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郭浩道:“不过,这次萧帅传来的消息,却比我们预料中要恶劣得多。杨帅本来预料着增援的兵马为六到八万,现在看来……”
杨应麒问:“如何?”
郭浩道:“杨帅的来信没有说,不过我估摸着,恐怕要十到十二万。”
陈正汇惊道:“十到十二万,你是说光是战斗队伍么?”
“不错。”郭浩道:“押运粮草的后勤火夫,不在此内。”
陈正汇将眉毛抟得几乎凑在一起,不再说话。
杨应麒又问韩昉、张浩。
韩昉道:“萧帅去年年底北上,所调集的人力物力,多从京畿路辖境出,虽然说不上搜刮一空,但今年若要再调,恐怕大定府就要竭泽而渔了。”
杨应麒点头道:“大定府的情况我知道,这里不能再搜刮了,否则便是医了眼前创却留下心头患。燕京四周也不宜大动,否则会给宗翰造成可乘之机。”
张浩道:“辽东在我们打下燕京之前一直都是前线,但这一年来便成了腹地,民力得以休养舒展,人丁尚足,粮食也存下了不少。十万大军的军粮,加上沿途消耗都算进去,我估计安东南路可以负责四成。不过……不过这一年为了支持河北的改革,辽南多余的钱都调了过来,这财力上可有些跟不上了。”
说到这里,众人都向陈正汇望去,韩昉可以说无法,张浩可以说钱不够,陈正汇却不能了。他看了看几个同僚,叹道:“自东北平定以后,辽南钱粮大多西调到塘沽,如今京畿路包括塘沽在内的几座大仓,虽经几次开仓赈济,仍有所余。北征的粮食……”他咬了咬牙道:“拿得出来!”
郭浩问:“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陈正汇道:“郭兄你不知道,这粮食我虽然是拿得出来,但这次拿出来以后,这备战备荒二仓的库存可就所剩无几了。万一再生一场大荒,那就麻烦了。”
郭浩问:“粮有了,钱呢?”
“钱?”陈正汇没有回答,却望着杨应麒。
杨应麒也不接口,反而拍拍他的肩膀道:“别担心,今年河北的收成不错,我估计,民间会有余粮的。民间有了余粮,我们再调来补进备战、备荒仓就行。”说的却还是粮草的事情。
陈正汇摇头道:“我们今年要免税的,民间就算有余粮,我怕我们也没钱买啊。”
杨应麒道:“大家咬一咬牙,再撑一两年,就万事大吉了。至于钱的问题嘛,我再想想办法。”
议了半日,将各种细节、顾虑都谈了,会议才告结束,众人告退出来,独独陈正汇留下。出门后韩昉用肘轻轻撞了张浩一下道:“你说,我们的小陈相爷手里到底还有钱没有?”几个副宰相中,陈显是老陈,陈正汇相对来说便是小陈了——其实他的年纪也不小了,也只有韩昉等少数几个人才敢这样戏称。
张浩还没回答,郭浩已笑了出来:“他手里一定有钱!要是没钱,早像韩相一般哭穷了。”
韩昉道:“既然有钱,为何却不明说?难道这笔账目,对我们几个也要保密?”
郭浩道:“这就不懂了。”
旁边陈显却忽然冷笑道:“别人不懂,你公美还不懂么?何必在这里明知故问。”
韩昉惶恐道:“显老这般说,那可是冤枉死我了!”
陈显看了他两眼,微笑道:“公美真不懂?”
韩昉道:“真是不懂,还请显老赐教。”
陈显嘿了一声道:“正汇世兄手里有没有钱,我们不知道,杨相手里有没有钱,我们也不清楚。不过……今春陛下抗击宗翰,不但反守为攻夺了居庸关,还准备趁胜拿下云中,最后却不了了之,据说便是杨相移书,说中枢没钱。从那时到现在也不过半年,这半年里我们为了河北的赈济、重建、改革,花钱的新勾当一大堆,赚钱的新门路却没见多了多少。所以……”说到这里他便不说了。
郭浩性子直接些,接口道:“所以显老的意思是:半年前没钱,这半年后的今天,也理应没钱。若是现在有钱,那就是……就是欺君?”
