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这样的想法,付然就给魏大叔打了电话,结果却令他震惊。
匆匆赶到的时候,魏大叔正坐在客厅里抽烟,墙上挂着一个女人正微笑着的黑白照。
付然一时之间无言,魏大叔却低着声音说,“三天前的事……她饿得完全失去了理智,门锁根本关不住她,我眼睁睁看她冲上街拽住了一个路人。”
付然怔怔地说,“你不用做到这个地步,你可以阻止她的。”
“我慌了阵脚,只是下意识摸了枪。”魏大叔将头埋在自己的掌心,“我杀了她。我丫头还不知道妈妈已经不在了,今早打电话给我说想从乡下回来,我……。”
付然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节哀。”
“当警察这么些年,碰上过说不清道理、讲不上人情的事不计其数,有时候抓了个罪犯回来,心里都知道他是事出有因、迫于无奈,还是得扣下他,有时候碰上猖狂得不行的嫌疑人,定不下他的罪,心不甘情不愿的放他走,面上还得带着笑,免得人投诉——自以为早就炼成了铁石一样的心,能把握得了的平衡都在手里。结果轮到自己头上,真是说不出的滋味。”
“一个得了癌症的人想活下来,这能说得上是什么错?可她现在要的是其他人的命,这怎么能行……我知道这事怪我,我不肯找人抽血给她,她实在是饿慌了。”魏大叔把手里的烟头攥进手心,紧咬着牙不再说话。
付然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两个血袋给他,“这两袋血,本来是不准备给你的,可事情都到这个地步,我也不知道还能拿什么安慰你。你只是比她能忍饿,不代表你不会饿得和她一样去街上袭击路人。阮歆说,这个城市的血族数量已经超过我们的想象。你之所以买不到血袋,不是商人囤积居奇的抬价,而是在这个城里……人类的数量已经大减。”
“黑市商人已经在从其他城市采血,但依然跟不上供给,想必这周围的市镇也是一样的情况。”付然在他面前的沙发坐下,“要不是李春牢牢地把消息封锁着,都不知道已经造成了怎样的恐慌。”
他斟酌了一些,还是用“李春”这个名字来称呼,把秦始皇的事情对魏大叔瞒了下来。
“你放心,李春跟我虽然现在断了联系,但从前的交情还在。现在出了这么个事,至少出殡的时候他是一定要来的,我帮你拖住他就是了。”
说话的时候,他一双眼紧盯着付然问,“你实话告诉我,李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他现在干得糟心事我都大概知道些,可他早前真不是这样的人,真不是……”
付然不说话,陪着他干坐了一下午,最终依然只能放着他一个人颓然地在屋子里闷头抽烟。
魏大嫂出殡的当天,付然和李舒在市政大楼门口把秦翊拦下了,秦翊大概也没想跟他们为难,只淡淡说了一句,“你们居然还留在H市。”
“你还记得我吧?”李舒问秦翊,“我们73年前在李西村见过。”
“我有印象,我们针对大中华的未来进行过一番探讨,不过我没想到,原来你跟他是朋友。”秦翊意外地对李舒相当客气,微笑以对,“其实我曾经想过,如果之后一段时间我们再见面,我会很期待你思想上的转变。不过很可惜的是,战争失败了,我的目的没有达成。”
李舒木讷地问,“我搞不懂,你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秦翊转头看向付然,“你是公主的朋友,我对不起公主,你们有什么想问的,跟我来。”
市政大楼隔壁有一间茶楼,秦翊直接上到二楼,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由于是工作日的清早,整个二楼只有他们这一桌的客人,安静得令付然隐隐有点不舒服。
“其实就是你们不找我,我也会去找你们。”秦翊轻轻抿了口茶,不急不缓地说,“我知道银钩的事不是你们做的,有人救了你们,是谁?艾琳?”
付然一笑置之,“艾琳是谁?难道是你们中间的叛徒?”
