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婆一张鸠脸上,掠过一丝阴笑,点头道:“你说出来听听!”
南振岳道:?晚辈之意,宫如玉从龙门帮掳来的人,老前辈如果认为可以释放的
话……”
黑风婆不待他说完,点头道:“老婆子依你!”
她口中又是一阵喋喋尖笑,接道:“老婆子原先不知你和文儿投效龙门帮的事,才着人
假冒了你,把公孙敖等人引来仰天坪,如今公孙敖对你已经起了疑心,老婆子既然知道了此
中经过,自然要成全你的志愿。”
说到这里,忽然举手拍了三掌。
只听到门外有人应声说道:“属下恭聆吩咐。”
黑风婆连眼也没抬,尖声道:“去吩咐宫如玉,把龙门帮掳来的人,立即放了。”
门外那人恭敬的道:“属下遵命。”
南振岳没想到黑风婆会答应的如此爽快,说放就放,连忙躬身道:“多谢老前辈。”
黑风婆尖声道:“不用谢了,你如果没事,可以走了,文儿可暂留此地,三日之后,老
婆子自会命他找你去的。”
龙学文心中一急,看着师傅,说道:“师傅,你老人家要徒儿留在这里干吗?”
黑风婆含笑瞧了南振岳一眼,失笑道:“为师还有许多话,要和你说,只不过要你暂时
留在为师身边,你有了这位大哥,连师傅都不要啦?”
龙学文脸上一红,急叫道:“师傅……”
黑风婆蔼然笑道:“别孩子气了,你大哥如果没事,可在崇阳等你好了。”
南振岳先前还怀疑黑风婆可能是有人假扮的,但瞧她对龙兄弟说话之间,流露出师傅的
慈蔼之情,不禁疑窦渐消。
尤其她答应释放尉迟坛主等人,更不疑有他。
人家师徒之间,既然有事,自己不好多留,这就起身道:“老前辈既然有事,晚辈这就
告辞。”
黑风婆欠身道:“老婆子不送了。”
龙学文道:“大哥,那么你一定要在崇阳等我。”
南振岳点点头,别过黑风婆师徒,跨出茅舍。
他因此行已经遇到黑风婆,无须再去唐头坑找那个杨文治了,这就迳自朝山外奔去!
他原不识山中路径,只听烈火钩吴大椿说了一句朝西去,是入山必经之路,这时东方已
现黎明,他略一辨认方向,就一路朝西行去。
要知在崇山峻岭之中最易走岔,他这一只顾朝西赶路,不知不觉岔入了幕阜山脉,足足
走了一天,依然是山势连绵,找不到出山路径。
看看天色又已昏黑下来,自己已经一夜没睡,这就在山脚一片树林中,盘膝坐下,调息
行功。
天色约近初更,南振岳已觉周身血脉舒畅,疲劳尽复,但就在此时,他又遇见了一件岔
事!
原来正当他神完气足,微微睁目之际,瞥见林外正有一条人影,疾奔而来。
南振岳略一注目,便已看清来人是个年约六旬的苍发老叟,奔行极快,转眼之间,已从
林前掠过,朝东北首山径上驰去。
在这一瞥见,只觉这苍发老叟,身法快速,一身武功已臻上乘,却也并不在意!
那知目光一转,忽见苍发老叟身后,又有一条人影,追踪而来!
这人距离苍发老叟,少说也有二三十丈,不见他如何奔行,但却有如行云流水,飘然远
随,看去好像脚不沾尘。
南振岳瞧得心头一凛,这人武功造诣,岂非已到了登峰造极之境?心念电转,不禁屏息
凝神,定睛瞧来!
月光朦胧之下,那人由远而近,像一阵风似的飘然从林前过去。
南振岳这一望,顿时大吃一惊,几乎要叫出声来!
原来这人头戴道帽,身穿灰色道袍,腰背微弓,颏下留着一把山羊胡子,会是自己的师
傅!
