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知道康熙将年宝珠指了给四阿哥,这次避暑回京后却无了声息,四阿哥又不避痕迹的连日宠着我,个中内情自有那一起子的碎嘴人编排了各种版本出来,有传到我耳朵里的,也有传不到的,而我只听四阿哥的意思,随着纳拉氏在万福阁学料理事务罢了,治家谈何容易,我冷眼旁观,曹雪芹笔下王熙凤跟这位四福晋比那还要是清闲的了,四阿哥在皇子中算得妻妾少的,正式的总也有七、八个,还不算某些“一夜情”,我也懒得点名,总之三个女人一台戏,三X三再X三又怎么算?可怕二字唯已。
一日,纳拉氏于百忙中抽出时辰,遣去妇差丫环,单独领我进后间一厢房。我甚少见她行事如此神秘,也没摸着头脑,直到她掩了门,亲自开箱取出一套衣裳头饰,我才恍然大悟。
那是我的嫁衣。康熙四十八年九月,二十五岁的白小千穿越在十七岁的年玉莹身体里,双手接过共同人生里第一件嫁衣。
大红吉服,胸口饰着两颗罕世广寒珠,晶辉朗耀,莹莹欲流,前后裙摆上均有锁扣,袖口是三滚三镶的宽袖,闪着粉色精美绣片,金线滚边,色彩亮丽,既柔且艳。头饰宽大上挺,大穗摆都是纯金的,目的是让人戴上不能低头,得时刻保持趾高气扬的神态,只能穿上高跟花盆底鞋被迫挺胸收腹,否则会有向前跌倒的趋势。
很漂亮,漂亮的超过任何一件我理想型的婚纱。可以说是没有想到的惊喜。
纳拉氏笑吟吟帮我穿戴起,立在镜前,我才看得一眼,听纳拉氏赞了一句“妹妹如此装扮,简直全身珠光明灭,真如画中仙女,叫人看到,却不了得……”。
她话音未落,我突将身一倾,“哇”的呕出一口血,纯粹血红,喷满半个镜面,第二次,就溅落嫁衣。一口血接一口血,染红了眼,只觉十分红处化作灰。
纳拉氏拉不住我,跟我一起跌倒在地,几上镜盒纷纷带落,我喘不过气,但喉间惺甜竟是一刻也止不住。
“妹妹莫怕!我这就命人急请四爷回府!你放心,此事我绝不声张!静待即可。”纳拉氏好容易扶我靠坐上扶椅,匆匆交待了几句,便快步出房安排。
她脚步声去远了,我有呕出几口血,方稍稍缓过一些,心中奇怪,这是什么道理?难道嫁不得?难道是不能嫁人,一穿嫁衣就吐血?眼泪可以疗伤,血怎么样?是不是也大补?
如此想着,下意识抬手擦去唇边鲜血,随即右手铁指环箍处骤然传来一阵并不陌生的剧烈灼痛,我脑子里紧紧“嗡”了一记,身子发轻,意识亦仿佛炸开、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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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之中,我又一次看见那名素衣女子,银发、紫瞳,而她的衣裳与弥漫白雪融为一色,衬的那张红颜,缓带轻裘般惊艳,可曾管那世间风雪处,雪山白凤凰本不会万紫千红归于一个热闹?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很快她朝我走来,只是一眨眼工夫,我根本不及阻止,她就穿入我身体,她变作了我,或者说我变作了她?我随着她的视线面对到原本在我背后的男子。
那男子羽衣星冠,黑发玉貌,仿佛年纪甚轻,神情却很文雅从容,静而广大,广大到沉默如夜。
他注视着我,我在他面前跪下,慢慢执起他的手:“师父。”我将唇印上他的手背。
沸腾的心,多么难受。
“师父,你的内心深处与我有着同样的压抑。”当我终于抬起头,直视他,对他说出这句话。
男子伸手拭去我眼角泪痕,他目中有丝笑意,如轻淡云烟,转逝即过:“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小千这一滴泪,为师收下了。”
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眼睁睁看着他转身,就这么一步,掉转天涯,雪山轰塌。
脚下地整块陷落,玄霜黑气,毒烟烈火,夹杂无数毒龙猛兽,怪鸟妖鱼啸声形影疯拥而出,霎时吞没那男子身影,留我被金霞光幢贴身包围,空自撕心裂肺,不得站起,不得动弹。
“连山!你欠我!你欠我——”
我极叫挣扎,有人握住我的手:“小千,怎么了?你醒醒?醒醒!”
