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那碧月城只有副城主于慎一人,人群便意兴寥寥。
大雪宫虽只有个副宫主最后来贺,却引起不小轰动。因为那些大雪宫的弟子居然尽皆露臂赤足,男子威武体形展露无疑,女子也是雪白玉足踩在半空,衣着形貌与其他门派大不相同,大雪宫那些奇异的风俗和恐怖的传说又再一次在人群中流传。
远远向大殿上看去,各殿弟子各有特点,叫人难以忘记,至于东道主横霄剑派——随着当当当钟鸣三响,无数剑修弟子背负长剑一身白衣肃然结队而立之时,剑气已不自觉地压得全场寂然,无需多言,巍巍横霄剑派的气象已经展现得淋漓尽致。
然后,一道温和沛然的清洌之声道:“诸位道友莅临,横霄剑派上下蒙辉,不胜之喜。小徒金丹大典……”
听到这里,杜子腾才发现,这说话的竟然就是横霄剑派传说中的掌门,这声音儒雅洵洵却自有,与杜子腾印象中剑修的冷酷相差十万八千里,却莫名叫他觉得泱泱风范堂皇肆恣。
杜子腾极尽目力朝大殿上仰望,也只能依稀见到一个光芒模糊的温文身影,早听闻掌门修为深不可测,果然不是他这样的小修士可以直视的,这一刹那间,杜子腾却只觉得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开始。”
可就在这一刹那,掌门金丹大典开始的话音刚落,头顶万里苍穹上轰然间雷声大作,狂风骤起间,天地间飞沙走石一片昏暗,杜子腾心惊肉跳间抬头仰望,只见那巨大山体间无数闪电如长蛇般疯狂吞吐,竟击下数块巨大山体,眼看就要砸到广场之上死伤无数!
第68章()
这场上修士七大门派的、其他中小的门派的零零总总至少数万,那么多巨石轰然而下,这广场再是广袤亦是无处可避,这巨石夹着万钧之势,若是当头砸下立成粉齑,任你修为过人只怕也是回天乏术。
就在惨剧即将发生的一瞬间,大殿之上,一帘飘渺素纱似被风轻轻扬起,这素纱薄如蝉翼落水不沉,只那轻飘飘的一扬竟将他们头顶数块大石尽皆扫落广场之外;一道火焰夹着滔滔气势横空一扫,然后那片天空便是短暂的空白——竟是直接将掉落山体直接焚至虚无了;一张薄薄素签蓦然出现在空中,开始只能隐隐看到上面有字迹,到得后来,那上面一个“挡”字竟变得如广场一般大小,就像把巨大无朋的伞面一般,将头顶闪电落石尽皆挡在了上头……
随着这几位元婴真人轻描淡写的出手化解,五光十色的法宝也自大殿处腾空而起,显是众位金丹真人也出手了,纷纷扬扬间别说碎石,连碎沙都没一粒掉得下来,大殿和广场上无数修士渐渐放下了惊恐,有惊无险之下,竟纷纷开始八卦起来。
“夏侯掌门果然修的是炎剑一道,但那火焰之炽可焚万物,真不愧是春山池的掌门。”
“难道那个就是妙思书院的妙思天书?”
“以字破万法,果然不愧妙思之名,难道他们的弟子修行时便是写字?说来这位师兄是飞毫院的吧?你们飞毫院是不是也和他们差不多?”
“不太一样吧,我们是画符,他们是体会字中真义,赋字以义,听闻……”
“那是云寒仙子的玄天解忧幔吧?”
“定是无疑了。”
“哎呀,好漂亮呀!要是有一天我能这么厉害又好看的法宝就好了……”旁边的女弟子甚至都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起哪个法宝好看起来。
方平等人兴致勃勃和这些不知哪门哪派的修士讨论得热火朝天,今日不只是七大门派,其他中小门派亦有前来道贺者,只是排场远没方才那么大罢了。
“啊!快看那把飞剑,那是逐渊!!!”有人激动连声音破音都浑然不觉,兀自在原地跳来跳去地嚷嚷道。
“啊啊啊啊!真的是啊!!!看那剑迹,简洁却又可生万法……这这这,当真好生精妙!”
