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英却告诉高大山,她说:“哥,妹子这会儿就站在你面前,我就是个苦命人,我就是个逃荒要饭的穷丫头,我也是个和你妹子英子一样的女孩子,我也是个人!这会儿你就对我说吧,你是不是答应娶我!你答应就答应,不答应就说不答应,哥,说完这句话,你就撇下我走好了!我不会再跟着你!今儿我不怕害臊,没脸没皮地缠着你,不就是想听你说出这句话吗?你就是心里一百个不想娶我,连说句这样的话也不能吗?”
高大山一时好像丢了脸面似的,他突然把心一横,说:“好,妹子,哥答应娶你!”
“哥,你真的答应了?”
“真的!”
但高大山的眼睛却不去看她,他的眼里泪光闪烁着。
“哥,好人,你不是要骗我吧?”
“妹子,我高大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说过的话永不反悔!”
“哥,你要是答应了,不管你走多远,十年二十载,也不管你走到天涯海角,我都留在这儿为你守着,我要等你回来把苦命的英子接走!”
高大山点点头。秋英说:“哥,我还是不信!你要是真想让我信你的话,就给我留下点念想!”
高大山说:“妹子,我说过答应了就是答应了。你瞧,这会儿我身上除了枪、子弹,啥也没有,能给你留啥念想?”
秋英说:“你有!就在你身上!”
高大山一下想起来,望着她。
秋英痴痴地望他。
高大山慢慢取出长命锁,郑重地将它交给了秋英。
秋英接过后便慢慢地往后退去了,她说:“哥,你走吧!不管走到哪里,我都不怕你会忘了我了!”
高大山倒像石头似的站着了,他为这事感到有点说不清楚的沉重。
秋英的眼里也在流泪,但对她来说,那是幸福的,她一脸都在笑。她说:“哥,走吧,就是到了天涯海角,也不要忘了英子!仗打完了,要是还记得我,就来找我!”
高大山还是一动不动。
秋英说:“哥,你能把你亲妹子英子的长命锁留给我,就是你不真想娶我,秋英也知足了!我没看错,你是个好人,你心疼我这个苦命的丫头!”说完,她转身跑走了。
看着跑去的秋英,高大山的眼里流出了泪来,默默地。
往回走的时候,伍亮有点想不通,他说:“营长,仗打完了,你真要回来娶她?”高大山停下马来,沉思了一会,说:“不。伍子,我结过婚!”伍亮不觉吃了一惊。高大山说:“我爹在我还小的时候就给我订了个童养媳,娘家姓王,穷人的丫头也没个名儿,都叫她王丫。十三岁就让我跟她圆了房。就是那年,日本人祸害靠山屯,我没了家,带英子出去要饭,王丫被娘家人接回去。英子没了以后我一跺脚投了抗联,再没回去过,十几年没个音信,也不知道她是死是活!”伍亮听后却不高兴了,他说:“营长,你这就不对了啊!你娶过媳妇,可刚才又答应了这一个,还说打完了仗来娶她!”高大山只好怔怔地回头望着秋英远去的方向,说:“伍子,我还是觉得她像英子!我这会儿想,十几年前那天夜里,说不定我跑回屯子里喊人,英子被哪个好心人救走了,后来不知咋地就跟着人家进了关,成了难民,流落到了这里!你瞧,连口音都变了!”伍亮说:“你是说你是要用那句话留住她,等革命成功了,你再来认这个妹子!”
“哼,你到底明白了一回!”
高大山给伍亮丢下了一句话,便打马往前走了。
后边的伍亮不由一愣,心想:我傻吗?我本来就不傻呀!
5。高大山回家“探亲”
一个后来紧紧跟了他一辈子的女人,竟然就这样开始了,这是高大山怎么也没有想到的,因为后来不久,他喜欢上了一个叫做林晚的女军医。那是在一次行军的路上。那天,他的部队和别的部队,在路上被堵住了。
最着急的,是师医院的马车,当时被夹在最中间。
争吵声一时喊成一片。
高大山一看急了,从马上跳下来,一边往前挤着,一边大声地喊叫:“都别争了,听我的指挥!”
