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凡和李萍都是那谨慎过头的人,怎么可能被抓到把柄。此时就算是最最严厉的御史来,也是挑不出曾凡一点毛病的。
“那个,你呢?为什么跟他们一起!”曾凡才不管这些呢,只是瞪着自己这个傻乎乎的学生,他从刚刚就已经盯上他了,结果这位现在还没意识到他错在哪,让曾凡不得不先开口问道。
因为家里有钱,于是把读书当成玩,在书院里玩了十多年,真是除了四书五经,倒是把其它杂学都学了一个遍,学得还不错,挺有名士风范的。不过,这是曾凡最不喜欢的,没事就拉他训一下,该要他念的书一本也没让他少念过,倒是所有学生中,他抓得颇紧的一个,这些年,曾凡多少还是希望有一天,这位玩醒了,会想到投身报国,别混吃等死。现在看他跟匪王们一块进来,曾凡自然要怒的。不过他也想到了卢家南也姓卢,有点担心卢家南与黄河卢家的关系了。此时讯问,实是希望他能出言反驳。
“恩师,抱歉!这是学生的大哥。”卢家南老实的跪下,指了卢旭东一下,一脸惭愧,他这会儿真的觉得抱歉了。这十年,说起来,他也算是欺骗了恩师。
“亲的吗?”曾凡就算有点思想准备了,但此时还是希望只是族兄弟,这样还有点操作的余地。
“抱歉,曾大人。家南是小人庶弟,不过家父去世时,嘱托小人让他离开本家,于是就把他养在京中。他从未回过北边,他真的与家里的生意一点关系也没有。”卢旭东忙跟着一块跪下,卢家南的户籍可不在黄河卢家,不然,曾凡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会儿再想想,似乎是有些不妥。
“难为你了,为师这些年错怪你了。”曾凡心里一痛,此时方才明白这个学生为何不能科举了,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出身黄河卢家。万一有一天,他这出身被披露,而那时他身有官职,那么卢家把他送来京城的苦心就全白费了。曾凡又想到他最喜欢的弟子小歌儿,若不是那倒霉的出身,他该过更适合他的人生。而面前的这个学生也是,明明他的路会更加坦途。但是出身,却是老天给他们最残酷的惩罚。
“恩师对学生非常好!”卢家南鼻头一酸,差点扑在曾凡的膝下大哭一场才好。这此年的虚张声势的名士风范,这会全都崩溃,他真的只想大哭一场。
卢旭东也是一脸苦涩,他当初不也是想逆天而行,跑去报了秀才。也让他考上了,但那又如何,他知道,那一次也只能是一次任性的淘气罢了。最终,他没有为难自己,乖乖的回到家里,跟随父亲接掌家业。等着对这个弟弟时,他早早的拿自己做例子,让他别跟自己一般,做那些无谓的梦。好好的在京里学习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只要不学坏了,其它的,他都是自由的。现在看弟弟那满脸的泪痕,也知道,弟弟的委曲。但是这又有什么办法?
