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女子脸色大变,一直温婉柔顺的脸上出现了近乎怨毒的表情。然後仿佛察觉到自己失态般怯怯的笑笑,福了一福,不再坚持:“恩公盛情,小女子怎敢不识好歹,那就有劳您了。”
直到两人的身影逐渐远去,无天一直紧绷的身躯才放松下来。
心中疑惑,不免开口问道:“你认识那名女子?”
无天轻笑,若云淡风清:“素昧平生,怎谈的上认识?”
我便也住口,不再追问。
即使此中另有别情,他既不愿我知,我也不必徒增烦恼。
如今,最重要的是,无天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其余的事情,都不重要了。
待到无天清洗完一身风尘,已是半个时辰之後。
无天坐在我身侧,轻柔的握住我的手:“半月未见,你可还好?”
我轻轻笑著:“除了整日里担惊受怕,我的生活可谓十分安逸。”
无天也笑了,眼中有著微微的动容:“我答应过你会安全回来,我怎会失言,错过与你白首之约?”
白首之约呵,前半生的颠沛流离家破人亡,真的可以换来後半生的安定生活麽?那些纠缠不清的爱恨纠葛恩怨情仇,终於可以完全放下,与眼前的男子终老山林麽?
我轻轻的挣开无天的手,揭下脸上的人皮面具。
面具下是我原本的容貌,没有刀痕,没有伤疤,宛若从未被我亲手划伤。
我一心想舍弃的那张脸,被云行空固执的医好了。
无天仍然淡淡的笑著,没有惊豔,没有激动,仿佛眼前这张脸与数日前刀痕交错狰狞恐怖的那张没有丝毫区别。
我突地起了促狭的念头:“无天,看到我完好无损的脸,你不该感到兴奋麽?”
毕竟,爱美之心,根深蒂固,任何人也不愿整日对著一张鬼面共度余生才是。
无天轻笑,拥我入怀,在我耳边轻声诉说:“行天,我爱的并不是你的表象,我爱你,只是因为你是你。”
我闭上眼,感动满心:“谢谢你。”
谢谢你看重的并不是我无用的皮囊,谢谢你总是如此温柔的待我,谢谢你只是因为我是我而爱我。
曾经以为除了如烟,今生无法再对谁动情。
原来,情之一事,最是难料。
我悄悄的深吸一口气,终於说出口:“无天,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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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天的胸膛狠狠震了震,搁在我腰间的手臂本是松松搂著,也蓦地加重了力道。
终於不能再保持镇定,无天轻松自若的语气中有著掩饰不住的紧张激动:“行天,你刚才说的话,可否再说一遍?”
我微笑抬头,直直看入他幽黑的眼眸,不闪不避:“无天,我爱你。”
心意既然已经确定,再要遮遮掩掩,扭扭捏捏也没有任何意义。
趁早言明,总好过失去的时候再追悔莫及。
无天的眼中迸发出狂喜的神采,薄唇颤动,一时间,似是无法说出任何言语。
我噙著笑脸,静静的看著他,等待著他从震惊中回神。
对於他,我有足够的耐心。
所以才可以下定决心,与他相守,直至老天不允。
良久良久,无天终於再度开口,轻柔的声音恍似叹息:“行天,我原以为,这一生,也无法等到这句话。”
“你未免也太低估自己的魅力。”我轻轻笑著,心中欣喜,激动,感叹,不一而足。
一颗心早已冷寂如死水,原以为再无人能掀起丝毫波动,如今变成此等局面,虽不知是好是坏,却也已深陷其中,无力再细想。
“在你面前,如何能高估自己?”无天也笑了起来,眼神中的激动却并没有退去:“上天待我原来不薄,能得到你的爱,此生也算是了无遗憾。”
我微微眯起眼,身体虽差,并不代表思维也变的迟钝。即使无天的话听来情深一片感人至深,我依然从中听出他有某些未竟的语意。
心头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还待要追问,云行空却在此时推门而入。
声音冰冷,脸上有著不加修饰的不豫:“两位是否已经互诉完衷肠了?”
