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迹不断延伸最后竟是要触及到那小岛。
这道炎光的到来似为小岛注入新的生机,竟让六道苦苦支撑的天柱上光芒一振,似是在期盼雀跃。
漆黑天幕上,那意图撕裂摧毁一切的血色闪电似被狠狠触怒一般,雷暴如骤雨一般倾盆而下,将那天幕不断地击出道道血色伤口,不时可见殷红熔浆流淌而下,六道天柱为修补那一道道伤痕,其上的光芒随之黯淡,仿佛随时有可能在那金焱真正抵达之前将整座小岛吞没。
杜子腾情不自禁起身凝望,六道天柱上的光芒恒定如一,在血电淫威下没有半点放弃的迹象,依旧为众生牢牢撑起这方天空。
那金焱仿佛呼应一般,在血色闪电密集狂猛、随时可能击穿天蓝的进犯之下,金焱仿佛呼啸着怒号,原本轻盈似烟,此时却迅奔若怒涛,不过转眼间就已碰触到了小岛,彻底点亮那一方荒芜之地,好似为小岛带去了新的生机与活力一般,那一方黑暗天幕都被微微映亮。
那血色闪电愈加愤怒地咆哮嘶吼,杜子腾远远看去,都忍不住为那恐怖的威势而有些瑟瑟发抖,可那金焱夷然不惧,只缓缓包裹着整个小岛,下一瞬间,整个金焱曾经行进的轨迹都开始明亮起来,恍如一条熠熠生辉的金色飘带一般,然后杜子腾就见到了此生绝对想像不到的场景。
碧蓝晴空下,一个儒雅修长的身影便这样一步步向那漆黑天幕疯狂血电下的荒芜小岛走出,这一刹那,没有人能告诉杜子腾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他却蓦然间觉得那条金焱铺就的大道那般黑暗森冷漫长孤寂,却有人终是选择踏入。
片刻之后,那身影就已经消逝在晴空之中,被那一片黑暗彻底吞噬。
不知何处起了一阵大风,卷得杜子腾衣衫猎猎,他竟是忍不住低下头来,风中的细砂竟是让他眼中模糊一片,再难去看清那身影在这世间最后的印迹。
当杜子腾在这狂风中再次竭力看去之时,那小岛上竟是又多了一道天柱,恢复了七天柱之数,其中新添的那一根天柱,是无比美丽的幽蓝之色,点点星光点缀其上,似有无尽星河璀璨其间,晶莹绚烂又那般带着几分熟悉。
恍惚间,曾于神塔内与剑问之堑中所见的景象陡然间彼此交错历历在目,那曾经繁茂的小岛,那第一个踏足的剑修,那不断增减着的天柱,被域外天魔摧毁的墨色天柱,堑中断裂在地痕迹尤新的墨剑“扶苍”,还有方才那隐没期间的儒雅身影和多出来的星辰天柱……
在一刻,杜子腾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不知不觉间,竟是泪湿双颊,再难自已。
原来他方才惊恐莫名只一看便畏惧不已的末日之象,横霄剑派早有祖师清楚地看到了,他们却没有耽溺于那无用的畏惧惊恐,而是拔出了手中长剑,站了出来。
那哪里是什么天柱,不过是那每一位惊才绝艳的祖师放弃一己之道,为天下苍生以己身为刃撑起头顶这方晴空的献祭。
七道天柱,算上之前已然身故的史安祖师,横霄剑派之前便是有七位至少化神期修为的大修士放弃了世间一切,去了那有去无回的岛屿之上,而史安祖师更是因为那域外天魔之故身亡于彼,只留“扶苍”残骸回归剑问之堑中。
若以修真界许多修士看来,化神之境的修士,有通天彻地之能,数千年的寿元,足以逍遥天地,几近于神,竟要为这天下无数蝼蚁般的众生牺牲一切,岂不是蠢不可及?然而,不期然间,扶危救困护佑苍生,这八个字连同那把黯然断裂为数截却依旧风骨凛冽的“扶苍”再次出现在眼前。史安祖师不必多言,便已回答了一切。
