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绯樱点头,“装开朗亦可。”
沈微行笑笑,“今夜怕要露营。等到下个驿馆时我们便轮一下睡。迢迢长路,便以此为趣,打发时间吧。”
下个驿站中丁闲便和那个比沈绯樱还话少,冷得像块冰的悦岚郡主一起呆了一夜。除了早晨起来,丁闲见她以清水洗面时不由得赞了一句,换来美人极其恼怒的眼神之外,别无任何事情发生。
再来,丁闲轮到悦尘房中,才知道沈绯樱所言的相思是何意——丁闲亦是吓了一大跳!这么年轻的女子,竟在午夜以为丁闲入睡之后,取了块不知道是不是信物的鸳鸯帕出来,塞在两腿之间,扭曲身体、频频摩擦,口中发出难耐的呻吟,还隐约叫着情郎的名字。
第二日丁闲实在忍不住问,这悦尘郡主可真是处女么?别闹出个什么乌龙就大件事了。
沈微行亦对此毫无办法,趁行军时悄然去找了某位丑婢女,回来才说,确定都是处子无疑。
丁闲只好安慰自己:有一位热情似火的美人,或者也是向敌国君王表示诚意的方式之一。
又一夜丁闲轮到睡在悦流房外。沈微行的方子略见成效,她身子好些,但还是止不住咳,丁闲便惊心吊胆,又是疼惜,又有点烦恼地听她咳了一夜。
等到丁闲再换回悦炎房中的时候,小姑娘简直开心得不得了,抓住她就说,“丁大哥,我就盼着今次该轮到你保护我啦,果然没错。”
“怎么了,想我?”丁闲半开玩笑。“其他几位不好么?”
“陈大人太英俊了,我不敢看他。潘大人太威猛了,我也不敢看他。至于大小姐,”悦炎叹口气,“她在外面,我紧张得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也不跟我说什么。我叫她进来同睡,她也摇头。”
“她是话少些。”丁闲安慰她,“你们那位悦岚郡主,不也话很少么。”
“她呀。”悦炎压低声音,“丁大哥莫要告诉旁人。她不理人倒不是天生,而是心中有怨气哩。”
丁闲眼皮一跳,来了。
“什么怨气?”
“她家有两个八字纯阴纯吉的女孩,一个是她,一个是她妹妹,两人相差半岁。但朝廷征选时,她家里就把她报了上去,保住了她妹妹,只因为她是庶出,而她妹妹是嫡出。她并非不愿为国牺牲,但却一直放不下对家人的怨怼。”
“原来如此。”丁闲不由自主想起沈府,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我们四个里面有三个都是庶女,父亲从三品官到六品官不等。只有流儿,她是嫡女,父亲官居一品,却也舍得把她献了出来。”
丁闲暗忖,这些资料,想来沈微行心中早已是清楚的。便再接再厉问些细节,“或者是因为她身体不好,多灾多难的缘故吧?”
“是呀。流儿刚染病的时候我们还说起来过,她说可能因为她今年流年带煞的缘故。我便问了,那今年照会的吉星又是什么呢?或者可以去吉星庙中相求。流儿怕是一时忘了,说没有。还是我说的,我们都是八字全吉的命格,若有煞星,必定有吉星照会,才算全吉的。”
“后来她想起来没有?”
