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3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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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3年第3期-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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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月下旬的一个天色阴沉的早晨,已经走投无路的腾杰,终于走进曾扩情在南京中山路的办公室。虽说是“同学”,但黄埔学生人数众多,他们仅仅见过几面而已,谈不上熟悉。何况,一个江苏人,一个四川人,一个四期生,一个一期毕业,又一直没有共事过,哪里攀得上什么交情? 
  来这里,腾杰抱的是“碰运气”的心理。这一天,南京暗淡瘫痪的气息,也笼罩在这间办公室里。但,刚刚进门的腾杰,看到四面墙上悬挂的一张张黄埔合影时,他的心头却蓦然产生了一种坚实的感觉。 
  然后,他看到了笑吟吟的、心宽体胖的曾扩情。 
  曾扩情热情接待了腾杰。寒暄过后,两人从黄埔东京同学会谈起,渐而到东京的黄埔同学,一些南京人物,最后还提到了旧年黄埔的风物人情。叙谈过程里,不断有电话、访客打断了他们;在人多嘴杂的办公室,腾杰也没有直接进入话题。但他显然给曾扩情留下了很好的印象。黄埔是他们持久的纽带,而他的年幼十一岁,他显而易见的激情和聪明,更让曾扩情喜欢。 
  这样,当腾杰邀请曾扩情中午一起吃饭时,曾扩情立即答应了,只是说,“晚上吧,时间多些,可以多谈。还有,请客的理应是我,哪有学弟请学兄的道理?况且又是从日本那么远回来,算是为你洗尘!” 
  这个晚饭,是在曾扩情常去的蜀陕菜馆吃的。两个人都穿着便装,氛围显得很轻松。但酒过两轮之后,气氛就严肃沉郁起来。腾杰将话题引向日本之野心,国家之内乱,引向内忧外患。腾杰说话,慷慨直接,不时让曾扩情悚然心惊。在道貌岸然、满是官场套话的南京,他是听不到这样的耸听危言的。 
  这个晚上,他们叙谈到非常晚。8月的南京素有“火炉”之称,但这一天稍稍凉快些。从饭店出来,他们又散步在暗淡的街头,曾扩情坚持地把多喝了两杯的腾杰送到住处,然后一个人步行回家。 
   
  这一夜,在曾扩情公馆十里开外的一个普通弄巷里,腾杰与陈启坤也几乎一夜未眠。夜越来越深了,打更人的嘶哑声音,从弄巷口一阵阵地传扬进他们的房间,给他们带来了一些诡异的意境和回忆。 
  在暗淡的灯光下,腾杰与陈启坤商议决定:腾杰再访曾扩情办公室,以回请的名义,邀请曾扩情吃饭,并说明计划,“寻求赞助”。 
  这是腾杰拿自己的前途乃至身家性命进行的一次赌博。时世艰险、人心叵测,他和曾扩情只是初会,谁说得清在那“扩大哥”的声名、满面的笑容下,隐藏的是怎样的心机呢? 
  可以肯定的只是,一旦腾杰说出计划,曾扩情绝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要么参与,要么就得立马调查逮捕腾杰。这当中没有丝毫妥协的余地。因为他所负责的黄埔同学会,其最重大的任务就是监视镇压这样的“政治活动”。 
  因此,这一去的结果,要么化蛹为蝶,要么飞蛾投火。这天中午,层层阴霾依旧覆盖着南京的街市。连日的奔波和少眠,使腾杰的脸色显得异常疲惫。他换上了一身笔挺、严严实实的军装,而后大步地走出弄巷。 
  在弄巷口,腾杰招呼了一辆黄包车。黄包车不紧不慢地走着,一路上处处可见的,仍然是泥泞、饥民。雷声远远地轰鸣着,随时会有一场暴雨。而路途不断地缩短,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不出他所料,对这个邀请,曾扩情又痛快地答应了。 
  这一天,也就是公元1931年、民国20年8月下旬的某一天,同样是在蜀陕菜馆的一个单间里,腾杰对曾扩情全盘叙说了他的计划。 
  由于年代久远、人物故去,对这次会面的具体情景,后来有一些不同的回忆和记录。比如台湾的一本出版物就写到:曾扩情“阅计划后,大为赞赏。他满面笑容,拍着胸脯对腾杰说‘实获我心’”。而另有人回忆称,曾扩情不是满面笑容,而是泪流满面。 
  于是,在蜀陕菜馆的那个单间里,蓝衣社如同种子一般,终于执拗地发芽了。 
   
