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处仁虽无甚能耐,总算还有一点仁心,闻言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曹先生可真是难得,难得。”
曹广弼道:“如今大事当前,个人荣辱何足一提?且问二位相爷,眼下女真打到哪里了?”
白时中愕然不知如何对答,徐处仁叹道:“眼下金人己围中山。唉,难,难,难!”
白时中试探着问道:“曹先生,既然大金与汉部不和,不知能否请先生修书,促请虎公主兵相助?”
徐处仁也点头道:“不错,不错。”
“这个恐怕甚难。”曹广弼道:“不知两位相爷可否知道,我们汉部的大将军折彦冲己被女真人软禁?”
白时中和徐处仁对望一眼,说道:“这个听说过,不过又有个说法是汉部大将军和女真联手南下,哪个真,哪个假,我们实在难以分辨。”
曹广弼朗声道:“所谓联手,当然是假的!我们大将军之所以被女真软禁,就是因为在大定府拒绝了和女真人联手侵宋!如今宗望宗翰打着和汉部联手的旗号,不过是要壮其军心,又安抚汉部让虎公主不敢妄动罢了!”
徐处仁道:“那汉部到底是能不能借兵啊?”
曹广弼道:“借兵之事,恐非汉部所敢为因为汉部一旦借兵,那就是逼宗望宗翰杀害大将军,汉部上下对折彦冲无不忠心耿耿,谁敢干这等逼死主公之事?”
白时中和徐处仁听得皱眉,曹广弼道:“汉部虽然不能借兵,但有它留在大金背后,金军便不能不忌惮——所以只要大宋能挡住女真的攻势,宗望宗翰便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1”
徐处仁叹道:“但现在看来,恐怕很难挡住啊!?
“不然!”曹广弼道:“大宋地大人广,英雄辈出——只要朝廷有决心,有勇气,便是十个女真人也打不下!燕京虽失,尚有河间、中山!就算女真破了这些北地名城,我们还有大河!还有汴京!广弼深知女真此来并无久战之志,只要大宋矢志抗战,我们一定不会输的!
曹广弼说得慷慨激昂,到了白时中那里却如耳际春风。他心中对金兵还是极怕,一个张口吟诗,援笔作画的白面书生,听到虎狼一叫就要吓破胆,何况要他去打虎?所以对曹广弼的抗战提议毫无兴趣。
曹广弼看得着急,忽然宫中有人来宣白时中入见,白时中道:“曹先生,抗金之事非同小可,我们得先请示圣意方能决断。我这便安排你先入住都亭驿,等圣上旨意下来后再行定夺如何?”
曹广弼道:“我乃远游归来的布衣,又不是外国来的使者,怎么好去住都亭驿?还请相爷容我在城中觅地居住。若两位相爷信不过,派人监视就好,若皇上与相爷有诏命差遣,曹广弼随传随到。但这都亭驿,曹广弼实不愿去!”
白时中这时方寸颇乱,皱眉道:“那好吧,我便让人就近安排一个住处。”便命张思明好生款待曹广弼,自己和徐处仁匆匆向宫中而来。
他来到宫中,才知道有两个金国使者尾随童贯而至,赵官家此刻听到金人两字就吓得便秘,哪里还敢见他们?但人家派了使者到你都城来你不敢见,那也太不像话!于是赵佶急中生智,开创叫“小使”之礼。什么叫小使之礼?就是本该皇帝接见的使者,皇帝不见却由大臣去见。
白时中、李邦彦与蔡攸等战战兢兢把金国使者接到尚书省,那使者屁股才沾椅子便大声叫道:“我是来告诉你们的!我大金皇帝己命国相与二太子吊民伐罪,大军分两路而来,你们好好准备迎接吧!”
白时中、李邦彦、蔡攸等都吓得脸色大变,不敢回答,过了好久白时中才鼓起勇气,怯怯问道:“不知有没有办法请大国之师缓一缓?”
那金国使者大声叫道:“有什么办法!不过是割地称臣罢了!”