悦炎摇头,“后来没几日便要出发,哪有机会再去进香,也便罢了。”
隔日在路途中合计,悦流的确有最大嫌疑;若悦炎所说是真,很有可能,是她父亲为了让她中选而刻意改了命盘,才获选入宫;此外,悦岚既心中有所怨怼,亦有可能为主战派利用,嫌疑排在第二;那位爱绣帕的悦尘郡主排在第三,因为若她的那位情人乃是主战派门下,则或可利用她少女怀春的心理加以控制。
话多嘴杂爱八卦的悦炎呢,嫌疑却与悦流并列第一:因为若她是死士,则有意无意透露的这些信息足以搅乱视线,引开对己身的怀疑。
一路西行。秋意已经露头。
在马车上睡觉的时候盖个披风已经有点冷,需要从暗格中抽出薄被来盖。
走过这段便捷但艰苦的路途,很快便要到达途中第一个大城:楼兰了。
☆、(56)楼兰仙城
钦差入城,声势排头同御驾亲临一般。
仙乐袅袅,蓝绸铺路,远望已是漠漠黄沙,回头却有银练似的瀑布奔流。“仙城”之名,果不虚传。蓝绸两侧,数十名楼兰舞娘,脸蒙轻纱,穿着露出腰肢的风情衣裳,随着乐声扭动起舞,腰间大大小小的金铃混作合声,新鲜又别有风情。
“大小姐大小姐,”丁闲看得兴奋,反正车里两个这样叫一叫都能覆盖。“你们觉得这些舞娘里面哪个好看?我喜欢中间那个。”
沈微行很配合地过来看,认真给出意见,“中间那个太瘦了。左二不错。”
丁闲眯眼看清楚左二,哈哈一笑,“大小姐的口味一点未变啊。长腿细腰,风流妩媚,多像扶桑的。”
沈微行略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
沈绯樱倒不知此节,“像扶桑?”
“不要听她瞎说。”沈微行试图掩饰过去,“你喜欢哪个?”
沈绯樱一脸疑惑,“我又不是男人。”
丁闲大笑起来,“绯樱你太保守了。”
“好了,不闹了。”沈微行正色,“莫再乱叫,前面便是楼兰总督来迎的车驾。”
“明白啦,陈大人。”
楼兰城的壮丽雄伟,更甚于京师几分。
楼兰总督童子期是个英俊可爱的中年大叔,将欢迎仪式安排得十分圆满。
总督府备下小型的宴会,宴请诸位主使臣属。
两千士兵,则被妥帖地迎到楼兰戍营中,享受宽敞干净的营房。
在童大人的提议下,潘勇传令,兵士可放假半日,明日清晨集结。兵士们自然心领神会,三五结伴,去享用楼兰城最富盛名的风月服务。
“楼兰的美酒真是不错。”丁闲才喝了两杯,却没料到酒劲十足,有些不支地靠在沈微行的胸口。
“两位大人真是英姿勃发。”童子期轮桌敬酒,敬完了沈绯樱,便来此桌。
沈微行客气地起身举杯,“童大人镇守一方,保国安民,我等在京坐享其成,实在惭愧。”
“哪里哪里。”童子期与沈微行对饮一杯,却不起步,“不知两位大人在此行之前,在何处任职?”
沈微行笑一笑,“我们均是沈府从人,负责伺候大小姐的起居。”
童子期面上转过微妙的神色,“原来如此。”也不多说,便转身而去了。
丁闲笑得滚在沈微行膝上,“看看,我们被鄙视了。”
“这样才好。”沈微行淡淡道,“无人注意我们,才可看看这楼兰城有何古怪。”
丁闲虽醉,头脑还清醒。“古怪?”
“刻意分开主将与军队,刻意用最酽的酒待客。”沈微行目光闪烁,“你猜他搞什么鬼?”
丁闲摇头,“十二城池割给七杀之后,楼兰在西域一枝独大,实在不明白有什么鬼可搞。”
“从这里过去,下一个大城是玉门关。出了关再走上十来天,就是天池镇。天池是边城,出城便属七杀国土了。”沈微行似将地图铺在脑海中一样清晰,“玉门关守将岳诚是父亲旧部,绝不会有失。是以,若身在长安的势力,所能控制最远之处,便是楼兰。”
“你说的是,主战派?”丁闲觉得酒力开始涌到天灵,思维变慢起来。“不是要去七杀国刺杀君主的么……在这里搞什么飞机。”
“什么机?”
“危机。”丁闲使用了最后一分急智。
沈微行未追问下去,“除却主战派外,莫忘记我们此行的本来目的。”
“本来目的?”丁闲想了很久,想不到。
“梓晨瓶。”
丁闲按了按自己太阳穴,“丁闲什么也不懂,都帮不上大小姐的忙。”
沈微行替她按摩头部。“你帮得上——今夜每人一间房,梓晨瓶已送入你房中。你要好好保管。”
丁闲瞬间觉得头部酒气全收。“……什,什么?”
