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阴素枯老的面容似也泛起一丝红霞,但瞬即便没有了,仰望苍天,又呆呆的出神。
阴嫔接着往后说了下去:“我们瞧他神色,就知道他必定是被极厉害的仇家追赶,惊惶之中,才会闯入我们的花园。
“二姊那时就似乎已猜着了大姊的心意,故意说:“此人又不知是什么来历,我们何必为他惹麻烦,不如送他走吧!
“大姊心里虽不愿,但到底年轻面薄,也不好怎么说话。
“就在那时,墙外已响起呼喝叱咤之声,显然是追兵已来了,而且追来的人人数还不少。
“大姊虽未说话,却突然抱起那男人,将他藏了起来,然后行若无事的修花剪草,竟不瞧我和二姊一眼。
“追兵终于追进了花园,大姊非但没有说出那男人的事,反而说他们擅闯私宅,硬是将他们痛骂了一顿。
“那时我们姊妹在武林中已有些名气,那些追兵虽然也都是厉害角色,却也犯不上得罪我们。
“何况,我姊妹在江湖中是出名不管别人闲事的角色,平日就算别人死在我们眼前,我们也不会伸一伸手。
“那些追兵想来想去,也觉得我姊妹不会将那男子藏起,竟再三向我们道歉,一个个走了。
“从那天之后,大姊花也不修了,草也不剪了,整天去服侍那男人,替他治伤,弄出各式各样好东西给他吃。
“过了一个多月,那男人伤势总算是好了,大姊整日守候在病榻旁,日久情生,更是对他着了迷,哪知……”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又苦苦叹息一声,嘴角笑容早已消失,转目望去,阴素却已悄悄流下了眼泪。
易冰梅听得入神,忍不住道:“哪知怎样?”
阴嫔叹道:“哪知那男人伤好了之后,竟悄悄走了,只留下张字条,说是要大姊永远忘记他。但大姊怎么忘得了他,大姊知道我们反对,竟说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就悄悄的追了去。”
她又自停住了语声,连连叹息。
易冰悔忍不住又间道:“后来怎样?”
阴嫔苦笑道:“后来我也不知道了,我也要问大姊。”
易冰悔与冷青萍的目光,立刻转到阴素身上。
阴素泪流满面,轻轻道:“后来我终于追着了他。”
易冰悔、冷青萍齐的松了口气,似在为她欢喜。
阴素仰望苍大,又呆呆出了半晌神,嘴角竟也泛起一丝微笑,笑容是那么甜蜜,似乎使得她苍老的面容都焕发出动人的光彩。
她轻轻道:“那一段日子,我们过得真是美,我们从早到晚整天在一起,就连他都似乎将一切事给忘记了。”
“但是……但是有些事却是忘不了的。”
说到这里,她微笑已化作哀伤。
“他们门户为了复仇,要远远赴塞外,而他们门户的规矩,是绝对不许带女子同行的。”
易冰梅接道:“就是妻子也不行么?”
阴素惨然笑道:“妻子也不行。”
易冰梅睁大了眼睛,喃喃道:“好狠!好狠!”
阴素道:“他们离别了妻子,为的只是不愿练武时分神,更不愿他们下一代受到丝毫母爱。他们在冰天雪地里训练自己,训练他门的儿女,训练的严格与残忍,真是教人看了动心。
“他们要将儿女训练成铁一般身子,还要将儿女训练成铁一般心肠,若有母亲在那里,就不会狠得下这个心来。
“只因我后来不顾一切,还是追到塞外,所以看到了这些,我虽然心狠,却也不禁看得流泪。”
阴嫔诧声道:“大姊竟追到塞外去了么?”