  2 
   
  在蓝衣社的酝酿、形成阶段,“聚餐会”始终是一个富有意味的纽带。在各种有效的权力手段都瘫痪、破碎的情况下,人物、组织和事件,都通过私人的聚餐会得以汇集。在东京如此,在南京更如此。 
  大约是8月底、9月初的时候,由曾扩情邀约的第一次聚餐会,在南京蜀陕菜馆或浣花菜馆进行着。原定邀约十余人,但最终到会九人。这九个人除腾、曾之外,还有丰悌、邓文仪、周复、娄绍恺、李秉中、蔡劲军和张本清。清一色的黄埔学生,大多毕业于黄埔前三期。此时,除曾扩情、邓文仪军衔少将外,他们大多是校尉军官。 
  也就是说,这是南京的一群次要人物。此外,当时带兵军官有枪有饷,手握实权,他们却大多是政治军官。以其中地位较高的丰悌为例,早在1927年,也就是他24岁时,他就出任第一军第一师政治部主任,是黄埔一期最引人注目的人物之一。此时,他担任中央军校政治部副主任,算是军事教育系统的一员大将。 
  黄埔三期生周复也如此,他是1931年2月和贺衷寒等从明治大学归国的20余人中的一个,此时担任中央军校政治部秘书,并兼《东亚新闻报》主编。 
  “军校派”之外,李秉中和蔡劲军两人从事军事情报工作,是“特务派”;娄绍恺和张本清是旅长,属“带兵派”。最后,邓文仪既是蒋介石侍从秘书,又是特务组织“调查科”科长,身兼“侍从”、“特务”两派。 
  这九个人,不仅身份地位悬殊,性情也各异。如后来身中十余弹、死在抗战第一线的周复,被认为“克己奉公、温文尔雅”;而下场大相径庭的丰悌,则目中无人、桀骜不驯。这是一个很难融合的人群。 
  但此时,南京山雨欲来的政治压力,已被这一小群军人感受到。随着广州“蒋下野”的叫嚣日渐升腾,蒋介石地位已在风雨飘摇中。于是,和蒋介石前途最为息息相关的黄埔一系,也面临空前危机。这危机几乎路人皆知,它使这些读过《资治通鉴》等众多古典旧籍的黄埔学生,感到杀机四伏。 
  沧海横流,方显本色,何况他们一贯自诩为南京政权的中流砥柱?他们地位虽然次要,但与杂牌军官不同,他们有黄埔同学会这个主心骨。于是这一天,在曾扩情混杂着权力与温情的面貌下,聚餐的气氛显得极为热烈融洽。对腾杰的组社计划,他们更一拍即合。 
  晚年腾杰曾谈到:这一天,到酒酣脸热处,“首由曾扩情说明聚餐意义,然后由腾杰报告他对时局的观感,并传阅他的计划,征求大家对计划的意见”。 
  “来日大难”的阴霾,曾扩情的地位,以及人多胆壮的氛围,使这一天的组织发起之顺利,超出了腾杰的估计。在席间,九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不仅“一致赞成”,年轻者如周复,更当场击节而起、泪流满面。 
  蓝衣社的车轮,就这样在黄埔同学会庞大而复杂的躯体上,艰难地启动了。 
   