暂时放下心中疑问,我站起身来,微笑道:“这麽快便将那位姑娘送返京城了?”
云行空脸色更形阴沈,不答反问:“怎麽,我回来的时机不对?妨碍你们了?”
虽不知他火气为何如此之大,但即便他有心寻衅,我却无意接茬,只有苦笑,不再接口。
云行空睨我一眼,冷哼出声,径直走向无天:“拿来。”
此话虽显的突兀,无天却并非反应迟钝之人。
从怀中小心摸出一个蓝瓷瓶,珍而重之的放入云行空手中。
揭开瓶塞,从中倒出一粒乌黑色泽的药丸,仔细端详了片刻,又凑近细闻,云行空一直紧蹙的眉头终於稍有舒展:“不错,这是解药。”
若有所思般看向无天:“没想到,你居然真能弄来解药。”
无天淡淡笑道:“只是侥幸而已。”其中的凶险困难,就这般被他一句轻描淡写浅浅带过。
无天接著问道:“既然解药是真,行天的毒也应可化解吧。”
我也屏息看著云行空,今非昔比,如今的我,想要得救的信念早已强过原先不知多少。
仿佛没有察觉自己的一句话可断人生死祸福,云行空转头向我,语气依旧冷淡:“你大概,死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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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行空话虽说的平淡,听在我与无天耳中,却几有振聋发聩让人头晕目眩之感。
直到胸口疼痛的仿佛要炸裂,我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是屏住呼吸的。
长长的吁出一口气,由衷的露出笑容,自然而然的看向无天。
无天也正望著我,眼角眉梢,全是不加掩饰的激动与喜悦,欣喜之情尤在我上。
我们互视而笑,不约而同,伸出手去,紧紧交握。
微微颤抖的掌心中,全是汗水,不知是他,还是我。
绝处逢生的经历,以前早已有过。
只是,当时,是满心黯淡,偷生於世,不过为了有责在身,心愿未偿。
如今,是满心欢喜。
前尘往事,诸多磨难,尽皆云散烟消,惟有未来,光明一片,使人期待无比。
云行空却不理我与无天之间的心神激荡,走上前来,伸手一探,已搭上我的脉门。
过了一柱香的工夫,才松开手来。
“你体内之毒,十有八九,已经由药物排出。”讲到“药物”两字,微有得色,眉头却依然紧锁:“所余残毒,与你血脉相融,药物再也无效。即使服了解药,也无法化解郁积十年凶猛异常的毒性。”
我尚能沈住气,无天却已冷凝了脸:“如此说来,取解药一事,只是你有心刁难?”
我淡淡笑出声:“即使解药无用,他方才也已亲口言道可以救我,当不至於信口雌黄才是。”
“我说了大概两字。”云行空不耐的看了我们一眼:“只要一切顺利,我自然可以救你。只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个道理,你们应该明白。”
“只要你尽了心力,无论结果如何,我们自不怨你。”
“解药既已取到,事不宜迟,明日便可开始。”
云行空从瓷瓶中再次倒出那粒药丸,毫不犹豫,一仰头,喉中一阵轻响,已是吞入腹中。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太出人意表,我与无天一时间,都怔住。
待到回神,云行空一言不发,正要走入内室。
无天松开我的手,一个“浮光掠影”,已挡在云行空身前。
云行空抬眼看他,英俊的脸庞不过片刻光景,已然通红欲滴,诡异的仿佛要渗出血来,只有眼神依然冷冽:“让开。”
我心中一惊,不等无天开口,抢先说道:“那解药有毒?”
云行空的话中满是不屑:“何必如此大惊小怪?万物相生相克,它之所以是解药,只代表它可以克制‘相思’而已,并不代表它没有毒性。”
“那你为何要服?”
