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麻叶的原话。
有了麻叶的跟随。其他钟南山人自然追随她左右,正是十几个武林高手,俱被仇恨驱使,同仇敌忾,才有了提前着手政变的事。也是因为他们。苍苍有底气说即使无人援助,她也能把这个盛京折腾个天翻地覆。
可跟随是一回事,他们能下跪为她求情却是令她意外。
苍苍低下头,手指抠入干硬的泥土里
“若我非要杀了她为未名报仇呢。”
恍惚间威严的声音又响起,麻叶桑瓜对视一眼,挺直脊背目光坚定:“拼死一博。”
莫丹阳哈哈大笑:“慕苍苍。你真是了得,我几个徒弟都为你死心塌地。”
这笑声简直跟晴天霹雳一般震得骨膜刺痛难受,其中不难听出一股恨意。
苍苍胸口血气激荡。被她咬牙忍下来,慢慢抬头看上去。
她是第一次看见这个被传说塑造得神乎其神的丹阳子。
灰袍,白发,目光锐利,相当炯然有神。脸上皱纹不多,看上去四五十岁。竟比安行墨鼎臣还年轻的样子,但实际上他应该有七十来岁了。
若在寻常时候苍苍想他应该有一股仙风道骨的风范,然而此时却是风尘仆仆头发纠结,眉间黑沉沉的一股煞气,好像要把天地都毁灭掉。
而此时这种眼神正如噬骨之钉一样钉在自己身上。
纵然以苍苍的心志,亦不禁神魂一悸,险些生出撞地昏死过去的冲动。
绝世强者的压迫力居然是深入灵魂的。
苍苍脸色一白,衬着额角淌下的鲜血虚弱至极,可随即便恢复正常,哑声道:“他们不是对我死心塌地,而是对未名。”
“那为什么百般维护你,若非你未名又怎会落得那般下场。”
苍苍心口一绞,却不露声色,垂下眼眸,任长长的睫毛掩盖情绪,嘴起勾起冷笑:“他们的心情,和丹阳子大师你的心情有何不同?恨我,却无论如何都不会杀我,甚至会竭尽所能保护于我。”
麻叶桑瓜一惊,回头瞪她,莫丹阳亦白眉微挑,那个紫袍男子也默然走上来,以红杏为首的钟南山弟子沉默地站在周围,听了这自以为是的话又气坏了,只是看看自己师父,终究不敢莽撞,一个个忍气吞声想看看这个人接下去还要说什么。
只有被拦在外面的安行连姨等人急坏了。
只有青稞悄然挪得离苍苍更近,看着黑白掺半的长发下那抹冷笑,目光幽深。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杀你?”莫丹阳问。
苍苍坐正,把自己的腿搬成盘腿的姿势,却那么自然随意地坐在那里,好像对所有的目光都没有察觉一样,径自把头发撩到身后。
“怎么知道?我不知道啊,可是我了解未名。”她似笑非笑,精致而苍白的脸上血已经不流淌了,冷风里逐渐发黑,冻起来,可怖又嘲讽,“他是个很聪明的人,而且别看他平时很好说话,一旦打定了主意就专政独断得让人讨厌。”
讨厌,是的,就那么讨厌,让人恨不得把他从那个不知名的世界里挖回来狠打狠踹一顿。
“所以他在重要的事情上,不会让情况超出自己的预判。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选择那么做,可既然他把命都搭进去了,就绝对要把事情做成功。”
“什么事情?当然是保我下半辈子少几个厉害得不得了的敌人喽。他吓跑了周国母子,解决了毒煞,又给我抗衡殷央的力量,可到头来却把你这样一个绝世强者引向我的对立面。这不是很可笑吗?所以他一定准备妥当了。”
苍苍抬头,灼亮惊人的眸子盯住莫丹阳:“他应该给你留了书信吧,或是提前就托付过了,要照顾我什么的,最不济也别找我晦气。而麻叶等人,定是料准了他们会为我出力,那种人,不一步步安排好,怎么敢死?”
