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天起,她就要把自己当成男孩子,尤其不能在书院露馅。
简珩警告她,一旦露馅就别怪他把她当成姬妾。
此话一出,玲珑哪里还敢不尽心,捧着简珩写的满满六大张纸规矩,一个字一个字往心里记,无论正着背还是倒着背,半个字不落。
简珩震惊的望着她,原来你不傻?仔细一想又感觉哪里不对。
他抄着手,斜眼打量玲珑。
她却一脸期待道,“你可答应我了,带我去捉螃蟹。”
简珩:“……”
晚膳过后,玲珑将自己亲手做的帕子荷包还有一双花型翘头鞋亲自送给夫人,聊表临行之前的孝心。
夫人收下了,态度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
尽了心意的玲珑便识趣的告退,回去的路上忽然听得一阵悠远朗朗的琴音,急急切切,抑扬顿挫,犹如水浪拍岸。
她好奇的顺着琴音往前走,拐过垂花门,拾阶而上,就看见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叟,一身青衣道袍,竹簪绾发,灵活的指尖来回拨弄琴弦,双臂舒展而充满力道,宽阔的袖子被晚风鼓的满满的,好似就要乘风归去。
老叟也在打量她。
陌生的柔弱少年,随意的出入小主子的地方,却无人阻拦,必然是小主子亲近之人。
琴音渐落,玲珑才从痴迷状态中番然转醒,急忙对老叟拱手作揖,“小人鲁莽,惊扰先生雅兴。”
长巍对玲珑招招手,“小子过来。”
她乖乖走过去,目光几乎要黏上发出绮美乐声的七弦琴。
从前夫人请的女先生也教了她一些,她略懂一二,却从未觉得那些曲子有什么好听的,直到今晚偶然的惊鸿一瞥,魔怔了般。
“觉得怎样?”长巍问。
玲珑竖起大拇指,“太好听了,我好像看见一片海。”
“你见过海?”
玲珑摇了摇头。
长巍抚掌大笑,“你小子的悟性很高啊,这首《沧海》乃老朽师叔所创,老朽技艺粗浅不及师叔皮毛,竟也被你听出了‘海’,可喜可贺!”
夸他弹得好就这么高兴,平时他弹得有多烂?玲珑好奇的摸了摸琴弦。
她问,“您弹的已经这般好,您的师叔比这还要好许多,那听过他弹奏的人岂不十分痛苦?”
“痛苦?”长巍觉得这小子脑瓜好古怪。别人分明都是但听一曲死而无憾。
“这样的曲子不能时常再听,不是痛苦是什么?”玲珑道。
长巍想了想,觉得有点道理。师叔做事通常没有章法,随性而为,高兴了才会奏一曲,还不是谁都有机会听到,不高兴直接来首送你归西的,非常可怕。
玲珑忽然手指发痒,忍不住问,“可以借我弹一下么?”
少年单纯而清透的容颜仿佛亭下皎洁的兰花,有种虔诚之美。
长巍十分好奇,“这么复杂的曲谱,才听一遍你就记住?”他只不过弹了一遍。
“没记全,只记了一半。”玲珑坦然道。
记下一半已经不得了了,长巍也是性情中人,非必要场合根本不看重繁文缛节,当下起身给玲珑让了个位置,“你来。”
“谢谢先生!”她高兴道。
燕国第一琴师蝶筝曾花费数月研究《沧海》,最后以未错一个音节的高超技艺演奏出来,要知道《沧海》曲谱之复杂非常人所能理解,做到这步的蝶筝已经算少有的天才。
谁知师叔听到一半就睡着了,临走还丢下一句,“无聊。”
不知者无畏,形容的便是此时的玲珑,她若知晓其中的复杂典故,哪里还敢在长巍面前卖弄。
可当她轻轻拨弄了三个音调以后,长巍的表情已经从随意转向了惊讶。
少年的手法青涩而没有任何雕琢,甚至还错了两个音调,可那越来越激荡的琴音犹如金戈铁马踏碎山河而来,高亢激昂,仿佛师叔附体般,隐约窥见惊涛骇浪。
这才是师叔的境界啊!
