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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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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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不会为不存在的人伤心!说着,永延帝已经跨出了门。是的,所以他从来都不提风延,风延死掉了,所以他就不会伤心了,这样,自己死掉,他也完全不会伤心的……


      惜颜站在廊下,今天是个好天气,月亮很亮,远远地传来笙歌,应该是玲妃的歌声吧?清亮悦耳。怪不得会那么受宠爱呢!
      主子,进屋去吧。翠屏要扶惜颜,惜颜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翠屏,你看见那里的那株花了吗?翠屏顺着惜颜手指的方向看去,墙角的确有一株小小的花,在月光里张着白色的花瓣。白天怎么就没见过呢?


      这种花叫做夕颜,是只在夜里才会开的花。她一直等在那儿,等在那里,等着一个珍惜她容颜的人出现!一直,一直地等着……可是,她忘了呢,她开在晚上,大家都看不见呢……所以,她要等的那个人一直都没有出现呢……
      怎么可能出现呢?真是奇怪的花和奇怪的等候呢!
      也许那个人出现过,可是他们都没有看见过彼此,就这样错过了……
      夜深沉。


      父亲,您说是不是?
      惜颜笑着,对站在自己面前的穆风延微笑。
      父亲,您总算来接我了……


      end

 

      江南之碎梦


      一 破碎
      惜颜刚回到家那会儿,心情郁卒,整天坐在自己房里做真蓝的衣服,不说话也不太吃东西。卓汶袖就变着法子为惜颜找来各式各样的花布,帮她做那些衣服。有天,惜颜抬头破碎地微笑着,对汶袖说:“母亲,其实我是知道的,真蓝并不存在。只是,我必须这样做,否则,我会忍不住问的……”
      卓汶袖心里一惊,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些秘密在她心里埋了太久,她以为谁都不会知道了。可惜颜偏偏要问,她的心和风延是一样剔透的。
      卓汶袖微微叹口气,将鬓角滑落的后发拢在耳后。她知道自己已经未老先衰了,鬓角爬满了白发,别人以为她在追念自己早逝的丈夫,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是在恐惧,在忏悔,在绝望的。
      “母亲,请你不要难过,有些事情,我知不知道不重要,可是我想不想知道对我却很重要……”惜颜说些绕口的话,然后安静地低头做给真蓝的小衣服。
      沉默,沉默地让卓汶袖甚至觉得之前自己听到的都是不存在的。
      可是,秘密最后还是会被揭开的。
      当秘密被揭开的时候,卓汶袖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从此,遭受悲伤的人就不仅仅只是她一个人了。


      卓汶袖嫁给穆风延的时候只有14岁,比惜颜进宫那年还小了1岁。那年风延18岁,玉树临风,风华绝代。之前,汶袖只见过风延一次。苏杭的桃花会上,风延着一身白衣,翩然而至,捡起地上的泥人,朝14岁的女孩儿展颜而笑……
      那时候,汶袖就知道,此生,她已经不能作她自己了。在随后的岁月里,她成了风延的影子,用绝对的崇拜和爱慕,看着这个男子的疼痛和挣扎。
      汶袖说:“我来帮帮你吧,相公。”
      风延又笑了,就如同第一次看见汶袖时候的笑容一样,让人如沐春风,却又遥远地无比残酷。


      风延弥留之前,遣退了一双儿女和婢女。他细细握住汶袖的手,低声道:“汶袖,你不要难过,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只是以后你孤单无依,教我终不能放心……”风延叹息着。汶袖却脸色铁青。风延原是什么都知道的,可是他还是笑着喝下那一盅盅毒药……整整一年,他疼痛地无以复加之时,也只是咬紧了牙关,不说一句话。那时候,汶袖是带着些许报复的快感看着风延直冒冷汗的额头。她想,最终还是只有她一个人,看着那个风华绝代的男子的痛苦挣扎、看着他一点点地死去……
      可是现在,汶袖突然明白,那只是风延报答她的方式之一,就如同17年前,他为了答谢自己的父亲、他的恩师而迎娶自己一样,这只是他作为这尘世间一个人的一种方式。
      他原本,就是要早早离开这个世界的。


