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安几乎可以断定,陆师傅与林梓晨之间一定有着某种关系。
可是证据在哪里呢?
看来,只能用最后一个办法了。
百花村虽小,可形形色色的人,一应俱全,村东头有个吃四方的组织,专门收钱帮人打听一些陈年旧事。
槿安穿着一件不显眼的青灰色衣衫,来到吃四方所在的巷子里,刚进巷口,她就用纱巾将自己围得严严实实,自从经历了陈标德那件事后,她仿佛一下子长大世故了很多。
槿安跨进门槛,将银子放于桌上。
桌前那个肩膀上刺着地头蛇的大汉问,“寻人?惹事?探情?”
所谓惹事,就是雇一帮人看哪个不顺眼,就可以帮你处置,出恶气。
所谓探情,就是查探内部人事消息。
槿安想了想说,“探情?”
大汉放下翘着的二郎腿,好奇的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孩,按她这个年龄应该是寻人居多,很少有来探情的,遂继续问道,“何情?”
“我想知道陆炳元以及林梓晨的相关情况。”槿安只露一个眼睛,对方是不知道她是谁的,再说,吃四方有他们自己的规矩,只收钱办事,不会对雇主感兴趣,故而她一点都不害怕。
大汉嘴角闪过一丝邪笑,说,“小姑娘,一个人是五两,你要打听两个人,这点银子是不够的。”他掂了掂钱袋说。
槿安眉头一皱,糟糕,这可怎么办。
忽然,她灵机一动,说,“钱不会少,这五两是先支付的,若是你打听到了他们的情况,我来取信儿的时候会另外支付那五两。”
大汉侧目一看,“没想到,你还很懂门道。老五,送这位小姑娘出去。”
槿安出了吃四方,回到家中静等消息。
一天后,等来了情报。
原来几年前,百花镇上还有一家大户齐家,也是做茶坊生意的,林梓晨便是齐家的大少爷,他本不叫林梓晨,而叫齐子痕,而陆师傅是齐家的得力管家,后来,土地政策改革,需要上缴一部分费用,齐家当时拿不出来,就要面临土地被征用的处境。
当时的方家是新兴发展起来的,就收购了齐家的茶业,也有人传,当时齐家借钱准备上缴这笔费用的,但是由于方家出面了,就直接把土地卖给了方家。
也就是说,方家现在的茶林是曾经齐家的。
齐老爷一直认为是方家夺走了他的心血,抑郁而亡,齐夫人追随而去,留下齐子痕一人,陆师傅一直对齐家忠心耿耿。
事后一年,两人改姓埋名,进了方家。
这是吃四方所能提供的所有情报。
原来,这当中还有这么一茬,槿安想着,这下,一切事情就不难解释了。
谜底揭开了,槿安却不开心,齐子痕,原来大师哥叫齐子痕,她始终不敢相信温文尔雅的师哥竟然悄悄转移了方家的巨额财产,而且还和陆师傅一同策划了一场
巨大火灾。
这是要置方家于死地啊。
槿安又去了一趟方家,方明哲整个人憔悴了许多,太太身子本就不好,这么一折腾,更是虚弱的连床都下不了了,三太太成天嚎啕大哭,说是当初嫁进方家真是瞎了眼,方老爷也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忙,根本无暇顾及家里的破事。
只有二太太心素如简,还跟平时一样,除了照顾大太太,还能为老爷分忧一下。
每天都有讨钱的在方家门口堵截,胡乱要账,开天价。
方老爷没了帐薄,任凭人家信口开价,又没有证据反驳,苦恼不堪。
槿安把前几日方明哲拿到她家的一大摞账本送回了方家,看着漫天瞎叫价的人群,她想到了一个法子,或许可以解燃眉之急。
槿安挤进人群,把那一摞账本拍在案上,底气十足的说,“乡亲们!静一下!”
