁上作战十几年,他才深知剿灭罗布藏丹增这样的巨寇,绝不同于中原剿灭抱犊崮、太湖捉拿水匪草贼那样容易。这一仗打赢了自不必说,自己便是大清的飞扬古第二。但打败了呢?早就满是火药的朝局立时就要爆炸——凭什么把打了胜仗的十四阿哥调回京师,派这个草包将军去丢人现眼?不但自己身败名裂,连雍正的皇位也未必保得住。
因为志在必胜,年羹尧用兵一直小心翼翼,下谕令甘肃巡抚范时捷驻守永昌和布隆吉诃,封住罗布藏丹增东进的路,分出两万人马固守里塘、巴塘、黄胜关,防着罗布藏丹增窜扰西藏;驻守新疆的靖逆将军富宁安因是当今皇后的弟弟,他是雍正门下奴才,不便直接下令,便请旨敕令富军屯兵吐鲁番和葛斯口,隔断叛军与准葛尔的联系,不知费了多少心思,熬了多少不眠之夜,终于在战略上织成一张包围整个青海的大网络。几个月下来,年羹尧竟消瘦了十多斤,两颊和眼窝都深陷了下去,脾气也变得更加乖戾火爆。因此,当听到十名侍卫“护送”九阿哥允禟来大营“军前效力”的消息,年羹尧只狞笑了一声,将邸报“啪”地向案上一甩,背着手便踱出了中军帅帐。
“大帅,”年羹尧的长随桑成鼎追出来说道,“这里还有两份军报,是六百里加紧递来的……”
“说。”
年羹尧黝黑的脸上皱纹像刀刻似的一动不动,看着远处漠漠滚动的黄风。桑成鼎五十多岁,干瘦得像一阵风都能吹走,他沉默片刻方道:“范时捷是咨文,大军移防,眼看要上冻,请拨二千套牛皮帐篷。”
“回文给他谕令,叫他兵部去要——加上一句,往后给我行文,要有上下之分,否则我不回文,误了军机我斩他!”
“扎!”
“还有什么?”
“岳督帅处也有回文。”
“说。”
“岳督帅说大将军调四川绿营进驻松潘的命令已经接到,但目下不便执行。”
“嗯?”
年羹尧转过脸来,上下打量着桑成鼎,目中火光一闪随即又变得深不可测,格格一笑道:“论地位,他是我的部下;论情份,他是我的老朋友。怎么,和我打擂台?岳钟麒都说了些什么?”桑成鼎舔舔发干的嘴唇,说道:“他是请了圣命的。
说军机不可预料,罗卜军如无大的动作,四川旗营绿营不必一定与年羹尧合期并进。他已将军队调移石渠、孟龙寺随时听用。这是他抄来万岁爷的朱批,务请大将军谅他苦心。“
说着便将一份鹅黄封面的折本双手捧上来。年羹尧信手接过,展开看时,前头是请安问好、嘘寒问暖的话头,就是暂不调防的事也说得十分委婉,下面雍正的朱批另外辟出,十分醒目:览奏甚悦。朕信得你,但凡百持重为上。西边有年羹尧、你二人,朕岂有西顾之虑?愿你等速速成功,朕喜闻捷报!
年羹尧吁了一口气,默默将折本递给桑成鼎,良久说道,“岳钟麒是我的副手,不能不买这个面子。既是皇上发了话,驳回更不好。你叫中军文书给他指示,钤我的印,照允——不过要告诉他,青海叛军逃进四川,哪怕是只耗子,几十年的情份脸面就顾不得了。还要加上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四川营兵人马须得随时听我节制。”年羹尧说着,桑成鼎答应着。
因见桑成鼎还不走,年羹尧又道:“你怎么还不去?”
“大将军,”桑成鼎说道,“果亲王府荐来的那个慕僚汪景祺,想请大将军接见一下。还有,九爷和十名侍卫也已到了西宁城外。您要不要接一接?”
年羹尧淡淡一笑,说道:“老桑,果亲王荐来的这个姓汪的,几个条陈写得还不坏,明天叫他签押房里帮办军务,天天见面,说什么‘接见’不接见?这些个侍卫,还有九爷,你晓得他们做什么来了?有的是来抢功劳,有的是来吃苦头的,你带中军帐下副将、参将代我接一接,就说我甲胄在身,不便远迎,委屈他们了——我也实在乏透了,偷点功夫歇歇,好吧?”