就像从极暗的夜里跳到极暗的光,我睁开眼,四阿哥的脸映入我眼帘,我的心跳漏了半拍……到了现在,第一次、才第一次认出是他?
纳拉氏从背后慢慢扶我坐起,我反手牢牢揪住四阿哥袖口,强了几强,无奈喉咙声带像是被刀锋割过,疼痛难当,他促命纳拉氏放我躺下,不必坐起说话,岂料纳拉氏还未撤手,我将身一倾,张口喷出殷红鲜血,连四阿哥也被殃及,当面染红一滩衣襟,他既不骇然也不惊讶,一把拥我入怀,在我耳边缓慢而又坚定道:“不怕,我在这里。你听我的,我会救你。”
连纳拉氏在内,其他人都被四阿哥屏退,不知何故,我身上的大红嫁衣并未换下,他和我,都血迹斑斑,然而被他抱着,仿佛隔绝世界,地老天荒,不愿撒手。
“吐点血而已,不要紧吧?”用轻松的语气说出这几个字,对我而言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3。
四阿哥低头看看我的脸,又看看嫁衣:“重新做一件这样的嫁衣,最快需时二十日,尚好,不会错过我们成亲的吉时,你放心。”
我浅浅笑:“二十日之后?究竟是哪一天?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呢。”
“今日入宫,皇上已经许了……”四阿哥说着,忽然说不下去。
我虚弱抬眼看他,还未看清,眼前一阵发黑,便往后仰倒,四阿哥的手在我背后一把托住,刚刚让我平躺下,门口些微响动,却是纳拉氏默默带进一人:陈煜。
陈煜进来之后,直接走到床边递给四阿哥一支墨黑瓷瓶。
四阿哥略带疑问的看向陈煜,他只解释了一句话:“皇上口谕,天下间统共两粒‘方生方死丸’,这是最后一粒,请四阿哥让玉格格服下,另有召见。”
说来奇怪,从我现在的角度,可以清晰看到陈煜右眼下一颗泪痣,不,是两颗,上大下小,上深下浅,隐隐在右眼眼梢闪现,独特生媚。
四阿哥看一眼纳拉氏,纳拉氏亲自双手捧了一盏清茶过来,四阿哥果然从瓷瓶中倒出一粒明雪玉丸,喂入我嘴,我又就着纳拉氏手里喝了两口茶,才算过下。
这“方生方死丸”甫一入喉,即化作甘甜清津,煦煦暖暖,遍体生温,我精神亦为之一振,不用撑扶即可自己坐起。
四阿哥领我在陈煜面前为康熙口谕及赐药一事谢了礼,但他接下来第二句话是:“我一人面见皇阿玛就是,不必令小千同往。”
陈煜同四阿哥对视片刻,温温开口:“今夜皇上指名召见的只有玉格格一人。”
我在秘密的情形下,跟着陈煜从一条从未走过的甬道出侧门,坐进一顶配有两名轿夫的样式普通的青呢小轿。
临到起轿,我忍不住打帘回望四阿哥,他并没走出来,能看到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站在门内,那样一个轮廓,些微萧索,我停一下眼睛,陈煜探手放落轿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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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子走得很快,途经道路也极其安静,我浮起的心事好似还未沉下,便觉桥身一抬,被稳稳放下。
我推开挡在胸前的轿杠,陈煜已替我掀帘,我低头跨出,却发现自己身在一座大殿之内,但是并非熟悉的紫禁皇城,而是一座拱券无梁、四壁碎瓷贴画、均以长明灯幽幽照亮的地宫般建筑,回顾四周,寂静无人,除了陈煜和我,连先前那两名轿夫都不见踪影,竟如凭空蒸发一般。
我把目光重新投向陈煜,他直截了当道:“我脸上有毛毛虫?”
