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池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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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池春- 第1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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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那首级的面目已经模糊,傅太后却还是一眼认了出来,那是吴冲!

    她几乎是立时尖叫出来,随即伸手紧紧捂住了唇。当了多年的太子妃,再由平王妃化身而为太后,手底下其实也沾过不少的人命,只是那些都是她吩咐了亲信去做,干脆利落、了无痕迹,她在得知结果后也只不过念句佛罢了,又何曾见过这样血淋淋的东西?

    傅太后当时几乎是魂飞魄散的逃出了内室,躲在帘帐后瑟瑟发抖。

    ——韩玠杀了南苑王,也杀了吴冲,这一下打草惊蛇,从此后她再想动手,便是难比登天。而他将这首级送来,便是明目张胆的挑衅!韩玠显然已与高诚勾结,皇帝身边的掌印太监是他的人,禁军也未尝不会被这个权势盛隆的摄政王辖制,而内宫之中,还有个婉太皇太妃仗着辈分含蓄的压在她头上……

    宫廷内外,她还有什么力量,来跟韩玠抗衡?

    傅太后甚至不敢将此事张扬出去,怕宫人们以讹传讹,将她推往风口浪尖。强忍着恐惧和恶心封好了锦盒,傅太后当即命亲近宫人将这东西丢出宫外,然而自那之后,她便开始做噩梦,吴冲那模糊的面目像厉鬼一样在眼前飘动,她几乎要疯了!

    此时一见到韩玠,傅太后立时又想起那晚的魂飞魄散。

    她强自镇定,开口道:“信王这回平定边患,功劳不小,战事凶险劳累,回头皇上可得嘉奖。哀家听说,信王已斩杀了铁勒的南苑王?”

    韩玠拱手道:“是,在盖城外的小野岭伏击,用的是箭。臣已派人将他首级带回京城。”

    小野岭伏击,将首级带回京城……明明他说的是南苑王,傅太后却明显身子一震,原本就病弱的身体微微发抖起来,倒让紧靠榻边坐着的小皇帝觉得奇怪,问道:“母后,你冷么?”

    “无妨。”傅太后自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那些可怖的记忆瞬间袭入脑海,折磨得人几近崩溃。她看着韩玠高健的身躯和冷肃的面容,那目光明明冷清,却像是藏了无限深意,莫名的就有些害怕——当年韩玠在青衣卫时就因手段狠辣而有罗刹之名,这回将吴冲的首级封入皇宫,亦可见其狠厉又胆大妄为的心性。甚至她还听说韩玠他为了报复越王,以强弩射穿了越王四肢,并拿铁链穿透伤处。以铁链透体而过,一路颠簸回京啊……那是多么残忍的手段!又是多么记仇的心胸!

    傅太后越想越害怕,只觉得片刻都撑不下去了,惨声道:“哀家有些疲累,信王想必还有事要奏明皇上,皇上且回宫去吧。”

    小皇帝诧异于傅太后的表情,却只当是她病了的缘故,按礼说了声“母后保重凤体”。

    韩玠便也拱手道:“臣回来的路上听说铁勒的曹太后劳神太过,也正卧病。想来夏日天气虽暖,却也容易在不留神时落病,曹太后那样彪悍强健的人尚且支撑不住,太后才从先帝驾崩的哀思中缓过来,更该留神调养,寻常饮食起居更该留意。对了,刚回来就听说太后的兄长侵占农田,纵容家奴打死无辜百姓,惹得民怨沸腾,案子已交由刑部主理。臣僭越说一句,太后凤德彰厚,天下万民都是皇上的子民,太后也应有爱民之心。”

    傅太后遽然色变。

    他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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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太后当众发疯,很快便传遍宫廷。

    太医们先前就知道傅太后的心绪不稳,尤其是近来时常情绪失控,半夜里被梦惊醒后大喊大叫,甚至无缘无故的惩罚责打宫人。诸般药材都用了,却还是没有任何好转,她的病情愈来愈重,叫伺候她脉案的御医愁光了头发。太医院中众人也都知道太后这毛病,便将这几个月傅太后的病情尽数禀报。

    没了太后,皇上年幼而且还在病中,这宫里的大小事宜重新落到婉太皇太妃手里。

    她听罢御医的禀报,也只是叹了口气,哀声道:“太后原是慈和心善之人,怕是思郁劳累过度,才会损了精神。御医们还是该尽心诊治,不可损了太后凤仪。”

    ——反正都已经疯了,再用药也是回天乏力。

    婉太皇太妃虽不知其中情由,却也乐得傅太后就此撒手。一个疯子而已,即便保有太后的名分,又能有多大用处?

