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钧旁听至此,本来平静的心境也不由一震,神色微变。
萧云晖却如久眠之人蓦然清醒一般,双目晶亮发光,呼吸亦略为急促:“我稍后便去告诉师尊此事……!以后新入内门的师弟师妹,应该将第一册及第二册一并抄录记下,便不用多走弯路了。”
“这句话……有这么重要么?”秦湛却仍似有些惊讶不解,轻轻问道。
萧云晖仿佛这才彻底回神,为自己的失态赧然一笑:“不错。要从执剑境界升到意剑境界,只需选对正确的道路,便可事半功倍,不会耗费太久时光。”
萧云晖说完,又郑重地对秦湛行了一礼,道:“秦师弟,此事我要多谢你。”
秦湛猝不及防,不禁后退一步,神色略显无措:“大师兄何出此言?明明是我向大师兄请教,而大师兄不辞烦扰,细心指点了我们才对……”
“但若不是你提出此问,我大概一直不会想到起因竟是在此处。”萧云晖苦笑一声,慨然道,“是我……疏忽失职了。”
“大师兄……”秦湛似乎想要劝慰他。
“无妨。”萧云晖却轻轻摇头,阻止了秦湛的发言,脸色毅然,“引导众师弟早日提升修为境界,是我身为师兄的职责。如今既已发现过错,岂可推卸给旁人承担?”
“是。”秦湛顺从地应声,不再多嘴。
之后萧云晖又仔细解说了一遍当年修炼的心得,见傅钧和秦湛确实俱已无疑问,这才放心离开,去向禀报陆淮风此事。
萧云晖一走,秦湛便收起温顺乖巧的姿态,恢复成一派淡然,唇角隐含微笑。
不待傅钧说话,秦湛已经抢占先机:“你方才一直看着我,是不是有话想问我?”
“……”傅钧默然片刻,开口道,“你这几日并没有再去藏经楼翻阅天元玄功第二册。”
“不错,”秦湛似乎一点也不对傅钧的废话感到丝毫不耐烦,只是含笑点头,“我去了什么地方,你岂会不知?”
“那对于灵体持平,你早有疑问,为什么不在第一日修炼天元玄功时便提出来?”
秦湛微微沉吟,一时不语。
傅钧心头一跳。他在前世见惯了秦湛这样看似人畜无害的深思表情,却随时会在下一刻吐露出如何给予敌人最为致命一击的计划,不由神色渐渐变了:“你……”在想什么?
秦湛却已在瞬间答复出声:“我只是不想让大师兄知道,抄录第一册时,我便已翻看第二册了。”
傅钧微默,禁不住讽刺道:“你也怕被大师兄看出你表里不一?”
秦湛骨子里,一点也不是一个蹈规蹈矩的人,离经叛道的思想大概占了七八成。
虽然萧云晖也未必便不喜欢这样的人,但以秦湛的慎密,自然是要做到最好。
秦湛轻浅一笑:“我可是如你所愿,在尽力讨大师兄的欢心啊。”
傅钧一怔,随即斥道:“胡说!我什么时候要求你这样做了?”
要说他两世为人,最希望看到秦湛做到的,就是少在其他人面前装模作样了。
但傅钧也自知秦湛就是这样喜欢戴上虚假面具的性子,强求不得。
秦湛被傅钧斥责了一句,也不见着恼,仿佛只是随口开了一个玩笑似的,转而像没事人似的,道:“天色不早了,你我还是早些休息吧,明日好继续修行。”
“早该如此。”傅钧回了一句,随即转身向卧房走去。
只听身后依然响起秦湛似乎感叹的轻轻自语:“大师兄既已指点了你我正确的方法,若是突破执剑境界耗费的时日仍旧毫无缩短,岂非让大师兄空欢喜一场?”
