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臣反问,“我应该听懂什么?”
阮歆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将脊背靠在石墙上对将臣说,“我不知道你这数千年是怎么生活的,但我可以断言,一个要抹杀人类存在的神,他过得一定相当不怎么样。你还能活多久?三百年?五百年?一千年?”
“五十年。”
连付然都没有预估到将臣的寿命居然只有五十年不到,他愕然地看了看阮歆,似乎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然而将臣却笑说,“当年赢勾拿命来拦我的路,我们这一战便战了数十年,我虽然夺走了他的神识,但他也同时重创了我。我还有没有五十年的命都很难说,你们该对赢勾大人磕几个响头,再将他摆进神庙里供奉起来,不枉费他对女娲如此忠心耿耿。”
“将臣,太阳就要落山了,你囚禁着我的术法就要失效了。”赢勾无端端地看向海平面昏黄的光线,“当真不怕我杀了你?”
付然让他这句话惊着了,怪不得赢勾如此嚣张的人能跟将臣废话这么长时间,是被将臣施术困了起来?他偷偷从口袋里摸了一张符纸甩到赢勾脚下,那张符纸凭空遭遇了什么阻隔,离得赢勾有半米的距离就落在了地上。
赢勾应该是被将臣的法术困在了原地。
“一个活不到一百年的神要杀一个五十年寿数的神,我不禁有了一股心酸的感觉。神都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这个人世间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将臣在手中幻化出一把利剑,缓缓地走向安绫,“我不惧死亡,但我要告诉我的臣民,叛神的后果将是如何。”
他提剑就往安绫的心口刺去,李舒想都不想直接将她抱在怀里,这把剑直刺入李舒的背部。但将臣显然不满,他见剑柄压得更深,剑尖从李舒的胸口刺出,狠狠扎进了安绫的前胸处。
“我知道康宁村的事……和你有关系。”缓缓地,李舒低下头对安绫说了这一句话,“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迂腐和不近人情。我知道你瞒了我这件事,但是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我只想让你知道我不怪你。”
阮歆拿火焰砸向将臣,提剑就上,但将臣甚至不肯转头看她,只是缓缓抬起手,又一把利剑凭空出现在半空里,眼见就要再次刺入她的胸口——付然连忙拉了她一把,同时间甩出一纸符咒将利剑打偏。
将臣的唇角浮现微笑,“你们可能不知道,连赢勾都杀不了我。我是神木树枝幻化出来的,借了犼的肉体而生。犼以龙为食,当年伏羲、女娲联手都不能将犼的躯体破开,单凭你们就想杀我?”
“轰”——地一下,海岸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阮歆第一反应就是,出了什么事?
付然挨着窗口最近,他伸头看了看,只见下面黑压压地一群暗巫正不知道怎么跟城里的居民打起来了,暗巫们下手狠辣,有人开始拿枪炮进行反击。
“看来你的守卫队背叛你了。”赢勾戏谑地说,“你当世间懂得操控人类的意识,使得他们在幻觉中背离现实的就你一个?如果他们知道自己供奉的神死期将至,他们还会不会继续做你的臣民?”
将臣的双眼里已经有了怒意,“只有你,这数千年来只有你懂得我的心情,眼睁睁地看自己的后裔被女娲抹杀。他们是作为我们的食物而被创造出来的,赢勾,什么时候起你开始怜悯起你的食物来了?他们在你眼里难道不是应该只是鸡鸭鱼肉而已?”
