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身负护卫之责的修士在听到有人叫破杜子腾身份之时便已经心中十分警惕,此时见这来历不明的修士还想上前,便立时迈步阻拦。
杜子腾连忙道:“这是我旧识,也是斩梧渊弟子,无妨的。”
那护卫的修士却没有因为杜子腾的解释而放松警惕,头也没回地道:“您身上担着无数干系,此处距离战阵太近,还请及早返还!”
杜子腾有些无奈,对方虽是受帅营委托而来,却一直步步相随,忠于职守,他说不出什么强硬反对的话来,只得道:“明竹,你也一道来吧。”
这些护卫的修士警惕的目光却始终压迫着明竹,叫他原本想与杜子腾并肩的步子不由得放慢,终是被隔在了护卫的修士外围。
这前线战阵中负责的修士在简单与护卫修士们交涉之后亦是立时放行,显是这些在杜子腾身周的修士也必是身居高位,在前线中权责不低。
看到与自己隔了一丈远的明竹,杜子腾有心想解释,但这却不是解释的场合,可当他以眼神回头表达歉意时,却见明竹神情中虽有落寞却有更多从容,倒叫杜子腾心中更加稀奇,同样是飞天界,战事之前,明竹看起来更像个少年心性的孩子,天真无忧,也不知是经历了什么变故,来到这战阵前线中,整个人不论是外表还是内里,倒真是在这么短的时日内急速长大了。
“一些时日不见,你别来无恙?”好歹是到了自己的营帐中,杜子腾沏了灵茶笑道。
明竹难免坐得拘谨些,见杜子腾态度如当日那般,身形微微放松了一些,明明十分年轻的面庞上竟流露出一些沧桑感慨来:“我一向还好……萧大师您也还好吧?”
杜子腾哈哈一笑:“你我早就相识,怎么这般生分客套?当初在飞天界集会仿佛还像昨日呢!”
杜子腾目光透过营帐好像鼻端又嗅到战阵中浓重的血腥气,面色中的欢悦微微一沉:“故地重游本是佳话,只是如今这时局……算了,不说这扫兴的话了。”
明竹也不知道想到什么,露出个笑容来:“我在前线一贯听到您的声名,可笑当日浅薄狂妄,竟没能好好讨教,若是叫那许多同袍知道了,恐怕得好好嘲笑我一番了。”
在那个时候的明竹看来,斩梧渊中大修士比比皆是,主人叫他去接个金丹修士,如果不是主人交待兼之主人一贯的规矩严格,他是绝不会放在心上。
待将自己摘去斩梧渊的光环,放到芸芸众生中一看,才发觉自己当真是狂妄得愚蠢,似这位萧大师,金丹修为又如何?这前线战局牵连人族多少大局,在这等百忙之中,帅营甚至还专门遣了大修士护卫左右……这早已经说明太多问题,现在回想起当年的浅薄无知,实在是羞愧难当。
杜子腾摇手道:“时机凑巧而已,我确是当不得那样的盛誉。”然后他才迟疑道:“倒是你……怎么到了这里?”
明竹面上微微一僵,他早知无法回避这个问题,却又有些难以启齿。
杜子腾何等聪慧,在明竹几个眼神间,想到当初惊鸿一瞥间,明竹、明梅与明竹之间的神情姿态,心中对于三人间的纠葛已经可以了然。
明昱的性情杜子腾完全知道,他是那种大局为重的正统修士,是斩梧渊培养出来的接班者,对于自己仆从中出现这种情感纠葛自然是绝不能容忍的,杜子腾都能想到他那种快刀斩乱麻的冷静果决。
那明松与明梅杜子腾虽也只是寥寥数面之缘,但年纪比明竹更长,修为更高,处事也更加老道,必是不会吃亏的,只有明竹……
少年人正是情热之时,若于情之一字上受挫,那种打击确是难当,怪道他成长如之剧。
只不知到这前线来是他自己所求,还是明昱的安排了。
既推知了原委,杜子腾不知那种对别人阴私追根究底的人,他迅速转换了话题:“我刚刚过去一观,这前线太过危险……你还记得当初我在飞天界布下一个大阵吗?我刚刚去看了下,那大阵破得恐怕有蹊跷,我怕是要多花些功夫在那上面,正好需要一个对前线战阵熟悉的人,你可有兴趣?”