      成婚前,汶袖仔仔细细地想象着婚后生活。一座幽宅、一片花海、一池清水、一局残棋、一把古琴……如诗如画,也只是这样吧?
      婚后,汶袖和风延过着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日子,公婆对她是满意的。汶袖3岁学女工,5岁读诗书,娴静淑雅,是个难得的大家闺秀,父亲是翰林院学士,当初下嫁穆风延,也是江南颇为风光的一件大事。
      也是那一年,18岁的风延被永顺帝祺睿招至翰林院讲学,舌战群儒,得到皇帝的赏识。但是风延却推脱了官职,说自己不是能为官的人,但愿开设书院,为江山社稷培养后起之秀。永顺帝没有留难他,放他回了江南,不久赐了“清风书院”四个金字牌匾。穆风延江南大儒的名声,就是从那时正是确立的。
      之前,风延就以诗文闻名天下,汶袖记得自己的父亲是对这个学生赞不绝口的,称他为当世奇才,有治国之韬略。只是风延从没将心思放在仕途上,阅遍上古典籍才是他的毕生所求。


      少夫人,少爷说今晚在书房睡了,他请您先休息。那时候,风延的贴身婢女总是传来这样的话,让她有些恨恨的。这世间,没有哪个女子会豁达地愿意独守空房,而对手只是几本发黄的书籍。
      可风延又是温柔的,这世间没有哪个男子如他那样细心,即使是出去踏青,也会带回一束开得正灿烂的野花,送到汶袖面前。他为她弹琴,点点滴滴,撞人心魂。
      在风延面前,汶袖觉得自己是很低很低的,抬了头,也看不清风延的脸。他的脸,艳丽地让人不敢逼视,而脸上那闲淡的从容,似乎不是这世间人所能拥有的。有时候汶袖半夜醒来,偷偷借着月光看风延安宁的脸,就会有马上失去了的错觉。
      那种令她觉得心也会死掉的错觉,陪伴了她整整17年。无数个夜晚,她打破自己的梦境醒来,看着身边的男子,却觉得一切都碎了。
      生也好,死也罢,还有梦,齐齐地破碎了一地。


      风延死后的第二天,汶袖对着镜子慢慢梳头,镜里的人一脸憔悴,鬓角居然泛起了白光。汶袖知道,她自己也死了。
      她杀死了她的丈夫,从此,她也死去了。


      ················
      还是,还是忍不住写了……
      风延。


      二 曝光
      成亲第三年,汶袖诞下了一个女孩儿,风延看起来比谁都高兴,给那个总是安安静静睁着眼睛的女孩子取名惜颜。他说,希望将来会有一个男子来珍惜她,爱护她,给她一生一世的关爱。
      可惜,期望就是期望,惜颜最终还是没有遇到那个人;或者她遇到了,最后却还是错过了。
      那时候是汶袖最幸福的一段日子。春日温暖的午后,她坐在树荫下刺绣,抬头就能看见风延教惜颜读诗书。惜颜是比谁都聪明的孩子,她清冷的目光看着这世界,不动声色,似乎一切都在她预料之间。
      汶袖隐隐有些担忧,这个孩子,和风延太过相似,恐怕一生多坎坷。她的担心最后成了真,当新皇的诏书到来那刻,汶袖就知道惜颜一生的悲剧,可是那不是她能扭转的。就如同三年后,凌靺安第一次和风延相遇的那个瞬间。
      那时候,汶袖端着茶走到客厅,看见靺安的目光,那目光就落在风延的脸上,毫无避忌。那年风延25岁,正是最风采逼人的时候。他脸上年少傲气和焦躁已完全消退,他已经能完全成熟地掌控所有的事情。他不动声色就能让一切按照他所想地进行。看着他,没有人能拒绝他的目光。内敛而光彩夺目,如同阳光照耀下的湖面,金光闪烁,却又深不见底。