“欲得宝瓶,必定探测星辰气而来。你随身带着嬴簪,没有梓晨瓶,也会被人盯上。”
“那分开放更安全啊,不是可以扰敌耳目么?”
“要扰敌耳目作甚?”沈微行冷冷笑了,“路途漫长,防不胜防。我要的,是杀鸡儆猴。”
丁闲打了个哆嗦。想说什么,但抵不住醉意上涌,浓得想睡。
“……我能不能再喝一杯?”
主桌上沈绯樱与童子期不知说些什么,正看过来。
沈微行忽然兴起,自桌上拿了一杯酒,饮入口中,然后俯首,轻轻捏开了丁闲的牙关。
丁闲闻到酒香,本就是闭目张嘴,并搞不清楚发生了何事。
美酒从沈微行唇间,喂到了丁闲口中。
主桌的目光顿时收了回去。
童子期的面色已经变得很差,连带看住沈绯樱所扮的沈微行的眼神,亦冷淡了许多。
却是席间侍酒的舞娘,纷纷看过来,吃吃而笑。
堪巧是那名沈微行觉得美貌的舞娘,途经此桌,便跪坐下来,为沈微行斟满酒杯,妩媚调侃道,“陈大人放着满目的楼兰玉花不摘,却偏偏喜欢自家后院的琼草。”
“家有贵主,花我摘不得。”沈微行抬起头,深深看她一眼。
座上的沈绯樱面如寒冰接口道,“今夜小丁陪我便是。陈静,你爱摘哪朵花便摘哪朵花去。”
她竟是起身,拂袖而去。
沈微行无奈笑了笑,伸手在那舞娘面上温柔一抚,“得罪了大小姐可非良策。我去追她,你帮我照顾丁大人。”
丁闲懵然,很迟钝才发现,自己又成了沈微行与沈绯樱借机离席的借口,心中略觉气恼。
但回忆先前沈微行对自己喂酒的那刻,软软的嘴唇,又觉得十分美味。
想着想着,忽然发现不对。
主桌之上,红帘隔阻的高处,单开了四席,款待四位郡主。
侍儿传菜来去,为求方便,亦是边地不拘礼仪,早将那红帘半挂。
一道嫉妒而怨毒的目光,从红帘中射下来,片刻后又转往沈微行离去的方向。
丁闲酒意上头,辨不大出,到底是哪位郡主,只得牢牢记住那方位。
高挑妩媚,面貌略似沈扶桑的舞娘已按沈微行吩咐坐了下来,将丁闲的头抱起来,“丁大人,你靠着我,来,喝些牛酪,会好些。”
丁闲不依不饶地盯住红帘中那个方位,怕一转头就忘记。
舞娘无法,只得依她转了方向。
两人搬搬移移,舞娘忍不住轻轻道,“丁大人身上好软。”
丁闲喃喃道,“那是,大小姐偶尔也要换换口味呢……”
“那边坐着的是谁呢?”丁闲终于醉过了头,把心中想的事情问了出来。
舞娘看了看她指着的第二格红帘。“是悦流郡主呀,怎么了?”
丁闲看清楚了。
是,是悦流。
但对方也看到她指过来的手势。
吓得丁闲赶忙抬手,往后转了个大圈,哗地一下,不小心就巴住了舞娘的胸口。
“呀。”舞娘轻笑起来。
周遭的舞娘们亦是一片笑语,竟有人吹起了口哨。
“绮丽真受欢迎呀!两位大人都喜欢你呢……”
丁闲抬了抬嘴唇,却什么亦无力说,直接趴在那舞娘的胸口,睡熟了过去。
☆、(57)错爱迷途
丁闲被火光惊醒。
好热。
不是已经入秋了吗?
……不对。
头脑中失去的逻辑与判断慢慢回来。
——失火了!
哈。
丁闲爬起来,却吓了一跳。
身边睡着那个高挑的舞娘绮丽,正被她弄得醒来,“……丁大人,怎么了?”