指尖仿佛得到了琴弦的回应,玲珑越弹越融入,加入了自己的想象,想象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子,白衣飘飘的坐在云雾飘渺的山峰,面朝大海,纵横捭阖间以琴为剑,音音挥斥方遒。
若不是有着沧海的胸怀,凌云的壮志以及岁月经久的沉淀,又怎能谱出如此撼动灵魂的曲调。
先生的师叔仙人也。
最后一个音落,玲珑擦了擦头上的汗,有种酣畅淋漓的快/感,这才想起此处的主人不是自己,遂抬头寻找白胡子道长。
长巍目瞪口呆。
似乎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就没换过。
“敢问小友是何人?”他问。谈话间已经将“小子”改成了“小友”。
如果她有内力,方才的琴声真的可以杀人!
“我叫阿珑。”她笑。
“可学过音攻?”
玲珑摇了摇头,“我就是有感而发,乱弹一气,还错了几个调子,让您见笑了。”她特别实诚,所以长巍也特别的惊慌。
说的好随便的样子!
说这种话的您可考虑过第一琴师蝶筝的感受?
可考虑过那些敬仰秀之先生音律的莘莘学子的感受?
第21章 邪秀()
一阵夜风钻入,迈进屋子里的长巍长老激动的面红耳赤。
“这个孩子可不可以给我!”
玲珑长长的“啊?”了一声。
简珩从一堆书籍中抬起头。
谁要跟你呀!玲珑急忙躲到简珩身后,两手不安的拽着他袖子,他却趁机在桌子底下反握住她的小手。
长巍却因玲珑的举动傻眼了。
那些求而不得的莘莘学子若看见这一幕岂不都要吐血!
长巍先生亲自要你当学生啊,你躲什么?
那可是长巍先生!
“阿珑无法成为先生的爱徒,她是我的。”简珩道。
长巍袖子一甩指着玲珑,“这孩子居然弹出了师叔的《沧海》,天然去雕琢,气势如虹。”
简珩似乎一点也不惊讶,转而平静的问玲珑,“这位先生是擎苍书院的大儒,天下闻名,成为他的弟子便也成为列国最受欢迎的贵宾,你可愿意?”
玲珑摇了摇头。
简珩满意的瞥了她一眼,谁知她忽然问,“先生,您师叔缺徒弟么?”
什么!
简珩斜着眼瞅她。
长巍险些绝倒,胃口还真不小啊这厮!
连我师叔你都敢肖想?
若不是今日有缘相遇,放在平时你这样的人连见我一面的机会都没有,给我提鞋都不配!
还我师叔缺不缺徒弟?就算缺死了也轮不到你,可恶,我哪里配不上你啦!
长巍一张老脸涨的通红,难得看上个好苗子,居然还是个不知情识趣的!
身为擎苍书院的大儒,傲气与清高还是有的,压下心里的那点可惜,他又甩了甩袖子,哼哼道,“小子,这可是你自己放弃的机会。”
先生生气了!
