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玲珑一脚蹬着一脚朝后缩,后背紧紧贴着床角。
如此挪动,引来了一阵腹痛,凉凉的陌生的,玲珑看见刚刚躺过的地方一片血迹,脸色登时惨白。
楚国女子的骨骼本就纤细,哆哆嗦嗦,好像摇摆在风里的柳叶,有种说不出的柔软纤浓。
辛世瞻早就听见动静,也面无表情打量着她,手上的动作却未停下,继续包扎手臂还有后背的伤口。
地上还躺着剪断的箭矢,血迹斑斑。
“无耻!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女孩子忽然哭起来。
楚国人口音软糯,尤其女子说起来,分外娇/嗲,她这样哭,含娇带嗔,若不是眼神凶狠,比魏国撒娇的女子还要来得动人。
一点淡淡的烦躁浮上心头,辛世瞻厉声道,“闭嘴!”
她立刻抿紧了嘴,却发现他在靠近。
“别过来!”
她惶恐的瞪着迎面走来的男子,腹痛如绞,只觉得床上的血迹格外刺眼。
直到被他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玲珑看见了他身上狰狞的伤口,浑身抖的更厉害。
她吓成这样,床上还有血,辛世瞻僵了僵,面无表情道,“你来葵水了。”
葵水!
蜷成一团的玲珑呆住。
捞起挂在屏风的外套,辛世瞻边系腰带边道,“别想跑,否则捆住你的脚,时间一久,就废了。”
打开柜子,都是男性的衣服,幸好有套半大少年的,正适合她柳条似的的身材。辛世瞻抱着衣服扭身一看,倒抽口气。
薛玲珑已经举着铜灯引燃了纱窗和帐幔,扯着嗓子喊救命。
少爷说世道冷漠,遇到麻烦的时候喊救命不一定管用,不如搞破坏。
她把房子烧了,就不信没人过来!
身子被从后面伸来的手臂拦腰提起,玲珑喊的更大声,两只小脚使劲乱蹬。
抱着她的男人腾出左手,自腰间抽出一抹银光,劈向着火的地方,动作快的肉眼看不清,几息之后,玲珑透过指缝发现火全部熄灭,到处都是烧焦的糊味。
静寂,令人不安的静寂。
她又开始哆嗦,单薄的后背颤巍巍的缩在他怀里。
男子剧烈的心跳如擂鼓一般撞/击着她的后背。
可见他有多么的愤怒。
“再有一回,我就捏断你的手。”辛世瞻沉声道。
女孩的行事风格还真有点简珩的决绝,毕竟近墨者黑。
一团衣物兜头砸过来,玲珑低着头嘤嘤嘤。
很快她又被五花大绑,奇怪的男子离开了,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才回来,拎着个嫩绿色的小包袱,扔给她。
有个店小二模样的人低着头,送来一盆热水,便静悄悄离开。
“去屏风后面的净室收拾干净。”辛世瞻板着脸。
绿色的小包袱里面有捆干干净净的月事带,连香灰都塞好了。
这是给她的,他……懂的还真多,紧了紧怀里的小包袱,薛玲珑的脸颊至耳根都在冒热气。
这大概是辛世瞻有生以来最诡异的任务。
给女人买月事带,完了还给她偷香灰,再亲手塞好。
当惊慌失措的女孩离开以后,他白净的有些透明的耳朵忽地红了。
裤子有点湿,之前情况紧急他也没在意,现在借着灯光才看清,是女孩身上的血!他的脸登时红的几乎能滴出血。
也不知是吓得还是来月事的通病,浑身又冷又痛的薛玲珑真想趴在地上打滚,显然还不是时候,她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按照辛世瞻的吩咐,打扮成男孩。
这个样子很可能在简府盘查的时侯被忽略。
笃笃笃,有人在敲门。
“进来。”
还是那个店小二,神色着急,附在辛世瞻耳边低语几句。
辛世瞻点点头,店小二飞快撤退。
玲珑仰着脖子看着这个将她完全笼罩的高大身影,恳求道,“我不逃,把我绑起来吧,别打晕我,很疼。”
辛世瞻抬起的右手顿住,转身拿来绳子将她捆得结结实实。
“再不老实,有你受的。”说完,他扭身离开。
直到再也听不见外面有任何响动,玲珑依然头歪在里侧,小小的身体一起一伏,呼吸均匀,看上去好似睡了。