    宫中的变故接二连三,叫宗人府都操碎了心。

    事情传到外朝,钦天监便说流年不利,建议等皇上龙体康健之后,来次祭天大礼。

    小皇帝卧病在床,三天两头不能临朝,朝务也只能交给韩玠和卫忠敏等人联手打理。这祭天的建议自然是准了的,由礼部郑重筹备。

    渐渐的入了腊月,临近年底,小皇帝的身子一直不见好,加上各地各年终时事情极多,内阁六部都忙得团团转,祭天的事情便又暂时搁置下来。

    朝堂上有那嗅觉敏锐的,自然也懂得见风使舵,往信王府上走得愈发勤快。

    亦有人芥蒂信王来路,被傅家的一些谣言迷惑,认定了太后发疯、皇上卧病都是摄政王揽权的手笔,且当年韩玠在青衣卫时就有狠辣不择手段的名声,此时便认定他狼子野心,开始往晋王府上拜访。

    外头兵荒马乱,信王府里一隅安好。

    昭儿和盈盈两个孩子依旧在摇篮里相伴,比起刚出生时弱小又皱巴巴的模样,此时两个婴儿脸蛋渐渐红润,肌肤也现出白腻,跟嫩豆腐似的,弯着眉眼笑起来,玉雪可爱。从前只会整日呼呼大睡的两个小团子,如今也能咿咿呀呀的发出些简单音节,见着韩玠和谢璇,还能张着小嘴儿笑一笑。

    谢璇没事的时候总爱逗两个孩子,观察得久了,两个孩子的性情不同便渐渐显露了出来——

    昭儿性子安静,爱睡觉,要是没人去动他,能连着睡上好久的时间。盈盈则浅眠一些,也好动,睡醒了不安分,总是轻轻伸胳膊缩腿的,虽然婴儿还没多大力气,闹不出多大动静,却还是常把旁边的昭儿折腾醒。昭儿醒了也不哭闹,只是眨巴着眼睛看并头睡觉的妹妹,甚至还能勾一勾唇角。

    有时候盈盈在那儿伸胳膊蹬腿的哭,他还会扭过头去看着,被哭得不耐烦了,便也跟着哭起来。

    如今兄妹俩依旧并排躺着,谢璇将指头伸过去,便被盈盈紧紧攥住。她的力气竟也不小,攥住了手指头就不肯放,谢璇试图收回时,她小嘴儿一撇就要开哭,吓得谢璇忙松了力气,由着她去玩。

    旁边昭儿就安分多了,寻常都躺在摇篮里,加上隆冬天寒不怎么被抱出门,还从没到过韩玠的书房。今儿趁着阳光和暖溜达一圈,头一次来这书房,哪儿都是新奇的,他身子懒得动弹,目光却在慢慢游移,韩玠和谢璇的脸是看惯了的没什么意思,便看后面一层层的书,以及博古架上的小玩意儿们,一会儿又瞧着头顶藻井,虽然未必明白,却看得认真,不吭一声儿。

    就连谢璇主动伸个手指头过去,他也懒得理会。

    谢璇啧啧称奇,“同胎而生的孩子,怎么差别这么大?记得姐姐说过,我跟澹儿小时候可是格外相似,哭就一起哭,闹腾就一起闹腾,就连睡觉时候的姿势都一模一样,要不是外头的襁褓不同,都没法儿分辨。这俩倒好,伸个手指头出去,一眼就看出谁是谁了。”

    韩玠瞧着抱了谢璇手指玩得欢实的盈盈,“才两个月就好动起来,长大了必定是另一个采衣。”

    “采衣小时候也这样?”

    “她小时候就爱闹腾,但凡身边有个人,就折腾个不止,什么都要拿来玩,没得玩了,就咬自己的手指头。她哭起来跟盈盈不相上下,而且心意稍有不合就哭,叫人头疼。”韩玠想起久远的记忆,像是隔了一生一世,却依旧鲜活而温暖,“那时候奶娘天天盼着她睡觉,就只有我守在旁边逗她,哭了赶紧哄。”

    他从前很少说这些琐事,关于兄妹俩从前的故事,谢璇大部分还是从韩采衣那儿听来的,闻言倒觉得好奇,“你不烦吗?”