他老人家为什么要暗暗跟踪那个苍发老叟呢?踌躇了一下,立即一跃而起,蹑足潜纵,
偷偷的跟了下去。
不,前面两人,去势均极神速,他不得不提吸真气,沿着阴暗山林,急跃直掠,远远尾
随。
山势迤逦,逐渐朝北,南振岳不敢过份逼近,等到盘过山脚,目光一抬,只见那苍发老
叟和师傅两人,已面对面站在那里?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赶忙猛吸一口真气,刹住身
形,一下闪入右侧林中,再悄悄朝前移去!
这时但见那苍发老叟怒嘿一声道:“尊驾一路跟踪,可知老朽是谁吗?”
洪山道士冷冷的道:“贫道清楚的很!”
南振岳听得一怔,暗暗忖道:“自己从没听到师傅的口气这般冷法!”
苍发老叟勃然怒道:“尊驾既然清楚,跟踪老朽,所为何来?”
洪山道士道:“长白二老,远来中原,不知何故要分头攒程?”
南振岳心中又是一怔,他自然听人说过长白二老,雪地神雕张广才,盘岭苍鹰穆百岁,
此人一头苍发,当系盘岭苍鹰无疑。
只是长白二老,名列九大门派,师傅追踪盘岭苍鹰,不知为了什么?苍发老叟双目金芒
暴射,大笑道:“尊驾倒是有心人!”
洪山道士微微一笑道:“岂敢!贫道只是听到一些风声罢了!”
南振岳暗暗奇怪,两人似乎在打着哑谜!
苍发老叟沉喝道:“尔是何人?”
洪山道士道:“山野道士,说出来,穆大侠也不会知道。”
南振岳暗哦一声,自己猜的不错,他果然是盘岭苍鹰穆百岁!
苍发老叟又道:“那么来意为何?”
洪山道士耸耸肩,阴笑道:“东西就在穆大侠身上吧?”
穆百岁脸色微变,过了半晌,突然一阵仰天大笑道:“尊驾能从老朽手上夺走吗?”
南振岳这才明白过来,师傅一路跟踪,是为了夺取盘岭苍鹰穆百岁身上一件东西。
不知那是什么珍贵之物,值得师傅一路跟踪?不,师傅为人,正直不阿,纵然是天地间
的奇珍异宝,也不会拦路劫夺?心念电旋,只见师傅依然轻松的道:“贫道只是向穆大侠好
言商借。”
穆百岁怒嘿道:“可惜老朽对好言相商,从不动心。”
洪山道士突然脸色一沉,缓缓说道:“贫道若不是念仿成名不易,早就不客气了。”
盘岭苍鹰穆百岁满脸怒容,浓眉陡竖,厉声道:“老朽真想不到,有人对老朽说出这样
话来!”
洪山道士阴侧侧接口道:“除了想不到的事之外,穆大侠最好想想身后之事,可有什么
交待?”
南振岳心头一紧,暗道:“难道此人不是自己师傅?”
他竭力地端详着林前这个道士!
不错,他是自己的师傅,无论从他形貌\举止,以及说话的声音,明明就是师傅,自己
决不会认错j穆百岁一怔,瞧瞧面前貌不惊人的道士,似乎不敢相信,接着点头道:“尊驾
有意赐教,老朽自当奉赔。”
洪山道士阴声道:“咱们一招为限,穆大侠接住了,便算我输。”
穆百岁成名数十年,会过多少高手?尤其是长白一派,素以掌上功夫见长,江湖上能在
他手底下走出十掌的人,已是不多,如今居然有人只要他接得住对方一掌,便算落输。
此人若非狂人,便是自己找死!
他听到这里,脸上怒气忽然消失,大笑道:“尊驾有此自信?”
洪山道士不耐道:“多说无益,一招为限,穆大侠可是同意了?”
穆百岁道:“尊驾划下道来,老朽自表同意。”
“好!”
洪山道士沉喝一声道:“穆大侠留意,贫道有僭了!”
并袖一拱,语音方落,双掌一翻,遥向穆百岁拍去,南振岳心头一震,几乎惊叫出口!
“石破天惊!”
