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周围依旧是清风徐来,翠竹婆娑。
傅钧心知,如果是当年的自己第一次前来,多半会对眼前如此情形流露出一分惊讶之色。
他微微侧头,目光一扫身旁的秦湛——只见秦湛点漆双眸中含着一丝惊叹之意,却隐隐更有几分期待。
傅钧大概知道秦湛在期待什么——现在的秦湛,应该是期待以后的自己也可以任意运用这样极具威力的结界法术吧?
萧云晖却是面色镇定自若,想来早已司空见惯,只极随意地含笑对傅钧二人道:“结界已开,我们走吧。”
“是。”
傅钧应了一声后便未再说话,而秦湛却在应声之后,又似赞叹道:“此地结界不愧为本派第三代宗主亲自布置,效果非凡,是我前所未见之盛景。”
“雷霆之壁确实为本派顶尖法术之一,如今本派上下,也大约只有师父与谢师叔两位方才通晓此术了。”萧云晖悉心作答道,“秦师弟你若对此有兴趣,日后待你达到意剑境界后,便可以开始修习法术。只不过若你想要学习雷霆之壁等顶尖法术,还需等修为更高一些方可。”
“意剑境界……”秦湛似乎并不气馁,只是若有所思,“便是本派修道第二重境界吧?”
“正是。”萧云晖见他并未露出失望之色,似乎也松了口气,随即微笑道,“本派弟子中,从第一重执剑境界突破到第二重意剑境界所耗费之时日,长则数年,短则数月。以秦师弟与傅师弟你们的资质,依我猜度,应当不会超过半年。”
萧云晖顿了顿,又玩笑似的补充了一句,“或者一月亦不无可能。”
“多谢大师兄抬爱,师弟却不敢作如此自负之举。”秦湛笑着应答,眼珠微微一转,“不知大师兄当年花费了多少时日?”
“我么?”萧云晖回忆道,“似乎是四十二日。”
傅钧默然听着他们对话,心中思绪却不由随之一转,他记得,四十二日已经是极快的了,因为丹霄派当今修为最高的人——他们的师父宗主陆淮风——在年少时突破执剑境界,也花了整整三十九日。
而前世的傅钧和秦湛,于修炼功法第四十日,同日突破第一重境界,前后时间相差不足半刻。
只有丹霄派开山祖师应昭华——被后世之人喻为“惊世奇才”的昭华祖师——在传说中仅仅花了二十日,便从执剑境界升到意剑境界。
谈笑声中,眼前已经到了一座白雾缭绕的天然泉池,其中水流浑如白练般,皎然明亮。水波荡漾的泉流不时拍打在周围岩石上,更仿若飘洒四方的雪末玉屑一般,在莹莹日光下时不时便折射出一道极其绚丽的七彩光芒。
面对如此壮观美景,秦湛倒是没有露出任何赞叹之色,冷静得就像是看到一根枯木、一块碎石一样。
傅钧并不意外,因为在秦湛心里,力量和权势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根本不值一提。先前对雷霆之壁的惊叹,也是源自于对力量的追求。而对景物美不美这点,秦湛却没有那个心思去赏析。
萧云晖微一抬手道:“此处便是清灵池了。你们可在此自行宽衣沐浴。我会暂且离开,半个时辰后再返回此地。你们务必记住,濯骨时间不可超过三刻,否则对身体将会有害无益。若是实在觉得疼痛无法忍受,千万莫要强撑下去,即时上岸,待我归来,定会为你们施法治愈。”
“是。”傅钧和秦湛同时遵命。
第十二章 灵池濯骨()
目送萧云晖离去的身影彻底在翠微林中消失后,傅钧方才转身,遵照萧云晖的叮嘱,开始宽衣。
秦湛却没有他那么急切,而是举目看了看日头与四周方向,似乎在心中默默计算时间,确保无虞。
傅钧是因为前世记忆中已来过这里濯骨许多次,因此早就熟练于心,不用多作计算。
直到傅钧下水后,背倚池壁而坐,这才见秦湛也开始动手解开衣袍。
看到秦湛胸口已呈现出深红色、却依旧颇显狰狞的伤疤后,傅钧眉头微微一皱:“你胸口的伤能沾水?”