村民们安静下来。
“乡亲们,我知道你们很多都是普通百姓,也有不少是四处漂泊做生意的,少不了要到各大钱庄兑换银子,方家如今失火了,大家觉得把钱放在方家不安全了,这些我都可以理解。”
“但是,方家是不会轻易垮掉的,大家想想,方家有那么多机智超群的帐薄先生,他们做过的账不是记在纸上的,而是刻在心里的,账本虽然没了,但是他们可以凭借着自己的记忆重新把账本还原!”
底下人听了这番话,顿时炸开了锅。
“还原?真的假的啊,方家有这么厉害吗?”
“不过方家请的帐薄先生确实是一流的。”
“那咱们的讹钱计划岂不是泡汤了?”
方老爷在一旁看着,心里七上八下的吊着,他不知道槿安在搞什么把戏。
也有不少有见识的商人不信,高声咆哮,“少蒙骗我们!还原账本?哈哈,简直是痴人说梦!要是真有那么神的帐薄先生,那还要账本干嘛,直接记在脑中不就行了!”
也有人把矛头直接指向方老爷,“怎么?方家是没人了吗?派出一个小姑娘蒙骗众人!”
方老爷本不想抛头露面,现在是特殊时期,保不准就有什么意外发生,可民众呼声这么高,他有些顶不住了。
正要出面,只听得槿安一拍桌子,随手拿起一本账本,胸有成竹的说,“大家请看!”
她翻开其中的一本,开始念到,“百花镇李家墩李文宾!民国一年,白银五十两,二年四月调取四十两,十二月存入一百两……”
李文宾刚好就在人群中,他瞪大了眼睛,账本上记录的数据一点不差,他原本还想讹一大笔钱呢,如今看来,根本逃不过方家的法眼。
他神色紧张的说,“不是说帐薄都烧光了吗?怎么还……”
别人同他一样诧异。
槿安宛然一笑,晃晃手里的帐薄说,“我已经说过了,帐薄不是死的,是可以还原的!这一摞就是方家的帐薄先生刚刚还原的一部分,我相信,用不了几天,方家所有的帐薄就都可以还原了。”
她说的义正言辞,人们开始有点相信了,毕竟方家有那么多帐薄先生,每个先生又只专门负责一两家,能记住也不是完全没那个可能。
既然这样,待在门口继续闹下去,也就没意思了,陆续也就散了。
方老爷和刘管家都舒了一口气,方明哲用一种异样的眼神望着此时此刻的槿安,曾经,他还能庇佑她,而如今,竟却需要她来维护他了。
心里闪过一丝悲凉,他觉得有些话,已经不用说出口了。
注定就是失败了。
“方老爷,这个法子只能撑的了一时,想要度过这个难关,还需要找别的办法。”方老爷拄着拐杖,几天不见,他整个人就憔悴成了这样,拐杖轻点着地面,说,“槿安呐,我终究还是没有看错你,你是个难得的人才。”
方老爷走了,刘管家拍拍槿安的肩膀,叹了口气说,“你为方家做的,老爷会记在心里的,他嘴上傲,其实心里非常感激,我跟了他这么多年,明白他的心思。”
槿安微微一笑,说,“刘管家,你放心,我做这一切,不是为了让人感激,方家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过我,方老爷,也是我的伯乐,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李管家欣慰的笑了。
槿安没有在方家停留过久,她还要另一个地方需要去。
警署大牢。
《五十六》镇守使
齐子痕在大牢里已经待了三天了,再过两天,他就会被无罪释放。
警署并没有查出他与陆师傅之间同诚和茶坊的勾当。
这也难怪,当时的警署刚编制,根本就是写不干实事,只知道做做架子的纸老虎。
槿安很容易的就到了大牢里,只需花一两银子即可,由此可见,对齐子痕的看管并不是很严。
“师哥。”槿安叫了一声。
齐子痕回过头来,头发有些凌乱,脸上也隐约有些污斑,虽然没有受刑,但这里终归是大牢,不见日光,阴暗肮脏。
他往日的白皙文雅被这种地方磨灭的快要消失了。
凑近了些,可以看清楚他眼里的血丝,槿安想,那些血丝是为陆师傅生的吧。
他先是诧异,然后嘴角轻笑,“师妹,你怎么来了?”