“你知道你对我有敌意,不过我这么说吧,艾琳的事我从来不管,暗巫同理,银钩也一样,对他们无意义的诅咒、复仇之类的事,我一点兴趣也没有。”秦翊对他们微笑,“所以我向你询问艾琳的行踪,不是要对付她,而是你应该知道这一点——银钩所代表的血族与暗巫数百年都站在同一阵线。现在艾琳杀了银钩,这个消息传到暗巫,她还能安然活下来?”
付然暗暗一惊,艾琳回去以后要面对的居然是这样的危险?既然这样,还回去做什么?
他拿不准秦翊话里的真假,选择沉默,但李舒直言不讳,“你和你的皇帝,如今又是在筹划些什么?意图掀起又一轮战争?如果当年你们的目的只是用偏激的手段救中华,站在一个客观的角度,我可以理解。可现下血族横行成这样,肆意的转化、杀戮其他人,只会给全天下的百姓带来无妄的灾祸,你们、你们简直……”
李舒大概是气急,生生地拿手拍在桌面上,又仰头咽下了一口滚热的茶水,一言不发地盯着秦翊,没过一会,又拿手指着秦翊数落他道,“始皇,焚书坑儒、残害天下有识之士,徭役赋税使得百姓苦不堪言,更大兴土木为自己修筑行宫、严刑酷法逼得无辜之人被莫名牵连、家破人亡!隳名城,杀豪杰——种种暴行,残虐无道,我称他一声始皇是敬重他创下前无古人的基业,也流传下了万古传送的不朽辉煌,但要他这样的暴君再一次执掌江山,荼毒百姓于水火之中,我头一个不服!”
付然默默吹了吹自己茶杯里滚热的茶水,心想李舒这货吧,果然天生怀抱着满腔热血和熊熊燃烧的正义之魂,一个世纪都过去了,碰上事了还是这个性格。把他带着是对的,再有道理的话不引经不据典,总没有一种占着理的高大上感。
“从前有个蠢货,只是粗浅地知道了一些陛下的主张和想法,就擅自向清帝举荐了一堆自以为聪明,实则让人贻笑大方的改革良策,这其中,就包括有‘中日合邦’的提议——其实他不过是大致的听闻过陛下意图调派日本的资源改革中华的想法,就不知深浅的向光绪帝提出要将大清与日本进行合邦,结果如何,你们也清楚。”秦翊说着,不禁摇头,“你们的满腔正义,不过自作聪明。”
“你们是在搞什么鬼?你要是准备跟我说把人类更新换代成血族是社会的一大进步,就当我没问吧。”付然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摆明了是说他们其实是好人的意思。
“不是我们要亡人类,而是神。”秦翊提起神的时候,比其他任何人提起神更带一丝惊慌与警戒,付然突然意识到,秦翊八成也是见过这个神的。
于是他提了一个一直萦绕在他心里的问题,“灭亡人类,对他有什么好处?”
秦翊看来是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转了话题,“你的公主的朋友,我能做的,只是尽可能保全你们的性命。陛下肩负起的,是这个天下得意轮转不息的将来,所以公主的牺牲是必要的,这一点,即使你们今时今日不能理解,假以时日也会知道真相——但这个真相,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们。”
“我擦……”付然忿忿不平,“你这么搞简直就是在揭露答案的时候来一个,本季到此结束,欢迎关注下一季播放!有意思?想说就说,不想说你就不要提啊!”
秦翊不恼不怒的,“我能与你说到这个地步,已经是相当看重公主的面子。你们要是不拿自己的性命当一回事,我当然不会拦着你们。”
付然搁下了手里的茶盏,就问了秦翊一个问题,“你们惧怕这个神到这个地步,他到底是谁?是个神总有个名号吧,既然他是血族的神,该隐?”