“最好不要沾水。不过短时间内应当无妨。”秦湛神色自如,谈话之间,已经投身入水,动作却十分轻缓。
傅钧便不再说话,只是闭上双目,静静感受着大量浓郁的灵气从周身肌肤渐渐融入血肉里,再流向四肢经脉,趟过浑身上下每一寸骨骼,最终汇聚在丹田之中,直令人暖意融融。
然而渐渐的,傅钧却感到丹田里越来越热,甚至有些发烫,而四肢百骸也越来越像是置身在滚烫的火炉之中,热得令人骨骼发疼,血液更似要被蒸发干净一样。
而流淌在经脉之中的灵气,也在不知不觉中陡然膨胀起来,将根根脉络强行撑开,其势汹汹,不容丝毫抗拒一般,带来的滋味也实在是非同凡响,让人只觉得仿佛有无数把锋利无比的刀片在不断切割撕扯着全身每一条经脉,疼痛极致,无以伦比。
傅钧慢慢咬紧牙根,知道这是泉中灵气在帮自己拓宽经脉、修补根骨,即使再痛也要忍耐下去。
他低头闭目,始终不吭一声,只是默默忍受着这一切。
也许是在极度疼痛的作用下,傅钧只觉得神思渐渐有一丝恍惚,而在这恍惚之中,五官却似乎变得异常灵敏,灵敏到一丝微风拂过脸颊的触感都十分清晰,而他竟渐渐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错觉,仿佛面前有人正密切地注视着自己,那道目光仿若实质一般,紧紧落在自己脸上,从眉心直至下颚,来回细细扫过,不放过一丝空隙。
傅钧眉头不觉渐渐蹙起,忍耐了整整一刻,却仍旧不见这份错觉消失,终于禁不住睁开双眼,却只见对面的秦湛双目是睁着的,眼光直直对着他,仿佛落在他身上,又仿佛落在了他身后遥远的半空之中。
而秦湛此时的眼睛极深极黑,仿佛比平日任何一刻都要黑上百倍千倍,像是两颗纯粹到极至的黑曜石,不含一丝光泽,而在瞳孔深处则似乎隐藏着一股极为剧烈的情绪,虽然让人无法解析,但却可以感受到其中的激烈程度,仿佛万年寒冰底下埋葬的火种,一旦爆发出来,便会天崩地裂,山河倾覆,万物尽成灰烬。
傅钧不由想起了以前另一位师兄林怀漱曾经评价过秦湛的话——他说秦湛看似性情温文柔和,实则心性十分偏激,所有情绪尽数埋藏在一双眼里。
虽然一般人无法看懂秦湛是喜是怒,但是可以从中稍微分辨出秦湛的情绪是否足够激烈。
最能影响一个人的情绪,便在爱恨二字上,无论是极致的爱,抑或是极致的恨,都可以让人变得情绪激动,不似往常。
而对秦湛来说,他已经十分善于隐藏自身真实的情绪,只有面对极爱或极恨之人,才能让他眼中情绪稍微外露,而且那时的秦湛,眼神必然既似寒冰又似烈火,又如暴风骤雨即将来临,令人见之震颤。
傅钧当时只觉得是无稽之谈,一个人的眼睛里怎么可能看出多少情绪来,更无论又像冰又像火这两种极端之物了。
他怎么看秦湛,都看不出秦湛的眼睛有什么特别之处,只不过是显得比寻常人颜色更深一些罢了。
可是此时此刻,秦湛的眼神似乎真如林怀漱所说,如冰如霜,如火如焱,让傅钧不由心神一震,彻底忘了自己本来是想质问秦湛一句,是不是他一直在盯着自己。
“你那是……什么眼神……”傅钧此时脑海中也只剩下了这一个疑问,不由喃喃道。
“什么什么眼神?”秦湛似乎稍稍一愕,反问道。
秦湛话一出口,傅钧便觉得眼前的狂风暴雨一瞬间回归了平静,此时秦湛神色无比正常,眼中只是略含一点讶异之色,却不见丝毫汹涌如潮的情绪。
傅钧不禁微怔。
……难道刚才真的全是自己的错觉?