傅钧心中一凛,却又暗道以秦湛的悟性,如今既已知晓正确方法,肯定比前世的四十日要快。
而自己纵然有前世的记忆,但修为境界并非光有了一段记忆就可以飞速提升的,更需要长期的毅力与不懈的清修,所以也未必便能比秦湛快上多少。
傅钧好胜之心顿起。他与秦湛,在前世还没有决裂成仇之前,虽然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却也同时是互相激励进步的对手。
他和秦湛之间,就算没有刻骨仇恨划下的深深沟堑,作为一个有血性的男人,傅钧却也并不想输给秦湛。
之后的修炼,傅钧皆是全力以赴,没有半分懈怠,连偷闲的时光也几乎全无。
他虽然一直保持沉默,从不炫耀自夸,自身却也能感觉到修为进境之速,几乎到了令人惊诧的程度,似乎比前世要快上不少。
也许这就是重活一世的好处?
但也只有处于第一重境界的弟子,才可以这样走捷径了。其后的修为境界,便没有任何侥幸之道。
傅钧是这么想的,想着自己这次也许能够超过师父当年,比三十九日还要短上几日,然而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一世的他,从执剑初期境界升到意剑初期境界,跨越了整整三个修为阶段,前后竟然只花费了二十五日。
而秦湛,也是一样,在时间上与他只是前脚后脚之差。
傅钧和秦湛双双突破执剑境界的时间是午时,到了晚上的酉时,消息已经如同旋风一般的传遍了整个丹霄派内门,众人皆已知晓:新入内门的两位师弟平日里不言不语,竟是两名不世出的奇才,修为进境之速远超诸人,已经逼近传说中那位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昭华祖师了。
而在第二日,消息却又幡然一变,成了原来是大师兄萧云晖忽然发现天元玄功第二册里有正确突破执剑境界的方法,借此而指点傅钧、秦湛二人,所以他们才会如此神速升到意剑境界。
而且萧云晖还去请示了陆淮风,下令让以后的新弟子一并参照傅钧和秦湛的道路,将入门后首次习读的天元玄功分册增至第二册。
这样一来,以后的新弟子也就能够像傅钧他们一样,节省不少时间了。
对于萧云晖此一举,众人私下里是否有过捶胸顿足虽不清楚,明面上俱是赞不绝口,称谢大师兄想得周到,为人如此宽和慈惠,不愧是众弟子学习的好榜样。
陆淮风得知此事被传得沸沸扬扬后,也仅是一笑置之,并不在意。
在亲眼见到四五名弟子陆续对萧云晖称赞此事后,傅钧心中隐隐闪过一道念头,却强行压抑住了。
然而到了下午与秦湛单独相处时,傅钧却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故意这么做的?”
“什么故不故意?”秦湛略微一怔,眼神略带茫然地答道。
第二十五章 探寻真相()
傅钧并不理会秦湛的装傻,语气微沉:“你答应过我,所有大事之前,都不会对我有任何隐瞒。”
秦湛静了一下,唇边浅淡的笑纹顿时收起,道:“你这么说,是觉得我没有做到?”
“你自己心里清楚。”傅钧冷冷道。
“好吧,你要指责我,我也认了,但你总得说清楚是什么事吧?”秦湛神色略含无奈,就像是面对一个任性而又不讲理的顽童一般,只得百般容让。
“天元玄功第二册。”傅钧声调冷硬,“你当真是看不懂那句灵体持平?还是你根本就是想借大师兄之口说出来?”
傅钧心中无限懊恼——他怎么可以忘记,前世的秦湛看到那句灵体持平后,从来没有过任何疑问。就算是自己,就算是自己第一次见到那句话,应该也会猜到是什么意思。
因为之前养伤期间向萧云晖请教心得的时候,萧云晖曾经明示过他们,修行之时,灵力体力都十分重要,不可忽略任意一项。
秦湛神色从容,不答反问:“我为什么要借大师兄之口?”