“鸡鸭鱼肉的命是命,人命也是命。”赢勾淡淡瞥了将臣一眼,“我当然记恨女娲,可我也知道,漠视任何一条生命都不是神应有的胸怀。女娲是不可饶恕,我从没原谅她。”
卧室的光线已经变得非常暗,海平面上空是一种广袤无垠的蓝色,海岸的喧嚣他们从这里可以听得清清楚楚,暗巫与居民的对峙中,有熊熊火光冲天。
太阳已经落山了。
付然一直对赢勾的长鞭子记忆犹新,但赢勾站定着,没一点要上去跟将臣大战一发的意思,倒是拿手里的餐刀把手指割出了一道血痕,然后将一滴鲜血滴落在地。
整个过程中,将臣都紧握着那把插在李舒背上的长剑。
阮歆有点不理解这两个神现在是什么情况,但不过数秒的时间,赢勾滴落在地的血珠忽而变成一汪血池,将整个卧室都如拉进了无间地狱一般,满目猩红。
将臣的表情突然就变了,他将利剑抽出,狠狠地扎进血池中看起来似乎是想要杀死什么一般的惊慌与狠辣。赢勾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起握了一把血色长鞭,一把甩出将长剑卷起,立时血池中就有什么东西蹿入将臣的体内——阮歆一时间觉得自己眼花,她见过这东西!
是赢勾的神识!
阮歆不理解,赢勾居然把自己的神识给了将臣?
血池忽而间有了热度,将臣整个人都俯在血池中,一只手紧捂着自己的前额,看起来情况不大好。但不好的情况是,突然间整个地面都剧烈地摇晃起来,天花板上的碎石掉落在血池中,屋里各种陈设发出乒呤乓啷的碰撞声——
安绫对着阮歆喊,“不会又是幻觉吧?”
阮歆靠在墙壁上尽量让自己不至于跌倒,一面小步小步地走过去把安绫从血池里拉起来,“什么幻觉!整个城堡都被他连根拔起了,你看窗口!”
海平面已经消失在了视野中,取而代之的是脚下圣赫利尔璀璨的灯光和头顶漫天璀璨的繁星,整个城堡如今正处于半空中,且看将臣不受控的模样,他一定会把城堡操控到九天之上去!
将臣咬着牙一阵冷笑,“赢勾,失去神识,你只有不到十年可活……你也真狠。”
赢勾没说话,付然却懂了,“如今犼的一缕魂魄已经重回它本来的躯体内,以它的凶悍和强大,将臣很快就会失去自己本来的意识转而被它控制起来。”
阮歆意会,这就和死亡没区别了。
“你们。”赢勾看向付然,“还站在这里,是不想活命了?”
阮歆一听他提起这茬来突然惊悟,他们这是在半空里,而且从这里往下看,至少已经有了近百米的高度,他们得从这下去,不然他们就得和将臣、和这个城堡困守在天上了!
阮歆走到窗口向下瞥,一阵脚软,她问付然,“这个高度会死人的吧?”
付然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不确定,但是城堡还继续在向上,拖得越久越危险,趁现在城堡正好经过海面,抓紧时间。”
安绫首先拉着李舒跃出窗口,阮歆看着视野里他们两变得越来越小,噗通一下落入海里,悬着的心终于找着了一点安全感,扶着付然的手站到了窗口上。
正在这里,丽莎却突然冲进了卧室里,满目都是震惊。
“你怎么还在城堡里?”付然一时间不可思议,对丽莎喊,“快跟我们走,迟了就危险了!”
丽莎却径自跑到将臣跟前去,阮歆立刻就知道不好。
“我不走。”丽莎蹲在将臣跟前低声地说,“他对我施了法,我在幻觉中引领着你们来到这里,来杀他。他看见了我对他的背叛,我不能走……”
阮歆无措地看着丽莎将将臣抱在怀里,不知道该不该把她强行的拉走,但付然用双手一把将她推出窗口,紧跟着自己也同时跃下高空。
狂风在耳畔呼啸而过,而眼前越来越近的,是付然对她伸出的手。
————
阮歆再次看见族长、艾琳和萨拉的时候,心情是很微妙的。
她们活生生站在她面前,尤其是族长,在知道将臣已经不在的时候一时间热泪盈眶,拉着阮歆的手感激他们拯救了这个世界。
但连同安绫都知道,这个世界没有被拯救,血族依然存在着,用他们的方式进行扩张,用战争和武器夺取人类的城镇、村庄。将臣不在,他埋下的祸患依然没有消弭于世。
谁也不知道这个世界将来会变成什么样,但李舒的态度对此相当乐观,血族的本质依然是人类,他们对和平的愿望大大超过对战争的推崇。
付然也表示她过于杞人忧天,“你怎么知道会不会有一天,人类能与吸血鬼和平相处?”
