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鸾见状;倒也没有再多说些什么;跟着回到了绣架前开始工作。
时间在大家安静的工作中悄悄行进;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里忽然响起媛媛清甜的嗓音。
“阿鸾姊;你能不能过来帮我看看……”
听到媛媛的叫唤;阿鸾将针小心地别在置针布上;然后才推开绣凳;起身朝媛媛身后走去。“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她绕过撑起的缎料;站到媛媛身后;俯身看着援媛正在绣凤凰下方的富贵牡丹。
“阿鸾姊;你看看;我总觉得我配出的色泽不太自然;你瞧!”媛媛指尖指着牡丹花的花瓣。
“嗯……”阿鸾仔细观看了一会儿;“是有些不太自然;你把线盘拿过来;我看看是不是少了些颜色。”
“好!”媛媛转身将线盘取来;递给了阿贸。
阿鸾低头看看牡丹;然后再仔细看看盘中的绣线。
从绚烂的大红至淡雅的浅桃红色、近白月牙色至近绿的韭色、秀雅的湖色还有各色深浅的绿色;各色整齐地排放在盘上。
阿鸾动手将色线重新排列;“这里你用的是燕红;会显得两色交接处色差太大;换成朱红会比较好;然后再接燕红;次以翎红续之;依序用水红、薄红、桃粉、粉红;最后以白及银白绣之;撤金细蕊则以金线及赭色两色相间绣上……”
排好后;阿鸾细心交代媛媛;“要注意匀、薄;才能显出精妙;但却不能忽略针脚要密;才不会让各色无法相溶。匀、薄、密要恰如其分;知道吗?”
“知道!我会注意的。”媛媛用心记下阿鸾的指导。
离开媛媛身边之前;阿鸾抚了抚她的头;“你的进步非常快;心思也很细腻;多用点心;不久后;你就能独当一面了。”
媛媛因为阿鸾的鼓励及夸赞红了脸;“阿鸾姊;你太看得起媛媛了;我还有很多要学的呢!”
“别太客气;要大方接受人家的赞美;对自己要有信心;才能让自己绣出的东西生动有气势;如果连自己都不认同自己;那要如何绣出美丽漂亮的绣件?”阿鸾说完后;将线盘放回媛媛手边。
“嗯!媛媛明白了。”红通通的小脸乖巧地点了点。
对媛缓笑了笑;阿鸾转身离开;原本打算返回自己座位;但心想反正已经起身了;不如干脆巡看一周;看看其它人负责的部分配色有没有问题。
当她走到阮玉菁身后时;忍不住皱起眉头;跟着就开口了。
她的声调虽然轻柔;但语气中却满是不耐;“你进绣坊工作没有五年也该有三年了吧?为什么到现在还无法多用点儿心思在工作上头?”
一遇上阮玉菁;阿弯就是无法平心静气;也无法用对待其它人的温和态度来对待她;说话的语气自然带了些嘲讽及看轻。
阮玉菁哪受得了阿鸾不善的口气?她偏头睨着阿鸾;“徐巧鸾;你别太过分了!你真当我是你手下的绣娘管教吗?别忘了我的身分跟你一样是领房;位阶并不在你之下!你这是跟我说话的态度吗?”
“领房?你房里的任何一个绣娘都比你有资格当领房;你的手艺连她们的一半都不到;你还敢如此大声说话?不思进取竟还一点都不晓得惭愧?”
“你是不是存心找麻烦?别以为我真怕了你……”
不让阮玉菁把话说完;阿鸾手一伸;就从她的肩头伸向她的眼前;用食指指着她正绣着的云纹;“你自己看看!在你偷懒没做事的时候;帮你绣的人用的是天蓝、花蓝跟白色绣的云纹;可你呢?你用的是什么颜色?”
阮玉菁顺着阿鸾葱白的指头看向自己面前的绣缎;的确如阿鸾指责的;她真的粗心大意地视而不见人家的配色;而用了衔接不上的色调。
可是明知是自己的错;但要她在阿鸾面前认错;她说什么也办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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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肯低头的阮玉菁张口就是推托之词;“我……我觉得……我觉得正蓝还有湖色比较适合嘛!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都是蓝色;有什么差别?”
