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朗月,弦歌,使人萌生一种荣华富贵也不过尔尔的冲动,唯有此时的潇洒与尽欢。
一曲结束,她瞄见了角落里坐着的人,膝上一把七弦琴。
“你不弹我弹。”她以为这琴与鼓一样,是公用的。
那人将琴递给她。
她也学着他的样子席地而坐,置琴于膝上,双臂舒展的拨弄起那奇异的弦丝,在皎洁的月辉中泛□□点银光。
她弹奏的是一曲清新明快的小调。
缺少了点炉火纯青的匠心,却也有种天然去雕琢之美。
她想着长巍先生弹奏的沧海,感触万千,明镜本非台,何处惹尘埃,烦恼什么的都没啦。
原本还热闹的场地笑语忽然停了下来,有人开始寻找美妙乐声的来源。
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人将探究的目光投到玲珑身上,她弹的认真,丝毫不受干扰。
仿佛夜幕也要随着她一起坠入了静峙的虚空。
那人唇畔旋即绽放一抹似惬意而又慵懒的微笑。
两个人看似没什么交流,却又紧密的关注着对方,一起一落皆在心底流转。
颇有点伯牙与钟子期一拍即合的感觉。
玲珑眨了眨眼眸,旋即弯出一抹明丽的笑意,恰似如春暖阳。
“有点意思,什么名字?”荀殷问。
“一身骄傲。”她一板一眼的。
他长长的哦了一声。
第25章 秀之先生()
玲珑好奇的仰望这人。
玄色的面具后面有双恣意飞扬的眼眸,明亮而又有点熟悉。
青丝随意的悬垂挺直的背上,只在脑后别了枚竹簪,一身细布青衫道袍,这打扮也好熟悉的样子。
“好听吗?送给你。”她脱口而出。
“马马虎虎,我也送你一首。”他回。
七弦琴不知何时又到了他膝上,第一个音起,玲珑精神为之一振。
只觉得弦音清啸,绮丽而又难以名状,清越连绵的揭开了一副磅礴画卷,月光,波涛,白鸥,似千回百转的呢喃,转瞬化为金戈铁马的嘶叫,激起千丈水花。
他仿佛化成了月台之上的神祗,睥睨岑寂的星河,无视世间一切亘古韵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直至高亢,激昂,还来不及臣服就戛然而止的决绝。
琴音谢幕。
好半天,薛玲珑忘记了呼吸,大脑一片空白,好不容易克制住想给这人磕个头的冲动。
她听见自己摒息问道,“道长,您是神仙吗?”
荀殷起身伸伸懒腰,将七弦琴负于身后,笑道,“小子,你话本看多了。”
只见他纵身跃上百余米高的石墙,青丝犹如一匹鸦黑的玄练随风而舞,几个起起落落之间,就消失在她的眼前。
千层高的月台之北,他从那里跳着离开!!
没摔死!!
玲珑猛然摘下自己的面具,冲过去,竹清与红娟也朝她冲过来。
趴在石墙朝下望,除了歌舞升平的雁安,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
玲珑一动不动的扶着栏杆。
莫名的失落。殊不知会在擎苍书院与他再次相见。
“姑娘,你看什么呢?”竹清满眼好奇,红娟也是不解。
玲珑惊讶道,“你们没听见吗,那个人,就是刚才背着七弦琴嗖的跳老高的,他弹了‘沧海’!”
比长巍先生奏出的不知要好听多少倍,令人热血沸腾,好似大梦将醒。
竹清面无表情道,“我们只听见你弹了首不知名的曲子,好听的我都惊呆了,可是你为什么突然去追那个奇怪的人?”
玲珑惊奇的望向刚才席地而坐的地方,就算烛火昏暗,也不至于看不清一个大活人在那里弹奏啊?
为什么竹清与红娟都是一脸茫然?