沙大宝他们也没想到曾凡知道卢家南的身份后,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他竟然想到的是,学生之苦,然后自责自己对他的不公,现在他们终于知道为何卢家南对自己的老师为何那般了。若是自己,只怕也愿为他肝脑涂地吧!当然,他们三个没有卢家兄弟的感受,只觉得果然都是读书读傻了。
“先吃饭,菜不好,不过我夫人手艺不错,都挺下饭的。”曾凡托起了自己的学生,也拿出帕子按了一下自己红的眼,请他们一块坐下吃饭。他让卢家南坐自己边上,一个劲的给他夹菜。
大家只好坐下跟着曾凡一块再吃,不过除了曾凡,也没人吃得出饭菜啥味,都是满脑子的心思,谁能安下心来吃饭。当然,他们吃了些菜后,倒是有了味口。这些日子,因为国孝,而曾凡的家孝未满,于是家里的菜也就是更加朴素了。李萍也知道曾凡的心脏不好,除了补药之外,也会尽量把菜的味道调得重一点,让他能多吃一点饭。
这样倒是暗合了这些土匪重口的口味,吃了几口,胃口开了,倒是一人都扒了几碗饭,把桌上的菜都吃了一个精光。等着吃完了,还有点不好意思,他们各自不说富可敌国,但还真没到别人家里这么吃过饭。
“够吗?让夫人再做些!”曾凡只是怕不够,忙问道。
“不用不用,我们在家里吃过了。”卢家南对于那四人鄙视了一下,赶忙制止了曾凡。虽说他也吃了一碗饭,他觉得他面前这个黑豆子炒的香干,真是太好吃了。
“是,大人,小的们放肆了。”卢旭东也有些不好意思。
“都吃了才好,不会浪费。”曾凡点头,扒下自己碗里最后一口饭,放下碗,大家看到他的碗里连一颗余米都没。
下人收了桌子,沏了茶后,全都退下。让他们放心说话,李萍也没有到前头来,她回到书房,开始专心的练起字来。她不是不担心曾凡,只是现在她宁可安静的等待,等着曾凡回来跟她说。
第88章 干了
第一更
“各位都想好了吗?”曾凡也不废话,漱了口,换了茶,轻抿了一口,才说道。
“大人,纵是我们兄弟有心为朝廷效力,只怕也力不从心。”卢旭东起身沉声说道。
曾凡则侧头看了自己的学生一眼,倒是有些了然,摇摇头,“家南是不是把他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
“是,这些年大人可有想出应对之法。”油滑的朱存忙笑着起身问道。他驻江南,说起来,唇亡齿寒,他最为害怕,现在他觉得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基业,他也得派人去跟去福建了。但是,总得有点章程,总不能让自己的人全去白白送死吧。
“先说说你们的想法,觉得自己不成吗?”曾凡想了一下,又喝了一口茶,但刚刚的笑容已经不见了,代替的是严肃。
“是,原本小的想用小船以灵活机动取胜,再说我们有水鬼,真的趴上他们的大船,凿开几个大洞,也能让对方喝一壶。现在看,小的们果是井底之蛙。”卢旭东有些汗颜的说道。
“是,这些对付军舰是不成,不过,可以试试他们的商船。”曾凡笑了一下,“我的想法是,为何我们用已之短攻对方之长?田忌赛马,还知道以已之长呢。”
“大人的意思是?”下面四人一怔,但马上有所领悟,他们是匪啊,他们平日做的就是抢来往的商船啊。真的官船,就算上面没几个人,他们也不敢抢,为什么,怕官家失了脸面,回头找他们的晦气。结果他们被曾凡一说,却误入了歧途了。曾凡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他要他们去当海盗的。可没说让他们去当水师。
“就是字面的上意思。先做那边最大的海盗。船先用你们旧的,我们去抢别人的大船来用。”曾凡笑了。
而卢家南一脸不可思议,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崇拜的老师,这个,这个是自己老师亲口说的?他要大哥他们去抢商船,用人家的大船来武装自己。这个行吗?