看到阮玉菁不肯认错的态度以及强词夺理的言词;阿鸾气极败坏地吼了起来;“你明明错了还不认错;没差别?这句话你说得出口?你当所有人眼睛都瞎了是不是?你给我低头看清楚;你有脸你就再告诉我一次说你没有用错颜色!”
虽然阿鸾对阮玉菁一向没有好脸色;也不曾太过和颜悦色说话;但如此疾言厉色的狂吼倒还真是第一次;可见她这半年来对阮玉菁的忍耐真的到了极限了。
她这一阵怒吼不只吓着了阮玉菁;就连房里其它的人都被她的怒火给吓到了。
福姊及杏花连忙跑过来;“玉菁呀!错了就说错了;把绣错的地方拆掉重新绣好就是了;别故意跟阿鸾过不去嘛!”
杏花劝阮玉菁;福姊则拉着阿鸾;“别气;别气;你吼得这么大声;待会嗓子哑了;我来盯着她就好了。”
“她真的太过分了!她那是做事的态度吗?如果没心在工作上;那她干脆回家算了;何必在这里拖累咱们?”阿鸾不顾福姊的阻止;说出决绝的话来。
“呜……呜……”虽然平时常与阿鸾闹气斗嘴;但阮玉菁还真没见过阿鸾如此凶悍的模样;再加上这回自己确实有错;不知道该怎么办的阮玉菁索性掩面哭了起来。
“哭!哭有用吗?”阿鸾这回真是被惹毛了;“想要让人同情;回家去哭给你爹看去;在这里装可怜给谁看?”做错事或是争不过人就先哭;真是没出息!
“好了;好了;你少说一句;大家往后还要见面的;别真的打坏了脸面……”人都是同情弱者的;虽然阮玉菁并不讨人喜欢;但看她哭得可怜;大家心里也是不忍。
于是所有人都围了过来;有的劝慰阮玉菁;有的拉开气怒正盛的阿鸾;要她别生气了。
福姊正拉着阿鸾劝着;绣房的门忽然间被人推开了;“你们在斡什么?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正事都不用做了吗?”
王福才推开门;就见里面哭的哭、骂的骂、劝的劝;真是乱成了一团。
他气急败坏地还没跨进门就先开骂了;“不象话;真是太不象话了!”
绣房里的人全都因王福突然发出的声音而愣住;大家回过头看向门口;才发现来的人不只王福。
跟在王福后面进来的;是当家主子凤霖;再来则是凤霖的侍从小飞。
当看清最后进来的人竟然是阮顺方时;福姊、杏花等人心里直叫糟。如果光看眼前的景象;来人肯定会误以为是阿鸾在欺负阮玉菁。
这个阮顺方什么时候不来绣坊;竟然偏偏挑上他女儿被骂得臭头的时候来;这不是存心要让阿鸾得罪人吗?
与福姊等人心思不同的;是柯家姊妹及刘小倩。她们从阮玉菁身边退后了一步;存心让来人看到阮玉菁哭泣的模样;脸上全是看好戏的表情;等着看阿鸾会有什么下场。
除了掩面哭泣的阮玉菁及挺直背脊站在一旁的阿鸾之外;房里的绣娘们在福姊及杏花的带领下;撑着笑脸向凤霖问安;“凤爷;万安。”
阮玉菁也有心眼;一见到自己的爹爹来了;马上哭得更大声、更委屈、更可怜了。“呜……呜……”
女儿哭得伤心;做爹的可心疼了。
阮顺方朝凤霖的方向看了一眼;没见到他有任何反对的表情;于是上前揽着女儿;轻声说道:“别哭了;爷儿来了;你还哭哭啼啼的太不象话了;不哭了;有什么委屈好好说;爷儿会为你做主的。”
阮玉菁配合着她爹的话;慢慢止住了泪水;抽抽噎噎地装着可怜模样;“没……没什么……是玉菁自己不对;不怪阿鸾会生气骂人……”
最高明的手段;就是不直接说对手的坏话;而是以装可怜来博取同情。
比起绣艺来;论心机及耍手段;才是阮玉菁最擅长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来说清楚?”凤霖表情平和地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思;他不曾将眼光看向阿鸾;问着房里的绣娘们。
福姊她们护着阿鸾;因此不答腔;而柯家姊妹则是因为身分不够;所以不敢贸然开口。
因此凤霖问完话后;等了半晌也等不到一言半语。
沉默了片刻之后;王福开口了;“爷儿问你们话呢!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倒是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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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还是没有人肯开口;不得已之下;王福只好指名了;“福姊;你是这间绣房的领房;你来说!”