好似那首《沧海》只弹给了她一人听。
此时她还不知音攻的绝妙之处,只觉得不可思议。
灵光旋即一闪,玲珑想起了长巍先生的打扮以及长巍所形容的“师叔”的琴音。
他是秀之先生?!
答案早已豁然开朗。玲珑失神的盯着他消失的方向。
她好想拜他老人家为师。
由于玲珑忽然从兴致盎然转变为怏怏不乐,竹清与红娟只好陪她在月台枯坐,期间不时有人过来搭讪。
“小哥,你弹的真好听,请问这首曲子叫什么?”
“一身骄傲。”她说。
玲珑想起那人的眼眸与琴音,充满了侠义的精神与隐忍的慈悲,指尖的乐章是琴与剑,一身骄傲不求他人明了。
忽然后悔了,不该听他弹奏。
若不能时常听得,宁愿从不曾听过,个中煎熬当真痛苦也。
直到展扬走来示意他们该回去。
她悻悻然的走下月台,早有马车备在那里,这才发现夜色已经很深很深。
没看见罗栖,大概太晚了,被简珩送回家。
她恍恍惚惚的爬上马车,竹清与红娟没有跟上,车里坐着简珩,正小口的饮着茶水。
“谁让你不听话到处跑?”他回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她。
“嗯?”玲珑压根就没注意他说什么。
简珩不悦的睃了她一眼,却见她眉眼之间满是困倦,还忍不住打个哈欠,清澈的眸子顿时水光荡漾。
“困了么?”他问。
“嗯。”她点点头,揉了揉眼睛,感觉眼皮重的不想抬起,干脆合上。
在简珩惊讶的目光里,她居然毫无防备的闭上眼安睡。
不防着我了?他有些意外。
马车一晃,睡得迷迷糊糊的她便歪斜着往下滑,被他伸手接住,顺手搂在怀里。
然后他又觉得将她放在膝上更不错,像抱小孩那样。
顺便吻了吻她的额头,光滑的泛着淡淡的凉意。
就连指尖也有些凉,滑滑的柔嫩,简珩轻轻吻着手里的柔荑,弄痒了她,她手心一缩,指尖在他的唇畔带起一簇电流。
简珩眼眸转而深幽幽的。
他比玲珑懂的东西多,又是血气方刚的时候,非常清楚自己想对她做什么。
沉睡的她似乎觉得姿势不舒服,脸颊蹭了蹭,又继续埋在他怀中,清浅的呼吸,一下一下的吹拂在他早已擂鼓动地的心口。
他闻见了她头发上的香味,不属于任何一种花香,就是她身上的味道。
“阿珑。”他唤她。
她极不情愿的睁开一丝缝隙,看见了一双好看到极点的眼眸,犹如盛放了星星河一般,那深黑的睫毛连成的眼线一直蜿蜒到他秀丽的眼尾,微微的上扬。
怪不得觉着那人的眼睛莫名的熟悉,原来是像简珩啊。
“我想要你。”他语不惊人死不休。
玲珑被吓的一个机灵,困意全消。坐在他腿上使劲眨眨眼,这才如梦初醒,连滚带爬的从他身上跳下来。
“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结结巴巴的,目光闪烁。
“我要跟你圆房,你不必担心将来,我会给你一生的荣华富贵。”他觉得有必要详谈这件事,也不认为一直憋着是件好事。
玲珑一瞬不瞬望着他。
“在合理范围内,你尽管提条件。”他又补充一句。
“为什么要伤害我?你不是有罗栖么,”玲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因为她长得好看,出生高贵,有爹有娘,你就珍惜呵护她。而我,就活该被人糟/蹋么?”
有些事情,她宁愿揣着明白装糊涂,总好过连一丝美好的幻想都没有。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想要她这么简单直白的一件事,怎么被她想的如此不堪。
“别碰我,”她忽然蜷缩起来,声音有些尖锐,“我知道夫人已经不管我,就算被你欺负也不会有人来救我,可是我……我不怕你。”
那为何连牙齿都在打颤,如同受惊的小鹿?