丁闲目瞪口呆看住她半裸的身躯,“昨夜,你……我……”
绮丽吃吃笑起来,“丁大人喝得那么醉,自然是什么都未发生咯。奴想为大人更衣,未料到大人对大小姐十分忠诚,死抓住衣襟不让,奴又奉命伺候,只好自己在旁边先睡下了。……怎么啦?”
“如你所见,着火啦。不过不是我们这里,还挺远的。”丁闲上下看了看房屋,判断要不要撤走。“对了,谁派你来伺候我呀?”
“自然是童大人咯。”绮丽懒洋洋穿上纱衣,“这火光还真好看。”
“好看是好看,就不知道谁住在那里。”虽然外面已有喧哗,但火势并未被控制住,丁闲想了想便决定,“我们先离开此地再说。”
绮丽熟悉路径。
两人手牵手下楼,去到中庭的石子地上。
边上就是一片水池,陆陆续续,有些不认识的舞娘亦下楼来聚集在此。
丁闲没找到认识的其他人。
“怎么啦?”绮丽柔声安慰,“只是失火而已,那边已经在救援了,不会有事的。童大人能干得很。”
“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没拿。”丁闲苦思冥想。
昨日醉倒之前,沈微行到底同她说了些什么?
想着想着,丁闲忽然崩溃地将手中随身物品的包裹塞给了绮丽。
“帮我拿着,我要回房一下。”
绮丽啊地惊呼,“可是火已经烧过来了呀。”
“还差一点。”丁闲来不及解释,转身就往楼上冲上去。
走到二楼,却是一窒。
迎面遇上了秦红鸾主仆,正从自己隔邻的房间走出来。
秦红鸾不知是不是吃多了天聋地哑散,低着头面无表情的样子。
丁闲胡乱一抱拳,正要越过她们回房去,却被沈寻梅拉住。
丁闲正要开口,沈寻梅已经递过来一个盒子。
盒子大约一肘高,四掌大,丁闲一眼便认出,乃是与自己身边装嬴簪的木盒同样质地。
——是了,昨夜沈微行道,将梓晨瓶放在了丁闲房中。
沈寻梅递过来这个,是还是不是呢?
丁闲想了想,自己又没见过那瓶子,就算回房去找,也一样不知道是或不是。
火星噼啪,从头上落下来。
“丁大人同我们一起下楼便可。”沈寻梅低声道,“不会错的。”
丁闲点头你,“你拿着吧。我来扶着夫人。”她将木盒推回沈寻梅手中。
逻辑是——沈微行不会不管梓晨瓶。
所以丁闲去判断形势也是无用。
步步棋子,均早已经摆好了。
秦红鸾颇为疲倦地抬眼,看到丁闲,“怎么是你?”
“就是区区在下末将丁云,随侍大小姐出使。”丁闲慧黠一笑,“夫人小心着些,扶手烫,来,扶着我吧。”
下了楼,丁闲左顾右盼。
倒是看见了几个伺候郡主的丑婢。
但,却无论怎么寻找,都找不到绮丽的踪迹。
丁闲忽然想起来,自己的包裹内,还有沈微止所赠的嬴簪!
她茫然急切地想去找时,被沈寻梅按住了手。
一个简单的摇头。
丁闲忽然转头。
一瞬之间,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
秦红鸾先前,分明眼神晶亮,神采奕奕地盯住她与沈寻梅。
但等丁闲转头看定,却仍是正常又正常,娇柔、虚弱而无力的眼神。
丁闲想,自己醉一场,给糊涂了?
忽然听闻西北方向有刀剑齐鸣之声。
丁闲再不犹豫,“你保护夫人,”说的是夫人,却看了一眼那木盒,“我去看看。”
奇门功夫尽出,第六重的身法,直接越过火光熊熊的穹顶,瞬息便到达那声音的来源。
沈寻梅凝视她身影,不禁有赞叹之意。
秦红鸾却咳嗽起来。
“夫人被浓烟呛到了。”沈寻梅扶秦红鸾在水池边坐下,并将两人的随身之物以及梓晨瓶放在她脚下。“婢子去弄些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