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钧听到此处,神色终于一动,有些复杂地缓缓道:“纵然如此,你也没必要对他们赶尽杀绝……为何不能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秦湛露出一点苦笑:“傅钧,我并非圣人,有时候也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
傅钧似乎被秦湛难得一见、堪称示弱的表情震住,一时间凝默无声。
秦湛复又声音低缓地道:“之前我总不明白,你为什么怀疑我会对大师兄居心不良,可如今我知道了——原来你是对的。我这样心狠手辣,大概真的非同常人,将来只怕迟早有一日会遭受上天诛罚,魂飞魄散,尸骨无存。”秦湛说着,神色愈见怅然。
“不是的……”傅钧下意识地出声反驳,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不由顿了一顿,方才一字一句、仿佛吐字艰难地道,“是我……不该无端猜疑你。”
第三十九章 扑朔迷离()
傅钧说出这句话后,只见秦湛轻微一怔,随即摇头道:“你没有错。我既然如此狠心残忍,不择手段,你会猜疑我,也是十分正常之事。”
傅钧依旧摇头否决,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丝痛苦纠结之色:“无论你是什么性子,我不该毫无依据便怀疑你。”
可是说完这一句话后,傅钧便倏然觉得无话可说了——他无法告诉秦湛这其中的真正因果,也无法承诺他立刻便能对秦湛放下心结,从此不再猜疑。
……只是,傅钧啊傅钧,你扪心自问,就算秦湛确实是大师兄死后的最大受益人,又能证明什么?
——你前世受人冤枉,难道还不懂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
而细想起来,自己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秦湛做的,全凭猜臆二字而已。
无论秦湛之后做过什么……自己确实不该因为对秦湛的偏见,便往他身上任意添加罪行。
这么想着,仿佛内心深处的某块沉重大石便无声无息地滑落了下来,神思竟在不知不觉中彻底宁定下来,而脸色也逐渐恢复自然。
秦湛一直凝视着他,见他神色变化,忽然间嘴角似乎轻微一扬,神情却颇有切齿之意,语气亦含着深深寒意:“看来我不该让刘劭与郭僖死得那样干脆,倒是便宜了他们。”
傅钧心头微震,知道今世的秦湛不知晓真正的原因,只会怪罪于幻境试炼上,不禁道:“……与他们无关。是我自己的问题。”
“傅钧,我将一切都挑明了,不是想指责你什么,也不会勉强你去做什么,而是——我不想再对你隐瞒我心中的想法。”秦湛声音轻缓柔和,态度却极其郑重。
傅钧心绪复杂,沉默片刻,却终是说道:“我以后……会尽量做到对你坦白心事。”
“你不想说的,永远不必强迫自己。”秦湛微微加重声音,以示真情实意,“那样并非我的意愿。”
“嗯。”傅钧淡淡一应,面色有点漠然,然而这漠然之中又透出一分僵硬,仿佛是不欲泄露心事而强行带上的面具。
傅钧慢慢站起身来,离开石桌,似做饭后散步之举,目光却在扫视着四周景象。
刚才只顾着为秦湛疗伤与寻找出路,还未仔细观察过这个石洞里究竟放置着哪些物事。
傅钧心中仍旧对谷垣怎么将凡人变成魔修充满疑惑,但却猜测石架上那些个瓶瓶罐罐恐怕便是原因之一。
简单来说,一个魔修要将普通人变成魔修的方法并不是没有,最简易也是最迅速的方法就是将自身魔气渡入对方体内,强行侵染对方全身血液,让对方彻底魔化,再无可能变回凡人。
当然,这种方法需要消耗的魔气非常多,魔气的损耗会导致修为退步,所以一般情况下,没有魔修愿意做这种舍己为人的事,因为大多魔修都是自私自利,一心追求力量,更不可能做出让修为退步的事。
渡气之法是最快入魔的方法,其次便是血染之法,即是以魔修之血混合其他珍贵药物,倒入木桶里,周围设下阵法,再将凡人全身置身其中,在魔血里沐浴七七四十九日,直到肌肤血液皆被魔血彻底侵蚀,化为魔修。
血染之法虽然不像渡气之法那样需要耗损修为,但是也必须捐献自身鲜血,而一个魔修若失血过多也会生命垂危,因此一般血染之法也没有几个魔修愿意使用,更不可能同时大量使用。
除却渡气、血染之外,最后一个方法便是心污了。
心污并不需要任何外力辅助,只要自己心中滋生邪恶之念,戾气大盛,人性渐失,便一步步堕入魔道。
虽然心污之法听上去很容易,但实际操作起来却没有那么简单。
有的人若是本身早已杀戮太重,血债累累,人性灭绝,或许可以一夜之间便能心污入魔;但一般的人或许要尝试多年,才可能窥见一点魔道的影子。
而谷垣将人变成魔修这一件事,细想之下便不免显得迷雾重重——以谷垣表现出来的性格,不可能使用渡气之法来损耗自身,血染之法也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许多人一起变成魔修,难道是依靠心污之法?