杜子腾终于明白了为何剑问之堑会与第二重天堑后的剑冢那般不同,因为,剑问之堑中埋葬的是一位位曾经撑起这方天地的经天纬地之才,他们在修真界之时修为事迹惊动天地,最后却都选择无声无息湮灭于头顶那修真界无人得见的战争之中,英魂早已渺渺,纵是曾经撼动天下的本命飞剑上亦是残破不堪,只留下那些碎片残骸葬于隐没之堑中,永远被世间遗忘。
那第一位踏足小岛洞察了域外之敌的祖师是这般,史安师祖也是这般,他的其余六位同门如是,如今,长霄真人亦如是。
杜子腾不知道,是不是那域外大敌的一次次的突袭令那头顶小岛由一片繁盛到了如今这般岌岌可危的荒凉之境,原本只需一人守护,却到了如今必须由七根天柱共同捍卫的程度,史安祖师英魂既殁,便由长霄掌门前去……
他只在这一刻,无比确定地意识道,在真正明白了自己尚能存在于这世间是因为有这么多惊天动地的剑修无声无息的献祭之后,自己那些软弱的情绪,根本不配提及。
云横峰上,萧辰已然跪倒在地,泪盈于睫,这一刻,再多的懊丧终成悔恨,“一时利弊权衡终成一生之憾”,师尊竟是一语成谶,终此一生,他恐怕再难将眼前这一幕轻易挥却。
这世间,再无一人会那般对他悉心指点,全意爱护。
头顶七道天柱交相辉映之下,竟是牢牢将那天幕再一次撑起。
那血色闪电似见此次又要功败垂成,那雷霆万钧毁天灭地的威势竟是悄然退却,十分难得地留下了一片安静的漆黑夜幕,只余七根天柱宁定如永恒。
斗辉殿中,数名元婴大长老远远看到这一切,俱长松了一口气,心中似喜似悲,袁长老低叹道:“师兄已经迈过这最后一重‘天人之堑’,不枉我等花费这许多时日准备这剑阵,也算是送他这一程,只望今后一切平顺才好……”
执剑长老却是半晌道:“我等亦须早日突破境界为师兄分担一二。”
罗长老亦是语带阴沉地道:“不错,既然不能指望其他门派与剑派分担,我等当加倍努力才行。”
其余诸位大长老均是默默点头,彼此皆是明了那天人之岛上形势险恶,修真界亦是波谲云诡,他们能早一日突破化神便能早一日分担,几人对视一眼,均是在彼此的神色间看到了决心,只要天人之岛上需要,哪怕到时他们需要像长霄师兄一般自燃寿元才能突破此堑,也必然是在所不惜。
袁长老心中沉郁,再次出声道:“除此之外,萧辰修为亦需速速提升,门派内我等需要好生安抚,只待他修为一到元婴便按师兄的安排令他执掌门派,这段时日,门派外一切异动我等还要好生观察,师兄行踪一事需守秘,切勿再生出华嶷那般的事端来了。”
想到长霄真人当着诸位元婴大长老传给萧辰的霄河之印,那内中含义已是再明确不过,师兄既已去了天人之岛,萧辰又被印证品行无瑕,且身有神塔传承,将来进境必是不可限量,正为门派此时所需。
袁长老这番安排正是恰当,几位元婴大长老自然无不答应,决心既下,安排已妥,诸人便默契地缓缓收敛剑气,然而,正在这剑阵收回的当口,却见那一角露出的天幕上□□骤起,那狂暴血色闪电退却之后,竟倏然间突然又再次现身!
这一次那千万道闪电不再是如狂瀑般分头击下,那血色闪电在遥远天幕之顶原本依旧是千千万万条,可在劈裂而下的途中,不知生出了什么变故,竟骤然如江河一般汹涌汇聚,那千万倍的力量汇聚一身,是何等凶猛,竟是首次将那漆黑天幕撕裂出一道长长缝隙,最后粗大如汹涌之潮的血色闪电竟是结结实实劈在了天人之岛上,而且极其险恶劈在了那新晋的星辰天柱之上!