秦翊已经失去了耐心,拿了自己的公文包站起来就要走,付然赶忙拦下他,“我想见神,行不行?就当我们是去送死,至少告诉我们地狱该怎么走。”
作者有话要说:
☆、河底之城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一天,H市爆发了大规模的武装冲突。
领头的是魏大叔,事情说起来……也是令人惋惜。
出殡的前一天夜里,魏大叔思索再三还是下定决心去把女儿从乡下接回来,心里想着还是应该让丫头见母亲最后一面,虽然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女儿真相,但于情于理,不能选择隐瞒。
可他一走进老宅里,刚拉了电灯的线就懵住了——他的两位姑姑横尸在客厅里,盛夏炎热,尸体已经发臭,惹来一堆蚊蝇在尸体周围嗡嗡作响。
饶是他这些年当警察已经见过不下百次这样的情景,可当受害人变成了他最熟悉的亲人,一股无法抑制的惊惧感还是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强硬地迫使自己镇定下来,绝不能慌了阵脚,而半秒钟不过,他突然跨过面前的两个尸体就向二楼冲上去,木质的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每一声响都在这寂静的夜里听来格外清晰,令人心慌意乱。
走廊的尽头是他熟悉的卧室,黄色的碎花墙纸已经斑驳,虽然当时父亲的工作繁重,一年的大半时间都住在城里,但每年过年,父母都还是领他回来住上一段时间。靠窗的书桌是个老古董,他当年不懂事,在上面拿刀刻了个王八,遭到父亲一顿毒打——后来他把这事跟年仅三岁的女儿但玩笑话说,女儿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他不留神间,小丫头又拿圆珠笔在王八前面添了个鸡蛋,简直令他哭笑不得。
夜里的温度有些凉,他的衬衣已经湿了后背,紧紧地贴在脊梁上。
推门的时候,一股冷风迎面而来,挂在窗前的贝壳风铃叮叮当当地一阵响。他年仅十六的女儿横尸在书桌上,衣不蔽体,浮云后面的月光照在她被鲜血污浊的面庞上,表情痛苦而狰狞。
每个人在面对绝望时的表现都不一样,但一样的是,由于绝望的侵袭,他们再也不是从前的模样。
付然打听到,由于H市的供血紧张,黑市的商人都一窝蜂的跑去乡镇采血,一管血好几千块的价钱,庄稼汉们都是肯的。但也不乏一些手段残忍、无视法纪的黑社会直接干些杀人越货的勾当,魏大叔的女儿就是让他们给害了。
当然,付然知道这些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事了。
送殡当天,魏大叔照常出席,谁也看不出他前一夜有过怎样崩溃的心情,全当他的面无表情是由于哀痛过度。李春没有上前安慰他,甚至没有对他流露一丝慰问的表情,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人群里,连与其他人寒暄的意思都没有,显得格格不入。
“我和市长从前关系不错,一个院子里长大的,他是一放学就埋头在屋里看书,我总是犯错给老爷子追在院子里打,追着追着我就跑到他屋里的衣柜里藏着……”
数十来的好友已经变了,这是魏大叔当下最清醒的认识,于是他走过去问了李春一句话,“你是谁?”