可是眼下他再怎么细看秦湛,也看不出来秦湛眼睛里有一丝半缕刚才那样如冰似火的情绪。
“怎么了?我身上可有什么不对?”秦湛见他一时不答,便又问了一句。
“……无事。”傅钧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因为疼痛而有点神智不清了,眼中竟会出现短暂的幻影。
“好吧,你说无事便无事吧。”秦湛淡淡笑了一下,虽似有调侃之意,却亦表示不再追究。
傅钧沉默了一下,道:“你方才一直看着我做什么?”就算刚才秦湛的眼神是他的错觉,但秦湛一直在看他这件事却并非他的幻觉。
“打发时间。”秦湛回答得十分随意。
傅钧似乎有点错愕:“打发时间?”
“是啊,要在清灵池中泡上整整三刻,仔细感受灵气整修筋骨、拓宽经脉的滋味,不找点事做来打发时间,你不觉得有些难熬么?”秦湛微微勾了勾唇角。他虽然谈笑自若,但细看之下,脸色却是有点无法掩饰的泛白。
傅钧听他这么一说,陡然意识到刚才跟秦湛这么一对话,全部心神都被吸引住了,倒是没再去注意全身的疼痛感,而在此时,不知道是身体已经适应了,还是经脉已经被强撑得足够宽了,浑身倒是不觉得那么疼痛了。
傅钧再回思及秦湛的答话,静了静,道:“所以你便选择了观察我来消磨时间?”
他语气虽然平静,不见喜怒,却隐隐透露一丝无可奈何的意味。
秦湛轻轻一笑:“傅钧,你的犀骨略微突起,主富贵安逸;双眉宽广清长,首尾丰盈,主灵慧多福;鼻直如削,主长寿;唇形有棱,主福运;总而言之,乃是大富大贵、福寿绵长之相,百人之中亦未必能有一人。”
傅钧忍了忍,却终究还是忍不住出声道:“你什么时候对看面相有兴趣了?”
无论是前世二十五岁的秦湛,还是今时十五岁的秦湛,他都不曾见到秦湛对面相算命方面有任何涉猎。
可是想到秦湛身上必然还有许多事情是他不知晓的,如此小事,比起之前幻境试炼的真相,简直微不足道,傅钧便也渐觉释然,不由心平气和下来,复又慢慢合上眼睛,却没有忽视秦湛的答复。
“养伤闲暇之余,偶然翻阅一二而已。我可不比你,成日待在床上调息,亦能安定自若。”只听秦湛语气里有点似笑非笑的戏谑之意,随即又道,“丹霄派中藏书浩瀚如星海,除却剑经道法等,其他杂学典籍亦极多,你若有兴致,倒也不妨一试。”
“知道了。”傅钧答了一句,随后便不再出声,仿佛已经沉浸在闭目养神之中。
秦湛见状,只轻轻笑了一声,也不再说话。
未过多久,傅钧霍然睁眼,同时从水中一跃上岸,动作极为迅速,前后不超过一个呼吸的时间。
只听“哗啦”一声水波动荡的声音立时响起,之后却彻底归于平静。
傅钧刚刚在岸边站定,立时便觉得浑身一阵极度酸麻,体内每一根骨头皆仿佛被拆开后又重新组合,四肢绵软无力,不禁紧咬牙关,用尽力气稳住身体,不让自己滑倒。
他还未及去拿衣物,便听到身后传来秦湛悠缓的声音:“我还以为需要叫你起身,没想到你的时间倒是算得极准,三刻时分,不多不少。”
秦湛说话的同时,只听一阵轻微水声“簌簌”响起,却是秦湛也从清灵池中慢慢起身上岸。
傅钧心道:那是因为我这十年来,早已来此濯骨超过百次,自然可以把时间掐到准点。当年头两次来此地之时,我还是没有你计算得更准。
只是这句话,永远不能说给眼前的秦湛听罢了。
傅钧以比平常慢上十倍的速度穿上衣裳后,只觉得身体愈发无力支撑,为免跌倒,便立即寻了身旁一块光滑圆润、又足有半张床般大小的石头坐下,闭目调息,以图尽快恢复如常。
