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月望著我,怔怔无言,我苦笑不已,果然还是被吓到了麽?十年来,连我自己都未曾再看过的这张脸,想来必定是苍老憔悴,再加上惨白不堪,徒让人生惧而已。
纤长柔软的手指突然抚上我冰凉的脸颊,小月眼中射出热切的光芒,连声说著:“爹,你好美,你好美……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我怔了怔,随即心中无奈更深,小月,爹爹宁愿自己年老色衰,不堪入目,也不想因这容貌,再生事端。正要轻笑的反驳,突然看到小月的眼神,让我心头一凛。这种目光我再熟悉不过,轩辕无极和上官洪便是用这种眼神注视著我,可为何,连小月,都有了这种眼神?
他只是我的宝贝孩子,若当真因了我,令他一朝踏错,陷入无法挽回的深渊,那我便当真是亲手害了自己最亲爱的人。
一个响亮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果然是你,果然是你,十年了,你居然还是风采依旧,翩然出尘。”
我勉强将心思先从小月身上移开,转头望去,上官洪已从椅子上站起,浓眉翻飞,大眼圆睁,脸上全是不加掩饰的激动。言语中疾步走进,伸手竟似欲来抓我的手。
我眉头一皱,心头暗恼他的不知轻重,这人,好歹也已是堂堂飞鹰堡的堡主,为何做事如此轻浮?正欲不动声色的挡开他的手,眼前一花,一人已经横挡在了我的面前,白衣飘飘,微笑翩翩,正是那个高深莫测的无天。
上官洪措手不及,急急收手,总算没有撞在无天身上。他定住身子,怒目而视:“你欲作甚?”
无天不急不恼,微笑道:“上官堡主,请自重。”
“你是何意?”上官洪紧攥拳头,显见已是勃然大怒,却仍隐忍不发,若非极有度量便是对无天心存畏忌。
无天仍是不慌不忙,轻笑开口:“在下只是觉得上官堡主适才的举动,实在不符合武林宗师的身份。”
上官洪呆了呆,眼光转向我,许是看出我的不豫,欲开口道歉。
我眼波转动,看到云风复杂的神色,紧紧盯住我,眼里有著惊豔,不甘,还有愤怒。轻叹了一口气,突然觉得疲惫如潮水般涌上,淹没我整个身心。
我轻闭上眼,倦极的开口,打断了上官洪还没出口的话语:“如今见也见了,可否让我休息了?上官堡主,如若不嫌弃的话,可就在风家客房中休息一宿,有话明日再叙不迟。”
“…承蒙收留,自是感激不尽。”上官洪显然意犹未尽,却在看出我的倦意後自动改口。
“无天,那就麻烦你带他们过去。”我睁开眼,浅浅笑著。
“是。上官堡主,上官公子,这边请。”无天毫不犹豫,直接就带著上官父子要出房。
上官洪微带不舍的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出去。云风欲言又止的看著小月,小月却丝毫不去理会他,他咬紧下唇,也总算出了房去。
我柔声对著小月:“小月乖,你也回房去睡觉。”
“我要留下来照顾爹。”
“小月乖,让爹爹一个人休息一下,明日再来不就好了?”
小月犹豫了下,起身替我盖好被子:“那爹若有不舒服必定要大声呼我。”
“一定一定。”我笑著点头,看到他这才肯离去,并细心的替我关上房门。
我闭上眼睛,一声叹息溢出口,小月,若你当真与他们般,对爹爹怀了一样的心思,那爹爹又如何能让自己与你独处一室,诱你越陷越深?
我这副皮相,十年前,逼我入了绝境,十年後,又欲陷我入万劫不复麽?
二十四
辗转半宿,心中苦闷,无法成眠。好不容易微微合上眼,窗外却已传来鸡鸣,天色,竟已是亮了。
我苦笑不已,睁开眼,怔怔的看著房顶。
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法,我实在没有半分把握。本想著给小月寻得他的幸福,我便可放心撒手,往後是生是死,也再不会放在心上。可是,如果小月居然对我产生了不该的感情,那这份幸福,我又如何能给他?
