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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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者-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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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舞者并非金葵一人,高纯的意念也随在左右。他坐在轮椅上,挺起身体,每个细胞都随了意念摇摆舞动。两人忘情的舞蹈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电话声打断,金葵停了下来,高纯的脚也不动了,他们全都气喘吁吁,受惊似的看着床头柜上的电话,电话的响声震耳欲聋!

第十九章欢(5)

金葵过去拿起听筒,电话是周欣打过来的,从高纯接过电话的交谈中可以听出,那仅仅是个嘘寒问暖的来电……此时也正是欧洲的深夜,周欣在电话中的声音,似乎还带着深夜特有的困倦。

“哦,周欣啊,我……我没干什么,刚吃完早饭,我没喘不上气呀……”

让高纯重返舞台的梦想被迅速变成了计划,这个计划犹如一次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这任务却成了金葵最大的人生目标,下定穷其一生毕尽其功的坚定信念,并且在这一天的下午开始实行。

这个任务就像一次万里长征,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就是找到方圆推荐的那个诊所,那诊所里有个专门治瘫的老中医,望闻问切,按摩针灸,开了方子,又交待了治养方法。从老中医的口气上听,高纯的病还是可以治的,需要的只是耐心、毅力、心情开朗,有了这三条,重新站起来并不难的。金葵复述一遍:耐心、毅力、心情开朗……她信心百倍地点头说道:嗯,我记住了!

因为这三条,哪条都不难的。

但老中医却说:耐心,就是不能指望一年两年就能好转;毅力,就是要坚持行走,重塑肌肉;心情开朗,就是只有精神状态恢复了,才能重新获得神经的知觉。也就是说,神经系统的恢复,有赖于心情的乐观。

但无论如何,从那一天开始,让高纯重新行走的计划,就算有了具体的实施路线。在金葵的扶持下,高纯开始用双脚触地,这是他的身躯在放平半年之后,第一次与地面成垂直角度。软弱“无骨”的双腿双脚,当然不堪全身之重,高纯的整个身体,实际上都重压在金葵的肩头。金葵满头汗水,连扛带抱,支撑着高纯的双脚去感受大地。在卧室、在庭院、在花园,她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作为砥柱,让高纯恢复站立的意识,用意识贯注力量,用意识寻找平衡。她的语言激励与她的身体支持必须同样有力,她必须不停地告诉高纯:你站起来了!你站得很好!非常好,头别往下看,目光向前!腰挺直了!好!很好!

她还要不断鼓舞高纯:看来你的功底真的不错,你看,你躺了那么久,一站起来后背还是直的,有童子功的人不管多久不练,一比划还是能看出不败金身!

金葵的这些话,总能让高纯脸上的疼痛变成笑容。

每天早晚,她按时把老中医开的中药熬给他喝,她因为中药锅的事还和李师傅吵了一架。那天早上她用了李师傅熬药的砂锅,下午再用时发现李师傅已经把砂锅里的药倒了。李师傅说这药你不是熬完了吗,熬完了不倒留着干啥?金葵说这药医生说得熬两遍的,早上一遍晚上一遍,你爱人的药不也是一服吃两次吗?李师傅说:一服药吃两次不是非要熬两次,你熬一次分两份不就行了。金葵没了药有点着急,有点生气,话也就说得没了大小:医生让我熬两次的!你要倒掉怎么不问问我!李师傅作为长辈,作为师傅,金葵腔调一高他就感觉没面子了,而且这事他何错之有?他说:你不懂熬药你怎么不问我一声,你请教一声丢你什么脸啦!高纯以前跟我学车的时候,不懂就问,不懂就问……金葵对李师傅总摆资格早有反感,马上恶语相向:你别动不动就摆师傅架子了行不行,你是高纯的师傅又不是我的师傅,现在药没了你说高纯晚上喝什么!李师傅当然也火大起来:药没了是你的责任又不是我的责任!我真见不了你们这些年轻人,以前好好的,一阔脸就变,而且还不是你们自己阔,这是人家高纯阔了,高纯自己都没像你们这么长脾气,都没敢跟我耍性格。