不确定死后万事皆大欢喜,那人怎么敢死?
他怎么敢死?!
她怨!她恨!日夜反复地从梦中从回忆中惊醒的时候。总不住地想,要是她把自己给杀了,追到那个世界。当着面告诉他他的一切破计划都成了竹篮打水,都是多此一举,他会不会露出很精彩的表情?会不会很失望很痛苦很绝望?
就像她现在这样!
想一想就觉得解气,叫他独断专行,叫他不考虑她的感受。她浑身冲动。上瘾了一样地要那么去做。
可是――她不敢!
他辛苦经营,他苦苦隐瞒,他忍着无比的痛苦一个人在死亡路上越走越远,却要瞒着所有人,强颜欢笑,同时还要担心这计划那。终于才弄出了如今一番局面,在这其中他付出了多少心血,寄托了多少厚望。她怎么敢断然破坏?
只要一想到他漂亮宁致的眼中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她就觉得心被绞烂了。
死,不敢死,继续下去又是行尸走肉。她开始痛恨自己,如果不是她。他怎么会把自己逼上绝路。
越事有人在乎他,为他的死而悲痛。替他执行遗愿,她就越痛恨自己。
是她把他给毁了。
可她不配!
她讽刺地笑起来。这笑让所有人觉得刺眼,一阵阵憋得慌,又不明白是哪里不对。
莫丹阳半晌没说话,红杏忍不住扬声质问:“说得头头是道的,你既然知道大师兄为你做了这么多,怎么不见你愧疚?怎么对我们,对我们”她绞尽脑汁,说不上一个准确的词。
旁边稍矮的男子接话道:“头高于顶爱理不理。”
“对,老五说得对。”红杏用力点头,“师父,你看这人有恃无恐的,哪里值得大师兄为她做那么多,她一定是瞎说的,就是为了保命,你不要信她!”
“照你的意思,我就应该拼命讨好你们?”苍苍嗤道,“我又不欠你们的,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要欠,她也只欠未名,这些人要杀她是正常,不杀她是看在未名的份上,又不是她千恩万求的结果。要谢要讨好,找未名去。
不过有一点红杏真没说错,她是有恃无恐。
往好了,她性命无忧,往坏了,谁恼谁来给她个痛快,反正两个正主毒煞和殷据已经落网,殷央这个涉嫌的,不用她讲莫丹阳也不会放过。她已无事可做,无仇可报,这个人世,这个没有未名的人世,她是真的
她抬头看了眼沉暗静瑟的夜空,风透体侵寒,却抵不上心冷的万分之一。
有些伤痛需要一生去领受,像一刀一刀凌迟,一碰就痛,一痛就疯,不伤根本却如影随形,连呼吸都是折磨。
所以她只能不动声色,只能把一切遏制在爆发边缘,不哭,不闹,不多想,等待这一生过去,一切都能终结。
幸好,也不用太久了。
她看一眼肩上的发,一日多过一日的雪白,青稞曾预言,她思虑过重,不改就会未老先衰。
未老先衰,真是再美妙不过。
她努力撑地站起来,令自己平稳而冷漠,微扬着下巴,迎接一切审视和尖锐,华服落拓,血迹淋漓,却据傲如同女王,面无表情地越众而出,离去。
“你就没什么想要问我吗?”