李春不予回答。
魏大叔也就懂了,这个答案是,这个人真的不是李春,所以他掏出了已经在口袋里握出热度的手枪抵在李春的额头上——可他的扳机尚还没扣下去,李春一挥手间,他整个人就犹如被什么重重地推倒,一双看不见的手紧紧扼住了他的咽喉。
四周围全是与他相识已久的警察,见到这个情景一时不知所措,一个是本市的市长,一个是老警员,怎么突然就起了这种冲突?刚想上去劝,就见魏大叔露出森白骇人的尖齿冲他们喊,“不要上来!他不是人,不要上来无端端送命!走、快走——”
大概是想证实自己的话,他将枪口对准李春,一枪打在了李春的肩头。客厅里传来女宾的惊声尖叫,然而无数人的眼睛也看得到,李春面不改色,被打中的部位甚至连一滴血都没有流。
——世人的双眼是无法被永恒遮蔽的,如果他们见过死亡、见过鲜血,见过比末日更为深刻的黑暗。
外面是嘈杂的喧嚣和呐喊声,H市内仅存的数百人类与同人类站在同一阵线的血族们正在街道上与秦翊的部队进行对抗。这其中,大半是普通市民和警察,手里没有武器,让秦翊的武装部队打得非常狼狈。
动车遇袭事件、六中爆炸事件、张悦的视频和说辞、魏大叔的再三叮嘱——所有人都终于如遭雷击,深刻地从自欺中醒悟过来。
第一批站到李春对立面的,就是与魏大叔相识的警察同事,他们把真相在仅仅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警察体系的网络,数千民警在暗地里冲进各个武装警察部队,将关押在里面被强迫转化的、不肯对李春就范的武警救出。与此同时,他们拿下了两个电视台和一个网站媒体,通过他们的渠道发布张悦的视频和相关信息。
第二天,这与起义性质如出一辙的战争,在太阳还没有露头的清晨正式爆发,如雷的爆炸和密集的枪响在城市中回响。
付然站在魏大叔的尸体前替他整理着仪容,拿一包熊猫烟放在了他手里,转头对阮歆问,“为什么被转化超过了一定时间的吸血鬼会没有魂魄?我想不通这个问题。”
“不知道。”阮歆想了想说,“可能神在□□的时候就是这么设定的吧。”
话音刚落,又响起了一阵枪弹爆炸的声音。秦始皇在前一天就封锁了所有机场、车站和高速公路,H市已经如同一座孤城,而这其中进行着的战争,城外无人会知晓。
安绫和李春从外面走进来,安绫说,“刚刚楼下打得很凶,你找到秦始皇了没?”
“找到了!”阮歆立刻睁眼,回想着脑海中的细节,“水流、砂石,上面是断裂的……广安河!秦始皇在广安河下面!”
李舒问,“现在出发?秦翊有两队巡逻兵在附近转悠了好一会了。”
“杀过去。”阮歆不假思索,拿辫绳把自己的头发扎成马尾,然后走到付然跟前拉了拉他的胳膊,“把魏大叔火化了吧,停尸三天的习俗到今天也结束了。对了,联系到你姑姑没有?”
“没有,自从三天前她跟我说过发现了一些事情,会来H市跟我们汇合以后就没有消息了,通信和互联网都已经被切断,再想办法吧。”付然平静地从兜里掏出一张符纸来放在魏大叔的胸前,眨眼间,熊熊火焰将他的尸体整个吞噬,卷起的火舌迎面一股热浪,付然牵过阮歆的手问她,“他从前跟我说过,让我们不要管这些闲事,真出了什么事都还有他顶着。你看,结果他比我们先撒手了。”
阮歆拽着他出门,“你再这么继续矫情下去我们就不带你下副本杀怪了啊?”
“呵呵。”付然指着安绫和付然问,“不然你指望他们两给你当队友?”
“哼哼。”安绫回以不屑。
街上的情况比阮歆想得还惨烈,秦翊曾经做过日军的将领,以正规军对阵普通人,他用了不到三天时间就已经将整个城市的控制权牢牢掌握在手里,所有抵抗都化成了成河的血流。整个街道满目疮痍,墙面上到处是血污和弹孔,没有人收拾的尸体就任着他们在路面上被太阳暴晒至腐烂,发出令人作呕恶臭。
“不知道这城里还有没有存活的百姓……”李舒满脸的哀叹,自言自语着道,“太平盛世、朗朗乾坤,怎么就能发生这样的事。”
付然提高警觉,“前面有人。”
阮歆停住了脚步,从转角处走来了十来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手里都持着机枪,一副戒备森严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在前面遇到了一次袭击,鞋靴和裤脚上海沾着血。
领头的冲他们喊,“你们是什么人?”
付然也想避免不必要的冲突,就与他们说,“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