      凌靺安是当今天皇后的弟弟,是执掌南方兵马的定南大将军,是当朝四大名将中最年轻的一个。出生高贵,气宇不凡。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中之龙,就在风延柔软的目光里被降服了。他如同看着一个他从未看见过的神灵,顶礼膜拜。
      可是汶袖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只是,和风延这样的男子,要怎么样才能更接近呢?汶袖一直都不明白,想必凌靺安也不明白。所以,他们就开始无端端地痛苦着,自寻烦恼着。


      凌靺安在“清风书院”住了一个月。
      他坐在讲堂里听风延讲课,和风延一起逗惜颜玩耍。那时候惜颜5岁,会讲话,会自己思考。
      她对汶袖说:“娘亲,你不高兴吗?”她伸手,捏捏汶袖的脸颊,让她嘴角露出些笑容:“这样就可以笑了。”汶袖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儿,心想,这孩子若平庸一些,那该多好。于是她微笑了一下,说:“颜儿,娘亲给你做桂花饼吧?”惜颜便跟了上去,目光淡然。


      离秧2岁了,呀呀学语,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婴孩,看起来完全继承了风延的容貌。还只是小小的孩子,却已经懂得永微笑来降服那些大人。离秧很粘惜颜,惜颜到哪儿,他就去哪儿。3岁的时候,他就跟着惜颜一起去课堂,坐在角落里,似是而非地看着父亲和他的一班弟子。
      只是离秧不喜欢靺安,一直都不喜欢,碰到靺安要来抱他,便急急地摆手,害得靺安一脸尴尬。后来,离秧该早就忘了这个曾经出现在“清风书院”的男子。是的,自从风延成为帝师后,靺安就远远地离开了京城,也许还暗暗发誓,永生不归。
      风延是为了躲避一个人才接受永顺帝的邀请,前往皇宫的。普天之大,却只剩下皇宫能用来躲藏。想必静茗皇后也曾这样冷冷地对他说:“这是上要躲避一个人有很多办法,但要真正躲避一个人,却只有一个办法杀死自己活杀死那个人……”


      风延以为自己掌控一切,可最后,他却惊惧地发现,很久之前,这一切的发展就脱离了他的想象,他像个凡夫俗子一样,即不能控制自己,也不能控制别人。靺安目光纯净,缉私是位高权重的名门之后,依然固执地坚持自己的理念。那些执著,那些渴望,是风延从来都不曾拥有过的东西。风延迷失在这种自己无法解读的奇异感中,不能自拔。等他赫然觉醒,才发现,自己离原地越来越远了。
      他的根在江南,可是他却背弃了江南。
      他回头看不见烟雨,从此在每个月圆之夜叹息。
      他大概能看见靺安站在阵前时的怨恨目光。那是他们自后一次相互注释,一生一世,就这样错过了。风延震惊,无论外人如何看他,他却早就知道自己内心的暗光。白衣素袍,遗世独立,那是多大的谎言呢?


      汶袖看着自己丈夫的辗转反侧,乱了方寸,心里竟有些许快感。她知道,此生此世,她永远无法独占他,只是,在他身边的人,只能有她。旁人,即便占了他的心,也不能如此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畔。


      如今,汶袖站在“风离”府庞大的院落里,悲从中来。风延努力了那么多年,希望离秧变成和他不一样的人,可还是失败了。离秧飞蛾扑火般,不得永生,一世情感和依恋,都给了一个不会爱他的人。换来这座庭院,锁住自己所有的悲哀。
      “夫人,门外有人求见。”侍女嫣然走到汶袖面前,递上拜帖。
      “定南大将军凌靺安拜”。汶袖手指一抖,拜帖飘然落下。
      “有请。”汶袖声音微颤,没想到,那个人还是来了。在风延去世将近十年之后。
      “母亲,难得有人来拜访呢……”惜颜的声音幽幽响起,汶袖回头,看见她了然的目光。