“没什么好怕的,我保证不会让你太痛苦。”他很理智的与她协商,就像在谈一桩交易,玲珑蜷在角落里,眸光黯淡的望着他。
“你是个坏人,”她的声音低低的,“以前我还想嫁给你,现在觉得不能嫁给你真好。”她撩眼看向他,无比认真道,“我陪你去书院三年,若能活着便再也不欠你什么。”
简珩笑道,“你想走?可以啊,不过从未离开我的羽翼生活过的你,确定会活的好?恐怕还未走出雁安就被人拐卖。要不要我带你去青/楼楚馆见识一番,但凡经历一天那样的日子你就知道在我身边有多幸福。”
在这真实而残酷的世界,六国纷争的乱局中,一个单身女子游荡在外面的下场,无异于待宰的羔羊。
玲珑很单纯却并不傻,没有亲人,再失去简珩的庇佑,谁都可以将她碾落成花泥。
当简珩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向霁月阁的时候,红娟的嘴角微翕,有些难过,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颤抖的迈出一步,还不等她阻拦就先被竹清拦了下来。
一切都好似一场梦般,玲珑忽然想起了夫人,若不是自己多管闲事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这大概就是一颗墙头草的命运。
她一直都在努力让别人开心,却从未关注过自己是否真的开心。
简珩俯身压下不断亲吻她躲避的脸颊,试图安抚浑身僵硬的她。
他看上去有些急躁,总是不得要领,干脆一把撕开她的外衣,她缓缓闭上眼,想起辛世瞻,那个劝她别回去的男子,当时她还不相信……
心心念念着简珩来救她。
可结局是这样的,他要娶罗栖,同时也要伤害她。
上方的人忽然停了下来,她睁开空洞的眼眸,简珩正一瞬不瞬的凝视她。
“滚吧。”他说。
他起身盘腿而坐,面若冷霜。
玲珑翻身爬起,抖抖索索的将衣衫抱成团,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我反悔之前,滚!”他忽然怒吼。
玲珑如蒙大释,连外衣也顾不上穿就仓皇逃窜,效果还真的是“滚”,从床上滚下来,刚跑两步就撞翻了圆凳,连滚带爬的夺门而出,又被门槛绊了一跤,也不知摔的疼不疼,腾腾腾的就不见了人影。
红娟抱膝坐在廊下,就看见一个头发乱蓬蓬的女孩子光着脚迎面跑来,怀里还抱着白天穿的外衣。
“回……回来啦。”红娟道。
“嗯。”玲珑的脸色有丝苍白。
“疼吗?我……我给你准备了药。”红娟低着头小声道。
“不疼,”玲珑紧了紧怀里的外衣,怔怔朝屋里走去,“我累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红娟诧异的望着她。
今年又选了一批药奴送往擎苍书院。
这些药奴经过层层筛选以及严格的培训方才登上雄伟的黑漆大船,他们神情木然,动作规规矩矩的,船员吩咐怎么做就怎么做,无比的听话。
“你他娘的快点,要开船了!”一名刀疤脸的汉子脾气暴躁,一鞭子抽在最后一个进仓的少年身上,直接将他抽了进去,咔嚓锁上舱门。
船舱十分宽阔,就是低矮了点,倒是出乎意料的干净,比他们从前生活的药棚不知要好多少倍。
被抽了鞭子的少年吃痛的缩在角落,忍不住哭起来,他想家也想娘。
可是娘说做药奴比做矿奴不知要好多少倍,这样的机会是别人抢破头也抢不来的。
生活在底层的奴仆们最不相信的便是眼泪,他哭,别人看都不看一眼,只会瞧不起他。
他抬起头左右看了看,身边竟坐着一个修长的男子,身材劲瘦有力,说玉树临风也不为过,却有张极其普通的面孔,泯然于众。
“我叫阿牛,今年十五岁了,大哥,你叫什么?”好像只有这个人没有嫌弃他,从头到尾坐在附近听他哭。