一时间,云横峰上诸位元婴、萧辰,还有一直注目于此的杜子腾均是倏然色变!
那血色闪电夹击在星辰天柱之上竟发出极其恐怖的霹雳之声,一时间,雷光火闪,竟将那一方小小天幕连同周遭悉数映得火红一片,叫人全然看不清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汇聚的闪电之威力不止于此,竟还有汹涌血色魔光顺着那方小小窗口泄露而出,将那小小窗口冲击得猛然扩大,狠狠撞击到了其下的斗辉殿上!
这云横峰顶诸多元婴大能色变之外,亦是勃然大怒,元婴剑阵奋然反击,冲天剑阵毫无花巧地与那倾泻的魔气狠狠一撞,那灵力撞击之威直那将那方碧空彻底点亮,如天空中多了一轮烈日般骇人!
此时此刻,这云横峰顶的剧变再也遮掩不住,魔光灌顶,剑阵反击,骤然而起的灵力巨变令无数云横峰上下的修士均是脸色大变,这等天地巨变只令他们感到一股说不出的心惊肉跳,横霄剑派的护山大阵更是在这等攻击之下自行启动,那原本将剑派遮掩密实的云雾蓦然汹涌收缩,牢牢护卫!
仙缘镇上,所有修士再次看到了那水幕一般的波纹荡漾之后,天空似幕布拉开一般露出了那巍峨险峻的如剑之峰——云横峰。
无数惊恐叫声齐齐在仙缘镇上各处响起,所有的繁荣安定在这一刻终于显露出不过虚无的假象来,许多修士惊慌失措,根本不及完成手中的事情便摸出了手中护身的法器,有些机灵的店铺主人却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这可是云横峰下,怎么会出事呢?没事的,大家不要慌乱,只是不知好歹的邪魔来找死呢。”
“嗨,没准是峰上的长老们在试剑,别大惊小怪了!这虎精晶的价格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你到底买不买?!”
“哈哈,客官您这胆量可当真不适合在这云横峰下买东西啊!”
却并非每个修士都能这般被轻易安抚:
“云横峰下都能感知到这魔气,连横霄剑派都不能完全压制,这到底什么样的魔物?怕是大事不妙,我们还是赶紧回去!”
“那可是云横峰的护山大阵,数千年来启动的次数屈指可数,只怕是有大敌来袭,我等快回去禀报掌门!”
无数此起彼伏各式人声灌入耳边,杜子腾却听而不闻,只牢牢盯着那万丈高空之上的一方小小天幕,众人恐慌的他早已恐慌过,众人担忧的他知道已经无解,而他知道,一切的关键都在高空之上,修真界绝大部分修士都无法参与的那场战斗之中。
然而,剑阵与魔气交锋之,一切被灵光遮掩,杜子腾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再次地,他觉得自己的修为太低太低……低到纵是看清了一切也做不了什么。
镇长不知何时已是站到了杜子腾身旁,不由有些忧心道:“杜兄弟,这发生了何事?”
他见杜子腾的模样,在这屋顶观望怕已不是一小会儿,暗暗惊讶于杜子腾的感知敏锐,同时筑基修士,自己方才感知到云横峰顶的交战才出来观望,这杜小兄弟却是已经看了不知有多久了。
他身为镇长,又受横霄剑派的庇护,自然也是关心之下,才有此一问。
杜子腾当前看不清那峰顶局势,却也知道一切千钧一发,镇长这一番询问却令他清醒过来,自怨自艾自己修为不足又有何用,他刚刚才警告过自己绝不再有这等软弱的无用情绪,可转头之间竟又再犯。
他修行不过数年,修为不过筑基,可他脑子里有的是各种主意,无法插手上方的战争并不意味着他什么都不能做。
杜子腾只猛然盯着镇长问道:“现下镇上事务可还在您管辖之下?”
镇长点头:“前些时日虽然峰上曾派弟子来警告我不要插手镇上之事,但昨日……那弟子已然被召回峰上,我自是可以再行镇长之权的。”
杜子腾略一思索,随即手中一边极快地在传讯符上写着什么,一边头也未抬地朝镇长道:“峰上已然出了重大变故,为防意外,有几件事请您立即安排。”
镇长一惊,随即问道:“峰上?是哪位长老出了意外?”