明竹从方才那种难堪中回过神来,不免有些怔愣。
他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顶着门派与主人的光环亦沾沾自喜的傻小子,在外面历经了些嘲讽风雨,眼前这位以金丹修为便可得诸位大修士青眼,胆识智慧可见一斑,又岂会不知道自己现下的落魄境地?
现下这个邀请分明就是见前线艰险在不动声色地回护、提携。
如果是刚刚离开斩梧渊、还没有进战阵之前的明竹恐怕会勃然大怒,觉得对方伤了自己的自尊。
可经历了太多前线的生离死别、见过了太多同袍的尸首横阵眼前,明竹心性已经成熟太多,自然知道萧大师语气诚恳,分明就是一番好意。
他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才道:“我于阵法全然一窍不通,您一片回护之意我心领,但前线之中亦有矩法,不能因为我叫您为难。”
这样的拒绝光明堂皇,没有半点推诿,叫杜子腾心中好感大升,觉得这年轻人经历这番挫折也未尝不是好事。
杜子腾笑道:“这样吧,你先不忙完全推拒,刚刚你也看到了,我如今再到前线去不过是徒然添乱,当初我布阵之时,在我身边的人里,恐怕也只有你在前线了,再不熟悉也比个全然陌生的修士强。若是你在前线的军营中还有任务亦可继续,不必因为我这里的事情而耽误,若是你有空时便到我这里来……你看如何?”
明竹十分感激,知道萧大师这是为了照顾自己的心意而做的周全思量,再推拒就是他不对了。
事情便这般定下来,杜子腾的营帐也不是那么好出入的,还需要帅营处给个令牌,杜子腾便也托周遭那些护卫的修士前往说明一二了。
虽然麻烦了些,但遇到这样的故人,杜子腾是十分愿意照顾些的。
而他说让明竹帮忙调查前线战阵之事,也不全是托辞,刚刚那已经在短短时间内大致看清了那残阵的模样,这才是让他心中沉重的原因。
能看清残阵……如果当初妖族是以强力破阵而出,整个大阵都将不复存在,可现在他竟然能隔着这般远的距离看清楚大阵残留,足见当初他布下的大阵破坏得并不彻底,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毁坏什么,还留下了部分为妖族所用。
这其中的意义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符阵之学,可以说与修真之道一般长远,在人族对于天道认知还懵懂天真之时,便有古修士对于天地间的云纹符箓有冥冥之中的认知,流传下不少与其相关的大道论述。
但周天诸界中,公认将符阵之学发展为大道之一的,便是斩梧渊墨部前部首,以一己之力让诸界重新认识到符阵之威,奠定如今符阵师在修士中的地位。
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发生在人族之中。
如果有一天,不只是人族对于妖术有所了解,妖族在受人族压迫欺凌的近万载光阴中,与人族那般密切的接触中……如果也有那么一两个惊才绝艳的妖族获悉到了符阵之道的真谛呢?
整个人族,几乎所有的防护阵法俱是建立在符阵之道的基础上,这便等同于是说,整个人族的大门都在向妖族敞开!
第340章()
如果这可怕的猜测是真的……杜子腾的目光似乎透过重重营帐直抵前线,那么妖族还继续这般与人族在战线上胶着……必是有更大的阴谋;也许;妖族图谋的是毕其功于一役。
如果不是自己事先发现了妖族还有这样的后手,是不是很快诸界也会同这飞天界一般,在猝不及防间沦落?