辛世瞻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身形一晃,隐入黑暗中。
身子都快躺僵了,直到感觉不出危险,玲珑才挣扎着在床上扭来扭去,滚下来的时候摔的呲牙裂嘴。
她就这样一路滚着滚进了屏风后面,艰难的摸出藏在缝隙里的白玉兰镶珠簪,花型的簪头,每一片花瓣都磨的极薄,磨断绳子足矣。
她不知劫匪何时回来,只能尽量加快速度,随着反复的摩/擦,白皙的腕子渐渐红肿,疼得她额角直冒冷汗。
好不容易磨断最后一根丝儿,手忙脚乱的解开从头到脚的绳索,薛玲珑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本能的要推窗逃窜,扶住窗棱的手忽然又顿住。
少爷说兵不厌诈,出奇制胜,她转了转眼珠。
当辛世瞻推门而入就看见床上空空如也,屏风也倒了,满地狼藉,窗子大敞。
身后的毛脸大汉低吼一声,“娘的,跑了!”
刚要扭头去追,却被辛世瞻制住,只听他淡然道,“跑便跑了,先去给我弄点吃的,吃完我们好离开。”
薛玲珑惊喜不已,缩在床帐的顶角摒息凝神,更加不敢乱动。
然而惊喜很快就被痛苦取代,她忍不住骂了句粗话。
娘的,你几百年没吃饭了,居然吃了将近两个时辰。
此刻东方露出鱼肚白。
她的四肢还有后背因长时间的蜷缩渐渐麻木,坐在桌旁的辛世瞻依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玲珑感觉自己快坚持不住了,两只胳膊又麻又疼,好似千万只蚂蚁在爬在咬。
辛世瞻才慢悠悠道,“知道错了就下来。”
什么!
薛玲珑险些吐出一口老血。
他知道自己没有逃走!
那还不动声色坐那里半天?害得她从沾沾自喜到生不如死,可算彻底的体验了一把什么叫骑虎难下。
嘤嘤嘤,她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帐顶传来女孩又惊又怒的哭声,辛世瞻冷峻的脸上忽然浮起一瞬类似促狭的笑意,很快又恢复漠然的样子。
半晌,却也没听见女孩挪动。
“你喜欢玩捉迷藏?”他问。
“我……我好像卡住了!”玲珑羞愤道。
“……”辛世瞻。
幸亏男子的腿长胳膊也长,赤足踩着床沿就摸到了她胳膊,玲珑哭道,“轻点轻点,好疼!”
“轻点你就出不来了!”辛世瞻黑着脸,眼底深处却有些尴尬。
双手握住她的腕子,一点一点的用力,将她大半截身子掏了出来,也看见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明明很可怜的,为何他有点想笑。
辛世瞻将她从帐顶抱了下来,女孩的脸色铁青。
“你想骗我去追你,再逃?”他问。
玲珑咬着嘴唇不语,有种被戏弄的羞愤。
“我能听见你呼吸的声音,骗不了我。”他实话实说。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她只想问这句。
缓了好半天才压下掀桌的冲动,玲珑浑身哆嗦的坐在桌边,也不知气的还是累的,只见桌上摆着几盘糕点,还有几样小菜,早就冷了,却也挡不住阵阵诱人的香味。
辛世瞻粗声粗气道,“快吃。”
薛玲珑想骂人,谁知嘴一张口水竟流了出来。
辛世瞻:“……”
她哭着将东西全部吃完。
第15章 这个杀手不太冷()
吃饱喝足,这位劫匪大哥嫌她脚程慢拖后腿,就用提的方式带着她一路飞奔,中途换了匹马,颠簸大半日,玲珑已经风中凌乱,头晕目眩。
再这么走下去,小命一准就要保不住了。
辛世瞻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不得不找个落脚地方给她休息,一个山洞。
她瘫在地上,背靠着岩石,抖抖索索的伸手靠近火塘,要是能有个汤婆子便好了。辛世瞻将一件外套扔过来,她急忙裹在身上方才觉得有些暖和气。
玲珑打算跟这位劫匪大哥好好聊聊。
“你看上去也不像坏人,起码告诉我抓我干什么吧?”