李师傅一边说一边拿了桌上的药锅,倒进他妻子的中药兑上水点火去煮。金葵气不过,在李师傅转身之际,端起火上的药锅连水带药哗一声泼在水池里,惊得李师傅瞪着双眼手足无措。他眼睁睁看着金葵又拆开一包高纯的中药倾入锅内,注上水放在火上,然后背对着他守着炉灶不离半步。他怒目相向,气出如吼,但金葵死不回头。李师傅摔门而去,金葵还是没有回头。

第十九章欢(6)

晚饭前给高纯喂药时,高纯看出金葵情绪不好,问她怎么不高兴了。金葵掩饰说没有啊,没不高兴啊。高纯说你这些天又熬药又做饭,还要帮我练走,太累了吧。金葵说不累啊。高纯说你可以让李师傅帮你熬药,他反正要给我师母熬药的,一起熬了也不费劲啊。一提李师傅金葵马上不吭声了,又听着高纯说了半天李师傅好话:李师傅也真不容易,照顾我师母那么多年,始终不嫌不弃。前天我看江苏卫视有个感动中国的真人真事的评选,其中就有个照顾有病妻子很多年的男的。我一看,这不是跟李师傅差不多吗。过去我还不觉得怎么样,现在我自己也成了病人,才觉出师母有我师傅这么个丈夫,真是够有福气的了。

金葵讪讪地,有点吃醋:“你是觉得你自己没有福气吗?”

“那倒没有。”

“你是觉得你没你师母那么有福气?”

“没有啊,”高纯去看金葵表情,“你是不是真不高兴啦?”

高纯的紧张让金葵看到了他的单纯,他的厚道,她马上心疼他了:“没有啊,我是怕我对你还不够好,怕你觉得我不如李师傅。”

高纯说:“没有。”又说:“其实,我真想掉过来,你病在床上,我照顾你,我一定比李师傅,比你,都更好!”

金葵这才笑上眉梢:“我刚才还觉得你厚道呢,没想到你居然希望我成你这样,太不厚道了你。”

高纯依然认真:“我是想照顾你,我想给你做饭,我想给你熬药……”

金葵感动得不行,眼里有泪,心却是甜的,她说:“好……我当然知道。”

也许高纯的爱意焕发了金葵的善良,半小时后她主动与李师傅达成了和解。她回到前院厨房后洗净砂锅,帮李师傅熬上了他妻子的药。然后敲开李师傅的房门把熬好的药送进门去,在李师傅的尴尬与别扭未及上脸之际,又说出了抱歉与求和的话来。

“李师傅,师母的药我给熬好了。刚才我不对,您别生气了,我年轻不懂事您别跟我一般见识。”

李师傅不知是气还没消还是碍于面子,仍然面有愠色,鼻子出声:“我没什么气的,我来这儿是冲高纯来的,跟谁我都犯不着生气。”

君君看着父亲的脸色,又看看反而尴尬的金葵,一时不敢出声。倒是李师傅的妻子坐在床边用脚找鞋,嘴里同时接了金葵的“降书”。

“哎呀,咱们这么久的感情谁生谁的气呀。你每天挺累的怎么还给我熬药呀,君君你快给金葵让座呀……”

君君马上端凳子:“啊,金葵姐你坐……”

金葵这才被让进屋子,屋门关住,窗上的灯光变得温暖起来,烘托着主客双方和解的笑声。

一日三餐,晨昏服药,不定时地站立行走,从靠金葵扶持到自己独立,从摇摇欲倒到可以寸步移动,高纯被金葵照顾得无微不至,身体的恢复也卓有成效。除了按时带高纯去原来的光明医院进行例行的治疗外,金葵还要常常带他去那个中医诊所复诊。她和李师傅一起在花园里搭了一个双杠似的架子,让高纯在架子当中练习行走。练过跳舞的人都是有毅力有韧性的,都是不怕劳筋伤骨流泪流汗的,仅仅一两个月的时间,高纯已经细弱的双腿又明显粗壮起来。当然粗壮不是肌肉的复原,而是充血,是肿胀。每天晚上,金葵都要为他用毛巾热敷,为他按摩双腿双脚,一按就是两三个小时,高纯才说腿不疼了,他的腿才又能动了。每天晚上熄灯前金葵都要总结一天锻炼的优点与缺点,指出高纯的每个微小进步,比如比前一天多走了三步,有一步走了十八公分,破了纪录,走路时手的动作不僵硬了,今天没着急,情绪特别好……之类,都会一一点到,积累高纯的信心。