杜子腾心头沉重,待他回过神来时;手中玉简已经将一切自己心中所虑写了进去;只待他前往帅营交给啸云真人等诸位大能。
他随即苦笑;明明说好中立,事到临头,终究是不能袖手旁观。
也罢;就当为天下苍生立命罢。
周天诸界的修士固然有可恶者;亦有良善者,更何况诸界中生存的,更多却是那些全然不知灵气是何物的凡人,他们何其无辜?
而且,除了这个以外;如果能有机会接触到大阵;杜子腾可没有忘记自己来飞天界的目的:从头到尾;不论是斩梧盟的野心还是妖族的崛起,他都迫切希望自己从中脱身。
杜子腾这般想着,手中玉简已经收了起来。
门外禁制触动,杜子腾神识一扫,见到来人,便直接放开了禁制。
却是孔素素进来道:“我刚刚门外遇到一个小修士……好像是明昱身边的?”
杜子腾点头:“那是明竹,我和明昱相交之时与他也是故识,方才在战阵中遇到,便请他过来一叙。”
虽然是受孔素素监视,但杜子腾不太喜欢这种一切都要摊开在对方面前的感觉,他起身道:“我方才奉帅营之命在战阵中看过,发现了我方大阵还有些缺憾,恐怕今后要花费些时日在阵法上头,你这几日是作何安排?”
谁知孔素素听到杜子腾的话之后,不知为什么,脸色竟然一变,半晌之后才缓缓道:“我此来奉师命守护在萧大师身畔,自然是您在哪里我在哪里。”
杜子腾脚步一顿,视线在孔素素漂亮出尘的面孔上扫过,才道:“既如此,我要往帅营,你也一道罢。”
选择交给啸云真人,杜子腾也是有考量的。原本守一轩还在之时,这飞天界诸方势力自然是以守一轩为主,如果是那种情况下,杜子腾会毫不犹豫把这个消息告诉守一轩。
可现在,守一轩此处的势力在先前飞天界沦落之时彻底消亡,甚至随着妖族的屠戮,整个守一轩都就此灰飞烟灭,而此处修士重新纠结起来抵抗妖族至今,其中势力错综复杂,杜子腾初来乍到,又无心于此,没有时间去弄明白,也不想弄明白。
当初斩梧盟成立之时,斩梧渊的勃勃野心已经可以窥见,又怎么可能放任飞天界这与妖族的第一个正面战场被他人把持?
如果杜子腾猜测不错,斩梧渊能将啸云真人这样级别的大修士派来前线,所为的,也不过是重新在前线立威,树立斩梧渊的话语权,同时将这些门派全部拉入斩梧盟中。
既然知道斩梧渊的打算,杜子腾没有打算阻挠,也没有打算参与,但却是可以利用一下,他既然想让帅营重视妖族对阵法有参研之事,与其交给一个不知根底的人,还不如交给斩梧渊,既然斩梧渊想有作为,必然不会忽视这么一个重大消息的。
而不出杜子腾所料,那面无表情的啸云真人在神识一扫之后,竟直接将这条消息通过大修士间的神识传讯遍传了帅营中所有主要修士。
接下来的商讨自然不是杜子腾可以主导的。
可紧接着他所接到的任务安排却是说明了这商讨的结果,他的工作内容中,阵法的优先级已经远远高于原本级别最高的符箓。
目的达成,杜子腾便也不停顿,按着这任务的十万火在帅营中大阵的中枢处开始着手阵法的完善。
这种大阵的中枢放在帅营,自然也是因为核心之处必须由大修士守护的缘故,如果不是杜子腾及时提示,恐怕到阵破的时候,这些大修士守在帅营也不会发现什么端倪。
而现在,在杜子腾提示之下,帅营派遣了大修士到前线,按杜子腾所说找到明竹,在明竹的说明下,重新发起进攻,借着那攻势的掩护,将妖族中的残阵细节全部录下传了回来。
杜子腾仔细研判那些痕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妖族中恐怕已经有人知道普通的破阵之法,对于阵法的掌握绝不在自己之下!