阮歆反驳,“不是你说的嘛,要你以后都不吃猪肉你愿意?”
“为了和平,可以考虑。”付然答得不假思索,眯着眼看向太阳下波光粼粼的海面。
付然将付琳的尸体用一个竹筏推到了海上,用火把点着,“我姑姑早年有段时间看偶像剧看得不可自拔,对这种唯美的死亡桥段充满憧憬……不用安慰我,至少她这一生赚到了,没再做一只替我操碎了心的鬼。”
阮歆不禁想起了自己做鬼的时光,简直可以用恍如隔世来形容,她的重生和投胎转世又活了一次没什么区别,而即便此刻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她依然心里堆积着各种负面的情绪。
如果有第二次选择,她宁可不要重生。
即便将臣有一日依然会实施他的计划,依然会是现在这个局面,她可宁可自己是个局外人,跟付然一起昼伏夜出的过没心没肺的生活。
不过好在,雨过总有天晴,她对未知的将来依然充满信心。
“哎你说,僵尸和吸血鬼到底有毛区别?”
“这么显然易见的问题你居然还不知道?”付然对她流露出“看在你是个学渣,我就好心好意告诉你吧”的表情,“赢勾的后裔叫僵尸,专门吸食人的魂魄,被转化的人带有尸气,基本可以说已经是个活着的尸体,所以很难被杀死,你参考一下最开始的李舒就知道了。将臣的后裔就是吸血鬼,由于神树树枝是在犼的心脏扎根从而生出将臣的意识,所以只要心脏受损,吸血鬼就必死无疑。”
阮歆会意,“岂不是赢勾比将臣要牛逼?”
“基本上这个问题属于性质不同,无法进行比较。”付然忽而想起来说,“我们晚上在海滩上支个篝火,钓点鱼虾上来烤烤怎么样?这个城镇里只有各种血袋,我面包已经吃厌很久了,要不是李舒上岸的时候撞到礁石磕破脑袋还需要休息一段时间,我早就想回伦敦了,至少伦敦还有薯条。”
阮歆忍不住对他点了一个赞。
这之后的两天,赢勾回来过一次,他带回了丽莎的尸体。
能为之付出生命的,必然是真心实意。
“犼已经夺回了自己的躯体,将臣不再存在了。”赢勾轻描淡写地进行着叙述,“不过你们可以放心的是,犼活不了太久,它的寿数早已到头,而今不过是苟延残喘。何况它只有一缕魂魄,掀不起什么风浪。”
阮歆想起了将臣说过的话,赢勾活不到一百年。
“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她仰头看着赢勾,用一种敬畏的眼神,“将臣做这些,究竟是想要得到什么?他死期将至,五十年的时间太短,他不可能活着看到目的达成的一天。”
“将臣的出现没有引起过谁的注意,甚至于女娲造人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一个人坐在半山上看风景,饿了就抓个人杀掉。人类都畏惧他、恐惧他,但他庇佑村庄,所以人类将他供奉成神,定时给他献上祭品。大概一百年之后,我转化了姻瑶。”
阮歆没说话,她不想打断他的思绪。
赢勾说,“那段时间,将臣还是坐在山上,看我和姻瑶生活在一起,我对他的事情不感兴趣,所以知道他转化了一个村庄的人类时,我都始终漠不关心,在我看来,这不是什么大事。但有一次,我看见他带着村庄里的人出来狩猎,他站在人群里,喜笑都写在脸上。数百年了,据他出生数百年,这大概是他头一次跟其他人说话。”
“此后千年来,他只是偶尔与我说上两句话,我猜想他没有把我当成什么朋友。但独处太久,他想得到的,也许仅仅是想要寻找同类、进而获得认同。”
阮歆忽而觉得,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不论是做人还是作神,都是一种悲哀。她想起了丽莎在城堡里不愿放弃将臣的眼神,忽而觉着将臣在将死之前,终于拥有了他一直想要的东西。
