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马
仲秋,星期天,正午。太阳毒辣辣地炙烤着大地,仿佛要把土地、庄稼以及所有正在劳作的农人体内的水分烤干似的。知了热得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一点声音也没有。天空中也不见飞鸟。我的两个读小学的侄女儿显得有些失望,说:“乡下怎么连知了的叫声也听不到了”
县城离乡下老家并不太远,只有12公里的路程。我们在城里吃了午饭下乡去看望父母,坐的是弟弟开的新“现代”。新车的空调很好,冷风吹得我几乎忘记了现在正是仲秋季节。虽然通往乡村的路况不是很好,但车速还是很快,一眨眼的工夫,我们就到村口了。打开车门,一股热浪袭来,心想这“秋老虎”真厉害!两个侄女儿直喊:“好热!好热厂乡下太热了!城里有空调的生活使她们有些后悔不该下乡来。我们从新“现代”里钻出来,脚一踩下去就扬起一层尘土,走了一段凹凸不平的土路,到家门口已经是浑身汗水了。
母亲正在做饭,我看见她撩起围裙擦拭被油烟熏出的眼泪,却没看到父亲的身影。回来的路上我们还在车上说,父母此时肯定在家里吃午饭呢。我问母亲:“爸呢”母亲一边炒菜一边回答:“还在地里摘棉花呢。”我听了一愣:“这么热的天气还在地里干活,都六十好几的人了,简直不要命!”母亲说:“你爸呀,干起活来就不知早晚。你们吃饭没有”
我没有回应母亲的话,径自沿着通往我家棉花地的小路去寻找父亲。我看着连片的棉花地,棉花在秋阳下泛着苍白的笑脸,棉花的秸秆、枝叶显得有些耷拉。而我却没看见有一个在棉花地里摘棉花的人。我想这个时候的农人都应该在家里摇着蒲扇乘凉、打盹,或者正吃着午饭呢。此时只有我的父亲还在劳作。而那一人多高的棉花地里,我的父亲在哪儿呢
我顺着那条窄窄的地埂找到我家的棉花地。可我没有看到我的父亲,却看见了两三只硕大的蛇皮袋和一大堆新摘下的雪白的棉花。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与土地和庄稼太生疏了的缘故,心里有些着慌,朝棉花地大喊了几声。父亲听见了我的叫喊,“哦”地应了一声,才从那一人多高的棉秆丛里探出脑袋来,汗水在父亲通红的脸庞上直往下流。我有些责备地说:“爸,该回家吃饭了,妈在等你呢。”他好像没有听见我的话似的,有点答非所问地说:“你把路旁的棉花装好掮回家晒晒,家里楼上还有好几袋呢,下午把它们拉去卖了。”我又重复了一遍我的责备:“该回家吃饭了,天这么热!”他“嗯”了一声,说:“我再摘点就回去。”然后又把脑袋缩回那一人多高的棉花地里,就像一朵结在秸秆上不想被摘下的棉花。
我看了看手表,已是正午两点整。我把棉花装好,正好两袋。秋阳的毒辣使我三步并作两步把棉花掮回家,并按照父亲的吩咐用晒筐把棉花摊开来晒在门口的道场上。此时父亲也掮着一袋棉花回来了。我去接他肩上的棉袋时,看见父亲的衣衫全部湿透,像从水里捞上来的人,通红的脸上还流着汗水。我真担心他会脱水,说:“你赶快进屋歇口气。”父亲顺手从条台上拿起事先用硕大的玻璃瓶子凉好的开水,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地往肚里灌,像决堤的缺口,然后坐到后门口歇凉。他一边继续喝凉开水,一边把早晨吃剩下的馒头往嘴里塞。样子有点狼吞虎咽。我知道此时的父亲一定是渴极了,饿极了,也累极了!母亲已把饭菜端上了桌,说:“吃饭吧。”而父亲好像没有听见似的,仍在喝着水,喘着粗气。两个侄女儿不知从哪里弄来两把旧蒲扇。乖巧地对爷爷说:“爷爷你好好歇歇,我们给你扇风。”她们很卖力地扇风,屁股却翘得老高老高的。她们滑稽的样子把我们都逗乐了。我看到父亲笑得最开心,他说:“傻孙女哟,别扇了,莫把自己扇出一身汗来呢,后门口凉快着呢。”父亲的笑容比开在秋天的棉花还要灿烂、天真!