“觉得先生行的不是圣人之道?”曾凡看到了卢家南的一脸懵懂,不禁笑了起来,想想自己也挺失败的,教的这些学生除了自己的家的小猴子,其它的都有些傻,包括自己的女婿安海,或者说,他们都有些单纯。可是自己明明已经不断的把外面的世界给他们看了,但他们还是单纯了。
“学生不敢。”
“若有业报,报在为师一人身上就是了。”曾凡却没有解释,笑着摆了一下手,看向了下面的四人,“你们若是答应了,我就跟皇上辞行了。”
“先生真的这么信任我等?”卢旭东有点感动了,曾凡什么保证都没要他们的,却已经要去福建给他们打前站了,这份信任,都让卢旭东觉得自己愿为他舍身忘死了。
“我只有你们可信,不然,我这小身板,真的驾船出海,想一头撞死人家,人家都嫌我个头小,当我傻子呢。”曾凡笑了起来。
“其实纵是小人们,也不见得真的能帮到大人。”卢旭东还是决定丑话说前头,他们之间的实力实在相差得太远了,就凭着他们几个小船,想与洋人的舰队为敌,那本身就是以卵击石。
“我带夫人去,我们的孩子都飞了,我们俩说好了,哪怕死在那边,也要好歹做点想做的事。”曾凡笑了,笑得很平静,但那话语之中,却也表明他的决心。他的孩子们都飞走了,他们无牵无挂,他们也可以舍生忘死一回。
“成了,有大人这句话,我老沙干了。”沙大宝点头,心里也下决心,反正自己的儿子也大了,能在寨子里帮忙了,自己也学学曾大人,做回汉子。
四人一时间都热血上涌,久违的那种激情一下子溢满了全身,他们知道也许真的等着他们的就是死路一条,不过这会子,他们竟然一点也不怕了。昨天在曾家门口的疑虑,这回子全都没有了。
“先生,我能去吗?”卢家南也是热血上涌。
“不能,你想不想去读书,日本那里有士官学校,他们是肯招咱们的学生的。你去学学怎么带兵打仗也挺好。哪怕是学学人家怎么教士兵也是好的。”曾凡看着卢家南,心念一动,儿子送去了英吉利,但是他却知道,自己一直瞧不上的倭人竟然已经通过他们的维新,让国力为之一振。虽说变法在此不一定有用,但是,曾凡总相信,饭要一口口的吃,事情总要一点点的做。
他现在是能做多少做多,能多去学习一个,就算一个。学成回来了,就算他那时也许不在了,至少这些人还是能发光发热。
“是,你去看看倭人怎么带兵的,咱们可是从前朝起,就被倭人的海盗害得不轻,就算现在,那些日本浪人也没少去福建,江南那边若事生非。你带几个人一块去,哪怕是学学造船的技术也好。”卢旭东明白曾凡的意思,自己已经出来了,卢家不能再拿一个儿子出来损失。他也觉得自己出来拼一下算了,自己可是答应过老爹的,不让卢家南参与到这些危险的事中来的。
“带谁?”卢家南看着大哥。
“把你大侄子带上,还有这些长辈家的兄弟一家带上一个,将来说不定,家里还能指着你们回来支持家业呢。”卢旭东拍了弟弟一下。
卢家南只是单纯,又不是傻,看着大哥,还是点了一下头,突然觉得自己肩膀上的担子有些重了。
“恩师,这可以吗?”
“当然,这是好主意。”曾凡点头,这是卢家在留种的行为,让他们出来帮忙,结果还不让他们把子嗣送出去,这就不近人情了。他坦然的答应了。
其它三家本想说家里孩子不是读书的料,可是想想,还是一块点了头。他们深知就算他们没有被洋人弄死,弄不好,他们得被朝廷弄死。想想他们的前辈那位著名的海盗张保仔,明明已经投降朝廷,在水师里也干得挺好,结果那位了不起的林大人一句‘勿忘台湾郑氏’这一句话,绝了张保仔上进之路,在任上闲散致死。这就是二臣的结果,现在他们并不是接受朝廷的招安,只是私人帮忙,但谁知道朝廷哪天会不会翻脸不认人,把孩子送走一个,不管成不成才,至少还有一个人是朝廷控制不了的。
第89章 安老爷子的心痛
第二更
安家安老爷子和安元相对无言,最近曾凡做的事,他们都看不懂了。就是看不懂,他们觉得曾凡是个会做官的人。而曾凡也没有辜负这份信任,一做出来,就是非同凡响。处处都显出了他超人一等的能力。当初与他同年的进士,包括他的好友,当年的状元现如今也不过在外任的五品上苦熬着。
而现在,他却要去福建做学政,自己降品阶。就算他从一品的协办大学士还是给他的,但是明明已经可以入阁了,却非要去海边装什么海盗。
“现在劝已经不可能了,不过父亲还是要跟子诚谈谈,这样什么事都不跟咱们商议,让我们真的有些被动。”安元跟父亲说的就是这个。好歹两家也是儿女亲家,多少年同坐一艘船的,现在你自作主张,让船上的其它人怎么办?是支持你还是不支持你?有想过后果吗?