“在哪在哪在哪?!快告诉我在哪!!!”
逐渊的出场彻底让广场上沸腾起来,今日这金丹大典萧辰本就是主角,此番虽是同一众金丹修士一起出手,没有僭越却还是被众人认了出来。
欢呼人海中,谭英转头却突然发现杜子腾仰望头顶上方,脸色苍白,唇色尽褪,那惊恐目光仿佛是透过一众元婴真人的法器看到了无垠苍穹发生的什么极其可怖之事。
谭英随即被自己这个想法给骇住了,他上前一步拉了拉杜子腾,然后杜子腾竟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反应过激地转过头来直视谭英,那乌墨的眸子间似也夹着头顶万道电蛇的威严直刺入谭英心神之间,叫他也是心中一跳。
然后好半晌,杜子腾才像真正回过神来一般低声道:“谭师兄。”
那声音干涩沙哑直叫谭英忘掉了刚刚一切异样,连忙关切道:“杜师弟你是怎么了?”
杜子腾努力摇头,仿佛想将刚刚一切自脑中甩掉,汗水却自他额头涔涔而下,流入眼睛中极其难受,他却环视周遭笑谈的修士,仿佛才回神到广场之上勉强朝谭英笑道:“没事。”
但他没说出口的话却是,直到此时,他丹田中的小木棍都依旧在嗡嗡震颤,竟像是被什么极其恐怖之事激得警鸣不休,直叫他神魂震荡心中惊恐,这是他自修行以来从未有过之事,就像灭顶之灾迫在眉睫,再想到刚刚他目中所见的可怖一幕,哪怕是身在欢闹人群之中,他依旧感觉到彻骨冰寒,难道只有他察觉到了刚刚那些可怕的场景?
眼前这一幕简直像洪水即将漫过蚁窝,众蚁却依旧在载歌载舞庆祝丰收,只有一只可怜渺小的蚂蚁看着洪水汹涌而至,惊恐至极环顾周遭却根本无法可施,甚至连示警都做不到,因为大家只会以为它发了疯,没人会相信它。
杜子腾惨白着脸将目光看向大殿中央,如果他周围都是低阶修士大家无知无觉,那大殿中央呢,有几人觉察?
就在此时,杜子腾远远看到一位修士一步迈出,竟已跨越遥远空间,凌空而立,这一刹那,杜子腾竟仿佛从他温和眉目间读出一种悲悯,随即他长袖一挥,无数幽蓝色的星芒自他袖间纷纷扬扬而下,似雪花飞舞一般煞是动人,那星芒仿佛早有归属一般,每一点飘落到不同的地方时便就此停住,循着玄奥的轨迹开始运转起来,不过片刻间,这整个藏剑大殿上空竟是诸天星辰庄严浩瀚,仿佛仰望亘古长空一般空旷寂静,竟是叫所有法宝突然之间失了踪迹一般。
短暂得仿佛眨眼间,又漫长得好像永恒之后,那星空猛然间收拢回那修士掌中,竟是聚成盈盈一把星华点点的、不过尺长的可爱小剑。
下一瞬间,横霄剑派一众弟子更是爆发出山呼海啸的欢呼:“长霄真人!”“长霄真人!!”
杜子腾却兀自呆呆看着那星空之后重新露出来座座山峰早恢复了原貌,电闪雷鸣已然消逝无踪,那些飘荡在半空呆呆的一众法宝灵宝却是仿佛此时才看到各自的主人一般,嗖嗖地化作道道灵光回到主人身边,而杜子腾丹田中,那小木棍安安静静地躺着,就像方才那可怖天象、惊骇恐惧、那一幕幕只是他杜子腾一人的错觉。
谭英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看,掌门亲自出手了,没什么好担心的,方才或许不过只是金丹大典的流程之一罢了。”
真的只是这样?杜子腾沉默不语。
此时,半空中的长霄真人亦是在沉默半晌之后朝大殿招手道:“辰儿,过来罢。”
大殿之上,一位青年修士已是越众而出,那眉目间温雅风姿落落仪态竟与长霄真人似一脉相承,却又生得剑眉英目丰神逸朗,便是萧辰无疑了。只见他来到在长霄身前缓缓顿首下拜,静静于半空之中垂首聆听师尊教诲,就像这么多年无数次在斗辉宫前一般。
这一刻,他跪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依旧是风姿雍容意态华雅,如日当空,照耀万物。
师徒二人此时俱是衣袂飞扬似欲乘风而去,一立一跪俱是沉默,仿佛天地间早无旁人。
而眼前这沉默的一幕不知为何,场上数万修士无一人在此时出声,仿佛不敢打破、不忍惊扰。
半晌长霄只轻叹了一声道:“吾徒,为师重开星耀宫,你可愿往?”