      掖着藏着,最后还是要曝光;如撕破了阳光的风。
      这世上,爱和恨,都是显而易见的。


      三 躲避
      算起来,凌靺安镇守南疆已有10余年。汶袖记得风延进宫为太子师傅前,曾与靺安争执过整整一个晚上。
      那时候,他们已经搬到了京城,失去了江南的细风斜雨,风延似乎每天都在焦躁不安。
      汶袖侧耳倾听,而隔壁书房里的2个人,没有任何声息。汶袖忍不住担心,却又不敢冒贸然前去敲门,这2个男子,都是比山更骄傲的人。
      第二天一大早,汶袖从恶梦里汗水涔涔地醒来,打开门一看,却见书房门洞开,风延坐在软塌上,目光茫然。汶袖似乎从来没看见过这样的风延,迷茫地似乎连自己也没有了。往日的风延,是目光清澈的,一副了然于胸的自得。可如今,他却魂不守舍。
      汶袖走到风延面前,微微一笑:“夫君,要打水洗脸吗?”她和他从此绝口不提靺安,似乎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前前后后纠缠了10年的男子,突然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风延抬起苍白的脸,看着自己温柔美丽的妻子,终于也笑了笑。只是不说话,也许,那个夜晚,他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去说话了。从此,再也没有人能让他敞开心扉了。
      不久,镇南将军凌靺安奉命领兵前往南疆,镇守海域。
      那也是风延和凌靺安最后一次分离。
      他们不再说话,似乎已经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那一夜之后,汶袖放下悬了7、8年的心。凌靺安的退出,无论是他自愿的还是被迫的,这对所有人都有好处。汶袖知道,每个人都会有不理智的时候,就算是风延也一样。
      只是,有些事情发生了,就不能当作全然没有发生。风延不再是江南的那个风延,眉眼间除去了清冷,却多了忧伤。虽然他还是和往日一样,温柔而细心,做好丈夫和好父亲。可是,他和她都知道,他们必定是改变了,未必面目全非,但念想却离得更远了。


      每天,都有皇宫的轿子来接风延去给太子上课。夕阳西下的时候再送他回来,偶尔也会留宿宫中。
      风延开始回去参加某些宴席,喝得半醉回来。然后在灯下看古籍。红烛流了一地红泪,风延在烛光里发呆。
      偶尔,汶袖也会问风延宫里的事情。风延就带了点笑意。他说太子着实是个聪明骄傲的孩子,决断有谋,只是有些偏执。
      太子讳天阳,那年17岁。汶袖曾在宫廷的宴会上见过他一次,小小的孩子,却满身傲骨。因为是被捧着的太子爷,目空一切也成了顺理成章的。可是汶袖却不喜欢。若是一个孩子太过执著,那将使他一生悲凉。可偏偏,汶袖身边的,都是这样执迷不悟的人。


      第一次上课,天阳看着眼前长身而立的翩翩男子,不禁有些惊讶。他回头看看永顺帝,似乎在询问是不是弄错了?往日的太子师傅,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学究,也是年过半百的博学之士。偏偏风延年轻而且气度非凡,甚至脸也是长得令人惊艳的。之前也听说过这个名满天下的江南鸿儒穆风延,读过他的诗作和文章,加上永顺帝和舅舅凌靺安的赏识,天阳总觉着这样一个富有盛名的人,必然是有某些不真实的。
      于是,天阳回头对永顺帝说:“父皇,我不喜欢这个人。”
      永顺帝微笑一下,没有回答天阳的否决,只是对风延说:“天阳就交给你了。”
      因为事先说过,不是正式授任官职,任太子少傅,只是以民间学者的身份,进宫教太子学诗词、文章,所以连拜师礼都免了。天阳也就更加不将风延放在了眼里。毕竟,像他这么大的孩子,正是希望逃脱束缚的年纪。他们多半以为,自己已经可以独立存在这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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