  后来的历史表明,这一个区区九人的聚会,足以载入史册。这九个人里,不仅有四个人跻身于后来沸沸扬扬、令人谈虎色变的“十三太保”,其中更有三人先后成为蓝衣社书记。 
  这一次聚餐会,使久远的、明日黄花般的黄埔气息,通过那叠薄薄的计划手稿在南京复活了。当天聚餐的尾声,腾杰趁热打铁地提出:采取“每人再邀约一人与会”的做法,几天后再次举行聚餐会。 
  在两次聚餐会期间,或积极邀约人事、或被邀约、或孤立地活动在南京的,有一些当时还很年轻的名字。比如邓文仪。作为蒋介石的侍从秘书,邓文仪少年得志,他决定着大部分军官的推荐、任用,是南京人人巴结的“天子近臣”。 
  但这寥寥十余人中,后来面目最模糊、说法最纷纭的,却是一个黄埔六期都没有毕业的中尉。在1931年夏天的苦寒日子里,这个人的形象是谨慎、含蓄、机变。并且,因为读书最少、职位最低,在一大群人聚会时,他总是沉静地坐在一边,很少说话。只有他眼中偶尔闪射出的冷光,才能让人感觉到,在他卑微的地位和态度下,是他坎坷的阅历和深不可测的城府。 
  他是由参加了第一次聚餐会的蔡劲军邀约的。在这个人群里,一开始他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物。但他的命运转折,后来的崛起与发迹,却和这个酝酿中的秘密组织最为息息相关。他就是后来权倾民国的戴笠。 
  戴笠,原名戴春风,1898年出生于浙江江山一个破落地主家庭。和许多黄埔学生不同,戴笠自幼不喜读书,没有黄埔众生所常见的酷爱学习、关心时局的风格。因为流气、浪费等习性,他少年时期极不得志,在宁波、杭州、上海等地流荡了近10年,仍一事无成。后性格大改,到28岁,决心寻求出路,从而投考黄埔,编入六期。 
  成为黄埔学生后,在“清党”的风潮中,戴笠渐渐展示特工天才。他所在的学兵连共有20余名共产党人,经他观察、举报,一一落网。正是这一特长,不久后再次流离失学的他,被蔡劲军收留,进入蒋介石侍从室,开始了自己职业特务的生涯。 
  此时的戴笠,在自幼立志、才情纵横的黄埔学生群中,辈分既小,职务又低,名声不好,才能不显。许多人视他为破落子弟。能成为这个秘密组织的发起人,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蔡劲军的面子。但间杂在他苦寒阅历里的少数片断,却神秘地、启示般地表明:他的命运和民国不可分割。 
  在游荡杭州期间,穷得连换洗衣服都没有的戴笠,就偶然结识了还是小学教员的胡宗南。从此,两人开始了一生的、肝胆相照的友谊。而游荡上海期间,他更先后认识了杜月笙、陈果夫,以及当时还是交易所经纪人的蒋介石。这三个人,一个是他的好友和南京政权的最早赞助者,一个是他主要的政敌,另一个,则是他一生效忠的师长。 
  现在,他要借重这个群体,开始他一生的显赫事业。 
   