她站在丽莎的尸体前,用手擦去她脸颊的血痕。
“虽然知道不该提,但有一件事,我们想请你帮忙……”付然站到赢勾的面前权衡着用词,但赢勾却抬手示意他不必说下去。
“我知道你想说诅咒的事。”赢勾一言带过,“我此刻已没有神识。”
阮歆对付然摇了摇头。
安绫和李舒在一个星期之后上路回H市,世道很乱,河底城却安定,他们暂时想在河底城里休息个三五年,看到到时候的局面会不会好转。
阮歆和付然却要转向去克里特岛,女巫一族是时光女神瑞亚的后裔,他们要去神话的发源地寻找破除诅咒的方法。这一过程或许漫长,或许要花费数年或者数十年时间,但阮歆不在乎,她已经掌握了族长能活数百年的咒语,时间对她来说已经不再是问题。
付然花了大价钱租了当地人一艘客轮和一个船长,漫长的征途,他们走到了终点也即将再次起航。
“既然你这么积极地寻找能跟我啪啪啪的方法,我勉为其难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
“……你信不信我把你丢进海里喂鲨鱼?”
“我属猫的,还会怕鱼?等、等……等会不要踹我!搞不好海里真有鲨鱼!”
“废话。”
“我爱你。”
“啥?”
“秘密。”
(完)
作者有话要说: 说起来会写这本书真心是一时兴起,本来只是想写两个逗比的捉鬼日常,结果各种脑洞突然冒出来,就变成了本文如今的样子。
我是从没写过这个类型,所以时时刻刻都有各种“搞不好这条线一写整本书就歇菜了,真的要写?”“这会不会太扯了,读者肯定会喷我”之类的想法,好在结果我自己还是满意的,而且刷了刷这个题材的经验,下一次写起来估计就得心应手了=L=
新文是三俗小言情,不知道你们爱不爱看,就不做广告了,有兴趣的可以戳进我专栏点收藏作者,对的,收藏了之后我就是你的人了。未来是有无限可能的,说不定我将来又有文可以戳中你们!所以赶紧来捧个人场把么么哒!指路→
顺带基友写了本巫女的文,也是脑洞不会好了的逗比类型,你们有兴趣的可以戳
所以暂时就这样,希望我们下本能再见!哦,你们说番外?(哎呀番外是什么?风太大我听不清!
☆、迷之番外
“阮琳!阮琳你等我会!”树丛里,一个胖嘟嘟的小男孩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小跑着往前跑了两步,拉过了走在前头一套小碎花连衣裙的女孩,“我爸爸说不让我们从水里上来的,我们还是回去吧?”
“我不!你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我要去找秦翊哥哥。”小女孩一把挣了他的手,两对毛茸茸的猫耳竖了竖,“天天在河底城里呆着好闷的,你说好要陪我出来玩的,现在又要拉我回去。”
小胖墩默默低下头,“可是我爸爸说,外面很危险的……”
“李谦!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胆小?你又没来过外面几次,你怎么知道外面危险?”阮琳把自己细长的尾巴甩了甩,转头就走,“好啦好啦,有我在,怕什么?你跟我一起,保证没危险。走吧!再磨蹭下去天都黑了。”
李谦抓了抓脑袋回头看看,又放心不下阮琳一个人,只好快步跟上了。
H市已然大变样,半个世纪过去,血族早已不见从前的狂妄和嚣张,以谨慎谦和的态度在人类社会生活着,五十三的战乱终于换得了今日的和平。当然,□□还是时有发生,这个世界任何时候都充满着危险和不稳定的因素,但不论如何,和平都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