“我是坏人。”辛世瞻一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空着的手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划着。
承认的这么干脆,如果夸他是好人对方有没有可能误会她在侮辱他?玲珑清了清嗓子,“其实你这样的佳人没必要做贼。”
长的实在好看,干嘛不务正业。
辛世瞻想了想,猜她可能是要说“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可又不屑纠正她没文化,遂直接道,“闭嘴。”
她点点头,接着说,“我就是个庶民,卖不了几个钱,又是简府的人,那啥打狗还得看主人,你捉我不是存心给自己找事么。”
辛世瞻冷笑,“薛姑娘何必妄自菲薄,乱世当中,谁的命又比谁高贵,庶民也是人。”
说出这样的话,玲珑顿时正视他,心里也不由得高看。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薛玲珑问。
“辛世瞻。”
“濯濯耀世,君子以瞻。”她低低的呢喃一句。
“原来你肚子还有点墨水。”
玲珑笑道,“我家少爷教的,很多我都记不住,不知为何对这句印象特别深,我们还真是有缘啊!”
女孩笑眯眯的套近乎。
辛世瞻垂眸,半晌,似乎有个轻微的冷笑自他唇畔溢出。
“你很狡猾,可是我不会放了你。”
“为什么?”
“狼为何捕鹿,因它要活着,鹿为何吃草,因它也要活着。为了活,谁都逃不开沦为他人棋子的命运。”辛世瞻这人挺冷的,原来也会说好多字的句子。
“你在告诉我生死有命,不要怨恨你吗?”玲珑两手撑着粉腮,眨了眨平静的眼眸。
午夜的篝火在男子漆黑的眼眸里跳跃,他点了点头,也怔怔望着她。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玲珑也学他的样子拿起根树枝在地上乱画,“我们都想活,与此并存的是对方可能会死,死的那个人应该是你。”
女孩的声音就是在陈述一件事实,并非诅咒或者挑衅。
辛世瞻也不恼,淡淡道,“你就那么相信简珩?”
薛玲珑点点头。
“抓走你后我就直接去找罗栖,你知不知他在做什么?”辛世瞻自问自答,“率领上百名矢羽卫包围锦绣庄园,而不是用这些力量和精力寻找你。”
闻言,玲珑僵了僵,吱唔半晌才满不在乎道,“哼,不必挑拨离间。栖妹妹身份高贵,又是少爷心爱之人,以她为重天经地义。虽然我讲不出大道理,可是我知道少爷做的每件事都有他的道理。”
盲目的崇拜。辛世瞻不屑道,“身份高贵又如何,难道你的命就不是命?”