阴素垂下头来,眼泪又是们汩汩流出,道:“我”共去了七次,每一次都被他们掌门人赶了回来,只因我总是不死心,无论吃多么大的苦,受多么大的罪,有时甚至被打得遍体都是伤。
但只要我伤一好,我还是追了去。
“他们的食粮本来就少,有好的都给了孩子吃,要孩子长得快,我在冰天雪地里追他们,更是寻不着吃的。
“有时我一饿就是一两天,饿得连藏在雪地里的老鼠、毒蛇,都被我挖了出来,用火烤了吃。
“我求他们,只要让我跟着,什么苦我都愿意,我用尽了各种法子,说尽了各种好话,甚至……甚至下跪。
“但……但他们还……还不动心,还是要赶我……”
易冰悔、冷青萍再也想不到面前这老婆子,昔日竟有如此伟大的爱情,如此强烈的情感,早已听得泪流满面。
阴嫔更是泣不成声,颤声道:“难……难怪大姊你……你如今竟变得……变得如此苍老……”
阴仪流泪道:“我知道……我知道以大姊你的性子,在向别人下跪时,那……那当真比什么都要痛苦。”
阴嫔突然大声道:“大姊你既是受了这么多的苦,就应该一直追到底,除非……除非他们真把你杀了!”
阴素悲泣道:“他们虽未杀我,但最后一次,却对我说,若是我再纠缠下去,他们就要……将他杀死!”
阴嫔道:“你就从此不追了么?”
阴素默然点厂点头,说不出话来。
阴嫔顿足道:“大姊你真是,那姓云的既然忍心见你受苦,不管你,你又何必再管他的生死。”
阴素流泪道:“他……他也没法子,除非他敢背叛门户。”
冷青萍心念一动,突然颤声道:“那姓云的……的老前辈,是否铁血大旗门的弟子?”
阴素道:“你……你怎会知道?”
冷青萍流泪道:“我……我大姊的遭遇,也……也和老前辈的完全一样,只怕还……还要惨些。”
阴素道:“真……真的?”
冷青萍道:“我大姊也是在堡中救了个姓云的大旗弟子,也是悄悄的爱上了他,而且还为他生了个孩子……”
阴素道:“后来怎样?”
冷青萍流泪道:“后……后来此事被大旗门的掌门人知道,我姊夫就……就被他们五马分尸了!”
她吸了口冷气,道:“那大旗掌门,就是我姊夫的亲生爹爹!”
阴素身子一颤,久久说不出话来。
阴嫔恨声道:“那大旗掌门,真是个没有心肝的人,我若见了他,定要他胸膛剖开,瞧瞧他心是什么做的!’、
阴素缓缓说道:“他的遭遇,昔日本也一样,他也爱上了个女人,但是,这女子却和他仇家有些关系……”
她骤然间说出了这个从来无人言及之武林隐密中的隐密时,众人都不觉吃了一惊,脱口问道:“真的?”
阴素凄然一笑,道:“此事自也被他爹爹知道,但他却真狠得下心,将那女子活生生推落绝崖之下!”
冷青萍忍不住问道:“你……你那……”
阴素道:“我的丈夫云九霄,就是他亲生弟弟。”
冷青萍又是一惊,颤声道:“他……他既然自己也受过这样的苦,为什么还要对他亲生的弟弟和儿子如此狠心?”
阴素仰天叹道:“这就是铁血大旗无情的传统,他们代代相传,都是如此,而且……”
她突然幽秘的惨然一笑,接道:“而且,据说大旗门的每一代弟于,都有过我这些差不多的悲惨的事!”
这又是件惊人的秘事,众人更是惊得呆了。
过了半晌,阴嫔又忍不住问道:“这些事我从来未曾听人提起,大姊你……你却又怎会知道?”
阴素神情更是幽秘,缓缓道:“我自然知道……想来你们日后自也会知道的,而且知道得比现在还多。”
阴嫔诧声道:“为什么?”
阴素一字字缓缓道:“只因这常春岛,便是……”
突然间,山顶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钟声,响彻云霄。
两个乌衫少女,手提青竹篮,自袅娜四逸的钟声余韵中踏着碎步奔来,遥遥便呼道:“婆婆,又要劳你送饭了。”
阴仪大奇道:“给谁送饭去?”
阴素还未及回答,乌衫少女已然轻轻跃在船上,嫣然一笑,道:“你们才来,怎么就跟婆婆这么熟了?”
她两人自不知她们原来就是姊妹,阴素也未说出,她面容又恢复冷漠,只是淡淡道:“我要送饭,你们也该走了。”
少女笑道:“对了,你们先让婆婆送饭去,回来我们再一块儿聊,否则若是让人饿着了,那可真不好。”
另一少女也笑道:“你们才来没多久,我们也正好闲着,等吃过了饭,让我们陪你们到各处看看好么?”