如今,只能盼著是我会错了意,走一步算一步了。
正在思绪百转间,一阵轻柔的敲门声传入耳中,我转首望去,无天正轻推开门走入房中。
对上我的眼,有一霎那的怔忡,转眼已微笑如常:“风爷,怎麽不多休息一会?”
我勾起嘴角,淡淡的笑著:“睡不著又能奈何?”
他站到床畔,目中隐有担忧,却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风爷莫非夜夜不能安寝麽?”
我仍是浅笑,不予回答,却不禁佩服他的心思敏捷。这十年来,不是梦魇连连便是一夜无眠,算起来,可能真没有一夜曾安睡过。反倒到了白日,才可偷闲睡上一时半刻。便是小月,也只知我偶发噩梦,却不知是每夜如是。
懒懒的心中对这人起了兴趣,禁不住的问道:“无天,你究竟是何人?”能够让上官洪如此忌惮之人,必非寻常之辈,不该只是一个普通的御前护卫罢了
无天眼神微微闪动,笑的一脸无害:“在下是御前四大护卫之首,奉皇上之命,来听候风爷差遣的。”
我使力从床上坐起,靠在床头,笑道:“是麽?”随手理了下鬓边垂下的黑发,状似无意的问道:“无天,你我以前交过手麽?”
他身子一震,脸上的神色也微微改变,望著我,身上又隐隐散发出冷冽之气。刚要张口,却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爹,你醒了麽?”
随著话声,小月满脸冷漠,推门而进,身後还跟了一脸郁卒的云风和表情复杂的上官洪。
我叹了一口气,再看无天,他果然已敛去气息,移开身子,恭谨的立在床侧,恢复他忠仆的表象。
我移开眼,微笑的看著云风:“小子,你又做什麽惹我家小月生气了?”
云风似是颇为委屈的样子,张口欲言,看看小月冰冷的表情,又强忍著摇了摇头,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人不禁失笑不已。
我笑叹著摸摸小月的头:“小月,云风是个好孩子,你不要太难为他。”虽然我的本意是为小月找一温婉女子,但若是云风的真心真能打动小月,那即使世人侧目,讥其断袖,我也只会满意成全。
小月冰寒的眸子闪过一丝恼怒,冷冷的说道:“好孩子不该私闯人家的卧房吧。”
云风急急辩解:“我只是想唤小月月起床而已。”
小月冷哼了一声:“若想做报晓的鸡,麻烦你粘上羽毛再来,免得我误以为是不怀好意的贼子。”
云风苦著脸,却是不敢反驳。
我笑不可遏,牵动胸口,引发了一串咳嗽。
小月停下和云风的争执,轻柔的帮我拍打著脊背,柳眉蹙起,担忧的说道:“爹究竟得了什麽病,为什麽完全没有转好的迹象?”
我虚弱的咳著,无法开口回答他。
无天开口道:“小月少爷安心,今日太医会再来替风爷诊治,风爷的病情定会好转的。”
定会好转?我心中惨然,虽明知不可能,但听无天以如此笃定的口吻说出,还是倍觉安慰,觉得死亡似乎当真离我又遥远了点。
上官洪突然开口:“太医有何用?皆是欺世盗名之辈。真正的能人异士都隐身在江湖之中,不如随我回飞鹰堡,一边调养,一边寻访神医。”
我不答他,看向云风,云风的脸上交错著矛盾的表情,似乎一面想让小月跟他回飞鹰堡,一面却又不愿我去再扰乱他们一家的生活。
在云风心中,我已非昔日的曲大叔,已经成了他欲避之则及的人物了吧。
我轻笑著,正欲开口,未合上的门口传来一个声音:“即使他肯,也须问过我的意愿。”
二十五
霸气十足的声音听在耳中,我心中一惊,不去看向门口,反而转首去瞧无天。
无天低眉顺目,垂手立在一旁,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却能明显觉出他的恭谨,和上官洪出现时的如临大敌截然不同。
我心中低叹,无天啊无天,我不奢求你不向他禀告我已醒转,只是好歹也给我一天的时间喘息。
思绪翻转间,上官洪已先按捺不住,怒喝一声:“阁下何人,风公子要走要留,你管的著麽?!!!”