“我若不服,如何医你?”云行空再次喝道:“让开。”
这解释更让人如坠云雾中,摸不著头脑。
无天眼神也变得冷冽:“你若不说个清楚明白,我绝不让开。”
云行空冷笑道:“一个时辰之内,我若不能压制住体内毒性,使它为我所用,他想得救,便再没有可能。”
我心中一突,想起了一种医术绝学,立时大惊,连声音都颤抖:“你……不必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云行空身子一震,看向我的目光隐含深意:“是否不必,我自有判断。”
第三次喝道:“让开。”
无天望向我,我无言点头。
无天也不再多言,闪身让开。
云行空再不望我,径直入了内室。
我深吸一口气,只觉身心俱疲。
无天长臂一伸,搂我入怀。
我闭上眼,依在无天胸膛,心中惨然,明知无天疑惑,却无法开口向他说明。
只因为,我已知道,云行空要用来医治我的方法。
一个不慎,会连他自己也命丧九泉的奇门医术──“换血大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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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换血大法,顾名思义,是将施者与受者体内血液转换。
只是其中过程,凶险万分,远非字面上表现的简单。
是医者非到万不得已非此不可才会动用的下下之策。
昏黄的油灯下,无天静静的聆听著我的话,沈思片刻开口道:“他服下解药当真是为了救你?”
我微微颌首:“据我所知,若是解药已经无法中和中毒者体内的毒性,就由医者服下解药,使其游走於血脉中。”
无天提头知尾,接口道:“然後经由换血大法,将两人体内血液互换,以他血液中的药性中和你体内的毒性?只是如此一来,岂不换成他中毒?”
我先是点头,而後摇头:“并非简单互换,两人血液交互循环,直到所有毒性药性均被中和即为大功告成。”
“那此法凶险在何处?”
“其一,所谓解药常常是穿肠毒药,他若无法压制其毒性,并使其均匀游走於血脉,则不但无法行此法,连他本身也有性命之忧;其二,两人血液必须相融,若无法相融,则不能施行;其三,换血过程中,他需谨慎控制血液互换的速度,若太慢,药性无法起效,若太快,他便极可能被毒性反噬;其四,此法最忌干扰,否则两人体内血液倒流,再也回天无力。”我眉头紧蹙,心中叹息,平生最不愿欠下人情,此刻却生受如此大的恩惠。
无天轻柔的搂住我:“他既已下定决心,必是很有把握,你不必太过担心。”
我轻轻叹气,此刻担心也已经毫无用处,只得顺其自然。
问了问无天取解药的情形,天将亮时,才在无天怀中浅浅睡去。
迷蒙中听见人声,睁开眼眸,云行空正和无天谈著什麽。云行空苍白的脸色中依旧有著不寻常的嫣红,但与昨夜相比,已是好上太多。
见我醒转,云行空冷冷对无天道:“刚才我所说的,你可记住了?”
“我在屋外护法,不得让任何人闯入,若你不出言相唤,我也不可擅入。可有遗漏?”