阴仪、阴嫔只有含笑称谢。
她四人心中虽还有无数疑问,这常春岛便是……便是什么?又和大旗门幽秘的历史有何关系?阴素如此急着送饭,究竟是为谁送饭去?
但此时此刻,她们四人纵有满腹疑问,也只有留待阴素回来后再寻解答,四人打过招呼,便径自去了。
骄阳仍盛,波平如镜,海面一片黄金般光彩。
忽然间,冷青萍又奔回海岸,高声唤道:“婆婆,婆婆……”
阴素回应道:“什么事呀?”
冷青萍道:“那边若是有个叫铁中棠的人要到这里来,求婆婆好歹载他一程,莫要忘了。”
在那蜂女香舟上,她本当铁中棠已落水而死,但后来她随鬼母同赴帝宫,虽然在宫外留守,没有瞧见铁中棠,但却已得到铁中棠的消息,等到黑衣圣女与鬼母与她姊妹一起带回常春岛后,她又辗转听得铁中棠要到常春岛来。
阴素皱了皱眉,道:“他是什么人?”
冷青萍呼道:“他……他也是大旗门下。”
阴素眉头皱得更紧,道:“他可是那姓云的小子的二哥?”
冷青萍惊喜道:“不错,婆婆你怎会认得他?”
阴素哼了一声,道:“他已不会来了!”
冷青萍大奇道:“他为何不会来了?”
阴素道:“他已落入海中,连尸首都寻不着了!”
冷青萍大骇道:“你……你说什么?”
阴素大呼道:“他已死了!”
冷青萍身子一震,再也立足不住立时晕倒在海岸上。
阴素看着冷青萍身影倒下,不禁长叹一声,道:“幸好铁中棠已死了,不然这孩子受罪的日子可就多了!”
过了半晌,喃喃又道:“这孩子明知大旗弟子都是无情无义的人,方才嘴里也还在骂大旗弟子没有良心,但转眼之间,为何自己也对大旗弟子如此关心?莫非那姓铁的也和云九霄少年时一样,真有令少女着迷的地方……唉!幸好铁中棠死了……幸好死了……”
第二十八章 斯人独憔悴
但铁中棠却未死,幸好未死!
他此刻正坐在海边山岩上,下面急流澎湃海浪汹涌,重列着千百块怪兽般的礁石,正是他落水处。
海边山岩,亦是怪石嵯峨,峥嵘险恶。
岩高不止百丈,铁中棠显然体力大是不支,未能一口气爬上去,是以坐在半岩略作歇息。
他方才被一拳击落海中,云铮拳势虽重,但铁中棠是何等武功,身子随着拳势飞起,所受内伤虽不重,只是他身子落下后,险些一头撞上海水中礁石,幸好他应变奇迅,反手一掌拍在石上,衣衫虽被礁石尖齿扯下一角,身子却堪堪自礁石边滑了下去,而掌石相击,他身子又正在坠落之际,这一震之下,竟使他晕在海水中,衣衫又被海底礁石勾住,身子不能浮起。是以云铮与温黛黛在上面只能看到石上那一角飘扬的衣袂,却看不到他身子浮起,只当他已葬身海底、
海水冰凉,过了半晌,铁中棠便已醒来。他体力全失,只有攀着海中礁石爬向岸边。
这时云铮与温黛黛已又乘着阴素的渡船寻来,铁中棠一时不愿与他们相见,便隐身躲在礁石后。
等到云铮、温黛黛苦寻不着,失望而返,铁中棠又费了不知多少气力,方自层层礁石间爬到岸边。
此刻铁中棠胸膛不住起伏,喘息仍剧,目光动处,突见一艘船笔直向自己存身之处驶来。
这渔船顺风破流,来势快得异乎寻常。
铁中棠虽还猜不出这艘船来历,但他行事素来仔细,何况此刻体力如此不支,凡事更应谨慎小心。
他见那渔船方向来势丝毫未变,身形一闪,寻了个石隙躲了进去,石隙前还有方怪石遮挡,正是天生绝妙的藏身之地。
渔船驶到近前,竟在那星罗密布的礁石外缓缓打住,铁中棠又发现船上掌舵的竟是那与温黛黛同来寻找自己的白发婆婆,她年迈苍苍,一人操舟往来海上,已是十分令人惊奇之事,更令铁中棠奇怪的是这老婆婆竟然去而复返,却又不知是为的什么?