回应他的是一阵肆无忌惮的狂笑声,笑声中,一人昂首阔步踏进房中,一贯的锦衣华服,身後三名侍从如影随形。
笑声方歇,他已站定在床前,手一挥,免了无天的行礼。脸色不善,表情狠绝,双目中放射出浓厚的杀意,望定了上官洪:“这天下间,只有我不想管之事,却决没有我管不著之事!”
上官洪脸色倏地惨白,回首望向云风,云风表情同样难看,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上官洪拳头紧攥,似是心中不忿,却仍是一咬牙,单膝跪地:“草民上官洪拜见皇上。”
我暗暗称赞,上官洪虽然是武林中人,却好在并非行事莽撞之辈,怪不得上任堡主能安心将飞鹰堡百年基业交与他手。
轩辕无极并不让他起身,反而继续的咄咄逼人:“你既知我身份,那你当知在我面前大呼小叫,是何等大罪?”
“草民愚昧,惊扰圣驾,心中惶恐不已。只是皇上乃仁德之君,当不会因此而降罪於草民。”上官洪虽伏在地上,回话间仍是不卑不亢。
轩辕无极眼中闪过寒芒,冷笑著道:“依你所言,若我真降罪於你,我便成了昏君了?”
“草民并无此意,只是若皇上要如此理解,草民也不敢反驳。”
“是麽?”轩辕无极又大笑起来:“你当真以为我会在意?昏君也好,圣主也罢,在我心中,皆不过是一个虚名。假使杀了你,真让我成了昏君,那也无妨!”
一直立在一旁,不肯行礼的云风面色立时大变,抢上一步,挡在上官洪和轩辕无极之间,单手成拳,戒备的盯著对方的一举一动。
上官洪也缓缓站起身来:“既然皇上已将虚名不放在心上,那草民这条性命也只得置之度外,今日我便是拼了命,也定要将风公子带出京城去!”
轩辕无极怒极反笑:“就凭你这句话,你便是死上一万次也难消我心头之气!”身後的侍卫宝剑出鞘,无天的软剑也已自腰间抽出,眼看著只要他一声令下,便会让上官父子立时血溅当场。
我轻咳出声:“皇上这麽有兴致,一大早便来我府中杀人麽?”如愿的看著他的目光移到了我身上,我继续言道:“若是如此,便休怪我要下逐客令了。”
“你想救他?”轩辕无极眯起眼睛,眼中怒意似乎更深。
“不错。”我直视著他的眼,坦然答道。上官洪惹上杀机,全是因我之顾,我焉能见死不救?
“十年了,你依然丝毫未变。”轩辕无极看著我的脸,眼中多了些痴迷,瞬间又被不甘所替代:“为何每个我欲杀的人你都要救?你当真铁了心要和我对抗到底麽?”
我心中一阵绞痛,再不能保持表面的平静:“我倒想问你,为何每个我欲救的人你都要杀?你当真见不得我的丝毫快乐麽?”不说上官洪,当年我费劲心力只想保全如烟,你却仍然把她逼入自裁的绝境。
“我怎会见不得你快乐?!!!”轩辕无极的眼中有著狂乱的悲哀:“我但愿你能快乐,我是如此喜欢你的笑容,可我受不了你的笑容只为了别人绽放!”
我气血翻涌,咳个不停,小月有些担忧的看了云风一眼,便垂下眼,细心的替我顺著气。
可笑啊,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说出如此情话,我该感动不已,痛悔自己的不识好歹麽?轩辕无极,任你说的如何冠冕堂皇,你不过是想让我成为你的禁脔罢了!
偏偏我风行天,终此一生,决计不会成为任何人的禁脔!十年前如此,十年後也绝对不会改变!
你若始终无法明白这一点,那你我之间,除了仇恨,再不会有其他!
二十六
“就为了这个原因,你便滥杀无辜麽?”我忍住心中的愤怒,不让人发现我的情绪已濒临失控。
轩辕无极蓦地仰头大笑,声音中似乎有著悲凉:“滥杀无辜?行天,若是我心慈手软,你以为我还能登上这皇位麽?莫说他居然敢觊觎你,就算他当真清白无辜,我也不会有丝毫犹豫。我手上早已沾满血腥,不在乎再多上一两条人命!”