身上的酸麻虽然来得快但也去得快,还不到半刻工夫,傅钧便觉得四肢已经慢慢恢复了力气。
虽然身体还有些许不适,大概是经脉根骨皆被修整后必有的后果,但是已经不妨碍普通行动了。
傅钧心中蓦然一动,暗道难怪大师兄先前会说半个时辰后再返还,原来已经计算好了他们濯骨后必须稍作歇息的时间。
傅钧一念未毕,只听不远之处渐渐传来轻缓却沉稳的脚步声,眨眼间来者的身影便已清晰地出现在眼前——衣冠齐楚,广袖拂云,正是萧云晖。
第十三章 剑阁机缘()
“你们都已成功拓宽经脉、修正筋骨了?”萧云晖微微笑道,神情似甚欣慰。
傅钧立时起身,态度恭谨:“大师兄。”
他再看向刚才一直没有去关注的秦湛,只见秦湛也早已换好衣袍,与他一样坐在一旁石上调息,此时也站起身来致意道:“大师兄。”
“不必着急起身。”萧云晖急忙摆手,“你们若是仍觉不适,尽可以在此多做歇息。初次经历濯骨的弟子都是这样,会觉身体疲软无力,稍过片刻便可恢复如常。”
“师兄请放心,我与傅钧都已休息过了,如今早已无碍。”秦湛一面含笑说道,一面瞧了傅钧一眼,似在确认傅钧亦是无虞。
傅钧并没有否认秦湛的话。
“如此甚好。”萧云晖神色显得更为他们感到欢喜,顿了顿,“若是你们无需休息,我即时便可带你们前去祭剑阁内择选灵剑,你们意下如何?”
傅钧颔首应是,秦湛则笑道:“那么有劳大师兄带路了。让师兄为我们如此费心劳力,实在愧甚。”
“此事本乃我分内之事而已,秦师弟你无须与我客气。”萧云晖摇头笑道,随即又叮嘱道,“待会在祭剑阁中,你们随心择取便是,无需有任何顾忌。祭剑阁中如今尚存有无主的高阶灵剑十余柄,其中九阶灵剑有二,八阶灵剑有五,七阶灵剑有十,你们不妨试试寻找。高阶宝剑皆有灵性,只会在有缘人面前现身,余者再如何高声呼唤,也无缘一见。倘若你们得遇其中之一,不妨尝试与之沟通,如能与灵剑契合,便可获其认主。”
傅钧虽然在前世已经听过一遍了,此时却仍是认真地表达感恩之意:“多谢师兄告知。”
除了心胸开阔、古道热肠的萧云晖,其他人大概不会如此纤悉无遗地告诉他们,祭剑阁中收藏的高阶灵剑还有多少。因为高阶灵剑数量有限,谁若有幸得到其中一柄认主,便意味着其他弟子少了一次获取高阶灵剑的机会。
傅钧虽不知道秦湛有没有对萧云晖心怀感激,但秦湛亦是态度恭敬地向萧云晖道了谢,随后略整衣摆,表示可以随时动身。
萧云晖见他们俱已做好上路的准备,便立即起步,同时道:“随我来吧。我们得先从原路返回前山,再去祭剑阁。”
这一路从翠微林出去与来时无异,也大约花了两刻工夫,便已回到前山,之后萧云晖又带他们往东方走去。
前山以正殿丹霄宫为中心,所有殿宇房舍皆是环绕着丹霄宫而建,而他们所去的祭剑阁则是位于丹霄宫之东侧。
祭剑阁是一座玄青色的双层楼阁,高有十丈,外观庄严肃穆,虽非浓艳炫奇,却极恢弘大方。门外亦有两名神情严谨的弟子看守,目光一直来回扫视着四周,态度一丝不苟,仿佛连一点角落缝隙也不曾遗漏。
萧云晖刚带领他们走近门口,那两人便齐声行礼道:“席英、宋麟见过大师兄。”
“辛苦二位师弟在此严守不怠了。”萧云晖微笑,示意道,“我此次是奉师尊之命,带傅师弟、秦师弟二位入内授剑。”
“是。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