被点到了名;福姊只能无奈地站了出来;“其实也没什么事;就像玉菁说的一样;是她没留心配错了色;所以……所以阿鸾才会……才会……”骂她?责备她?
福姊不知道该怎么说;怕说错了话会害到阿鸾;于是支吾了起来。
“领房是你?”凤霖问福姊。
“是;是我。”福姊马上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管教绣娘的不是你;而是别人?”他口中的别人;指的就是阿鸾。
他脸上的漠然及提起她时的冷淡;并没有让阿鸾有任何不满。
因为在私底下;她早就下了禁令;不准他在人前对她表现出任何熟识的举动及表情;强烈要求他以面对外人的态度来面对她;所以;他如此表现;不但不让她感到委屈及不悦;甚至还得到她心底的赞许呢!
可是;当事情继续发展下去;她以为凤霖会以公正的态度甚至是较为偏袒她的私心维护她;而修理不知分寸、做错事却不肯认错的阮玉菁;没想到;事情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第九章
“我是领房没有错;不过负责配色的人是阿鸾;所以绣色的指导一向都是全权交由阿鸾来负责的。”福姊说到这儿;求救地看了王福一眼。
收到福姊求助的视线;王福想置身事外也没办法;而且他也一向看重阿鸾的才干;不愿意她真的为此得罪了阮顺方。
于是只好开口接下话来;存心为阿鸾说好话;“爷儿;福姊说的没错;她们的工作是小的分配的;因为阿鸾的构图及配色是咱们绣坊里最好的;所以由她来指导这次参赛绣幔的配色;小的相信;她只是因为求好心切所以才会拿捏不好指导的分寸;但她绝不是……”
凤霖抬起一手阻止王福继续说下去;从踏进绣房以来;他第一次将头转向阿鸾。
可是他看向她的眼神却陌生冰冷得让她心底突地一凉;就算是要装作不熟悉;那种眼神也太冷酷了吧?
凤霖直视着阿鸾略带诧然的眼;一字一句说道:“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会带人;一味的指责及严厉指导是不能教出好绣手的;光有精湛的手艺而没有温柔善良的心;能让手下人服气吗?你本来就是领房;这个道理你应该是知道的才对。”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护着她;竟然还责怪她;他到底在搞什么?
遑论今日根本错不在她;就算真是她有错;他也该私心维护她;不让她受委屈的呀!可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话?
她当了领房多年;不会带人的话;那她手下那些绣娘都是谁培训出来的?送出的绣件都是从哪儿来的?
还有;说什么她光靠一味的指责及严厉的指导不能教出好绣手;那他怎么不睁大眼睛看看阮玉菁是不是块当绣手的料?明明是她不受教;竟然还敢指责她管教太过严厉?
再来;他竟说她没有温柔善良的心;她是杀了人还是放了火了?他凭什么这样说她?
阿鸾在心底一一回击凤霖的每一句话;但嘴巴却闭得紧紧的;瞪大了眼;完全不发一语地死死瞪视着他。
根本不知道他们有私情的王福见阿鸾板着脸倔强不驯地迎视凤霖;替她担心得不得了;怕她会在一天内就将顶头上的人全给得罪光了。
于是他朝阿鸾使了个眼色;“阿鸾;爷儿说的话你听到没?怎么不回话呢?”在主爷的面前;轮得到她摆脸色吗?
站在阿鸾身后的媛媛也伸手扯了扯阿鸾的裙子;小小声地示意她开口;“阿鸾姊;你说话呀!”
怎么?玩腻了她;现在是想翻脸不认人是吧?“凤爷儿有话就说吧!阿鸾听着呢!”