傅钧却明白,秦湛这样回答,其实已经是默认了自己第一个问题。
他偶尔也会觉得奇怪,秦湛若是真要编造谎话来欺骗他,完全可以做到,还可以做得天衣无缝,但似乎自从前世最初的记忆开始,秦湛虽然对他有诸多隐瞒,但只要他问了,便始终未曾有过欺骗。
……但这也许是因为很多时候,他既无疑心,也就根本不会去质问秦湛吧。
毕竟,假若前世的他,当着丹霄派所有人的面,质问秦湛一句“师父是否为你所杀”,秦湛还可能会如实回答么?
傅钧收敛心神,缓缓道:“因为此事你想让大师兄帮你承担风头,所以才装作不懂,是不是?”
秦湛这个人言行太复杂,有些时候他独占风头,巴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是他做下的,也唯有他一人做下的;而有些时候他却隐身幕后,让人根本不知道是他精心策划的场面。
“……”秦湛不置可否。
“你利用大师兄当挡箭牌,自己却从中得益,是不是?”傅钧声色渐渐变厉。“难道这还不算是大事?”
秦湛终于说话了,神色却似有点意味不明:“原来在你眼里,任何涉及大师兄的举动都算是大事。”
傅钧微微一怔,道:“不,换作其他师兄,也是一样。”顿了顿,又道,“你不要趁机岔开话题。”
秦湛点点头,倏而大方坦然地道:“好,既然你问了,那我便把所有想法都告诉你。”
傅钧不由盯住了秦湛的眼睛,屏息而听,似乎这样便能分辨秦湛是不是在说真话。
秦湛的眼睛依旧如同纯色黑水晶一般,看上去清明透澈,光彩润泽,毫无一丝阴霾。
傅钧有时也会诧异,为什么像秦湛这种心机深沉的人,一双眼睛却偏偏可以显得这样纯净无瑕疵。
但自己这一次……不会再轻易上当受骗了。
“这种大出风头的事,只有大师兄做起来,才不会有什么问题。而若是换作你我……”秦湛仿佛刻意一顿,“只怕会招致某些人的嫉恨不满,呵。”最后那一声轻笑几不可闻,却又自然而然地透露出一点冷意。
傅钧一愕,禁不住反驳道:“你我现在只不过是初学者,修为刚刚迈入意剑初期境界而已,本派弟子之中胜过我们的数不胜数,又有什么好让人嫉恨不满的?你未免也太自大了。”
“若是真没有人不满……”秦湛语气一转,“那为何在幻境试炼之时,你我会经历那样凶狠残忍的幻术?傅钧,你当真觉得,那样的幻术,是律法长老真心设下的考验?”
每一年的内门弟子试炼考核,名义上是由律法长老庄行之总揽,但具体细务却是由庄行之门下数名弟子负责处理。
傅钧一时无言以对,片刻方道:“原来你还没有忘记试炼的事。”
“这种刻骨铭心之事,我又岂敢遗忘?”秦湛轻轻一笑,唇角的弧度看似柔和,一双眼睛却透着冰冷之意,目光锐利犹若锋刃。“自然得好好的、认真的……记在心上。”
傅钧沉默着没有回话。
秦湛却又在瞬间收起不悦之色,神色恢复自如,话锋一转:“你还记不记得,你在试炼后苏醒的第一日,我问你想不想知道今年试炼当中,究竟有几人失败?”
傅钧静了静,忽然答非所问道:“今日是十一月初九,距离试炼之日已有两月之久。”
“不错,算起来正好相隔六十日。”秦湛颔首,神情优哉游哉,对于傅钧如此明显的转移话题,似乎毫不心急。
傅钧冷静地继续叙述:“十月初五那日,我们去外门历练台拜访故交之时,你也没有向人询问试炼失败者之事。”
秦湛这才轻轻叹了口气,道:“傅钧,你不觉得我们作为成功者,直接去问那些外门弟子有多少人试炼失败,难免会让人多心,以为我们是在炫耀么?虽然有些人的嫉恨不值一提,也妨碍不到你我,但若我们树敌太多,未免辜负了律法长老的一番教诲。”
傅钧知道,秦湛言下之意指的是庄行之告诫每位新弟子的门规之一:同门之间须得友爱和睦,互助互利,不可无故纷争,严戒猜忌妒害。违背之人,轻者闭门思过,重者逐出师门。
……秦湛是真心想遵从庄行之的教诲么?