允禟和大内选来的十名二等侍卫,由驿站传递迎送,途经直隶、河南、陕西、甘肃,跋涉数千里,总算到了西宁。九月初八辰牌时分在接官亭下马。此时中原秋高气爽,枫丹柳黄,霜叶缤纷,河湖澄碧,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待过中条山入陕,气象便改了味,漫漫无垠是坦荡辽阔的黄土,黄土坡、黄土沟纵横迭伏拔起,马上望远,一线地平直接天穹,道旁衰草在寒风中瑟瑟颤抖,一株株落光了叶子的白杨,枝桠摆动着发出刺耳的呼啸声——已是肃杀荒寒得使人心里发噤。再向西行,过了甘肃,进青海高原,索性连草树也少见,于河沟,黄沙丘,盐碱地,乱石滩……白毛风掠地而过,卷起万丈黄沙,迷迷茫茫混混沌沌,牵马步行也觉吃力,每日吃不到头的是燕麦青稞,盐水煮羊肉、风干牛肉、牦牛肉,有时到了缺水地方,连洗脸烫脚的水也难以供应。这群人都是满州八旗贵介子弟,尽自练武打熬得好筋骨,几时吃过这种苦头,早有人不干不净骂起娘来。倒是允禟知道此行关系重大,他随身带着一百万两龙头银票,虽无使用处,但逢人心里烦闷,便用钱安慰。两个月下来,这些侍卫无人不觉得“九爷大方”,又是“患难同舟”,所以早将雍正吩咐的“不得与允禟交好”忘得精光。
这群人在接官亭等着大将军年羹尧亲自来迎。西宁知府司马路是十四阿哥允禵的门人,十分巴结,请了西宁最好的厨子办驼峰筵为允禟接风。除了鸡鸭鱼肉之外,居然还有青芹、菠菜、韭黄,大头菜这类时鲜菜蔬。大家一路吃腻了肉,真有久旱逢甘雨的架势,欢笑着大吃猛喝,风卷残云般早将两桌盛筵吃得狼藉一片。领头的侍卫叫穆香阿,吃得满头冒汗,见允禟似乎心事重重,略吃了几口便盘膝坐了坑上,因笑道:“九爷,你想什么心事,这么好的菜,怎么不吃?”
“我自幼惜福修身,怎比得了诸位虎贲猛士?你们只管放量用。”允禟呷一口酽茶,转脸问司马路:“这些青菜,都是此地产的?”司马路忙赔笑道:“九爷真是紫禁城长大的。这地方此时哪有青菜,除了萝卜,一概都是从四川传邮过来的。
年大将军赐给奴才,奴才舍不得吃,孝敬九爷罢了。“
穆香阿剔着牙缝说道:“年羹尧好大气派!四川到这里这么远,菜都还是鲜的!”司马路道:“从孟龙寺到这里快马走三天,单是送菜的就分着十拨,一千多人,源源送来,自然供得上大将军的中军营帐了。”众人听年羹尧如此作派,都乍舌暗惊。允禟却换了话题,问道:“大将军行辕离这里多远?”
“回九爷话,就在城北。”司马路揣着允禟的话意,缓缓回道,“奴才平日也难得见大将军一面。还是前头驿站滚单到了,才知道九爷和各位大人到了,这是奴才专为主子洗尘的。
大将军那边这会子必定也知道九爷你们到了,一会儿准有消息……“
众人这才晓得,这个太守压根不是年羹尧派来款待皇差的,早有人“呸”地唾了一口。穆香阿是太后正宫娘家侄孙,母亲是康熙二十三和硕公主,哪里受过这个?顿时涨红了脸,一捋袖子操着京腔说道:“真他妈的林子大了,什么鸟全有!
我们是皇上差来的,不是谁的奴才!我当初——“
“老穆,有酒了。”允禟摆手止住了穆香阿。他掏出怀表看看,已近午时,知道难指望年羹尧亲自来迎,便笑道:“既然离行辕很近,咱们不必在这里干坐——司马路,你回府该办什么事办你的,找个人给我们带路,我们去拜会大将军!”