这实在是一个太过骇人的推断。
杜子腾虽然从不自夸,也从来没有和周天诸界中那些老牌符阵师交过手,但就从他能得到墨部传承一事来看,至少在符阵之道上,他的道境与当世人族最顶尖的符阵大师相比,就算有差距,也是有限的差距。
这样一位符阵大师得到的结论,如何叫人不惊骇。
这样的结论杜子腾自然不可能空口说出,他也将自己的推断道来:“大凡破阵,有几种可能,一种就是暴力破阵,动用武力不停歇地冲击大阵,要么耗尽大阵驱动的能源,要么破坏大阵的某些部件,以达到破阵的目的。
可诸位请看,如果是暴力破阵,这大阵中几处隐蔽的关键阵基却是保存完好,根本没有遭到破坏。因此,我断定,对方阵中定有阵法高人,在深入了解阵法之后,用更巧妙的法子自外打开了大阵,否则无法解释这一切!”
符阵之道,易学难精。
另一方面,也可以换句话说,周天诸界的修士对于符阵没吃过猪肉也是看过猪跑的。
他们不一定能得到杜子腾的结论,但杜子腾指出的几处阵基,以大修士的眼界判断真假却是不难,这却更是让他们肯定这位萧大师所言不虚。
杜子腾可没有管这些大能脸上难看的神色,径自道:“对方手段不在我之下,我能做的,也只是调整阵法,将此前暴露的弱点掩藏,让大阵不至于轻易从外攻破,如果对方要暴力破阵、以阵破阵……我却也是阻拦不了。”
卢森面上有些沉重:“诸位,既如此,那便让萧大师速速调整吧。”
一众大修士自然不会有异议。
而杜子腾在大阵中枢观望之后,心中已经有了大致方案,却提出要往库房提些材料。
卢森诧异道:“这等小事……何不让素素代劳?”
也许是卢森这才发现与一位阵法奇才同路的他们是何等幸运,恐怕大阵告破时他们都会与守一轩先前那些死去的弟子一样懵然无知,此时他便有些不太想浪费杜子腾的时间。
杜子腾却摇头:“这战阵骨骼已定,若要调整少不伤筋动骨,我虽有不少想法,却也要看着库房中有哪些材料才能定下来。”
卢森点头,随即又道:“若库房中没有的,我等修行多年,身上也有些余裕,萧大师你若有需但提无妨。”
杜子腾见这些大修士面上没有不虞才点头应下。
现在这种局势之下,越发显得杜子腾的珍贵,好在库房也是前线重地,驻守修士不少,否则恐怕他又要浩浩荡荡带一帮人了,现在身边只跟着孔素素倒也让诸位大修士略放了些心。
支持前线运转如此之久,这库房必是小不了,甚至杜子腾还听闻库房外围的修士介绍说,其中不少都是守一轩传下来的珍藏,守一轩在整个周天诸界流转物资,说是富甲诸界绝不为过,以一派之力支持战局也不显得局促,当初界破之时,守一轩的修士拼死也只是将这库房中的物资抢了出来……
看到牢固的禁制之后,玉简上记载的数目惊人的物资,杜子腾心中更加复杂,在他看来,守一轩毫无疑问是个做买卖的门派,只是买卖做得无比之大而已,可商人都逐利,能将如此多的物资不计成本地投放……守一轩看到又怎么会是简单的利?
还是他杜子腾太过浅薄,没有看清那位高高在上的真君眼中之算,不只是算的是这些蝇营狗苟的小利,还有天下诸界的大势?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有没有算到守一轩最后的结局?
如果算到了,他却能对这样的结局坦然而对……这又是为什么?
站在世界巅峰的大修士心中所想,不论是苍寒真君还是鸿蒙真君,实不是现在的杜子腾可以揣测的,还是只顾眼前罢,不论为苍生还是为自己,大阵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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