“你是我师哥,我来看你,是理所应当,更何况,师傅没了。”
说到陆师傅,齐子痕眼里闪过点点涟漪,槿安知道,那是泪。
“师哥,你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吗?”槿安问道,她想让他亲口说出来,她从不想发生今天这种局面,这种事实真相,她真的不希望是由她来揭开的。
齐子痕摇摇头,笑着说,“没有啊,怎么了?”
槿安低头,“没什么。”
她坐下来,靠着大牢的铁门,说,“方家败了。成群的人去方家讹钱,方太太已经昏迷了好多天了,滴水不进,方老爷也急火攻心,一下子老了好几十岁,他已经在准备开仓发钱了。”
槿安在等齐子痕的反应。
他一言不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槿安继续说,“方老爷已经在找寻能够买下茶园的买主了。”
齐子痕安慰槿安,“你别为方家的事烦恼了,卖不卖茶园也不关你的事,风水轮流转,土地不可能永远是方家的,终究会有人买去的。”
槿安认真的看着齐子痕,问,“师哥,你会是那个买茶园的人吗?”
齐子痕怔住。
大惊。
轻呵一笑,“师妹,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
“齐大哥,还需要我亲自说明吗?”槿安打断他的话。
齐大哥。
一声齐大哥叫出口,确实不必再多说了。
他眼神黯淡,“你都知道了?”
“你会帮方家吗?”槿安问道。
“你说呢?”齐子痕眼里的仇恨显露无疑,“我筹划了那么多年,终于等来了这一天,这是我梦寐以求的结果,你却来问我‘会帮方家吗’?”
槿安早就料到他是不会帮的。
“可惜,真可惜。”槿安喃喃自语。
“方家可惜吗?师妹,如果你看见当年的齐家是怎样的结局,今日你就不会说出这番话,可惜的是齐家,不是方家,方家是罪有应得!”
槿安鼻子轻哼,“你错了,我说的可惜不是指方家,也不是指齐家,而是指你。”
“我?”齐子痕疑惑,“我有何可惜?报了仇,我的心愿就了了,没什么可惜的。”
“是吗?”槿安轻笑。
“齐大哥,你摸着自己的心,你好好问问自己,你开心吗?把方家搞垮了,陆师傅死了,这样你就开心了吗?”槿安盯着他的眼,要他回答。
“你没有证据。”齐子痕情绪有些激动,他指着槿安,大声说道,“你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师傅的死跟我有关?”
槿安逼近,“陆师傅自焚是造成畏罪自杀的假象,他是为了保全你,这一点,你我都心知肚明,齐子痕,你真的还要在我面前装下去吗?!”
槿安很生气,很不甘心,她不明白,温和舒雅的大师哥怎么会变成一个被仇恨蒙蔽双眼的大魔头!
齐子痕不说话了。
师傅的死他是很愧疚的。
“我不想这样,你以为我想这样吗?可是我的爹娘,他们……”齐子痕有些崩溃,他双手紧紧抓住铁栏,使劲的晃,一想起爹娘离开时的画面,他就害怕极了。
槿安走上前,紧挨着铁栏,将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肩膀上,轻轻的拍着,“齐大哥,都过去了。”
“你会去告发我吗?”齐子痕问道。
槿安摇头,“不会。”
“那你来是为了什么?”
槿安见他情绪好转了些,就敞开心说,“说服你,救方家。”
“槿安,你变了。”齐子痕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幽幽吐出这句话。
“人长大了,都会变。你不也变了吗?”
“我是拿回属于我们齐家的东西,我没有变,也没有错,而你,却学会了威胁,如果我不答应你帮助方家,如果我不告诉你那笔钱运到了哪里,你就会向警署告发我,对不对?”