杜子腾手中迅速将几张传讯符发了出去,抬起头来脸色凝重地对镇长道:“不只于此,只怕不只关系到剑派存续,更关系到修真界存亡,前因后果我亦只是零零碎碎知道一些,并不完全,恐怕三言两语亦难说清,事出紧急……”
镇长抬手道:“不必多说,杜小兄弟你只管说如何去做吧。”
杜子腾心中一暖,亦不矫情地推谢,只迅速地道:“速速传讯令一切店铺交易暂停,对外就先公布有一叛逆在逃,怕他借机逃窜,任何修士不得擅自离开,同时告知全镇,所有一切筑基以上修为的修士被临时征召,需听从镇上安排!”
前一道命令镇长当即安排人手迅速落实,那叛逆之说从杜子腾口中听来只怕也是临时找来的借口,他亦不去追根究底,但这第二条第三条令他有些迟疑:“征召所有筑基以上的修士?”
杜子腾极其坚决地点头,不待镇长再有疑问,远远地,一把传书金剑已是到了杜子腾手中。
杜子腾接住金剑略略一读,神色间已是轻松不少,当即迅速地道:“钱长老传讯来,镇上巡视弟子此时听我号令,稍后峰上还会有弟子下来增援,镇长您大可全镇公告,若不听从仙缘镇安排的修士,第一,今后不可再在通过牛背商会进行任何交易,第二,巡视弟子此时奉命搜查叛逆,不听令者自己看着办!”
镇长此时更是大吃一惊,杜子腾这般强横的命令难道不怕引发大乱?!
然而,杜子腾只回以一个无比坚决的眼神。
镇长猛然间失声惊呼:“难道杜小兄弟你方才所说那番危及剑派乃至整个修真界的说法没有半点夸大?”
杜子腾只肯定无比地点头。
镇长倒吸了一口凉气,便又强令自己镇定下来。镇长毕竟经事不少,当下明白,杜子腾只怕所言非虚,否则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下这等极可能召致全修真界口诛笔伐的恶事!
如果事实真如杜子腾所说,这些筑基修士捏在手中剑派便是多了一支力量,即使难以调遣亦是无形中削弱了其他力量,令一切更易在剑派控制之中,镇长不再多言,只匆匆与杜子腾一别便急急前去下令去了。
杜子腾此时才略略松了一口气,他并不知道那些域外天魔骤然间在长霄真人上去之后突然发难是因为什么,但杜子腾相信,横霄剑派少了长霄真人坐镇,本来就应该是一件极其隐秘的事。
要知道,长霄真人他对于剑派来说,不只是掌门人那么简单,他还是横霄剑派修为最高之人!失去长霄真人的震慑,只怕横霄剑派正是最虚弱之时,执掌天下正道如此之久,横霄剑派怎么可能没有一二结怨的势力?
因此,长霄真人去了那岛上之事应该是秘而不宣才对,杜子腾相信,整个仙缘镇上只有他看到那一幕并不是偶然,也许是因为小木棍的存在,也许是因为他与那小岛冥冥中说不清的联系,才令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看到那一幕幕以他的修为地位绝不应该看到的一切。
如果一切顺利,修真界中恐怕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以为长霄真人还在闭关,一切也依旧会这么风平浪静下去,可方才那道汇聚的疯狂血电和骤然泄露的魔气只怕已经打乱了剑派高层原本的安排。
杜子腾不能肯定,这个秘密的消息会不会被其他门派的高阶修士捕捉到、洞察到,但横霄剑派绝对不能承担这样的风险,一旦消息泄露,后果不堪设想,这是横霄剑派最脆弱的时刻,完全没有准备充分的却最需要平衡过渡的时刻。
仙缘镇上这么多修士,若是将云横峰上方才那一幕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只怕有心人从蛛丝马迹亦会推断出事情,更糟糕的情况是有可能别有用心的门派得知消息之后便会传讯于门人在仙缘镇上借机生出事端来。
但他杜子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