“是麽?”我冷笑著,勉强压抑住咳嗽,胸中疼痛的象要爆裂一般:“所以,即使你明知我会因此而厌恶你,你也不打算改变心意?”
他笑的狂放悲哀,望定了我:“厌恶?我对你的心意,只换来你的一声厌恶?哈哈,可笑,当真可笑。”笑容丝毫没有传达到他的眼中:“世人皆以为我坐拥三宫六院,享尽齐人之福,却又怎能想到我唯一的真心,被你弃若鄙履?”
真心?唯一的真心?我终於忍不住,大笑起来,喉中一甜,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眼前的锦被和小月身上的白衣。
我抓住小月惊惶失措,欲替我擦拭血迹的手:“你所谓的真心,便是不择手段,毁去我的所有?那这份真心,我还真是担当不起。”
他的眼中也有著惊惶,却又似乎添了无尽的愤怒:“一个如烟,便是你的所有?你当真如此爱她?一个烟花女子,凭什麽占去你全部的心神?她何德何能?!!!”
“你住嘴!”怒意终於控制了我的心神:“她早已不在人世,我不许你再轻蔑於她!”
“轻蔑?”他冷笑起来:“我怎敢轻蔑她,我对她敬佩的不得了,敬佩到若是她还活在人世,我定要亲手杀了她!!!”
“你莫以为你是皇帝,我便不敢杀你!!!”我目眦欲裂,死死盯著他。
轩辕无极再也不去理会上官父子,脸上浮现出嗜血的残忍:“我从来都没有以为过你不敢杀我,只是,你当真能杀我麽?莫忘了,对这个世界还有留恋的是你,你舍得与我同归於尽?”
我心中一颤,不错,我舍不得,当年不杀他,是我认为所有的错都在我,而如今,若我真杀了他,这屋中的人,只怕都得为他陪葬。
我望著小月担忧却无惧的双眸,心中疼痛更深。只要有一线生机,我也不愿把小月大好未来亲手葬送。只是此情此景,上官父子命悬一线,哪容我顾虑太多?
无天突然伏下身去:“皇上,风爷刚从昏迷中清醒不久,病体未愈,若是再受刺激,恐怕又要犯病。”
我一怔,料想不到他居然在此刻开口。
轩辕无极也是一怔,两眼射出狠厉的光芒,锁定地上的无天:“几天而已,你便开始处处为他担心,莫非你居然敢迷上他?”
无天身子伏的更低,声音中不见丝毫慌乱:“属下不敢,只是属下深知皇上对风爷的喜爱之情,断不愿见风爷当真病发身亡。”
轩辕无极抿紧了唇,盯著无天,怒火似乎渐渐有消散的趋势,半晌才说道:“究竟是何病,究竟是何病!为何宫中那群白痴每日向我回报的都是他并无异常,只是身子虚弱,虚弱会到此地步麽!!!”
我也慢慢的冷静下来,胸口虽依然难受,但脑中却恢复了清明。若不是无天的及时开口,恐怕此时便是玉石俱焚的场面。且不论他用意如何,说起来,我还当真该感谢他。
“属下斗胆猜测,风爷并非染病,只怕是…。。”无天迟疑著,不往下说。
“是什麽?你起来回话。”轩辕无极立时追问。
我也瞪大了眼,并非染病?太医都瞧不出来的症状,他莫非能看出名堂来?
无天站起身来,目光闪动:“只怕是中了毒。”
轩辕无极皱起眉:“中毒?那群白痴难道连中毒与否都看不出来?”
“属下也只是猜测而已,听闻世上有些慢性毒药,无色无味,中者与常人无异,查不出丝毫症状,只是药性会随著血脉流窜全身,慢慢腐蚀全身脏器,到最後便是死了,旁人见了,也只以为是病死罢了。只是属下从未当真见过。”
我轻笑出声:“无天,你果真见闻广博。”说是猜测,只怕已是肯定无疑了吧。
“你当真是…?”轩辕无极眉头紧锁,似乎仍是不愿相信。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