可是那些百姓分明并非出自自愿,否则谷垣又何必以重重锁链囚禁他们?
傅钧心中着实疑虑不解。
——难道谷垣有法子强迫旁人进行心污之法?如此一来,谷垣是绝对非死不可,他若不死,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
先前自己与秦湛已经重创谷垣的命门,再有大师兄出手,谷垣应该活不过今日了。
傅钧思绪略敛,却在此时,只听秦湛轻轻“噫”了一声,语气颇含惊讶地道:“这里竟还有一封信。”
傅钧闻声望去,只见秦湛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角落里,从正方形的青石高几上拿起一个红色信封,饶有兴趣地掂了掂信封的重量,从中判断出信封里是否有实物。
“莫非是谷垣的同党写给他的?”
秦湛自语道,便将信封拆开,抽出信纸阅览起来。
“上面写了什么?”傅钧也不禁对此事上心起来。
秦湛一目十行地浏览完毕,道:“没有署名,末尾只留下一个红日符号。内容么,是说此次测验不必再进行下去,所有失败的弃子任由谷垣处置,作为对谷垣辛苦办事的奖赏,但又同时警告谷垣,绝对不可泄露天机,否则杀无赦。”
“测验?”傅钧捕捉到关键词,顿时一惊。“测验什么?”
“不知道。”秦湛沉吟,“若说要测验如何将凡人变成魔修,似乎也说不通……”
“为何说不通?”傅钧不由问道。
“若是对方只是想让将更多人变成魔修,最终让整个世间皆被魔化,那便没有必要放那些成功入魔的人出去。”秦湛详悉解说道,“第一,那些人修为低下,只是聚精初期境界,甚至连大师兄的一剑都抵挡不了,只会白白牺牲而已;第二,这样频频放人出去,容易引人注目,打草惊蛇,万一被我们提前窥破计划,联合众大道修门派剿灭他们,岂不失算?”