灰袍白发的老人叹息出声,脚步凝在地面。
219你没死?!()
“未名的确给我留了一封信。”
莫丹阳仿佛一瞬间老了好多岁,之前的气势震慑原来都是强装的,此时试探完了苍苍,又把其他人遣散,坐在灯光昏潦的阴冷灵堂里,终于露出真实的情绪。
疲惫,心痛,无力,无可奈何。
如同任何一个永远失去最爱孩子的长辈。
他慢慢地说:“信里他交代了所有事情,也确实表达了希望我能看照你的意思。我前后养了他八年,他从没对我提过要求,所以这次我无论如何也会做到,让他安心。”
他三言两语把那封让他看得断断续续、心潮起伏、抽空了他所有力气的信一带而过,然后很郑重地说:“但是有一点你说错了,我不恨你。”
坐在他对面的苍苍没有对这句话做出任何反应。
她脸上的血迹被擦掉了,额头简单缠了几圈纱布,乍一看就像白色的抹额。外面狼狈的华服脱掉了,里面是一身从来没有尝试过的白衣,完全可以穿出去的那种,素净清洁,像是守丧,又似乎是对逝者的纪念。
半黑半白交织难辨的长发没有束起,随意披在身后,越发衬得脸颊苍白瘦削,眼珠乌黑安寂。
她的表情说明了她并不信莫丹阳的话,也无所谓他恨不恨自己。
“人都不在了,还”还计较这些做什么?
莫丹阳摆摆手:“这件事未名强调过要向你解释清楚。”他斟酌了一下,“你是不是很奇怪他为什么要选择那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
苍苍的眼珠动了一下,终于从游离在外变得有神:“是的,我的确很不解。那时明明已经派人去钟南山了,最多等个十来天你就能来了,他完全可以再等等,可是他好像很急似的。”
回忆有些模糊。因为怕受不了,这些天她根本不敢回想,这时回溯起来才发现有许多地方真的很不合理。
未名不是鲁莽愚蠢的人,也没到活得不耐烦恨不得一头撞死的地步――虽然他表现过自己厌世的情绪,但苍苍只承认那是他骗她的,很多细节都能证实他对她,对人生是有留恋的。
那么他为什么要迫不及待似的,硬要在进盛京前引出毒煞并铲除之。路上硬拖了两个月不说,还强烈主张进城,却又在进城前夕把她丢给钟离决。自己独自面对毒煞,甚至现在想来,他借了王南等人主要就是为了探知毒煞的消息。
这完全是有预谋的、有针对性的行动。
再结合未名后几个月里一直反复发作的痛苦模样。苍苍仿佛明白了什么,心口一下冰凉冰凉的,嘴唇哆嗦,说不出一个字来。
莫丹阳叹息一声:“他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他怜悯地看一眼苍苍,“你知不知道他当初第一次下来来到这盛京。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什么
某个雨夜少年纤尘不染而又强势峻冷地出现,解救她于绝望之境,然后是好没道理地倒贴上门,紧缠不放;长乐钟旁余辛岩指着钟鼎告诉她上面的花纹与时空逆转之奥秘相关,涉及命运轨迹诸多不能人为解释的东西;未名命格不佳,遭周国驱逐嫌弃。被毒杀,却奇迹般维持假死状态十年之久;很久之前的夜里,白衣少年自嘲地看着自己双腿。说不是病,是命
一组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湮灭,交织错乱之中一条线越发清晰,直指问题本质。这一连串不合理的终极原因。
苍苍听见自己沙哑颤抖的声音:“还请解惑。”
莫丹阳半阖着有些松弛的眼皮:“整件事,还要从未名的身世说起。”
“未名说他命不好。是周国的灾星,所以不被接受。”
“他这么说?”莫丹阳睁开疲惫但是清锐的眼睛,看看桌上牌位,低骂道,“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撒谎了。”
苍苍睁大了眼睛:“他是骗我的?”
“事实倒也差不多,却更为残忍。”莫丹阳走到门边,“你可知道,周国历代皇帝都很短命?”