有两个女孩却不听他的,她们就是林晚和另一个姓杜的军医。她们看到高大山过来嚷嚷,也急得马上跳下了马车。
“喂,你是谁?我们是十七师的,听说过十七师吗?让我们先过!”
林晚对高大山嚷道。
高大山一听不由吃了一惊,问道:“你们是十七师的?”
林晚说:“怎么着?”
高大山说:“你们是十七师的,我咋没见过你们?”
杜军医盯了高大山一眼,问:“你们也是十七师的?”
伍亮过来大声地喊道:“我们是十七师183团三营,这是我们营长高大山!听说过高大山吗?打东辽城喝醉酒端了敌人第九十七军军部的人,就是他!”
林晚和杜军医没见过高大山,眼光不由有些崇敬起来,但却不肯退让。
林晚说:“听说过又咋地!既然是十七师的,就该给女同志让路!我们是师医院的前方救护队,还不给我们把路让开?”高大山被她的大胆豪爽和青春靓丽吸引住了,他看着她,不由暗暗地笑了起来。
“你这个人,老瞅着人家笑啥?”林晚看到了高大山停在自己脸上的目光。高大山这才不好意思地严肃了起来,他回头对部队道:
“听命令!给师医院救护队把路让开!”
路,就这样被让开了。望着往前走去的林晚,高大山对身边的伍亮,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
“这丫头片子,挺泼辣的!我喜欢!”
但他哪里想到,他一直欠人家酒钱的那一家酒家,就是林晚家的。
部队要回东北老家剿匪的那一天,吕师长前来车站送行,师长一上来就在高大山的身上发现了什么。
“高大山,打了埋伏是不是?交出来!”师长说。
“没有!啥埋伏呀!没有没有!自从南下入关,你让我戒酒,我连酒啥味儿都忘了!没有没有!”高大山对师长说道。
吕师长却不理他,说:“高大山,把埋伏交出来!”
高大山看看无奈,只好从屁股后乖乖地取出一个新的军用小酒壶。
“嗬,又整了一个新的!行啊你高大山!违反纪律你还上了瘾了!”
师长哼一声,拧开盖尝了一小口,说:“不错,有点像东辽大曲,没收了!”
高大山看着被没收的酒壶,感到心疼,他说:“师长,你别又没收了,你看我好不容易……我又没喝,就是背着,连闻闻都不让啊!”
吕师长说:“高大山,你喝酒的名气大得很呢,连四野首长都知道了!”
高大山觉得有些惊慌,说:“四野首长怎么也知道我能喝酒呢?”
吕师长说:“岂止四野首长,连毛主席、朱总司令都知道你喝酒的名气大了!毛主席有一次对朱老总说,像四野十七师的高大山,就是越喝酒越能打,在东辽城端了敌第九十七军军部,这样的同志要喝酒,你们就让他喝嘛!”
高大山听傻了,他不相信,说:“师长,你是在批评我吧?要是批评我,就明白着说,你这弯子也绕着大了些,叫我听着咋像是表扬哩!”
吕师长说:“表扬?为着你在喝酒的问题上屡教不改,我真想关你禁闭!可是四野首长、毛主席、朱总司令都知道你了!朱老总还说,等全国解放了,他要在北京开一个全国战斗英雄大会,请你去,还要当面给你敬酒呢!”
高大山心里不禁暗暗得意起来,但面上不愿承认,他说:“你看这你看这,夸得我怪不好意思的!”这么说着之时,他忽然觉着不对,对师长认真起来,他说:“哎,师长,既然毛主席都说过让我喝酒,你那个戒酒的命令,是不是也该撤了?”
吕师长说:“我才不会撤销自己的命令哩!是四野首长让我把命令撤了,是毛主席、朱总司令把我的命令撤了!”
高大山不由激动起来,他说:“师长,毛主席英明啊!毛主席万岁!朱总司令万岁!”