母亲把盛好饭菜的碗端到父亲手里。
父亲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告诉我们,说:“今年的棉花要比往年的好很多,一株棉花能结五六个棉桃,估计今年能卖个千把块出头。加上卖黄豆、芝麻的钱,两千出头是绑在马背上的。”父亲说这话时脸上是挂着笑容的,看得出他很开心,是一种收获后的成就感。他又说:“要是早一个星期把先前摘豹棉花卖了就好了,那时的价钱一斤是2。8元,昨天跌到2。75元,一斤要少赚5分钱呢。今天你们晚些时候去帮我把棉花卖了,说不定价钱还会跌呢。”其实家里并不缺钱花,我们常对父母说:“你们都这么大年纪了,累垮了身体更不合算。”而父亲说:“能做就做一把,多少总能挣几个。城里人还花钱去锻炼不是我只当锻炼身体嘛……”父亲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所以我们做儿女的便不好再说什么了。
我们在返城之前,帮父亲把棉花拉到收购点卖了,并将700多元的现金交到他的手里。父亲拿着钱说:“地里的棉花在拔秆之前还能摘两到三巡,还能卖点钱。”母亲在我们去卖棉花时,去地里摘了一大篮子嫩白菜、菠菜、萝卜,还摘了些茄子、辣椒、豆角等蔬菜,分成3个袋子装好,要我们带回去。
父亲和母亲把我们送到村口上车。父亲忽然记起了什么,说:“你们等一下。”然后去村口路边的屠夫家拿来3块猪肉,对我们说:“你们带上。我猜你们今天要回来的,所以我大清早就叫屠夫帮我把肉留好了的。乡下的猪肉比城里的好呢,价钱又便宜。”弟弟打开后备箱往里面塞东西,里面都快塞满了。
太阳挂在西边的天幕上。读小学六年级的侄女儿看了看西边的夕阳。又看了看脸色赤红的爷爷说:“爷爷,爷爷,你的脸蛋就像金色的太阳一样呢。”还是侄女儿比喻得好!父亲笑了。他笑得那样爽朗而开心!而母亲则在我耳边嘟哝:“瞧你爸,明天脸上又要去一层皮哟。”此时我内心却有一种说不清的感动或是心痛。
车子开出好远了。我从反光镜里看到父亲和母亲还在向远去的“现代”挥手!泪水情不自禁地涌了出来。
(王星杰摘自《散文》2007年第9期)
训诫
◎卧牛角
以后回家的路上,见了认识的街坊邻居都打个招呼,不知道叫啥没关系,村上的人可都记着你呢!
二爷给你烟抽,你不抽就算了,干啥非抽你的,就你烟好你让他老人家的脸往哪搁!
你到大姨家去,你姨父给你倒水,你喝一口能咋样,嫌不干净就是不干净喝一口能咋样
你舅爷和你喝酒,你咋不干谁不知道喝了难受你没看你舅爷今儿个多高兴!你嫌酒不好地瓜干酒,你城里买都买不到!
前街王婶问啥时回来的,你说“昨个”不就行了,还“昨天晚上”,撇啥腔以后说话先想想村里人咋说,才出去几天,舌头就不会打弯了。
前个你把那包点心给扔了,说过期了,庄稼人有啥过期不过期的那包点心是前庄你二表姐捎给你娘的,她日子过得紧巴你不知道这么扔了你心里头能得劲
你和你娘到南坡谷地里锄草,你锄倒了多少谷子!你娘多疼啊!这些苗长这么大容易吗你嘻嘻哈哈还不当个事!