夜里,金葵就睡在墙边那张罗汉床上,高纯说这张罗汉床是黄花梨木的,是他爸爸的一件藏品,比他睡的大床值钱多了。至于到底值多少钱他也说不清楚,他也是听周欣说的,周欣也是听律师和老酸他们说的。不过黄花梨这个词金葵早有耳闻,印象中确是金贵之物,至少律师肯定不胡吹的。

第十九章欢(7)

于是金葵说:“既然这么值钱,她怎么不让你睡这个床呢?”

高纯说:“谁?”

金葵说:“周欣,你老婆。”

高纯说:“这床是我爸的收藏品,值钱归值钱,睡在上面可不一定舒服。”

金葵说:“挺舒服的,要不你来试试?”

高纯说:“你睡吧,值钱的床你睡,你比我珍贵呀。”

金葵说:“我是你们家小保姆,我珍贵什么。”

高纯沉默一会儿,说:“睡觉吧。”

金葵说:“为什么不让说了,我说的不对吗?”

高纯又沉默一会儿,说:“你比我珍贵,我是个残废。”

这句话让金葵内疚起来,自认失言,赶紧下床做出安慰。她打开高纯床头的台灯,先趴在床边看他脸色,后问:“没生气吧?”高纯未及答腔,台灯下的电话突然响了,两人又都吓了一跳。金葵下意识地拿起电话“喂”了一声,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喂,你是谁呀?”

金葵听出来了,又是周欣。她目光立刻紧张起来,话筒也像烫手似的,马上递给高纯。高纯接了电话,声音同样紧张得不行。

“喂……”

“高纯,你还没睡?”电话里的周欣有几分疑心:“现在北京是几点了,你怎么还没睡啊?”

“啊……睡了呀,”高纯嘴里磕磕绊绊:“我,我睡了。”

“睡了?”周欣问:“那刚才谁接的电话,是金葵吗?她怎么还在你屋里?”

“啊,没有,”高纯本能地先想遮掩,但马上又改口承认:“我,我口渴,我是叫她过来给我倒水。”

“她走的时候没把水给你倒好吗?她现在照顾你,你觉得行吗?有什么问题吗?”

“啊,挺好的,没什么问题,挺好的。”

“有问题你马上打电话给我,我说她。啊,我没事,就是想你了,打电话问问。”

“哦,”高纯逢此便不知该怎样回应,与周欣之间,他还不习惯述说亲热和思念,“你……你在那边,还好吧?”

“我没事,挺好的,我们到奥地利了。奥地利特别漂亮,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带你到这边看看。现在中国也有到这边旅游的了。你好好睡吧。金葵还在吗?你叫她听电话。”

“啊,在。”

高纯把电话转给了金葵,他的目光与金葵同等忐忑。周欣在电话里又嘱咐了金葵半天,嘱咐中隐含了批评。她让她注意晚上睡前一定把水备足,让她督促高纯早点睡觉,高纯身体非常弱的,睡眠一定要保证充足。照顾病人是个细致的事情,所以责任心必须要强。周欣怎么说金葵怎么应,周欣说完又让金葵问问高纯还有事吗,高纯说没事了,周欣才把电话挂了。

屋里重新静了下来,灯光也显得昏暗了许多。金葵与高纯彼此相视一眼,再也找不回刚才的心情。

根据中医的建议,金葵为高纯订做了一副拐杖。虽然高纯大多数时间还离不开轮椅,但订做双拐仍不失为一个里程碑式的转折,因为它标志着高纯终于可以自己站立了,证明了高纯早已多余和累赘的废腿,现在又重新属于他了。那双腿重新获得了感知,重新变成了有血有肉的躯干的支撑!