傅钧不太相信,却不想在此事上多做纠缠,只是继续保持冷淡的态度:“从十月初六到十一月初七,前几日你我在抄录天元玄功,而后面的二十五日,你我都在刻苦修行,你应该没有闲工夫去打听这些事。”
“你说得都没有错。”秦湛微微含笑,“实话说,我是昨日方才得知这个消息的。”
“你明明一直不曾忘怀试炼之事,却为何要拖延到今时?难道当初不查,今时再查,便给了你某些优势?”傅钧语气还算平稳,却难掩一丝疑虑,“你究竟在想什么,秦湛?”
“我想的,其实很简单。”秦湛口吻悠缓,眼中似乎闪动着淡淡的无奈却又纵容之意,“此事未有确凿证据之前,你我不应该惊动师父及诸位长老。”
秦湛刻意停顿了一下,见傅钧不说话,知道他并不反对这句话,便又浅浅一笑:“所以你我应该暗中查访真相,弄清楚前因后果,再上报给师父。这样,也算得上是为师父略尽心意、分忧解难了吧?”
傅钧继续不吭声,秦湛便也继续说道:“负责试炼的几位师兄,修为最低也是意剑初期境界。你也知道,意剑初期虽然只比执剑后期高一个阶段,真正的区别却大了。进入意剑境界之后,方才可以运用藏经楼秘籍中记载的法术,包括能够让人产生幻觉的法术。所以你我若不想无功而返,便最好等到今时今日,我们也已达到意剑初期境界,这样行事便容易许多。”
傅钧虽然知道秦湛说的是正理,却仍是禁不住抬杠:“那你为何不干脆等到我们的修为达到意剑后期境界?这样岂不更十拿九稳?”
秦湛不以为忤:“从意剑初期升到意剑后期谈何容易?有些师兄可是花费了数十年才能达成,并且终身迈不过意剑后期。我虽然觉得你我不至于也耗上个数十载时光,却也不敢太过拿大。而且这种事,本来便是越早探查越好,再晚了,很可能什么都查不出来。”
傅钧默然。
“还有,如今已过去两月,关于试炼之事一直风平浪静,那个设计如此幻境的人也应该放松警惕了。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应该可以事半功倍。”秦湛说完,又轻轻笑了一下,“如何?我这么想,应该还算合情合理吧?你若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尽管告诉我,我随时愿意受教。”
而傅钧最终也只冷着脸回答了一句:“你……向来如此。”无论什么事情,都要做得万分周全,让人挑剔不出什么错来。
秦湛微微一笑,似乎把傅钧的评价当做赞美来接受,继而回到先前的问题:“你若不否认,我便当你也想知道,今年的试炼有多少人失败了。”
傅钧并未否决。
“前年是七人,去年是八人,而今年……”秦湛一顿,似乎也对这个数字感到有点意外,“一共有十九人。”
傅钧心神一颤,微微失声道:“竟是去年的两倍之多……”定了定神,继而道,“那些人,如今怎么样了?”
“外门的墓地已在这两月里添新坟十九顶,你要去看么?”秦湛脸色也是少见的凝重起来。“这次的失败者,似乎比往年死得要早上不少,试炼后没过数日便已悉数不治了。”
“……”
“而今年总共参与试炼的外门弟子,也不过三百六十一人。去年是三百二十人,前年则是三百一十九人。今年人数虽然比往年多,却也没有多出两倍的份。”秦湛语气尚显平淡,“我还打探到,有些人年年参与试炼,却从未出过什么事,也从未遇到过什么奇异的景象。你觉得,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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