萧辰仰起头来,眼前这曜然烈彩的眉目却与当日的牙牙稚儿宛然重叠,叫长霄这等化境修为的修士也一时恍惚。
那双湛然黑眸中却尽是一往无前的坚定:“徒儿愿往。”他知道师尊在这万人之前所问为何意,既然师尊可以,横霄剑派历代师祖可以,他也可以。
长霄却是再次轻叹,竟是伸手端正了一下萧辰的发簪,这才将手放在他的发顶,端肃了温文面容道:“横霄剑派弟子萧辰,听令。”
“是。”
“自今往后,尔便执掌我横霄剑派星耀宫,”长霄顿了顿才缓缓接着道:“任重道远,需一往无前,尔可牢记?”
“是,萧辰谨记。”
这短短对答却在藏剑大殿无数门派间掀起惊涛骇浪,星耀宫在大修士中间自是无人不知,作为对整个修真界影响最深远的门派,星耀宫意味着什么早已不是秘密,所有外派大修士都未曾料到的是,只在金丹大典上,这横霄剑派的明日之主竟是已经定下了。那明明只是一个刚刚结丹的弟子,百岁未到的金丹再怎么优秀,道途却是漫长……这横霄剑派怎么这么着急?
半空中,长霄收了手,萧辰起身落后半步立在长霄身后。然后轰然一声巨响,数万修士同时抬头仰望,只见环绕藏剑大殿的山峰中间竟又多了一座,峰上只有一座星辉冰冷的宫殿,“星耀宫”三个字隐约可见。
这便是象征着横霄剑派明日掌门的处所了。
长霄只在半空中负手而立,那温文目光似是漫不经心间瞥过大殿之上每一人,直叫几个心下揣测横霄剑派的大修士元婴猛然一震,立时收起那些不甚恭敬的猜测,早听闻长霄修为已入化境,方才他那番出手,几位元婴竟也无法招回自家法宝,现在这轻描淡写的一瞥竟也有如斯之威,而更可怕的是,这两番交手他们只能推测出自己修为低于长霄,可究竟长霄到了哪般境地,竟无一人能推测得出。
这几人相顾骇然间,藏剑大殿上一时寂然无波。
广场之上,横霄剑派的弟子不过数千,未必能真正明白星耀宫的含义,但六宫十二殿能掌其一便是剑派金丹修士中的佼佼者,萧辰素有人望,掌门这番安排更是将他的声望推到极致,无数弟子已经开始振臂欢呼起来,能亲眼看到自己的偶像这荣光闪耀的一幕,简直比自己修为精进还要开心!
“啊啊啊啊,我就说来了这么多掌门,一定不只是金丹大典!大师兄居然未满百岁就要执掌一宫了!”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首席是最厉害的!下次可以称呼他叫掌座啦,哈哈哈哈!”
“那个《云横首席传》会不会写这大典啊?师弟还在磨剑崖上呢,要是能看到就好了!唉,这么多好事,错过真是太遗憾了,我怕他想不开回头就闭死关去啊!”
“怪不得刚刚那么大动静,原来是掌门重开星耀宫,好像都数百年没开过了,听名字就很有气势,大师兄真是我等表率!”