如果说,腿又变成了腿这样一个事实可以从高纯拥有双拐的这一天开始算起的话,那么在他独自站起来的第三天,在他自己的卧室里,他就已经可以完全用自己的力量,十公分一步地向前“行走”了。

中医治疗的效果大大激励了金葵和高纯,让他们更加坚定地按照要求每日服药按摩,循序渐进地练习行走。同时,每周一次去光明医院接受西医的治疗也不能中断。西医对高纯的身体及各脏器的恢复也表示了审慎的乐观,但个别提醒金葵:病人肾脏和心脏在他以前几次手术时,由于多方面原因都曾发生过衰竭现象,都受过程度不同的损伤,所以对他的身体状况始终要有高度关注,要处处小心。一个正常人感冒发烧可能三天就好了,可对他来说,一个感冒可能就会引起多种并发症,甚至可能要了他的命。

回到首页第十九章欢(8)

在保养心情这一点上,西医中医的观点倒是完全相同,那就是一定要胸襟开朗,气血平和,七窍清爽畅通,一切开心就好。按中医说法:一旦毒热攻心,中焦堵塞,引发五脏失合,再生衰竭或紊乱,可以是瞬间之变的事情。按西医说法:从脏器的免疫能力上看,高纯毕竟还是一个很虚弱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关于这一点,光明医院那位从一开始就给高纯治病的女医生还告诉金葵:“昨天病人家里来人了解病人的情况,我们也是这么说的。这一段时间病人的情绪对他身体的恢复起了重要作用,所以情绪问题不可掉以轻心。”女医生话中提到了病人的家里来人,金葵一时没能听懂,她脱口问道:“病人家里,病人哪个家里?”

“就是他家里呀。”女医生说:“他不是还有个姐姐吗。他姐姐昨天派人来专门找我们刘大夫了解了他最近的情况,他姐姐现在和他一起住吗?”

金葵反应过来了,在此之前她几乎忘记了高纯还有一个姐姐。她仓促地摇了一下头:“啊?啊,没有,他们不住一起。”

“他爱人出国了是吧,那你是他什么人呢?”

女医生问得很随意,一边记着病历,一边顺口闲问,但金葵的回答却很难堪,不知该怎样介绍自己——是高纯的朋友还是保姆?说保姆名不符实,说朋友也并非名正言顺,都张不开口似的。

“我是……是高纯的老乡,也是……也是他朋友吧,我是专门过来帮忙照顾高纯的。”

女医生笑笑说:“所以我老说高纯其实命挺好的,都残废了他爱人还一直在医院里守着他,最后还和他正式结了婚。他又有你这么关心他的老乡,他真是挺有福气的。人哪,有失就有得,失去一样就会得到一样,老天很公平的。”

没错,金葵也这样想,高纯失去了父母和双腿,但他有了她。她没有任何条件地爱着高纯。每一寸耕耘也许都会拥有一份收获。高纯过去对她好,她今天才会爱他至深。周欣也是一样,高纯帮了她,她就投桃报李以身相许。但愿天下事莫不如此,奉献越大,得到越多。

至少,李师傅的收获也是他多年辛苦的一份见证,至少证明天道酬勤,确实经常显灵的。金葵带着高纯从医院回家,刚刚进了院门就听见身后传来君君响铃一般的叫声:“爸!妈!我考上啦!高纯哥,金葵姐,学校来通知啦,我考上商贸大学啦!”君君从院外跑进来,挤过高纯的轮椅向她家的房门跑去,刚刚推开房门已能听到李师傅妻子喜极而泣的笑声。

当天晚上,金葵做了一大桌饭菜,把高纯推到大餐厅里,和李师傅全家坐在一起,庆贺君君的这件人生大事。李师傅和金葵都喝了点白酒,预祝君君学有所成,从此人生辉煌,一帆风顺;也祝李师傅夫妻多年吃苦受累,终于如愿以偿。金葵受高纯委托,把一万元现金交到君君手上,说这是高纯送给君君第一年的学费,下午刚从银行取回来的。金葵送上这一万块钱时表情感慨,她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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