韩昉惊道:“郭尚书!你可千万不能这么说啊!无论杨相怎么做,我都相信他是为了我大汉的江山社稷!这等罪名,万万不可胡乱套上去。”
郭浩看了他一眼,随即笑道:“韩相也太紧张了,我们几个私下里胡乱说说,有什么所谓!嘿嘿,我当过文官,也做过武将,深知双方的难处。要打仗的时候,武官是一定要大把花钱的,文官是一定要哭穷的。这一点我懂,陛下难道就不懂?再说,虽然这半年我们花的比赚的多,不过这钱嘛,也未必半年前就有。只不过有些时候,可以把原来没有的钱变出来……哈哈,这本事想必韩相也有。”
韩昉忙道:“郭大人见笑了,我哪里有这本事。不过建国前杨相号称财神,建国后小陈相公也号称财神,他们新旧两代财神凑在一起,变点钱花花,多半不是什么难事。”
张浩皱眉道:“要说陈大人是为了给杨相圆个无伤大雅之谎而不透露他手头的数目,那我理解——这话就我们几个说说,不可在外头乱言。可要说他们真能变出钱来……我可就不懂了。”
韩昉笑道:“现在我们不懂,那就看着。你看杨相刚才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便知道他一定是有办法了。这办法总得使出来,咱们事前猜不透他的主意,这事后再看,总看得见的!”
陈显郭浩等一定,都抚须颔道:“不错,不错。”( )
第三零三章 财神的口袋(下)
漠北的消息到达塘沽没两天,杨开远也来了。郭浩出城迎他进来,路上将政务会议的结果告诉了杨开远。到了临时总理大臣府,杨应麒还在和陈正汇算账,听说杨开远到了,才中断出迎。
杨开远见面便道:“郭大人已经将政务会议的结果与我说了,老七,你给我透个实讯:你有钱,是不是?”
陈正汇扯了扯杨应麒的衣角,杨开远目光锐利,竟然瞥见了,叫道:“陈大人,你是懂事理的人,可别在这节骨眼添乱子!”
杨应麒用眼神安抚了一下陈正汇,随即对杨开远道:“三哥别这么说他,他是掌财务的官,自然吝啬些。”
“管户部的人把门抠紧些,这在平时应该。”杨开远说道:“不过现在是非常时候,就是把整个河北路的重建都停了,我们勒紧了腰带也要先打赢漠北这场仗!”
“既然三哥这么说,那好吧。”杨应麒道:“钱,我有。”
杨开远大喜,还没来得及说话,杨应麒又道:“不过,不是现钱。”
“不是现钱?那是什么意思?”杨开远盯着杨应麒:“你别跟我兜***了,直接说吧!”
杨应麒道:“不是现钱的意思就是,得挪一挪。”
杨开远一呆,问:“从哪里挪?”
杨应麒说道:“三哥,你可知道,我们每年的财政收入是多少么?我们历年的积累是多少么?我们几次大胜得到的战利品以及从南宋小朝廷敲到的钱有多少么?”
“这我怎么会知道!”杨开远道:“这口袋,你向来看得死紧,我看连大哥也不清楚。”
杨应麒微微一笑,说道:“其实,我们的钱是很多的。不过这阵子要同时支撑几件大事,所以便显得不足了。第一件,就是支持六哥北征,这笔钱已经花出去了;第二件,是重建河北、赈济新民,这笔钱也都花的花批的批了,所以刚才三哥你说要听了河北的重建是没法做到的;第三件是肃清几条大商道所用的费用,以及留给商道那几十万武警的俸禄储备,这几十万武警是维持我们内部几千里治安的基石,所以这笔钱也不能动,否则我们内部会乱;第四件,是给几大军区拨的款,这个当然也不能动,否则我们在这些地方的防线会不稳。”
杨开远点头道:“这么说来,钱都花光了?”