吕师长把高大山的军用小酒壶揣到腰里。
高大山一看急了,跟着师长叫了起来:“师长,你怎么……不是说……”
吕师长从身后取出当初没收的美制军用小酒壶,说:“你叫唤啥?那个不好的我留下了,这个好的还给你,谁让你的名气那么大呢!”高大山连忙伸手去接,吕师长又缩回去。吕师长说:“高大山,你别得意,毛主席和朱总司令也就是高兴了,说那么一句。你给我记好了,县官不如现管,酒你可以喝一点,但要是误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高大山连忙一个立正,说:“是!”
吕师长说:“高大山,这次回东北,要路过靠山屯,你十几年没回去了,顺道瞅瞅去,看家里还有人没人!”
高大山说:“没人了,啥人也没有了。”
吕师长说:“那个王丫呢,你总该打听一下下落吧?”
高大山的心里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师长一走,高大山便迫不及待地打开师长还过来的酒壶,然后倒了一杯,洒在了地下。
旁边的人看了都吃了一惊。教导员说:“老高,这是咋啦?这么好的酒……”
高大山说:“我戒酒了!”
“戒酒,就你?”伍亮不相信,他说,“营长,我可听说过一个笑话:有个酒鬼,把家里的三垧地都喝光了,有个闲人就说,你咋不戒酒呢?酒鬼就叹气说,唉,咋不想戒呢,戒酒真难啊!你看我们邻居家的赵二,他都喝掉六垧地了,都戒不了呢。这时赵二过来了,问,你们说啥呢?闲人就说,我们在说戒酒难的事,你们猜赵二是咋说的?”
“他咋说的?”高大山问道。
伍亮说:“他说,戒酒啥难,我都戒了十八回了!”
高大山却告诉伍亮:“这回,我是真要戒酒!”
教导员说:“老高,到底为啥?”
高大山说:“连毛主席、朱老总都知道我高大山喝酒的名气大,特地撤了师长的命令,让我喝,你们说,这酒我还能不戒?”
高大山的靠山屯是一个不大的屯,进村的那一天,高大山头一个碰上的就是刘二蛋。
刘二蛋说:“大山哥,十几年一点信儿也听不到你的,都说你打鬼子那会儿就死了,死在深山沟子里,叫狼吃了……”高大山说:“可不是差点叫狼吃了咋地!”刘二蛋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会儿你抖了,当大官了吧?”伍亮说:“他现在是我们营长,全军闻名的战斗英雄,毛主席都知道他!”刘二蛋一听不得了,说:“哎哟哟,小时候我就说你比咱们这一茬子人都有出息!大山哥,这回能多住些天吧?”高大山说:“不,我们执行任务,顺道回来瞅瞅。二蛋兄弟,你知道俺家还有人活着没有?”
刘二蛋脑袋随即就低了下去,半晌,问道:“大山哥,你是不是想问个嫂子的实信儿?”
高大山点点头。
刘二蛋的脑袋又低了下去,半晌,说:“死了!早没这个人了!”
“咋死的?啥时候?”
“你家叫日本小鬼子祸害了以后,她不是回娘家去了?那时候,就怀上了你的孩子!”
“怀了我的孩子?”
刘二蛋说:“大山哥,这是真的!王丫嫂子怀着你的孩子,就在你投抗联的第二年夏天,她把孩子生下来,是个儿,起了个名字叫大奎!”
“大奎?孩子呢?后来呢?”
刘二蛋说:“孩子是活下来了,王丫嫂子命苦,死了,产后没吃没喝,又闹鬼子又闹饥荒,全家都饿死了,只剩下了这孩子,叫屯子里的赵老炮收养了。他们老两口子四十多了还没孩子,就把他当亲儿子养,现在都长成半大小伙子了!”
高大山的心因此落了下来,他沉默了半晌,转口问道:“二蛋,有没有人听到过我妹妹英子的信儿?”
刘二蛋一惊,说:“英子?英子不是那年掉到冰窠子里,叫狼吃了吗?”