说着,也不等众人答应,将狐皮袍子裹了裹便踱出了接官亭。
一众等只好跟着他出来,憋了一肚皮气上马。刚走了一箭之地,远远见一队人马过来,带路的衙役一眼瞧是桑成鼎,忙禀说了允禟。允禟滚鞍下马,刚立定,桑成鼎已上前叩头,又打了个千儿起身,说道:“年大将军叫奴才再三致意九爷,甲胄在身,不便相迎。委屈九爷和诸位大人前往大营相见。”
允禟含笑点头,说道:“有劳贵纲纪了,我们这就去。”穆香阿冷笑一声吩咐道:“请贵纲纪先行一步——侍卫要有侍卫的样子,瞧你们那副不死不活的屌样子,都把黄马褂穿上!”
出来从军的这十名侍卫,临行时雍正都赏了黄马褂。这原是雍正厚恩笼络的意思,按清制,特赐黄马褂官员,可与任何品级官员分庭抗礼。允禟一听便知,这个二杆子侍卫起了惹事的心,深恐年羹尧会迁怒到自己身上;又想年羹尧如此骄横,给他点颜色瞧也好。仓猝之间也拿不定主意,又当着桑成鼎的面,更不好说什么,只捏了一把汗上马徐徐而行。
西宁是座小城,只有三四千居民,久经战乱蹂躏,城里居民逃亡的逃亡,内迁的内迁,其实已是一座兵城。允禟在马上细细观望,但见一方一方的民宅都驻着军队,有的门口还设着仪仗,城里沿街每隔半箭之地都挺立着兵士,腰刀持戈,钉子似地站着目不斜视。久闻年羹尧治军有方,看来果不其然。将到行辕门口时,那气象更是森严,一面铁杆大纛旗高矗在辕门外,纛旗上一幅缎幛,蓝底黄字写着:抚远大将军年六个斗大的字在强劲的西风中威风凛凛地飘扬。宽阔的大将军行辕倒厦两边,立着两面丈余高的铁牌,一面上写“文官下轿武官下马”、一面写着“肃静回避”四个栲栳大字,旁边各守四十名军校,也都一个个面目狰狞,威猛无伦。
允禟正自暗地嗟讶,行辕旗牌官已经从东辕门大步出来,雪亮的马刺踩得石板地铮铮有声,径向允禟马前单膝一屈,平手军礼说道:“年大将军有令,请九爷在此歇马,大将军立刻出迎!”
“知道了。”允禟被这里森严的军威震慑得有些心颤,在马上一点头,踏着下马石下来,说道:“上复大将军,不必出迎。我们进去进谒。”
那军校答应一声,起身大踏步进去回禀。不到半袋烟功夫,便听军中画角鼓乐大作,炸雷般三声大炮响过,行辕正门哗然洞开。两行武官足有四十余人,手按腰刀墨线般正步跨出,接着便见年羹尧出来。他头戴三眼花翎珊瑚顶戴,九蟒五爪袍子外套着一件簇新的明黄马褂,腰中悬的宝剑上垂着明黄滚苏,一望可知是雍正所赐。辕门外军校见他出来,“啪”地一声打下马蹄袖,单膝跪下行礼,偌大辕门外几百军校一声咳痰不闻。年羹尧看也不看众人一眼,径自走到允禟面前,脸板得一丝笑容也没,只双手一抱,说道:“九贝勒,年羹尧奉旨久候。有失迎迓,多有得罪!”
允禟也揖手回礼,肃然说道:“大将军,我是奉旨前来军前效力。国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我为大清宗室亲贵?自今而后,我为大将军魔下效命,但有使令,一定俯首凛遵!”年羹尧目光扫视一眼穆香阿等十名穿着黄马褂的侍卫,又转脸对允禟道:“九爷乃是天璜贵胄,年某无礼了——请九爷到后帐,我为九爷洗尘!”说着将手一让,把十名侍卫竟晾在门外睬都不睬。允禟和年羹尧并肩而入,但心里到底忐忑。走着,小声道:“穆香阿他们十个,都是皇上跟前侍候的人,请大将军稍存体面!”
“嗯。”年羹尧略一沉吟,叫过一个旗牌官,说道:“这十位将军远来劳乏,不要慢待。你带他们在西官廨设酒接风。他们的差使明日就分拨下去了!”说着便又走。允禟有心的人,一边走,远远便听后头穆香阿的声气:“上复你们年大将军,老子已经吃饱喝足了,接的什么屁‘风’?”允禟留心看年羹尧,却是面无表情,只额角上青筋不易觉察地抽搐了一下。怪不得八哥说年羹尧两副面孔,在京是谦谦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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