“嗯,不知为何,周国当皇帝的身体都很弱,未名的父亲更是在他们才出生就逝去了。”
“可不是身体弱,一切,都要从一个诅咒说起。”莫丹阳忽然两眼一眯,寒光凛然,透露出十二万分的憎厌。
“诅咒?你说什么诅咒?”昏暗的地底,形状狼狈的大央皇帝颓然坐在地上,只穿了两件薄薄的单衣,冻得浑身发抖,脸上身上全是一道道的血痕拖迹。看样子是睡到一半被人从床上挖起来,然后一路给从地上拖过来的。
此时他帝王威严俱无,有些惊惧地看着眼前的人。
黑衣黑袍,脸上覆着黑色面具的高大男人冷冽地俯视殷央,修长有力的手指扯下披风随手扔给身后属下,坐到椅子上喝了一口茶,这才慢条斯理地道:“怎么,大央情报网几百年来都没有探得消息,我朝历任皇帝之所以尽皆英年早逝,是因为先祖曾无意得罪了一位大能,被诅咒子孙后代都活不过四十岁么?”
优雅从容的声音,在地下空间悠悠荡开,一波接一波的威压压迫得殷央脸色青白。他目光阴冷,似乎在反问,那又如何?
“那你又知不知道,丹阳子首徒是周皇亲弟,一胎双生,性命也一分为二,一人只能活二十年?”
黑衣面具男子伸出莹玉般的两根手指,微微晃了晃,虽然看不到表情,但他的声音让人直觉,他在笑。
“可是你呢,居然大费周章害死了一个命不久矣的人。”
笑得冰冷无情,好像魔鬼对弱小人类下杀手前,眼角一掠而过的慈悲。
殷央却怔住了,满脑子回旋地都是那个二十年。
二十年?
二十年!
二十年啊,没记错的话,周国那个臭毛头皇帝马上就满二十岁了,过了这个冬天就差不多了,那岂不是到时候周国皇位空悬,国家大乱,他大央的机会就来了啊!
殷央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以示对于老天有眼的兴奋感激之情。对,要准备起来了。
兵马,粮草,攻打章程,同时要派出大量的探子,盯住了周国,机会一到就挥军南下。
当然,英明的皇帝陛下没有忘记周过还有个太后,是个手腕了得的女人。不过,女人到底是女人,在他百万雄狮面前还能顶起天来?
这一刻,殷央雄心万丈,觉得自己体内的血都要沸腾起来了,仿佛看见名垂千载的历史时刻到来。
他一激动,就要挥手叫内侍传唤重臣,可一抬头,却只对上一双充满戏谑意味的眼睛。
“唔,美梦做完了?”对方笑着说。殷央顿时有如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转头一看,发现自己正在黑暗阴冷的地方,看这地方,应该是凤凰台下的密牢。
从来只知道凤凰台下有个小的储存室,却不知道穿过一道墙壁模样的重门后,会别有洞天。也不知道是哪位先人的杰作,却又把唯一出口设在曾经的三皇子府。不过自从殷据老实交代了这里有这么个地方,他就封了原先密道,命人将寝宫下面挖了一条密道直通这里。现在,这里是他殷央的秘密基地。
金钱,药物,兵器,各种重要东西全分批运过来,比国库更令他放心,因为知道这里的人全是他心腹中的心腹,而不像国库那样,人尽皆知。
可是这个秘密之处对面的人是怎么知道的。殷央不怀疑自己时睡眠时中了迷香然后通过密道被拖到这里。可是有谁能进入重重守卫高手如云的皇宫,还知道这个地方?
是谁?背叛了自己!!
殷央火冒三丈,却也知道眼下最要紧的是什么,他站起来拍拍自己的单衣,深夜的严寒让他止不住一个哆嗦,不过为了无上的帝王形象,他忍了。神色威严地望着黑衣面具人。
“你是什么人?胆敢对朕如此无礼!不过看在你告诉了朕这么一个重大消息的份上,朕可以既往不咎。说吧,你想要什么。不过你可要考虑德快一点,禁军很快就会发现朕不在宫中,到时候找过来,你可就插翅难飞了。”
殷央的笃定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个人特意告诉自己诅咒的事,一定是跟周国有仇,要让大央抓住时机攻打过去,他好趁机报仇或是做什么事。那么他怎么敢对自己不利,自己若出事了,大央可会比周国乱得更厉害,到时候谁打谁可就说不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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