“很好,你去吧。”
无天深深看我一眼,出屋而去。
云行空缓缓言道:“换血过程中毒性药性相冲,会痛苦无比,你需紧记,无论如何,也不能运功抵抗。”
我点头应承,云行空掉转身去:“跟我来。”
随他走入药室,地上已经铺好两个蒲团。
云行空盘膝正坐於其中一个之上,我也依样坐下。
“伸出手来。”
银光一闪,双掌劳宫|穴处已被划出一寸多深的伤口,鲜血立时汩汩溢出。云行空掉转匕首,同样割破自己掌心,如此难忍的痛苦,竟连眉头也没皱上一皱。
将匕首远远抛开,云行空平伸双掌,抵住我的掌心,沈声叮嘱:“闭目,静心,不要有丝毫杂念。”
我依言而行,左掌心中渐渐有热气携著血液一同进入,右掌心却能感到血液平缓的流出。
就这般周而往复,体内血液不停涌动,慢慢的,仿佛置身於烈焰中,浑身滚烫,气血翻涌,几欲发狂,突又如坠冰窖,寒冷彻骨,似乎体内脏器血液都已凝成寒冰,痛苦难挡。痛楚如万蚁噬身,一时间,竟有了就此打住,不愿再继续的念头。
所幸心头尚寸一丝清明,牢记住云行空的嘱咐,不敢运功,紧咬牙关,承受著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体内终於平静下来,不再酷热,不再严寒,似乎有生机在流淌。
又过了一个时辰左右,云行空突地撤开掌去,飞速的点了|穴道止住彼此的血。
我睁开眼,只见云行空脸色苍白,再无一点血色,身体微微摇晃,显然是耗费太多精力和体能,已经虚弱无比。
从怀中取出一颗丹药服下,云行空满脸倦意,淡淡道:“大功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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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渐渐西沈,遥远天边,晚霞燃烧成一片火红,绚烂而美丽。
只是再如何的壮丽,最终也会渐归於平淡;再如何的绚烂,最终也会回复於单纯。
轻笑著看著天边风起云涌,新月渐上,心中有著无法言喻的安宁祥和。
身後传来浓郁药香,一回头,正对上无天温柔的眼眸。
“今日感觉如何?”无天一面将药碗递给我,一面将披风披在我肩上。
一口气将药汁喝完,轻轻皱眉,作无奈状:“每日里喝这麽多补药,岂能不好?”
无天淡淡的露出笑容:“虽已是初夏,毕竟屋外风大,你身子虚,别染上了风寒。”
“何至於如此娇弱。”我轻轻失笑,却仍是将手放入无天掌中,走进屋去。
在云行空的全力施为下,缠绕我十年的毒素终於全然化解。
往常稍稍激动便会气血逆流,如今,提气运功也不会有丝毫不适。
只是十年间,与毒性抗衡,身体虚弱不堪,即便如今毒力已解,也必得依照云行空开出的药方,好好调养上一段时日。
不便再多加打扰,千恩万谢後,我与无天又回到了初住的山谷中。
身体一日日好转,无天与我皆是欣喜非常。
只是,总觉得并非我多虑,无天的眼角眉梢,虽带著喜悦,却常不自觉的笼上一层淡淡的焦虑和忧愁。
有时夜间惊醒,也总能看见无天坐在床畔,静静的凝视著我,幽黑的眼眸是我无法看透的深邃。
也曾试探著问起,无天总是淡笑著,轻巧带过。
镇定自若的态度却无法消除我心头日渐深重的不安。
坐在床沿,抬头看去,无天正弯腰,点燃桌上的油灯。
“无天,你是否有事瞒我?”声音虽轻,却有著不容置疑的认真,无天自然应当能听出。
无天的身影一震,慢慢直起身来,转头向我,英俊的脸上依然是柔和的笑容:“自然没有。”
没有忽略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苦涩,强压下心中怀疑:“如果有事,不要藏在心中,我不希望与你共度一生,却不能为你分担任何事情。”
无天在我身侧坐下,揽住我的肩,轻语道:“你放心,没事。”
实在,不象没事的样子。
只是无天既然已如此说,我便不再追问。
他已有烦心之事,我便不该给他再添烦扰。
一思及此,我闭口不言,双手环住他的腰,在他怀中汲取著温暖的气息。
明明是早已经做惯的举动,无天却反常的身体僵了僵,微微的向旁移了移。
我讶异抬头,无天白皙的脸上有著不自然的红晕,眼睛也闪躲著我的视线,不愿看我。
“无天,你受了风寒?”手自然的抚上无天的额头,手下的肌肤散发出热度,却并不到烫手的地步。
无天抓住我的手,自嘲般苦笑了一下,眼睛终於看向我,幽深的瞳中有著隐约的火花:“行天,我不愿吓到你。只是你若再靠近,我恐怕会忍不住。”
即使禁欲多年,我也并非对情事懵懂不解的青涩少年。
突然间,便明白了无天话中的含义。
脸,无法控制的,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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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轻狂之时,偶尔也会流连花街柳巷,床第间事,即使不算个中好手,也绝非一知半解。与如烟之间,也自有过浓情蜜意如胶似漆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