几个宰相又都吓得不敢回答,聚在一旁商量好好久,终于定下妙计:厚贿金人,以缓其进兵之期。
蔡攸的弟弟蔡绦道:“金使这次来恐怕是来探我们的虚实,不如以其无礼而斩之,令金人莫测我虚实。或者将这金使拘禁起来,无论如何莫要让金人知道汴粱情实。”
宰相唯恐这样会刺激得金人加南下,哪里敢听?决议集金三万两,派使者前往金军求和。这时大宋朝廷的财政状况比去年年底的津门政府也好不到哪里去,三万两贵金属一时竞难以筹集,只好求皇帝出祖宗内帑,得金饔二,命书艺局销镕为金字牌子以授遣金使者。
可怜当初太祖皇帝雄心万丈,尚有武力收服燕云的野心;至太宗以下武力不足取,也还有存钱买燕的想法。结果一百多年的买燕钱存下来,到了赵佶这里却拿去屈膝求和,赵匡胤兄弟若地下有知也只能在棺材里吐血了。
而在北边,宗望在收取燕京后进军便越来越不顺利,攻保州不克,攻安顺军不拔,转而围中山,又被詹度所阻。
欧阳适坐镇塘沽,既然不出一兵助宋,也不一矢助金,只是大开城门,收罗逃难良民。宗望屡屡受挫,正有悔意,忽然莫名其妙收到了大宋皇帝派使者屁颠屁颠送来的大笔钱财,全军上下无不欢呼,士气大振,人人盛赞赵家皇帝既有钱又会做人,咱们还是赶紧舍了中山府,到汴粱串门吧!而宗望先吞弱宋后攻强汉之心也更加坚决。( )
第一九三章 秦桧
金兵还在数百里之外,汴粱就己全盘慌乱。大宋朝廷除了降罪己诏之外,并没有拿出更具体的行动来安定人心。而朝中诸公私下里更都忙着分遣子弟家人逃往江南四川。公卿如此,何况平民?一时间汴粱群情如沸,有能力逃走的都在预备后路了!
要想逃跑,第一件要准备的事情就是把带不走或者很难带走的东西都换成能带走的财物细软。这个时候,有两件东西在汴粱大受欢迎!
第一件是汉部的纸通货——包括汉部所行的信用交子、国债券和林氏东海钱庄的银票。汉部纸币合法的使用范围其实本应该只局限于辽南,但由于这纸币十分坚挺,所以其真正使用的范围早己渗入到大宋、高丽民间。高丽的开京,大宋的福州、泉州、广州、明州、汴粱都有汉部纸币在民间流通,至于登州那就更不用说了!
第二件是登州的“全包”船票。这门生意却是十几户山东商人想出来的买卖:他们利用自己的本地势力,前后串联,在汴粱登州原有商道的基础上,开拓出了一条通往清阳港的商路。这条商路不运别的货物,就是安排人手,数十里便开辟一个客栈,所有客栈都只招待持有“全包”船票的客人。这些客人拿着船票一路来到登州后,可以马上乘坐海船前往江南、福建。可以说,这些商人卖的就是一条逃命的道路!由于前面几拨人马都走得十分顺利,给这条商道建立了信用,不久就让这全包船票大大抢手,甚至成为有意南逃的富人们的必备之物。其实这条商路出现的起因是一些福建、江南的富商担心留在汴粱的亲人部属没有退路而求山东的商人帮忙,结果这些山东商人做了几票之后现这实在是个大大的商机,便把这种半赚钱半卖面子的举措完全变成买卖来做。
不半月间,汴粱难以搬运的东西便直线贬值!当其冲的是房子,其次就是书物!汴粱是当世文化中心,即以津门这样的后起之秀,和遍地诗人脚印、学者遗踪的汴粱一比也是小巫见大巫。这个时代的汴粱,绝对是中华文献的宝库!可现在眼看着兵火将至,那一箱箱难以带走的书就都变成了鸡肋!一些像赵明诚那样的书呆子还会想方设法把心爱的书物保存下来,但大多数人却唯求脱手,以换金银细软。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孔壁书社的生意便大大火了起来!