你四叔说让你帮着打听打听给柱子找个活,乡里乡亲的,啥不好办不好办也得办!前些年不是你四叔帮衬着,咱家能有现在
吃完饭你娘收拾桌子,你就能看得下去你娘这一整天哪闲过一会,你小时候的勤快劲上哪了,在你家里也这样
你那西服到家就脱了,穿着那东西出去能方便不穿就不知道你是城里人就不知道你是干部了穿个大裤衩子不丢人,自己得劲不就行
你娘给利,子买的零食,你咋又退了,啥假不假的!孙子高兴你娘不欢喜吗农村里就这东西,平时就这也没人舍得买!
你山哥那天来的时候,你接电话不能到外面接不能小声点7孙子挑食你得管管,肥肉不吃,鸡蛋不吃,吃那些个方便面有啥好处,能跟吃个馒头一样好当着你媳妇的面我不好说,你也不管,你这是疼孩子
还有你媳妇,她是外姓人,多干点少干点没啥,可也不能每天最后起来,等你娘盛好了饭叫她吃是吧!不舒服就不能梃挺
家里来个人啥的,你媳妇就不能出来见个面,打个招呼
下回你再别偷着给你娘钱,我估摸着你媳妇也不知道,我们老两口身子还硬朗,吃喝不愁,因为这事你俩再闹起来,还让俺俩咋活!上回你媳妇给你娘捎回来的甘油挺好使,你娘冬天手老裂口子,拿回的那些你娘舍不得用给了人家一些,下回再捎点回来。什么“黄金”“白金”的都别拿,庄户人家也用不着。
乡亲们都夸你懂礼数,有出息,你也别高兴。你自个儿在外头,除了爹可能没人跟你说这些,真有这么说你的,你得好好听,好好干,好好跟着人家,别老听好话,那些人没安什么好心。
明天走的时候,别打的了,坐公共汽车就行,能省就省点,这点路也累不着你。
平时有空多打电话,让孙子跟你娘多说几句,少用手机打,那东西贵,记住了?
叹啥气?把烟掐了!
(景怀栋摘自《邢台日报》2007年9月15日)
一车煤的重量
●岳 勇
这次小测试,我给孩子们出了一道图文选择题。方框内画着一个车夫拉着一板车蜂窝煤沿街叫卖。问题是:一车煤大约有多重选择答案有3个:A.100千克,B.10千克,C.1千克。
大部分学生都选填了正确答案A,唯有一个叫李梅子的小女生选择了C。我看着她的试卷只觉得好笑,现在的孩子,娇生惯养得连一点生活常识都没有了,一车煤怎么说也不止1千克呀。我用力在试卷上画了个“x”。
试卷发下去之后,我让孩子们自己好好检查一下,相互间对对正确答案,重点看看自己做错的题目,想一想自己错在什么地方。
第二天讲解试卷时,我把那道选择题写在黑板土,叫李梅子上来重新解答。这个害羞的小姑娘红着脸跑上来,拿起粉笔毫不犹豫地在括号内填了个C。
我不禁有些生气,问: “李梅子,你昨天没与同学对过正确答案吗”
李梅子紧张地低着头,低声回答说: “我……对过了。”
“别人的正确答案是什么”
“是A。”
“你知道正确答案,为什么还要选C”
“我……”
“你说,一车煤的重量能是1千克吗”我加重语气问。
“老师。”李梅子忽然抬起头来,倔强地望着我,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竞有泪光闪动, “一车煤就是1千克嘛。”
“不对。”我拿着粉笔要改她写在黑板上的答案, “正确答案应该是A。” “不,就是C。”小家伙站到黑板前挡住我,一张小脸蛋涨得通红,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撇着小嘴说, “就是1千克,就是1千克嘛。”
这大出我的意料。我瞧着这个平时胆小害羞得连大声说话也不敢、这时却敢在课堂土顶撞老师的小女生,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说: “好了,别哭了,这道题老师现在不讲了,下午叫你家长来学校一趟吧。”
她见我放下粉笔不再改写她的答案,这才擦着眼泪回到座位土。
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我正在办公室备课,忽听门口传来一阵咳嗽声,抬头一看,只见门口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模样有点猥琐,正在大门边磨磨蹭蹭,不知该不该进来。
我有些奇怪,起身问有事吗”
他一脸赔笑地说: “我找叶老师。”
我说: “我就是, 您是……”
他说: “我姓李,是李梅子的爸爸。”
我想起上午的事,急忙把他让进屋。这时我才发现,他左腿有点残疾,走路一跛一跛的,脚上穿着一双旧胶鞋,鞋上沾满了黑乎乎的煤灰。我心里一动,给他倒了杯热荼,然后问他: “您现在在哪儿工作呢”
他嗫嚅着说: “我下岗都好几年了,前年在建筑工地打工时摔断了腿,梅子她妈又跟我离了婚,现在靠给煤厂拉煤出来卖过日子。”
我一怔,忽然明白过来,李梅子为什么要让一车煤等于1千克,那里面包含着一位不谙世事的女儿对辛劳的父亲最深最纯真的爱呀!