他哪里知晓玲珑对音律的要求有多高,且看以前女先生教授的曲子没有一首能入她的耳,导致她还以为自己在这方面没有半分造诣,直到《沧海》一曲才唤醒了她内心沉睡已久的冲动。
若不能拜最好的人为师,她宁愿不拜师,自由自在的多好。
玲珑急忙对先生垂首作揖,请他谅解则个。
“算啦算啦,等你后悔的时候再来找我。”长巍没好气的说。
果然是大儒啊,气度真好!玲珑满眼钦佩的望着长巍长老。
他却哼了声,看不上我干嘛还用这种眼神盯着我,你要真当上我师弟,我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胸襟豁达的人和纯良直率的人拉开了对决,玲珑忽然觉得这个老叟特别有意思。
简珩默然一刻。
长巍活了一把年纪又岂会看不出他的态度,他不希望玲珑涉入的太深。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一旦成为漩涡的中心,再想抽/身就难了。
是以,长巍才没有过多强求,尽管他很看好这个叫阿珑的小子。
长巍长老走了以后,玲珑憋不住问了一些关于擎苍书院的事情,简珩很配合的回答。
他倚着桌沿而坐,她挨着他旁边而立,津津有味的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这里没有正襟危坐的少年少女,只有青梅竹马从容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充满了力量,随着语调的起伏而轻轻把玩着她无意识的小指。
两个人打小就经常拉拉小手,百无禁忌,长大了也比旁人亲密,所以单纯的拉着手,玲珑从未排斥过。
只是今晚怎么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当简珩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才注意到他正状似随意的捏着她的双手。
她心里慌慌的,他的拇指却得寸进寸,轻轻的在她白皙的腕子上蜿蜒滑动。
让她不由自主生出一股防备之心。
自被他吓唬一通之后,玲珑在与他单独相处时总会有些紧张。
现在紧张的脸颊居然不争气的红了,可越是这样她就越感觉有什么亏心事似的,很怕被人发现。
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简珩拉的更近,近到已经清晰的嗅到了他身上的气息,炙烈的犹如此刻他的眼眸。
他的眼睛真好看,浓密的睫毛好似一道长长的黑色的墨线……可是她害怕!
“我……我想回去。”她紧张。
女孩的脸庞犹如这个季节盛开的赤芍海棠,艳丽而动人心魄。
她是害羞还是害怕?
简珩问,“给我好吗?我是真的喜欢你,你明白的,对不对?”
又近了一寸,他说话的时候唇瓣仿佛都能碰上她的。
给他什么呀?玲珑哪敢问,本能的惧怕他以及他所带来的危险,两只可怜的肉爪子都吓的发抖,连声音都开始带上哭腔,“我不要!”
她的回答即在意料之中却在希望之外。简珩在即将碰上她唇瓣的瞬间错了开来,火热的唇转而停在了她的耳畔。
“别误会,我就是考验下你对美男的定力,书院别的不多,玉树临风的才子比比皆是,你要是跟人跑了我得多丢脸。”他松开手,若无其事的离开僵硬的她。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真的喜欢我。”玲珑捂着心口,魂还没回来。
忽然觉得自己跟她一样蠢,简珩干脆闭上眼冷静一下。
他好像生气了!一生气就会背对着她。
玲珑悄悄往后退了两步,“那我回去了,你也早点歇息。”
“滚!”简珩到底没忍住。
“呀,你看你这小爆脾气……”她震惊,指着他嚷嚷,谁知简珩忽然转过身,一双眼眸跳跃着她最害怕的火花,剩下的嚷嚷忽然卡在了喉咙里,她急忙道,“我滚,我这就滚!”
好像生怕他反悔,逃也似的的消失在简珩的眼底。
跑的还真快,完全不受制于腿短的先天条件!简珩默默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也许罗栖说的没错,他确实有点怕她,明明那么想要,却连勉强她半分的勇气都没有。
其实要了她又怎样?
她本来就是他的。
这些年随着六国雄起并立,六大家族的崛起也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风头最盛的莫过于魏国冷氏和燕国罗氏,后起之秀当属周国温氏以及赵国雷氏,而底蕴最强的非楚国简氏莫属,剩下的吴国荀氏便是邪气最盛捉摸不定。
为何用邪气二字形容?往魏国客栈里一坐,大家谈论吴国荀氏之时最常用的一个词便是“魔头”或者“大魔头”。
魏国与吴国的国君有着不共戴天的世仇,而魏国的冷氏也与吴国的荀氏有着无法调和的矛盾。
魏国的幽冥谷分两派,分别为好人谷与恶人谷。
三天前吴国荀氏有人单枪匹马闯入恶人谷抢了人家花了几十年才培育出的“孽海蜂”,杀了两个恶贯满盈的长老,魏国英雄得知此事,暂且不发表意见。
谁知第二天这人又闯进好人谷,抢了人家花了上百年才培育出的“灵玉蜂”,斩杀七名贤医,简直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英雄们自发组织“屠魔会”,雄赳赳气昂昂的围追堵截,没抓到魔头反而弄死了己方上百人,险些没把魏国冷氏气晕过去。
荀氏越来越无耻了!