辛世瞻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阿瞻。”
第26章 挑衅()
深秋,鸿雁掠空,一艘约莫五六层楼高的九栀十二帆的铜色巨船安静的泊在渡口。
渡口长长的通道两侧侍卫林立,守卫森严。
一辆辆通过核查的马车在入口处停驻,车里的人都是今年擎苍书院录取的才子佳人。
从踏入书院那一刻,恩怨情仇,富贵荣华皆不由个人,即便你的同窗你的老师是你的杀父仇人,你也要忘记,唯一能做的就是本本分分的学习,三年以后顺利毕业,那时你想做什么,擎苍书院都不会干涉。
也不管你之前的身份是乞丐还是皇子,只要踏入书院皆再无分别,生死亦交由书院。
在这里,任何身份都是浮云,仅以师为尊,跪天跪地跪师长。
曾有燕国太子强迫出生贫贱的同窗跪拜,据说当时是在庐舍内且四下无人,谁都不会想到仅仅隔了一个时辰,燕国世子便被书院的武客“请”了出去。
说“请”是好听的,后果如何,只有那一届的学子清楚,此后无人敢犯。
也曾有学子发现老师竟是家中消失多年的逃奴,拍案而起当堂指责老师,被老师拔剑斩杀,武客立即进来,淡定的拖走尸体,而老师只是擦干净手上的血,继续有条不紊的讲授接下来的课程。
多么变态且猖狂的学院,就连吃穿用度,从里到外也不放过。每个人都一样,你想搞特殊,可以啊,自己搞,只要你觉得你能在明镜岛找到你想要的,或者明镜岛有人给你。
就这样居然还有那么多人要死要活的求招收?玲珑感觉十分不可思议,却忽然想起那夜的惊鸿一瞥,想起秀之先生的绝世风采,一切好像又不难理解。
那样的人,此生若能拜他为师,应当死而无憾。
此番行程,简珩只带上她与竹清,随行物品也少的可怜,足够在船上度过半个月,带多了登岛之前也会被书院的武客扔掉。
原以为受了惊吓的她会去求夫人宽恕,想办法留在雁安。简珩淡淡瞥了眼始终与他保持五步远距离的女孩。
上了马车之后她也低头缩在竹清身后。
明明那么害怕,明明知道在他身边有多危险,为何还要跟来?
竹清瞄了眼主子的脸色,立刻自觉的钻出车外,还好心的将帘子盖好。
玲珑脸上霎时闪过一丝慌乱,目光不停闪烁,不敢直视简珩。
“为什么跟来?”
他从未如此冷淡的与她讲话。
玲珑低着头嗫嚅道,“我……我答应夫人的。”
“撒谎,”他冷笑,“你以为被长巍先生看中,便可出人头地?”
“我没有!”她着急分辨,却发觉自己在他犀利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没有?”简珩已经从她的眼中看到了答案,“原来不是长巍先生,而是秀之先生。”
连这个都能猜中!玲珑惊恐的望着他。
哈哈,他竟笑了起来,玲珑满面绯红,只听他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他不收女徒,脾气也不好,揍你更没商量。此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最讨厌笨蛋!”
“我不笨,我也不告诉他我是女的!”玲珑脱口而出,才发现自己不打自招。
“被我猜中了!”刚才是诈她的呢。这下简珩才真的生气,面色阴沉。
“你又骗我。”
“除了讨厌笨蛋这点,其他都是真的。他是我舅舅,你觉得能瞒得住?”简珩偏头看她,眼里有戏谑。
“……”
她低着头,似乎陷入了困惑,良久,才抬眸望着他,声音里有丝惧怕,“我,我让你……那样一晚,你会放过我吗?”
不是不知清白对一个女人有多重要,而是她仔细想了想,自己本身就与正常的女孩不一样,清不清白既无人在乎也无人相信,简珩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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