不错,这一招正是“擎天三式”中的“石破天惊”,看去双掌遥拍,并无惊人之处!
但掌势出手,凌厉强猛的潜力,立即随掌而出,一团罡风,激荡呼啸,如排山倒海一般
直撞过去!
盘岭苍鹰穆百岁立被罩入一片狂飙之中!
穆百岁直到此时,才知对方果非易与,但见他须发倏张,虎目金光暴射,未容狂飙近
身,腰身微挫,摆了一个坐马式,吐气开声,大喝一声,硬向来势迎击而出!
南振岳瞧到这式“石破天惊”,心中暗道:“果然会是师傅?这姓穆的要糟了!”
他想也许师傅只是唬唬他的,临到接触之际,定然会把力道收转!
两股劲气一接,轰然一声闷响!
穆百岁一个身子像断线风筝一般,呼的直飞出去!
就在穆百岁吃掌风震飞之时,洪山道士已同时疾跃而起,快如离弦之矢一般,跟着直飞
过去,悬空一攫,不符穆百岁摔落实地,已把他身子接住,飘然落到地上。
南振岳瞧的微微一笑,暗想: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师傅并无伤他之心,只是……啊,
不……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南振岳心念方动,只见洪山道士右手接住穆百岁,左手已迅疾
从穆百岁怀中,掏出一个小小锦盒。
口中长笑一声,随手一摔,丢下穆百岁,转过身来,双脚顿处,人已腾空飞起!
“拍达”!
穆百岁一个高大身子被摔到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这声音宛如落在南振岳心弦之上,
整个人猛然一震2这不是师傅,自己师傅怎会做出杀人劫宝的事来?但自己亲眼目睹,事实
俱在,他明明是自己的师傅!
南振岳心头感到无比沉痛,在自己的心目中,师傅一直是自己最尊崇的偶像,他慈爱、
正直、廉洁伟大;但今天所看到的师傅,却是阴森、凶残、贪婪、狠毒兼而有之了,他几乎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嘶!一条人影,划空而来,倏然落到穆百岁身边!
此人身法之快,竟然不在师傅之下!
南振岳又是一惊,急忙举目瞧去!
谁会相信那是一个糟老头子,耸肩缩头,身上穿着一件破了的葛布长衫,神态憔悴,但
他却有一身高不可测的武功。
只见这破衣老人落到地上,直是摇头,口中慨叹的道:“迟了!迟了!”
说到这里,突然回过头来!
这一回头,南振岳才瞧清他的面貌,斗鸡眼、酒糟鼻、长胡纠结、满脸垢污,简直猥琐
已极!
他望着自己挤挤眼,说了句:“小子,他的后事就交给你料理吧!”
双脚点动,飞也似朝山径上跑去,眨眼走的无影无踪]南振岳心头一凛,林中别无他
人,这糟老头分明对自己说话,他敢情已经发现了自己?要自己替穆百岁料理后事?他缓缓
走出树林,走到穆百岁身边,这位名震关外长白二老中的盘岭苍鹰,业已气绝多时,嘴角间
还在滴着紫血,分明内脏被掌力震碎致死!
他不知师傅从他怀中搜去那个锦盒,里面贮的究是什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师傅逞
凶,却由徒弟来替他埋葬。
南振岳心头有说不出的感慨,他从身边抽出长剑,在林前挖了个深坑,把穆百岁的尸体
埋好,然后又替他在坟前竖立了一块石碑,用剑镌了“长白二老穆百岁之墓”,几个大字。
这一折腾,他再也不想睡了。
尤其是亲眼瞧到师傅残杀穆百岁的一幕,使他心头感到郁郁不乐。
抬头望望天色,快近四鼓,距黎明已是不远。
他想起师傅和那糟老头都是朝北首一条山径上去的,那么准是出山路径无疑,想到这
里,也立即朝北首山径上薛去。
天色黎明,已经赶到一处市集,在路边摊上,用过早餐,问明去崇阳的路径,就急着上
路。
崇阳为湘鄂交通孔道,北达武昌,南通长沙,为行旅商贾必经之途,城中店肆林立相当
热闹。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龙学文约好在崇阳见面的。
说实在,南振岳虽然只和龙学文小别三天,但不知怎的,老是惦念着他,有些放心不
下。
这倒不是他已经知道龙学文是女儿之身,有了情愫,他不放心的,却是龙学文的师傅黑
风婆,仔细想来,总觉得不无可疑。
当然他和龙学文情如手足,本来行止与共惯了,难免不无怀人之思!