  在蓝衣社的发起过程中,在曾扩情之外,最重要的赞助者是邓文仪。 
  与曾扩情一样,邓文仪对蓝衣社的第一个重大赞助,也是人事。虽然私自组社“违反军令”、可能被处决,这使物色人事继续遭逢着种种困难。但这个“天子近臣”的特殊身份,却为蓝衣社的发起打开了种种森严的门户。 
  第一次聚餐会的次日,邓文仪就给腾杰带来了一个湖南口音很重、但神采飞扬的人。这个人,几乎谁都认识他,并都对他分外亲热。腾杰和曾扩情更是大喜。 
  他就是黄埔政治领袖、原孙文主义学会创始人贺衷寒。 
  “游说”贺衷寒进行得并不顺利。与贺衷寒情如兄弟的腾杰,开门见山要求贺衷寒“赞助”这个秘密组织。但作为一个有思想、有己见的军人,贺衷寒表现得相当本分、谨慎。他以“校长有令”、“好自为之”的说法,正色地拒绝参与。 
  与此同时,贺衷寒许诺,对这个违纪活动他“不阻止”、“不告发”。也就是说,他将置身事外、静观其变。这个态度,还带动了一个第一次聚餐会的参与者张本清。几天后,张本清也许诺“不阻止”、“不告发”,从此消失在种种的密谋串联活动里了。 
  但这两个人的拒绝参与,只是初初卷起的蓝衣社狂潮中的一两朵小浪花。当南京的日光不再焦灼逼人时,越来越多自感威胁的黄埔学生,挣脱了那个官僚南京、势利南京,毫不犹豫地投身于这个筹备中的秘密组织。 
  胡宗南,浙江孝丰人,1900年出生。19岁,胡宗南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于吴兴中学,毕业后受聘县立高等小学任教。因与人争夺校长一职未果,1924年,胡宗南赴广州投考黄埔军校,途中结识贺衷寒,两人一见如故,结为好友。 
  抵达广州后,因误过考期,两人遂面见廖仲恺,阐述平生志向,大受赏识,准许补考。是以进入黄埔。在黄埔,胡宗南以其质朴、认真的军人气度,和浙江籍的出身,受到蒋介石的重视。同时,他在军事上颇有天分,善于举一反三,不久就与贺衷寒齐名,称为“文有贺衷寒,武有胡宗南”。 
  东征北伐、定都南京,胡宗南连连擢升,是黄埔学生中官运最亨通者之一。不仅如此,胡宗南在南京的形象,是为人诚挚、谦逊、喜好朋友。他和曾扩情一样,和黄埔旧人有着广泛的联系,受到许多人的信任。又和曾扩情不同,他与黄埔的许多杰出人物,都有着非同寻常的深交。 
  和胡宗南本就熟识、正积极邀约人事的邓文仪,得知他到达南京的消息后,异常振奋,迅速地安排了见面。果然,和胡宗南的对话非常顺利。这一次,邓文仪、腾杰、曾扩情等没有绕弯子,直接说明了来意。而胡宗南也立即热心地答应支持参与。他笑声爽朗,三言两语地表明了态度。 
   
  “文贺武胡”的影响,邓文仪的地位,加上曾扩情与同学会,黄埔的四个头领人物,事实上都不反对组社。这样,黄埔一系的大门,开始向腾杰打开了。从广州到南京的血脉,开始延连成一个秘密组织的雏形。 
   
  3 
   
  随着胡宗南、戴笠等人的介入,蜀陕菜馆第二次聚餐会的人数,超过了原计划的18人,达到20余人。在这次聚餐会上,曾扩情略有愤懑、但极其酸楚地说道: 
  “……我们只要去想一想我们早几年的日子,我们就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黄埔时,我们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一个环境?那时,国民革命的前途一片黯淡,各处军阀都在反对着总理和校长,我们随时要上战场,随时都可能送命……那时我们是为了升官发财吗?不是!那时我们把营私舞弊的人,都当作了自己的敌人!……” 
  这些语言,回顾了那个“青年黄埔”。它激发起在座大多数人的旧日热情。而接下去的讲话,不仅有“过往”和温情,还有“血”,还有权力。 
  “前些天,同学会已经得到消息,校长很可能要再次下野。我们这些同学,要为校长着想,要为民国着想,也要为我们黄埔一系着想……东征北伐,我们死了多少人,活着的人,又有几个人的身上没有伤疤?校长一旦下野,统治我们、当我们长官的,就是那时要我们命的那些人!……他们反对三民主义,反对总理和校长,有奶便是娘。难道我们这些黄埔军人,就是为了给这些人作嫁衣裳吗?身为军人,我以和他们共事为耻!……我们如果不行动起来,国家要亡,我们这些人,也要让后人永世耻笑!……” 
  听者无不悚然动容。 
  这番鼓动有理、有情,激昂而节制。它和腾杰的计划一起,击中了众多对自己地位不满意的黄埔学生的心。这些黄埔生,以前三期人物为主,投效黄埔时,他们都怀抱着救国护民的热情,在孙中山、蒋介石的旗帜下吃过苦,打过血仗。但不过一两年后,南京满街的长官,满街的腐败,早让他们的原本青年的心变得冷酷绝望。 
  国家危机、腐败蔓延之外,“校长”的危机、黄埔一系的危机也焦灼着他们。为什么不自己行动起来,内反官僚新贵、确立“校长”地位;外抗日本俄国,以争大国地位呢? 
  许多青年军官纷纷起立,有的甚至用立正的方式,表示赞同。而后,他们用酒或者茶水,来表示对这个团体的热情。喜出望外的腾杰趁热打铁,提出再以“一人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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