槿安轻笑,摇头,“你错了,我不但不会告发你,我还会送你安全的离开百花镇,去一个没有仇恨的地方,度过你的余生。”
齐子痕怔住了,吃惊的看着槿安,半晌,吐出一句话,“我帮。”
槿安看着他,露出一个好看的大大笑容。
当年的方家并没有做错什么,国家要征地,谁也拦不住,就算不是方家出面,也会有高家李家王家收购那片茶园。
这些道理,齐子痕在陆师傅倒下去的那一刻,就想明白了,正如槿安所说的,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他懊悔,若是他早一点想明白这个道理,陆师傅也就不会死去了。
槿安真是个天才,她知道即使不动用那笔消失的一千五百两巨款,齐子痕也有办法。
因为他曾经说过一句话,真正的帐薄先生不是把账记在纸上,而是脑中。
方家所有的帐薄都在他的头脑里。
槿安答应为齐子痕保守秘密,他还是原来的大师哥林梓晨,世上再无齐子痕。
有了林梓晨的帮忙,方家总算少了一点损失,但这只是杯水车薪,方家不用背负巨债,可也肯定是运营不下去了,那么多帐薄毁于一旦,没人愿意再来方家钱庄了。
钱庄倒闭。
只剩下茶园,可是近几年茶园的利润本就不大,尽管林梓晨把赚取的那一千五百两悄无声息的通过诚和茶坊转了回去,但方家还是难逃一劫。
三天后,方家大喜。
方明哲与蒋千瑶订婚。
当槿安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说不出是怎样的感觉,仿佛自己的女儿要出嫁一样,真的,就是这种感觉,终于有人可以照顾他了,她早就打听过,蒋千瑶是个闺中小姐,知书达理。
他行事那么像小孩子,跟她,挺配。
方明哲订婚之前来过初家一趟,他长大了,曾经的稚气一扫而空,俨然一个大人,有了少爷的气势,那种气势不是肢体上的,而是从内心中散发出来的。
他穿着藏青色的长布衫,梳着精干的头型,在阳光下,对着她笑。
“初槿安,我终究还是没有躲过这一劫。”他笑言。
槿安知道,他指的是蒋千瑶,他曾经因为拒婚被关进了暗房,不吃不喝还装病,在当时看来,那样的日子很糟糕,可如今想来,竟那么美妙。
“能肆无忌惮不考虑后果,抵抗父命,拒绝包办婚姻,真好,当时我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勇敢最不怕的人,可现在经历了这一场,才知道,一切都只是时候未到。”
他跟槿安并排走着,说着心里的话。
可能,这些话,以后再也听不着了。
“少爷,”槿安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的说,“你长大了。”
方明哲苦笑,如果可以,他希望永远都不要长大,永远停留在初见的时刻,停留在那个他可以大胆说槿安只是我一个人的丫鬟的时刻。
方明哲是为了方家,大太太和方老爷已经受到了重创,不能再承受儿子不听话的心酸。
何况,蒋家是为官,多少可以帮衬着些,这个时候的方家,若是再没有官家庇佑,真的有可能一蹶不振。
“我订婚的时候你会来吗?”方明哲猛地问出这么一句。
“啊?”槿安愣住,随即莞尔一笑,“当然会啊。”
她是聪慧女子,最能洞察人心,她知道此刻他心里在想什么,其实,那也是她尴尬的地方。
年少不经事的两个人。
一个吻代表不了什么,何况在那样一种懵懂的情景下。
“你能来,我就很开心。”方明哲笑着,黄昏的阳光照射着他的侧脸,翩若惊鸿。
还能祈求什么呢?她会有更好的人去照顾。第二卷:
七年后……
槿安十七岁。
陈氏的病奇迹般的完全好了,槿安的锦花饼店也开张了。
“卖报啦卖报!景阳省职位大调啦!快来看啊!”报童叫的很大声。
槿安从镇上批发白面,刚好碰上,就花一文钱买了一张来看。
原来的官位都改了,现在省级最大的官叫督军,再下是帮办……
等一下!
报纸上的这个人看上去怎么这么面熟呢,仿佛在哪里见过,槿安仔细回想。
他的样貌,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