“每个人在面对选择的时候难免都会着重考虑相对重要的人,这也是人之常情。”玲珑淡淡道。
就像爹娘先卖了生病的姐姐,后来又卖了她,无论多么艰辛始终留着弟弟。
姐姐与她在爹娘心里的份量又怎能比得过弟弟。
不过玲珑不怨恨,也不欢喜。
辛世瞻瞥了她一眼,“劝你还是别回去,简珩心高气傲,身份又与旁人不同,他不会要你的。”
打小我就知道他不要我,用你提醒!薛玲珑没好气道,“我跟他的关系才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待我很好,我们情同姐弟。”
似乎听见了什么笑话,辛世瞻无语道,“当我什么也没说。”
玲珑语凝,赌气的背过身,一下一下划着地上的泥土。
不可否认,辛世瞻的话让她有了那么一点点心酸,可她依然坚信简珩肯定会想办法救她。
习惯了简府的精致生活,玲珑一时未能很好的适应野外生活。
细皮嫩肉的她又累又困,睡着之前记得自己还对辛世瞻翻了个白眼,也不知睡了多久,朦朦胧胧的又被他吵醒,眼皮仿佛黏在一起怎么也睁不开,玲珑哼哼两声。
辛世瞻深一脚浅一脚的继续往前走,背上趴着昏睡不醒的玲珑。
找水源这种小事难不倒他,很快一条流水淙淙的小溪就映入眼帘,岸边还开着大片大片不知名的野花。
将薛玲珑放在干燥的平地上,辛世瞻摘了片叶子盛水,稍微用力就抬起躺在臂弯里的女孩,她的两靥烧的绯红,滚烫滚烫的,连喂到嘴边的水也不知道张口喝。
他将那两片柔软的红唇撬开,好不容易灌进去一点水。
也太弱了,不会没到魏国就死了吧?辛世瞻盯着毫无动静的薛玲珑。
行程被她打乱,她本身就是个时时刻刻令人惊讶的意外。辛世瞻叹了口气,思忖简珩在做什么,追到哪一步。
当暮色四合,他再次摸了摸女孩的额头,时好时坏,不知能否熬过来。
不能再昏睡下去,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进食的她,烧死之前更有可能因体力虚弱而死。
只能这么做了!
他扶着女孩盘腿坐起,褪下她的外衣,露出了单薄洁白的里衣,已经被汗水浸透,几近透明的贴着那片同样单薄的后背,在夕阳的余辉里几乎要发光了,辛世瞻微微垂眸,耳根脖子红成一片。
迟疑许久,才以掌心贴向她的后背。
一股奇异的能量自后心灌入,混混沌沌中,玲珑发出没有意识的呻/吟。
习武不易,更何况丹田里的真气,这点连普通人都明白的道理,辛世瞻更明白。
他没那么伟大,不敢输送太多。
薛玲珑已经恢复了零星的意识,这点真气将两只脚跨进鬼门关的她又拖回了一只脚。
明知他是为了任务才救自己,可玲珑的心里竟有些不知名的滋味,对这个人恨不起来,可是他为什么要脱她的外衣?
薛玲珑摇了摇头,那点微弱的挣扎在辛世瞻眼里,还以为她回光返照动了下。
用溪水给她擦了擦脖子和脸,又给她输了一段真气,辛世瞻发现自己的额头居然冒出好多汗。
就像小时候在山间逃窜,结束了一天的训练,比那样还要累。
后半夜,这个女孩才慢慢醒过来,纤细的身子抖若筛糠,不正常的热度消失了,体温却又低的惊人。
冷!她小声的呢喃,直到被人捞进怀里。
嗯,不冷了,好暖和!
有人抱着她,搂的紧紧的。
她想起小时候娘亲的怀抱,自从有了弟弟,娘就再也不抱她了。
那么这又是谁的怀抱?似冬日高悬的骄阳,温暖的刚刚好,好闻的味道又仿佛落雪穿过了梅瓣。
当晨曦微露,她幽幽的睁开眼,辛世瞻正在给她喂水。
眼眶忽然酸涩,她哭道,“你放我走吧。”
“我们死了三十个人才抓到你。”辛世瞻平静的陈述事实,除非他疯了才会放她走,转而掖了掖包在她身上的衣服。
他的外衣里衣都在她身上。
晨曦的光晕流转在男子深陷的锁骨之上。
薛玲珑两靥酡红,难以置信的瞪着辛世瞻。
他满脸不屑,反问,“有什么东西比命更重要?”
玲珑说不出。
他回答,“自己的命,永远比别人的重要。”
玲珑紧紧的捂着怀里的衣服。
“若觉得吃亏,回到魏国我便求娶你。”
你说什么?!
长这么大头一回有人说要娶她,还是用一种“我不想欠你钱”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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