“还没。”杨应麒道:“还有第五件大事呢。这件大事也很花钱,我存了几年,现在还没动。”
杨开远忙问:“是哪件大事?”
杨应麒道:“这件大事,却是三哥你该管。”
杨开远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建都?”建都的事情折彦冲虽然还没正式任命总监,但折杨两人都已经倾向于由杨开远负责,这一点杨开远也知道。
“三哥料对了。”杨应麒道:“若是要钱,就得从这上面取。”
杨开远沉吟道:“打仗的事情得排第一。建都的事情就是延缓个几年也无妨。这笔钱就先拿出来用吧。”说到这里,松了一口气道:“好,好,钱有了着落,其它事情就都好办了。”
杨应麒便吩咐陈正汇和郭浩去处理挪借建都款项的事情,两人走后,杨应麒问:“大哥已经决定亲征了么?”
杨开远道:“**不离十了。怎么,你不赞同?”
杨应麒摇了摇头说:“我没什么意见,其实这事当初在六哥出之前我们就已经心照了——如果六哥成就不了这不世奇功,大哥就会继进。其实,就算六哥能够成功,大哥也应该到漠北走一趟。若是由六哥来接受漠北各族的朝觐,可不大合适。所以现在的情况……嗯,如果能顺利救出六哥、平定漠北的话,也不是一件坏事。”
杨开远道:“但大哥一走,留下我们,担子可就重了。”
“内部的事情,我不担心。”杨应麒说道:“大哥已经登基,这名分便算定了。允武又已长大了,由他监国,我来辅佐,那更是名正言顺。大哥要北上,尽管去,内部不会有事的。不过,外部的事情……”说到这里停下,他眼神中蕴含的意思已经很明显:那就要看三哥你的了。
杨开远说:“如果你稳得住内部,那外部的事情,也就云中、黄河两线。老二若守得住黄河,我再无能,总不能将居庸关丢了吧。”
杨应麒笑道:“好,好。那还怕什么。嗯,允武现在还在燕京大营里历练吧?现在是非常时期,这历练就先停一停吧。过两天我就派人去接他。”
杨开远道:“你要接他来塘沽?”
“是。”杨应麒道:“大哥一旦北上,他就是监国,留在燕京被一群武人拥着不妥当。有他在我身边,我也好办事些。再说,有些事情,他该学学了。在军营中能得到历练,在朝堂上也可以。”
二杨达成默契后,杨应麒便要派陈正汇和郭浩去燕京,向折彦冲禀告塘沽政务会议的结果,陈正汇的主要任务是跟折彦冲交钱粮的家底,郭浩的主要任务是协助折彦冲杨开远处理军中事务,两人去了一趟后估计还要回来塘沽,所以迎回太子折允武一事也顺便由他们去办。汉帝国君相分在二地,几个重臣来回奔走是常有的事。幸好燕京与塘沽距离甚近,两地道路又甚通畅,所以建国以后也没见误了事情。
韩昉听说了安排,向杨应麒陈情,表示自己也想往燕京走一趟。
杨应麒问他去做什么,韩昉道:“上次六将军北上,物资多是我的安排,此次再次兴兵,虽是分别从辽南、塘沽出钱出粮,但中途仍非经过京畿道属地不可。所以我想到燕京去,协理出兵大计,等大事略定再回来杨相跟前行走。”
杨应麒略一沉吟,便答应了:“好,眼下一切以这件大事为重!”