“皇上召见呢?”我问。
他轻描淡写的一挥手:“皇上正在乾清宫等着四阿哥罢。”
“你假传圣旨?”
“假不假,真不真,不用瞪着我,我告诉你一件事:有白家血脉的人最好不要成亲。”
我匪夷所思:“你说什么?”
陈煜突踏前一步,伸指捺上我额首位置,就在一触之际,我额心遽然一寒,转瞬周身暴出金霞银光,震开陈煜。
霞光才出,我只听得耳边铮铮锵锵之声连响不已,更有气声相互澎湃鼓击,如泉瀑之声,洋洋盈耳,宛如鸣玉,在地宫中激荡不已,但又仿佛有绝大力量将我身心拉扯开去,所有血管都似在同一时间爆裂,并且是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体会到这一切。
我体内渐渐有什么声音由微到著,那是一种很古怪的声音,待听清“叮”、“叮”两声,我猛然垂头向前俯下身躯,但是我并没有倒下去,只是金霞银光就像出现时一样突然消失。
陈煜一只手搀住我臂膀:“这就是为什么——自去年十一月间你和十三阿哥坠崖时误打误撞触动法华金轮气机,迄今恰近一年极限,若非预先给你服下一颗‘方生方死丸’,刚才你已死在当场。”
我实在没有气力说话,他一躬身,把我打横抱起,走进地宫深处。
我眼前所见范围有限,只知似乎是一条甬道,越往里走,壁灯越是晕黄,然而陈煜右眼下的泪痣看得更加分明……是了,我想起来是什么,是“眼熟”,这般场景,这个人,这泪痣,我好像在哪里也曾经历?
甬道通向的,是一面朱门,陈煜站住,慢慢放我下地,一手揽住我维持平衡,一手弹指比出一个手势,他的手势似拿似拂,变化极快,但姿态十分曼妙,只看手的话,简直像一名女子,然而别有一种怜香惜玉的温柔气质。
就在这一变化间,朱门上两只玉环铿铿锵锵作响,门也随着缓缓自行开放,却是一室,那室内三壁均是整块青玉做成,空荡荡的,只当中一座长大白玉榻,陈煜扶我坐上玉榻,自己仍站在我面前,由于玉榻本身高度,我正好可以平视他。
“这里就是历代新满洲家主静修所在,除了家主本人,就连皇上也不曾踏入一步。”陈煜目光缓缓扫过我面上,“你若肯安心待在此处,我可保你续命一年。”
说也奇怪,进了此室,我便恢复了精神,因冷冷道:“命不命的,我无所谓,我现在只想回去见四阿哥。”
陈煜还要开口,我打断他:“不管什么法华金轮、什么家主、什么白家血脉,我统统没兴趣知道,我也不想明三世之因果,出生死之苦海,反正血也吐了,X光也放了,看在大家是亲戚的份上,你把我拐骗到这里我不跟你计较,但是你若要挡我的路,我一定鸭勤醋德你昂惊之某歇!”
陈煜忽然默默地流下两道鼻血,又默默地擦去,我也不理他,下榻自行,却发觉朱门已经自行关闭,原来门后如嵌两块明镜,赫然映出“我”的形貌:镜中那拥有银发、紫瞳的女子,究竟是梦?是幻?
“法华金轮的威力才出世三成,我不过是以惊神指帮你打开其封锁,就伤成这样,何况你以己身承受?”陈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就算我没有送‘方生方死丸’给你,没有以圣旨名义把你带到此处,最多不过今晚子时,四阿哥就会看到一切,你当真想让他看到?”
我转身怒视陈煜,陈煜苦笑:“你再想想,譬如四阿哥迎娶新王妃当场,被所有人看到这样的你,又是什么结果?”
我忍无可忍,深吸一口气,抢步上前扣住陈煜一通猛摇,彻底抓狂:“那你说我到底是个啥?!为什么你会引出我身上金霞银光发作?你不要告诉我我是西游记里面金角大王、银角大王!!!夯尔的纳纳啊!!!!”