秦湛一顿,又若有所思道,“而且……你不觉得,对方似乎是刻意将那些低等魔修一个一个放出来,给了大师兄他们充裕的时间去逐一剿灭么?之前的一个月里,每隔三五日,在丹霄派周围数百里的村镇附近,便会有新的魔修被人发觉,几个时辰后便被御剑前往的大师兄彻底铲除。”
傅钧默然不语,瞬间却上前几步,从秦湛手中飞快抢过信来,从头到尾仔细阅读了一遍。
秦湛倒是微微含笑,极有耐心地等着他看完书信。
傅钧阅看完毕,放下信纸,确认信中除了秦湛刚才所说的总结,并无其他线索了。
看来写信之人——也即是谷垣的上司——是一个极为谨慎小心的人,并没有泄露出任何有关身份的破绽。
而末尾的符号,也确实只是一个简单的红色太阳,并没有特殊之处。
“红日……”傅钧低语道,心中极力回思着前世诸事,包括曾经在他手底下变成亡魂的众多魔修,却不记得有任何一人是以红日为代号的。
甚至他对红日这个人的存在,也没有任何印象。
在他的记忆里,前世魔修谷垣的事并没有引起丹霄派多少重视,只是成为了众师兄弟茶余饭后的谈资,也仅仅是持续了几日,便不再被人提起。
……难道前世的大师兄他们,并没有找到谷垣的洞府?因此也就并不知道还有这么多受害的无辜百姓,也不知道这封信上的内容。
傅钧心中泛起微微涟漪,第一次觉得,事情已经渐渐脱离了他的掌握,远比他印象中的要复杂许多。
傅钧思绪未定,只听秦湛忽然又道:“傅钧,我们刚入丹霄派内门不久,目前对魔修一方知道得太少了,此时在这里再怎么苦苦思索,只怕也终是徒劳无功。不如将这封信带回去,呈给师父,或许师父便能告诉我们,这写信之人是谁了。”
傅钧考虑了一下,不得不承认秦湛说的方法是最中肯的方法:“也好。”顿了顿,又仿佛想到什么,略有迟疑,定了定神,才道,“这里一切发生之事……你都会上报给师父?”
“为什么不会?”秦湛微笑着反问了一句,神情却显然明白傅钧的言下之意。“那些魔修是我一人杀的,若有什么责罚,也应该由我一人承当。”
傅钧沉默无言,只见秦湛一边将信纸放回信封里,贴合起来后又收入怀中,动作甚为小心,以免这封重要的书信会遭受到任何不必要的损坏,一边同时道:“信我先收好了,我们再四处找找,看看还有什么线索。”
“好。”傅钧对于这样的做法并无异议。
第四十章 脱离困境()
两个时辰过后,傅钧和秦湛并没有找到其他关于谷垣及其上司的线索,也没有找到可以让凡人变成魔修的根源。
石架上的所有瓶瓶罐罐,两人都已逐一打开检查了,却并没有发现任何魔气充沛的古怪物品,能够强行迫使普通人在短时间内变成魔修。
对此,秦湛毫不意外,只淡然评价了一句:“果然对方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除此以外,于其他灵药、法宝上的收获却还算颇丰。
秦湛又找到几盒赤髓膏,因为这种丹药对非低等魔修造成的伤势恐怕更有效果,便打算一并带回丹霄派。
除了赤髓膏之外,还有两盒珍珠般大小的蓝色药丸、三盒形似龙眼的碧色药丸,俱都散发着奇异的香气,秦湛虽然暂且认不出是什么药物,却打算一起拿走。
至于法宝,秦湛先是找到了一个小巧玲珑、大约只有一尺左右高的赤铜圆形丹炉,估摸着是谷垣炼药用的丹炉,正好他也对丹药之道颇感兴趣,便打算收藏起来。
除此以外,还有一件晶莹剔透的碧玉尺,一柄短小而锋利的匕首,以及一盒全身散发着荧荧赤光的银白长针,看上去皆像是谷垣的珍藏品。
秦湛将一切收集完毕,逐一平放在石桌上,复又对傅钧含笑说道:“我只要丹炉便够了。其余的都可以上交给大师兄处置。”
傅钧漠然“嗯”了一声,并不反对。
秦湛又有点惋惜地道:“只可惜没有找到任何剑谱……”
“无妨。”傅钧知道秦湛会这么说,是因为自己喜爱剑术,便出声安抚道。
“你真的一件都不想要?”秦湛又问了一遍。
“不用了。”傅钧摇头确认。