孔壁书社是杨应麒上次来汴后设立的书社,几年过去,己经展成为汴粱闻名遐迩的风雅之地。如今书社分为前后三进。
最前面临街分为左、中、右三堂。左边是名山堂,主要职能是收购汴粱的图书文物;中间是流觞堂,是士大夫文人游聚之地;右边寒窗堂则是一个提供免费阅读的图书馆。第二进是校书的场所,由于孔壁书社声明是在做一项公益事业,所以太学生甚至学界名流都给与很大的帮助,许多名满天下的学者都曾在这里帮忙校过书。最后一进才是书社员工活动、住宿的场所以及仓库。
此刻流觞堂和寒窗堂都显得颇为冷清,只有左边的名山堂门庭若市——如今这等时势,逃命都来不及,除了孔壁书社的傻瓜老板还有谁肯买书?所以凡想将书物脱手的人无不捧着书往这边涌来。
邓肃看着挤破了头嚷着跳楼价大甩卖的卖:“这……这还是斯文人么!”
曹广弼也叹道:“人情如此,那也怪不得他们。”
忽然旁边一人道:“书卖给孔壁书社运到江南、福建去,也好过汴粱有个万一,全部毁于兵火!”
曹广弼等三人一齐向说话者望去,却是一个美目清秀的懦者,大概三十几岁年纪,一脸的温文蕴藉,令人一见便生好感。
曹广弼拱手道:“鄙人姓曹,行二,一介布衣?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那懦生道:“尊大免去,敝姓秦,名桧,见在太学任职学正,得空便来此地编辑校书。
邓肃闻言道:“先生莫非是江宁秦会之?”
秦桧微笑道:“不错。”
邓肃大喜,对曹广弼道:“秦学正乃是政和年间进士,词章书法,京师知名。”
秦桧忙道:“不敢,不敢。”又请教邓肃、石康的姓名。
邓肃道:“敝姓邓,名肃,字志宏。数年前太学一不自学生,可惜与先生错过,未能立雪于先生门前。”又介绍了石康的姓名。
秦桧是太学学正,官位不高,地位却不俗,邓肃尚未在大宋登第,便以太学老学生的身份在秦桧面前便行学生之礼。秦桧却不敢受,连忙扶住,说道:“志宏兄……咦!邓肃?你是邓肃?当年诗讽朱勐贼子的那个邓肃?”
邓肃见秦桧知道自己的往事,叹道:“正是。”
秦桧蓦然变色,拂袖道:“你不是投了金人做汉奸了么?怎么敢入我大宋?是要来这里做奸细么?”
曹广弼心头一凛,邓肃则大吃一惊,忙道:“我是到了海外,可绝没做什么汉奸1”
此时是多事之秋,汴粱人大多敏感,听到汉奸二字纷纷拥上来看。
秦桧冷笑道:“听说童太师北伐时,曾有一个邓肃作为金人使者南北奔走,那人可就是你?”
邓肃道:“是我,但我是替汉部奔走,不是替金人奔走。”他说的也是实情,但即便是后世消息通畅的时代,边疆事件一进入公众视野也容易产生这样那样、或好或坏的扭曲,何况这时一
因此秦桧一听便冷笑道:“可是那个金国部属的汉部?”
邓肃道:“这个……唉,不错……”他忽然现,要让旁人明白自己的心意真是很难,而自己出海后的处境是既微妙又尴尬,一时间竞不知该如何分说。
秦桧仰天大笑一声,又道:“汉部的脑,不就是女真皇帝的女婿么?”
邓肃道:“这个……这个……”汉部与女真的关系千丝万缕,他一时半会之间哪里说得清楚?而周围的群众也不容他说清楚,聒聒噪噪,不少人摸起袖子就要打人。
石康眼见不对,扯住曹广弼道:“二将军,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们先进去吧。”
秦桧闻言,喝道:“二将军?你是哪里来的二将军!不是一个姓曹的布衣么?”