安老爷子只是捧着个紫砂茶壶在手上摩挲着,这是他的爱物,多少年,就这么捧在手里,那面上的包浆油亮肥厚,若是那懂行的,一看便知,这茶壶至少在老爷子手上盘了几十年。就算不是那名家名品,就这品相,也算是价值连城了。更何况,这是前朝名家所制的,送到老爷子手上后,老爷子没跟前几任的拥有者一样,把壶放在架上让人欣赏。他就真的拿出来用,天天泡上一壶喜欢的普洱,对着嘴那么小口咂着。几十年下来,用他的话说,这壶让他养出了品性。
老爷子习惯想事时,就这么摩挲茶壶,当然,好几次,他盛怒之下,差点把茶壶给扔出去,不过最后也就泼人一身茶水。连壶盖他都没舍得碰掉了。老爷子常说的是,这把壶就是他的制怒,因为有这壶在,他才没那么容易生气。
此时他不生气,他是真的在思索。这些年,他其实跟曾凡的时间比跟儿子多。就算这五六年,他去与儿子同住了。但他那是去养老的,儿子白天去衙门,在家里也就晨昏定省,他们之间能交谈的时间并不多。而在京城里,他是想什么时候把曾凡拎过去骂,就什么时候骂,曾凡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密切关注之下。他们的感情,其实也是那时建立的。
此时儿子意思他很明白,曾凡此时去福建比去两广还糟。去两广,带上三五愣头青,曾凡狠起来比陈阁老要杀伐果断多了,陈阁老去,应该走中平路线,而曾凡更不好就是把两广事平了,然后让他干出一片天来。
去了福建,真的让他把海盗的力量训练出来了,把洋人给打了,那么……安元不敢想后果。是,真的能让他把新水师给建起来,那也是比平两广更大功劳。
“现在又拦不住,皇上一块定计,六王爷也亲自参与,我们能怎么办?”老爷子终于开口了。
“父亲要不找子诚谈谈,这回就算了,但是以后,遇事还是商议一下。”安元也知道,这会子说了都白说,只是总要有个态度。
“他会听吗?”安老爷子举起茶壶吸了一口甘香的茶水,笑着摇摇头。
“总不会忘恩负义吧?”安元有点不奈了。
“啪!”一声巨响,把安元吓了一跳,直接从自己的椅子上跳了起来,再看,老爷子握茶壶的手已经有血渗出。而那个他宝贝了半辈子的茶壶看在老爷子那大理石的台面上,粉身碎骨了。
“快来人,请大夫。”安元总算分得清主次,忙大叫了一声。自己冲到老爷子的身边,去看他的手。
“唉哟,我的壶!”老爷子扒开了儿子,此时看着他的壶,眼泪都下来了,此时手痛算什么,他真是心痛啊。太心痛了!
老爷子的手被包成了包子,然后他的宝贝壶就被小心的收拢,安元答应去找能工巧匠修复,但老爷子还是不搭理他,自己气呼呼的回屋去了。老太太看那壶的碎片,也知道老爷子动了真火,深深的看了儿子一眼,但还是笑了一下。
“好了,回去歇了吧!”
“父亲……”安元当然是知道这壶对父亲的重要性,更知道,虽说父亲什么也没说,但是壶这样了,也就代表了他的态度,以后自己再不能说曾凡‘忘恩负义’的话了。或者说,自己压根就不能说,这犯了父亲的忌讳。但说实话,他并不懂为什么。
老太太笑着摆了一下手,自己也跟着进去了。安元夫妇只能退出来。
“曾家两口子也不知道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