陈煜顷刻间鼻血直下三千尺,滴到我手上,我手一松,他居然趁机捂着鼻子越过我逃窜。
说时迟,那时快,我拿出十三阿哥的气势自后瞄准一跳扑倒陈煜,他哐当一声巨响脸部着地,我则骑坐他背上,恶狠狠道:“坦白从严,抗拒从宽!”
陈煜憋出嗓子:“……压死我,你、你就是新家主!”
言外之意,我成了新家主,一样没法跟四阿哥成亲。我气咻咻抬起头来,看到门背镜中的自己披头散发,煞然一惊,这不是贞子么?LONG TIME NO SEE呀!
我恨恨放开陈煜,他七拐八歪从地上爬起,屁股扭扭,脖子扭扭,对着镜子横过来竖过去照了半响,哀道:“这还是不是我小时候的脸?”
我怒骂:“所有动物小时候都不会难看的……即使是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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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煜拖着脚走回玉榻坐下,我也顾不得自己外形,欲拉门冲出,孰料施了几把力,双门纹风不动,这一惊非同小可,再回首,瞪陈煜,他擦去鼻血,一脸无奈:“之前受法华金轮一震,我伤得不轻,能顺利开门带你进来已属运气,我尚未恢复,而以你现在的能力,想要独力从内打开这道幻波门,是绝无可能之事,所以你我二人还是少安毋躁的好。”
我一把揪住他:“那你刚才想往哪里跑?”
他吸吸鼻子,转移话题:“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我亦无法全盘了解,但相信有一个地方,可以给出答案。”
“哪里?”
“海宁。陈家。”陈煜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点莫名的东西:“你四岁才被抱养进四贝勒府,而四岁之前的经历,你当真一点记忆都没有了么?”
“记忆?”我问,“什么样的记忆?”
陈煜沉默。
我追问:“到底要怎样才可以出去?”
陈煜还是不答。
我返身走到门前,抬手束结长发,镜中映出的我面庞皎洁,似我,又不似我。
我一手按上门镜:“芝麻开门。”
无效。
“三毛抄四。”
无效。
“FUCK YOU!”
继续无效。
好,英译中:“翻个有码的!”
无、效。
出绝招:“无产阶级光辉指——”
一指点下去,镜面突然发生诡异波动。
“小心!”陈煜自后扑上,一把扳开我。
我踉跄退后一步,陈煜的衣角扫上门镜,旋即镜内发出啸声,居然将陈煜半身吸入!
千钧一发之际,我下意识对镜弹指比出似拿似拂手势,一道金光随指而发,闪过处,轰然一声,万籁俱寂。
饶是如此,陈煜脱困,亦一额冷汗,紧紧盯着我的手:“阿难指……你竟然可以无师自通阿难指……”
我回答:“这是无产……”说到一半,哗,幻波门在陈煜身后自动开放,现出来时甬道。
下一秒,陈煜第二次被我推倒,这次是后脑着地,我恶狠狠撕开他衣襟,他攥住不放,苦着脸道:“表妹,我卖艺不卖身哒!”
我呸:“还敢顽抗?我就告诉四阿哥你非礼我!”
陈煜鼻血横流:“何必呢?何苦呢?随便你走哪条道出去,我命令新满洲的人不得拦你就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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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他一声叫,我眼尖看清他胸前一颗朱砂痣,这才放过他:“好,你要是告诉任何人今晚看到的我的样子,我就剐了你这颗痣送给皇上!你信不信?”
我取过甬道近门口左壁挂着的一件黑色连帽斗篷穿上身,刚刚把银发全部拢入帽中,陈煜绕到我面前:“在避暑山庄藤香院所发生之事,我亦无把握确认是谁所为。当时我才出关就被我那兄弟纠缠,待我赶到,十三阿哥已在房中。”
“出关?”
“白家的血在有危难时可以相互感应,就如你爹白景奇……”
陈煜骤然收口,我无动于衷地拨开他:“说过我不关心这些事了,你不要跟着我,谢了。”
独自走过甬道,我的影子投在脚下地面,像煞伏地魔,但我的心情不是一点点恶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