古人说的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日不见,岂不如隔九秋?南振岳赶到崇阳,正是
午牌时光!
他在街上走了一转,觉得大街上一家叫做江山楼的酒馆气派最大,心想龙兄弟要是找
来,这家酒楼,自然最容易引人注目了,这就转身走了进去。
登楼一瞧,这时楼上已上了七成座头,纵酒谈笑,人声糟杂。
当下找了一处靠窗口的座位坐下,要过酒菜,就凭栏望着街上行人。
忽然听身后一个清脆声音,说道:“你说山谷喜以俚俗之语写词,陈师道批评他说:
“时出俚浅,可称伧父”我却偏爱他那首‘清平乐’俏丽清新,妙语如珠!”
说到这里只听他敲着竹筷,低声念道:“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
取归来同住……”
另一个没待他念完,低笑道:“你要去唤他同住,就去唤吧!”
先前那人叱道:“胡闹!”
另一个人道:“这是二哥先和小弟抬杠,我说山谷俚俗,你却偏要说他清新。”
先前那人道:“好,二弟,你倒说说,你喜欢谁的?”
另一个人道:“小弟觉得严蕊有一首如梦令:“道是黎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
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人在武陵微醉。’倒是切合咱们那里……”
先前那人忽然低声叱道:“这是什么地方,你……”
他这句话说的极轻,但南振岳耳朵何等灵敏,自然听的清楚,心中暗暗奇怪,读诗论
词,和这里有什么关系,何用这般急着拦阻?他因两人口气不俗,而且声音清脆,似乎都很
年轻,不禁转头朝身后看去!
这两人青衫佩剑,年纪最多也只有二十三四岁,不但眉目清俊,仪表潇洒,而且双目神
采奕奕,分明身怀上乘武学!
他原先只当两人在酒楼上大谈诗词,极可能是读书相公,如今发现他们不但会武,还成
就极高,心中不禁暗暗感到惊讶不止!
因为据自己估计,这两人的武功造诣,已足可列入江湖一流高手之数,当今九大门派之
中,只怕不会有如此年轻又有如此成就的人。
他因自己戴了这张紫膛脸的面罩,容易给人家认出是龙门帮的副坛主龙振南,因此在赶
到崇阳之前,早已取下面罩,恢复了他的本来面目。
玉面朱唇,翩翩年少!
那两个青年见南振岳向他们不住的打量,那个年纪较大的一个目光闪动,忽然拱手笑
道:“这位兄台,想必也是雅人,可有什么见教吗?”
南振岳连忙还礼道:“岂敢,兄弟只是仰慕两位风仪而已。”
那年纪较小的一个接口道:“萍水相逢,兄台何不过来一叙?”
南振岳因对方两人人品俊逸,又有一身武功,也颇想交这两个朋友,闻言忙道:“承蒙
不弃,只是兄弟还要等一个人。”
说着起身换了一下位子,和两人坐的较近。
那年长的一个微微一笑道:“兄台如何称呼?”
南振岳因自己载了人皮面罩,既然化名龙振南,那么如果不戴面罩,就不能再用龙振南
了。
一时不暇思索,只好拱手道:“小弟姓南,草字振岳,两位兄台呢?”
年长的似乎微微一愕!年纪较小的抢着答道:“在下任如川,这是我们二哥易如冰。”
南振岳心想:“易如冰,任如川,原来他们不是同胞兄弟“心中迅疾一转,一面说道:
“原来是易兄、任兄,幸会之至!”
易如冰问道:“不知兄台等的是谁?”
南振岳道:“小弟三日前和舍弟相约,在此地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