长霄瞥见那些欢呼热闹的剑派弟子们皆是一身与自己徒儿一模一样的月白衣袍,又再看到人群中那个呆呆仰望萧辰皱眉苦思的炼气五层小修士,忍不住莞尔一笑,一个闪身,人竟是已消失了,只将这无垠空旷的舞台留给萧辰一个人。
这一刻,萧辰俯视藏剑大殿,七大门派的情形、无数中小门派的名字自他心中一一而过,内门执剑长老、执事长老、传功长老、六宫十二殿掌座亦是悉数到齐,从此刻起,他都已经是横霄剑派星耀宫的掌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论他们愿不愿意承认,师尊若不在他便需代行掌门之职。
可这淡淡笑意只在他英俊面容上停留了一瞬,萧辰的目光竟同先前的杜子腾一样,朝头顶无尽苍穹的深处看去,方才那众多大修士的灵宝都失去联系的一刹那,他的逐渊却并没有,若萧辰询问过杜子腾便会知道,他的逐渊同那根无名小木棍一样震颤不休……像是恐怖像是愤怒像是在怒嚎相争。
当萧辰的目光再次回到底下欢呼雀跃的人群中时,竟莫名觉得肩头一沉呼吸一滞,“任重道远”,师尊方才的交待又浮现心头。横霄剑派星耀宫,不只是这些为他欢呼的同门,甚至还有那些只是来观礼的外派修士,横霄剑派的含义远远胜过这云横峰上涵盖的一切,他萧辰又是否能肩负得起这万丈荣光,不负师尊今日一番托付?
一时间,萧辰站在这藏剑大殿之上,看着师尊交给他的一切,细细咀嚼其中滋味,却莫名感到一种空寂寥落。
广场之上,欢呼沸腾的人群之中,有个身着辰装却一脸阴晴不定的家伙。
为什么刚刚这什么狗屎的真传首席、现在的星耀宫掌座一出现,那种愈加熟悉的感觉更是扑面而来?!
杜子腾在震耳欲聋的嘶吼尖叫中竭力理清自己的纷乱思绪,在耿家时,那耿大夫妇是说过他被萧辰所救,可怎么救的?为何而救?却仿佛没有人知道。
而他也一直被扔在耿家、哪怕是来了横霄剑派也一直自生自灭,好像过往的一切已经烟消云散,也不再重要。可现在,当他抬头看着耀如朗日的面孔,竟似无数情绪排山倒海而来,欲辨难明,而周遭的山呼海啸只令他更加心烦意乱,隐没在云雾中的过往和在这炽热中汹涌澎湃的现在交织纠缠,只叫杜子腾难以理清头绪,不知该如何是好。
杜小爷所想所思一向干净简洁,高兴就叉着小蛮腰仰天狂笑,生气就积蓄力量全力回击,想要就全力以赴拼命争取,这般纠结反复不知如何是好的境地竟是从未有过。
最后,他只气呼呼地瞪着上方被欢呼被敬仰的新任星耀宫掌座。
可不知为何,身在汹涌人群中央,看着周遭那一张张兴奋得脸蛋发红、欢呼到声音嘶哑的面孔,再仰望旷荡空中独自凌风而立的那月白身影,杜子腾竟突然觉得一种寂寥,高处不胜寒。掌门让他刚刚结丹就做掌座,确确是荣耀煊赫风光无限,可若站在那么高的地方举目四望,身旁看不到一个人,也会孤独寂寞的罢?
刹那间,似有所感一般,萧辰寥落的目光竟是落在与那欢呼人群格格不入的某人身上,双目一触间,那目光里没有狂热、没有仰望、没有期许、更没有嫉恨没有猜忌,只有真切的一丝悯然。
仿佛他不是什么万人之上的明日掌门,也不是什么显赫的百岁金丹,只是像看着一个普通人那般,感同身受地却带着善意的悯然。
萧辰一怔间,认出了那炼气五层的古怪小修士,自那情绪间跳出来莫名觉得有些好笑,悯然?既然能在崎岖嶙峋的道途中走到这一步,他自认不是弱者,何须一个小修士的悯然,他洒然一笑间,再次强行压下方才心绪波动间逐渊的一声轻吟。
而杜子腾分明读懂了对方那笑容里的含义,想到自己一看到那张脸就莫名其妙的情绪,气得他丹田里小木棍都在翻滚,随即,杜小爷抱臂一笑,何必纠结,他还有无数禾禾酒要痛饮、大把的符箓要画,小爷分分钟都是n多灵石上下,哪有时间浪费在这种神经兮兮的事情上,还忘却的记忆呢,小爷呸!
想起来能换灵石吗?能起来能立地飞升吗?
显然是不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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