高大山只好改变话头,说:“那……我爹我娘的坟还在吗?”
刘二蛋说:“早没了!你们家没了人,坟还留得住?年年山上下来大水,都说你们家人死绝了,也没人帮着添土,一年一年,可不就……”
高大山忽然一阵难受,他抓起炕桌上的一碗水,一饮而尽,回头对伍亮说:“走,咱们走!”
刘二蛋一急,跟着大山跳下炕来,说:“哎,大山哥,这是咋说的,刚回来走啥哩!”
高大山不说话,大步往外走去,刘二蛋哪里肯放,在后边紧紧地追着。
二蛋说:“大山哥,你不能就这样走哇,屯里人你还没见呢!”
高大山只顾一边大步地走着,一边让伍亮把马牵来。
刘二蛋一时有点云里雾里的样子,他说:“大山哥,俺知道屯里的人对不住你,对不住你们家!可是你听我说……”高大山不听,他一上马就一个挥鞭,飞驰而去了。
追上来的伍亮,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说:“营长,咱就这么走了?”
“不这么走怎么走?”高大山不想理他。
“你不想去看看大奎?”伍亮提醒了一句。
高大山愣了一下,他痛苦地想了想,最后说:“不看了!我这个爹,一天也没养过他,人家从小到大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我到了这会儿,哪还有脸去认儿子!走!师长还等着我抓姚得镖呢!”
6。孤身一人闯匪窝
姚得镖是七道岭的土匪头子。
高大山想一人进山,与姚得镖谈判。
吕师长却有些担心,他告诉高大山:“姚得镖盘踞七道岭几十年,恶贯满盈,自己也知道就是投降,人民政府也不会饶过他。你一个人去劝降,他会听你的?明知自己末日来临,这会儿他见一个杀一个,你不是去找死?”
高大山说:“师长,姚得镖现在和许大马棒、蝴蝶迷连成一气,我军打这个,那个出来抄我们的后路,打那个,这个又出来袭扰我军后方机关。同时打这两路土匪,咱们的兵力又分散,容易被他们各个击破。我是这么想的,我要是去了,哪怕能在短时间内稳住姚得镖,我军就能集中兵力将许大马棒收拾掉!”
吕师长说:“这个办法是好,可是你能保证他不杀你?”
高大山说:“我不能保证!但我敢保证他两三天内不会杀我,我和他在抗联时期毕竟有一段交情,我又是去谈判,他如今虽说是土匪,可这个人讲交情,我去了以后,我军要是能抓住这两三天消灭了许大马棒,姚得镖就孤立了,这时候哪怕是给自己留点幻想,他也不见得敢杀我!”
吕师长还是没有被他说服,师长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行。他说:“不行,还是太冒险!”
高大山不由激动起来,他说:“师长,我家里连一个活人也没了!我高大山眼下是一人一身,啥牵挂也没有!既然毛主席、朱总司令都把我当成亲兄弟看,为了解放全中国,我咋能舍不下这条命!师长,下决心吧,我有感觉,只要你们打得顺利,我高大山死不了!”
吕师长暗暗地被高大山感动了,点点头,便答应了他。
高大山准备出发之前,二营营长陈刚来了。他给高大山扛来了一坛酒。
高大山说:“老陈,这是干啥?”
陈刚说:“为你送行!”
高大山说:“不行。你知道的,我戒酒了!”
陈刚说:“那是以前,今儿你得破戒!”
高大山说:“不!我说过戒酒就戒酒!”
陈刚说:“你是不是毛主席的战士?”
高大山一惊,说:“是!”
陈刚说:“毛主席说了,像四野十七师183团的高大山,上战场以前就让他多喝点,为了打胜仗!”
高大山一愣,陈刚说:“你听不听毛主席的话?”
高大山不再多嘴,回头对伍亮大声地喊道:“给我拿大碗来!”
两人对坐着,一碗一碗地豪饮起来。
高大山告诉陈刚:“这回我上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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