冷氏振臂高呼,“魔头不除,无法平天下医者之心!”
师出有名,口号又这么正义,英雄们纷纷响应号召再次蜂拥而上,其中不乏一些还没闹明白什么事就跟着瞎嚷嚷的人。
皇天不负有心人,魔头在魏吴的交界口“桃林渡”被包围。
英雄们摩拳擦掌,小心翼翼的瞅着被他们包围的两个人,据说魔头还是擎苍书院的大儒,叫什么秀之先生,人称“邪秀”。
狡猾的冷氏没有告诉大家,邪秀还有个身份,乃山长顾云风的爱徒,更与简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毕竟大家不是真的傻,一旦得知这个谁还敢凑热闹。
但是他们现在不知道啊,仗着人多,谁也不想错过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
只见盘腿而坐的老叟头发花白,白衣飘飘,有种仙风道骨的姿态,被两百多个人包围还能淡定的闭目养神。
果然不愧为擎苍的大儒,作为魔头都这么有气度。
立在老叟身后的是名戴面具的年轻道士,背负七弦长琴,脑后随意别了一枚竹簪,长发垂及腰下,青衫落拓,衣袂如落花翻飞。
有人在心里忍不住赞叹,擎苍的人都好牛x,连个侍琴的小厮都这么有范儿,装的一手好x!
有个黑脸大汉跳出来,指着老叟道,“魔头,你恶贯满盈,伤天害理,今日还不速速受死!”
他喊这么大声,两只脚却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老叟眼皮都懒的抬一下,继续闭目养神。
黑脸大汉的面子挂不住了,率领一众喽罗冲上去。
十几息过去,包括黑脸大汉在内的二十个人躺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大家却还没看清老叟是怎么出手的。
祭出了二十个探路的,真正的高手坐不住了,从人群中现身,也不说废话直接杀过去。
魏国冷氏的名头这么响,手下的人绝非泛泛之辈,几十个回合下来老叟有些支持不住。
英雄们发现机会来了,何不趁此机会一拥而上,一人砍一刀,到时候人人有功劳。
所有人都被利益蒙蔽了双眼,忘记了侠义的精神,武者的信念,还有仁者的慈悲。
当大家打的不亦乐乎的时候,忽然听得老叟怒吼一声,“师叔,您再不出手我就死了!”
喊杀声,兵器相撞声以及拳打脚踢声皆在这一声怒吼之后戛然而止。
师叔?
在哪?
除了青衫道士,老叟身边没别人呀。
可是邪秀只有一个师父,没听说还有师叔,师侄倒是有不少……
错了,错了!
青衫道士才是邪秀!
这混乱的世道!
英雄们几乎要崩溃了。
大家后知后觉的寻找老叟的“师叔”。
只见那名青衫道士安静的坐在桃林下,缓缓拨弄琴弦,一声一声,丝丝入耳,有什么东西在潜移默化的蠕动。
英雄们僵在原地。
好年轻的师叔!
“捂住耳朵,不要听,他才是真正的邪秀!”有人开始大喊
“音攻,小心音攻,快把他的琴射掉!”又有人跟着喊。
“不要看他的眼睛,快撤!”有人绝望的喊。
邪秀,这才是邪秀!
大家抱头鼠窜。
世界陷入了巨浪滔天,水花四溅。
一曲安魂,夺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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