想起李梅子今天在课堂上对我的“顶撞”,我的眼睛不禁有些湿润,对于这个胆小害羞的小女生来说,这得鼓足多大勇气才能做到呀。
“您有一个好女儿。”我由衷地对他说, “李梅子同学在学校很听话, 学习成绩十分优秀
“真的那大感谢老师了。”李梅子的爸爸站起身高兴地搓着手,不知说什么才好,最后竟朝我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许群航摘自《青春》2007年第9期)
爱情麻雀
●刘国芳
我经常在公园里看见一个男孩,男孩在公园里摆了个照相的摊子,为过往的游人照大头照。但这个公园游人很少,我总看见男孩寂寞地坐在那儿。男孩很黑,也瘦,但不难看。大概是职业的缘故,我总是看见他冲过往的游人笑,有点儿傻的样子。
没想到,这个男孩居然会跟我牵扯到一起。
有一天,我阿姨给我打电话,说要给我介绍对象。在这个问题上,我阿姨好像比我父母还急,总说我年龄不小了,要帮我找对象。这天阿姨让我去见一个男孩。我没什么兴趣,说不去。阿姨听了,在电话那边说,是一个好男孩,你不要错过。我还是不同意。阿姨便说,要不你自己先去看一下吧,他在公园里摆了个照相的摊子。我一听笑了,说这个人我早见过了。阿姨说,你觉得怎么样我说,不怎么样。说完,我放下了电话。
再见到男孩,心里忍不住就想笑,也就笑了出来。男孩见了,也笑,傻傻的样子,还说:“照张大头照吧。”
我摇摇头,从他跟前走过去。
这后来的一天,我在公园的小树林里捉到一只麻雀。我一走进小树林,就看见那只麻雀。显然,这是一只学飞的小麻雀,它飞不高,只能一扑一扑地跳着飞几米远。我赶紧扑过去,追了十几米远,把麻雀捉到了。我捧着麻雀,正要离开公园。但走过那个男孩的照相摊时,他喊住我,说:“你刚捉到的”
我点点头。
男孩又说:“你要带回家吗”
我仍点头,还说:“带回家养起来。”
男孩说:“小麻雀是养不活的,它不会吃不会喝,会饿死的。”
我没理睬他,要走。但男孩又说话了:“把你的麻雀给我,好吗”
我说:“给你,这怎么可能呢”说着,我又要走。男孩见了,急起来,说:“把麻雀卖给我吧,我给你十块钱。”
我说:“二十块钱,就卖给你。”我这样说,是不想卖。男孩不可能会用二十块钱买一只小小的麻雀。但我错了,他真拿出二十块钱。这时我又不想卖了,男孩看出我的犹豫,急忙把二十块钱塞进我手里,然后从我手里把麻雀“抢”了过去。
拿过麻雀后,男孩又问起我来:“你这只麻雀是从哪里捉到的”
我说:“你怎么这么啰唆。”
男孩说:“请你告诉我。”
我只好往那边小树林指了男孩便往那儿去了。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于是在后面跟着他。很快,我明白了,男孩走近小树林,然后双手一放。我听到麻雀“叽”的一声叫过后,飞到树上去这一刻,我的脸忽地红随后我匆匆离开了。当然,在经过男孩的照相摊时,我把二十块钱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