忽然众人中有人叫道:“是了!说书的说汉部有个姓曹的二将军!”
汉部的一些事情经说书人之口在大宋民间多有流传,但汉部毕竟远在海外,民众对那些故事也是或信或疑,以前事不干己也不怎么理会,只当作一件奇谈,现在忽闻金兵南侵,而汉部又是金国的附属,汴粱的市民搞不清楚会宁与津门之间的恩怨利害,但单只其为女真部属这一条就够他们愤恨的了。至于杨应麒希望大宋士民能理解汉部苦处的努力,短时间内见效未大在国难当头之际,这种事情不是几个说书人的几段评书就能说服人的!
秦桧也听过折彦冲在金国阻止金兵南侵而被软禁的传言,却从来不当真,认为只是谣传,这时怒目道:“那个汉部的二将军,就是你么?”
曹广弼知道此刻答应了多半没好事,却不愿意否认,点了点头,围观者一听无不大哗。
秦桧怒道:“听说你本是大宋军官,后来才投了胡人,做了什么二将军,是这样么?”
曹广弼叹道:“我原本是大宋边军一介小卒,后来因为……”
他还没说完,周围的人己经哄闹起来,叫道:“果然是个汉奸!汉奸!”
“汉奸!”
“他来汴粱,九成是要做奸细!”
“对!他一定是要和金人里应外合!”
“打死他!打死他!”
石康大惊,扯了曹广弼道:“二将军!快走!”
市民们一听更火了,纷纷怒道:“不能让他走!”
“打死汉奸!”
“打死汉奸!”
曹广弼和石康武艺虽高,但手无寸铁,在数百人的包围中如何逃得了?更何况他们又不肯伤害这些人!
邓肃眼看这等局面,知道民心己暴,恐怕自己难以幸免,心中惨然:“本待回国助宋抗金,便是死在金兵手上也值了!若是死在汴粱城中,同胞之手,却是令人不甘!”( )
第一九四章 正名
白时中听到消息,当真是急得跳脚!曹广弼的事情他一直压着,这时眼见压不住了,只好赶紧约了徐处仁入宫面圣。
赵官家听说汉部军方二把手来归,又是惊奇,又是疑惑,问道:“你们看这个曹二来到,是真心,还是假意?”
白时中心道:“若说是假意,万一圣上把这曹二打入天牢,那汉部的虎公主竞兴兵来犯,到时候问责起来,我难辞其咎!”事己至此,只好一条路走到底了,说道:“这人是拿着王师中的荐信公文前来,王师中久在海疆,想必所闻必有道理!”这两句话说得极为圆滑,既是对皇帝的问话作了肯定的回答,却又把责任推得一千二净!
徐处仁说道:“此人在汉部身居高位,现在却只身来到汴粱,那便是将性命交在我们手中。料来是真心的。”
徐处仁在赵佶心里是个肯说实话的人,所以他这句话很有分量。赵佶点头道:“既然真心,为何你们到现在才来禀报?”
白时中听见这话吓得胆战心惊,幸好他承欢己久,既有急智又懂得揣摩赵佶的心思,忙跪下奏道:“臣罪该万死!这等事情本该早奏,只是未查明这曹二身份之前,又不敢妄奏!今日方才查明,正要来奏,谁知道刁民目无王法,竞闹出这等事情来!臣罪该万死!”
赵佶对他们二人印象正好,白时中既讲得出个所以然来,他就不见怪,说道:“原来如此,查明再奏,却也应该。”
白时中大喜,慌忙谢恩。忽然内侍来报,原来是太子的老师前来求见。
赵佶对一些事情显得很糊涂,对另外一些事情又显得很聪明,一听就知道是太子赵桓来打探自己的口风,传命接见,好生安抚,又暗示他让赵桓妥善处理此事。
那边两宫相府消息往来,这边胡寅秦桧等人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们进府之后便被安置在开封府空荡荡的大堂上,外面什么情况,宫里如何决策都不知道。胡寅几次和邓肃眼神交会,都想说话,又不敢说话。好容易挨到黄昏,才见赵桓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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