她俯身抬起一团绳索,打了活结,脱手抛去,那绳团便不偏不倚套在一方礁石上。
老婆子将长索另一端系在船上,紧紧拴住了渔船,身形突然横飞而起,掠上了礁石。
她左右双手各都提着只青竹篮,身形飞掠在峰峙险恶滑不留足的礁石上,却是稳健迅急。
礁石间恶浪汹涌澎湃,雪白的流花,飞激四溅。
这老婆子身形兔起鹘落,看来直如自发龙婆凌波飞渡一般,竟是直扑铁中棠藏身之山岩。
铁中棠又自吃了一惊:“莫非她已发现了我?”
刹那之间,那老婆子便已掠上山岩,但她却未接连扑上,反而沿着岩麓走了几步,突然放下竹篮,伸出双手,抓住了一方尖锐的岩石,用力一扳。
那方无论是谁看来都必定以为是在山岩上生了根的石笋,赫然竟在她双手一扳之下缓缓滑了开去。
铁中棠自上面瞧将下去,恰巧瞧得清清楚楚。那滑开了的石笋下,乃是一块铁板,白发老婆子俯身掀开了铁板,便露出个两尺方圆的洞穴。洞里黝黯无光,深不见底。
那老婆子俯在洞口,呼道:“饭来了。”
呼声落处,突有一阵铁链曳地之声自洞穴传了出来,无底洞中响起铁链之声,令人不禁大生幽秘恐怖之感。
铁中棠越瞧越是惊奇,他无心去窥破别人隐秘,当下更是屏息静气,不敢动弹。
那老婆子听得铁链一响,立刻自竹篮中取出两只纸袋,轻叱道:“接住。”随手抛入洞穴之中。
她似乎对洞中之人深怀畏惧之心,纸袋抛下,立刻将铁板紧紧盖起,翻转身子,推动岩石。
洞穴中一个嘶哑的声音道:“回去告诉日后,她……”但石笋已然阖起,语声也立被隔断。
那老婆子松了口气,喃喃叹道:“可怜!可怜!一世英雄,竟……自作自受……今生无望了!”
隐约听来,可猜出这老婆子似在为洞中之人惋惜。但她虽在惋惜这洞中人本是一世英雄,却又说他落到如此地位,全是自作自受,要想逃出来,更是今生无望了。
铁中棠目送船影消失,暗忖道:“这老婆子定是常春岛上之人,是以洞中人才会提起日后两字。”
他想到云铮与温黛黛也曾坐这艘船来寻找自己,便更断定这老婆子必是来自常春岛的。
只因那黑衣圣女要温黛黛以哨声呼唤渡船之事,铁中棠也曾听在耳里,如此说来,则温黛黛与云铮必定已在常春岛上,再也不怕有人加害了,他们既脱离险境,铁中棠自也大是放心。
但被囚在这神秘的洞穴中的,究竟是谁?
此人竟敢直呼日后之名,那老婆子看来虽然对他那般怀有戒心,却仍称他乃是“一世英雄”,他的身份来历,想必自是十分惊人!日后将她囚禁在如此阴黝潮湿的洞穴中,显见对他痛恨极深,却又为何不索性将他杀了?而能被日后怀疑之人,却也断然必非寻常之辈。
铁中棠反来复去,左思右想,越想越觉此事诡秘已极,这洞中人的身世,必也充满了神秘的色彩。
一念至此,他那好奇之心,实是再难遏止,接连几个纵身,掠到石笋前,推开石笋,掀起铁板。
但他行事从不鲁莽,生怕洞中人乘机脱逃,此人若非恶徒倒也罢了,若是凶恶之徒,自己却又制他不住,岂非要闯大祸?是以他只是将铁板掀开了一线,万一情况不对,再将铁板关上也来得及。
要知那石笋重逾于斤,只可向旁推动,却无法向上掀起,中间隔着块铁板,洞中人便休想将石笋移开。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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