秦湛眼珠一转,微微笑道:“好吧,反正在大师兄找到我们之前,你随时都可以改变主意。”
“……”傅钧不再理会秦湛,自顾自地倚墙坐下,闭目养神。虽然洞中不见天日,光线暗淡,并不知今时是何时辰,但他与秦湛都先后成了受伤之人,而他虽然已经敷药止血了,但如今依旧感到一阵疲倦无力感袭来,涌遍全身;而秦湛本来受伤就比他更重,虽然如今依然言笑晏晏,却只怕身体会比他更加难受。
傅钧睁开眼,只说了一句:“注意休息。”随后便再次闭上眼睛,运功调息起来。
石洞中虽然一直阴暗无光,难以察觉时光流逝,但傅钧心里数着时辰,大致上还是知道过去了多少时日。
在此期间,他和秦湛也多次尝试去打开石门,却终究只是毫无成果。
秦湛后来推断说,大概是因为谷垣修为比他们高,所以设下的结界法术,仅凭他们二人当前的修为便无法破解,无论再怎么尝试也是一样的结果。
幸好石洞中食物充足,光是一盒火云果便支撑五日饱腹,秦湛又在石架上找到了两盒火云果,还有几大盒幽兰草,足够他们果腹之用了。
因此,傅钧倒也不是十分焦急,只得安心暂且与秦湛待在这座石洞里,每日皆不忘修炼天元玄功。
也许是因为这里是谷垣的老巢,而谷垣是凝血初期境界的魔修,在魔修之中其实已经是地位不凡了,故而不会不挑一个好地方作为自家洞府。所以这座石洞灵气充沛,若不谈其他,对修行一事倒是十分有利。
傅钧在这里修炼,并不觉得进境比在丹霄派修炼要慢。
除了修炼之事之外,他与秦湛,也是好久没有这样两人共处,旁无他人了,每天早上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对方。
傅钧不可能做到一天整整十二个时辰都在修炼功法,因此闲暇之余也少不得与秦湛说话交往。
傅钧因为承诺了会对秦湛尽力不再隐瞒心事,因此除了最紧要的重生一事无法说出来,其余小事,便尽可能做到与秦湛有商有量,不再像先前那样漠然置之,爱理不理。
一开始,傅钧只觉得很不自在,每每脑海中闪过前世临死前的景象,便不由自主地身体微微一僵,语气也难免冷淡下来。
幸好秦湛似乎极能体贴他的心思,从不介意他为什么会偶尔话至一半便颜色陡然更改,只是耐心地等待他恢复如常,再继续下去,事后也只字不提,仿佛对他的种种异常一直视若不见。
秦湛做出这样诚心的表态后,傅钧也渐渐适应了这种新的相处形态。
……虽然,还是无法回到过去那样亲密无间,毫无保留。
秦湛其实是一个极好相处的人,只要不成为他的敌人,而他也愿意与你和睦交往。
秦湛的一言一行,总是如沐春风,体贴周全,不会给对方任何难堪,只令彼此都觉得自在舒适,也无怪乎他在丹霄派一直人缘极好。
而秦湛出身富室,从前即便穿着粗布简衣,全身亦难掩一股隐约的贵气,如今衣饰雅致,眉目间更是流转着清华之气。但纵使如此,秦湛却很能吃苦耐劳,衣食住行俱是自己动手,并无丝毫骄奢之气,甚至还时常连傅钧也一并照顾到。
傅钧有时候看着秦湛,心中忍不住有所感慨:以秦湛如此为人处世,若不是外貌太过明显,真看不出来是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
就在傅钧和秦湛被困山洞的第十日,不远之处的石门终于传来一声“咚咚”轻响,虽然声音低微,却不由令人精神一振。
傅钧立时一跃起身,疾步冲石门走去。而他赶到石门之前时,只听敲击声愈发显得响亮起来,是从石门另一面传来的声音。
然而除了敲击声以外,却再无其他声音了。想来石门严实厚重,除了敲打石门本身发出的声响,其余任何声音都无法传递。
饶是心志坚毅如傅钧,在十日苦苦等候救援之后,如今窥见解救的曙光,心中也难免涌上一股惊喜来。
“若是谷垣回到自家洞府,应该不会如此故弄玄虚。”身后忽然响起秦湛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