好!她奉陪!她徐巧鸾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骨气。
她是绝对不会巴着他的大腿求他垂青的;就算她已经是他的人了;那又如何?就当是她走夜路的时候;倒霉碰到了一只疯狗;因为躲不过而被咬了一口就是了……谁希罕他呀?
“那你听清楚了……为了惩罚你的失职及不善领人;从今天起;你调到库房去整理东西;静心想想你自己要如何改进;直到我准你回来为止!”凤霖完全视而不见阿鸾眼里的炽焰及脸上的不驯;维持着一贯的面无表情;冷冷地说出他对阿鸾的处置。
“那么……爷儿的意思;是认为阿鸾做错了?”阿鸾的声音轻柔得让人心惊。
“你认为你自己没有任何错处吗?”凤霖以同样轻柔的语调回问她。
“我……”阿鸾还要回嘴;却被王福喝止了。
“你还说?管管你的嘴!爷儿训话你也敢回嘴?”
凤霖不置可否;任由王福训斥阿鸾。
等绣房内恢复安静后;他朝王福丢下一句话;就转身步出了绣房。“王福;就照我的话去做;除非得到我的准许;否则不许她再回到绣房里来!”然后连多余的一眼都没看向阿鸾;潇洒地离去。
“是;小的知道;小的会照办的;爷儿请慢走。”王福也不管凤霖背后并没有长眼睛;还是恭敬有礼地朝着他的背影行礼如仪。
直到凤霖走远了之后;王福才直起身子;回过头来;又忙着去巴结还搂着女儿的阮顺方。
“大总管;你大人大量别跟小姑娘计较;就像我刚刚说的;她是因为求好心切;所以对玉菁语气重了点;爷儿已经罚了她;你就别往心底放呀!”
“哼!不长眼的东西!”
凤霖一走;阮顺方的气焰顿时高了起来;那双势利眼也抬到了头顶上;下巴扬得可高了;瞪了眼站在原地、苍白着脸的阿鸾。
“是;是;是;小姑娘家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她一般见识;我看玉菁也累了;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王福为了护着阿鸾;一直陪着笑脸。
“嗯!你以后注意点儿;别再让咱们玉菁在绣坊里受委屈了。
看阿鸾是个年轻姑娘;如果真的跟她计较未免显得他小气;有失他大总管的身分;再加上主爷也算给他面子处置了她;阮顺方也就懒得多惹事端。
于是他扶起女儿;冷哼了声;就准备离开了。
阮玉菁经过阿鸾身边时;摆出了洋洋得意的神情;让阿鸾气得差点没冲上前去撕烂她的脸;她胸脯不住起伏;怒气在胸腔间狂搅翻腾。
不过;现在最让她生气的;倒不是阮家父女;而是那个几乎日日与她激|情缠绵;可现在却翻脸不认人的该死男人!
不把他千刀万剐;难消她心里忿恨!
“是;是;是;大总管你慢走呀!”再次有礼地将阮顺方父女送出了门;王福才松了口气。“呼……”
“阿鸾呀!你看看;终于吃到苦头了吧?唉!”王福回过身来;对着阿鸾说道:“大总管在爷儿面前红的很;就连我见了他都还得必恭必敬地矮上他一截;可你姑娘倒好;处处跟他的宝贝女儿作对;这下可好了吧?”
见阿鸾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王福想想;也觉得可怜。
一向心高气傲的人;哪里受得住让人责罚?“好了;你也别想太多了;还好爷儿没认真;只是小惩大戒;并不算是真的处罚你;等过一阵子;爷儿忘了这回事;我就会再把你调回来的;你这些日子就先委屈点儿吧!”
王福对着阿鸾说了这些话;见阿鸾没有响应也不生气;摇了摇头;转而向福姊交代了声;“你们好好劝劝她!”
“王管事;真是谢谢你了!还好有你帮着说话……”福姊因为王福替阿鸾说好话及维护她;而向他道谢。
王福看了看阿鸾;摇摇头;叹着气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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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鸾冷着脸;一大早就依照指示到了偏院;以有些粗鲁的动作开了门锁。
没想到一推开门;就看到凤霖站在门里正对着她;看起来该是早就等在这里了。
阿鸾不动也不说话;脸上也毫无表情;就这么维持着双手推开门扉的姿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