陈显早得了折彦冲的令谕:无论出了什么大事,他都可不必再远行劳累,加上这次的事情,几个副宰相里就他所担负的责任最小,因此不必准备动身。但他回到家中,却第一时间召来陈楚,让他准备往燕京走一趟。
这时连陈楚也还不知漠北生了巨变,便问出了什么事情,陈显道:“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总之这两天不要太散漫,或者陛下、杨相会用到你。”
陈楚又问需要准备什么不,陈显道:“你有什么好准备的?左右不过是供使唤罢了。不过,这次你无论收到了什么命令,都不要胡乱抵触,有什么事情,回来见到我再说。”
第二日,杨应麒果然召唤陈楚,问道:“漠北的事情,你父亲跟你说了没有?”
陈楚惊道:“漠北?漠北出了什么事?”
杨应麒微微一笑,也不管他是真惊讶还是假惊讶,说道:“漠北出事了,现在需要押运大量的物资北上。大头会由官方执行,但我希望商人也能承运一部分,以减轻官方的负担。”
陈楚虽然不甚清楚内情,却也不穷究根底,只是问自己的本分:“却不知要运去哪里?”
杨应麒道:“大军到哪里,便运去哪里。”
陈楚心中一凛,杨应麒又道:“不过,在出长城之后的每隔三百里,我都会让随军政务官设置收粮站,每一个收粮的站点,收取的粮食都会是不同的价格。商人无论用什么手段,能将粮食押到,便能得到暴利。”
陈楚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又道:“那建都的事情……”
“你放一放吧。”杨应麒道:“事情已有变化,建都的事情会缓一缓。”( )
第三零四章 制衡与制肘(上)
折彦冲和杨开远几乎是同时回到燕京,听说杨应麒手里有钱,折彦冲才松了一口气。不久陈正汇、郭浩相继来到,再过几日,一批数量甚大的官办商团6续开到,折允武也被护送到塘沽,只等折彦冲命令一下,就要代父监国了。
眼见兵、粮、人都已逐步到位,但直到韩昉到达燕京,折彦冲的北征命令还是未下,只命蒙兀尔为前锋先行出塞。
韩昉见折彦冲时,身边别无他人,连杨开远也不在,他禀报了京畿路交通、物资等情况后,又问:“陛下,可敦城存亡未卜,如今钱粮兵员都已有了着落,但陛下却还未下令,可是顾虑着什么?”
折彦冲道:“不错。我担心我北上以后,南边会出问题。”
韩昉问:“会出什么问题?”
折彦冲沉吟甚久,说道:“我怕杨应麒一个人稳不住中枢。”
韩昉道:“既然担心杨相稳不住中枢,何不再调一位能帮杨相稳住大局的人入塘沽坐镇?”
折彦冲哦了一声,问:“调谁?”
韩昉道:“狄议长已在塘沽,不过陛下仍有疑虑,想必是认为光有狄议长坐镇是不够的。既然如此,便只有再调陛下几位弟弟中的一位进京,协理政务。”
折彦冲道:“调谁?”
韩昉道:“二将军曹元帅,负责黄河防务重任,万万不能离开。”
折彦冲道:“不错。”
韩昉又道:“三将军杨元帅坐镇燕京,此事陛下必然已有安排。”
折彦冲道:“不错。”
韩昉又道:“五将军……臣斗胆猜测,陛下此次北征,或许在军事上需要五将军移兵协助。”
折彦冲道:“不错。我打算让五弟移师临潢府,巡大鲜卑山两麓,以作呼应。”
韩昉又道:“六将军萧元帅又在可敦城,剩下的,就只有四将军了。”
折彦冲沉吟片刻,说道:“四弟在东海监视赵构,责任也不轻。否则恐怕又有当年之事。”
“不然。如今南北形势,已与当年真定大难之后不同,而四将军之在不在东海,亦已无妨,臣请为陛下析之。”韩昉道:“渭南、鲁南,我军都有严密防备,这一点便与当初南线空虚不同,此其一;汉宋水师,我强彼弱,赵构就算有意行倒行逆施之事,也必从6路来,而不从水路来,若从6路来,则边防重任在赵立、种彦崧,而不在四将军,此其二;四将军就算北归,南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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