    “烦啊,但母亲说我是哥哥,必须照顾着她。”韩玠喟叹,“小时候太好骗,母亲把她丢给我,就老老实实守着。其实那丫头哪需要照顾,自己就能玩得高兴了。”

    “那盈盈怕是要跟她投缘了,”谢璇一笑,“上回采衣过来,就说两个孩子里更喜欢盈盈,果然是脾性相投。不过现在也好,昭儿性子沉静,回头有盈盈闹着他,也能活泼些。盈盈这里呢,有个哥哥在身边给她折腾,也给咱们省事儿。”

    昭儿像是听懂了似的,将胳膊伸出襁褓,像是表达不满。

    韩玠却捉了他的手塞回去,低头一笑,“昭儿记住,做哥哥的,当然得照顾妹妹。”

    襁褓里的昭儿不想理他,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又呼呼睡着了。

    *

    从冬月到初春,隆庆小皇帝的病一直就没见好转。

    宫里头如今格外冷清,傅太后疯疯癫癫的时好时坏,大多数时候都在自己宫里闹,小皇帝的病便由三位太皇太妃轮流照看着。韩玠和谢璇时常进宫去给皇帝问安,偶尔小皇帝闹得韩玠没办法了,便将两个孩子裹得严严实实,抱过去给他瞧瞧。

    晋王倒是从泰陵搬回了京城,他的王府已然修葺完,住进去了就不怎么出门,前去拜访的朝臣络绎不绝,大半儿都吃了闭门羹。

    过了冷冷清清的除夕,天气渐而转暖,小皇帝的病却愈发沉重。

    自去年登基至今,也不过短短一年时间而已,虽有宫里的珍馐玉肴养着,小皇帝却瘦了整整一圈,到得三月阳春的时候,身子虚耗殆尽,再也没能起身,直至驾崩。

    小皇帝驾崩的那一日,韩玠就站在御榻跟前,看着那个日渐瘦弱的孩子面色苍白,心里泛起浓重的酸楚与无奈。他这副柔弱的模样,同越王膝下那位早夭的县主何其相似!

    从前韩玠无法插手内廷的秘辛,有些事就算有所怀疑,也不能够深查。直到他成了摄政王,可以翻阅更多卷宗,探查更多的宫人,才隐约嗅出当年宫中的阴暗——太子和越王身子健壮,身边都有姬妾,为何都是膝下荒芜?

    那位庸郡王远离京师,在和越王勾结之前,难道就心甘情愿的离开,不曾有过任何报复?皇位被夺,荣宠尽失,他不能将元靖帝赶下皇位,便用了更隐秘龌龊的手段——没有足够的手段令元靖帝断子,却可以让他绝孙。太子和越王都养在皇宫,幼年的饮食上再怎么精心照料,寻些药材慢慢损耗生育,却也不是不可能,即使成年后觉出不对极力补救,却也为时已晚。

    所以太子即使弱冠时即娶了太子妃,也是到年近而立才有了思安;越王身边滕妾不少,也是过了三十才得县主。这两个孩子都是自幼体弱,多病易损。相较之下,养在韩家的他侥幸躲过了暗算,前世今生,都是在合适的年纪有了孩子,而昭儿和盈盈,也不见有体弱之象。

    这些事从前只是揣测,这两年闲时翻查,韩玠才渐渐寻出端倪。只是几十年前的陈年往事,想要寻到确切的蛛丝马迹,却已力所不及。

    现如今站在驾崩的小皇帝跟前,韩玠缓缓跪下去,心头却像是压了千钧巨石,叫人喘不过气。这孩子自出生起就坎坷,韩玠在他身上费了不少的心思,从襁褓婴儿到勤奋的皇帝,他的懂事让人愈来愈喜欢,愈来愈心疼。论起来,宫廷上下恐怕没有谁会比韩玠更爱他,可韩玠最终还是没有办法来保住他——从元靖帝将这孩子推上帝位开始,许多事上韩玠就已无能为力。

    这孩子心地仁善,又有上进之心,原本可以做一代明君,可惜他生于皇家,还挑起了江山天下——原本就先天不足,自娘胎里带出些柔弱病气,元靖帝在的时候寻了种种珍奇药材培本固元,外头瞧着健朗了些,内里却还是虚亏。先前因风寒病了几场,损了身子,那么小的年纪,又要学政务,又要读书习字不得玩耍,哪里吃得消?身边没有玩伴,只有案头堆成了山的奏章和书案上连篇累牍艰涩难懂的书,他又憋着一口气想要学好,拖着病体不肯释卷,反倒精神不济,身子迅速损耗下去。

    没能抵住阴暗的侵蚀,更难以扛住朝政天下的压力。

    元靖帝将皇位交给这体弱又懂事的孩子,到底是失策了。如果他不够懂事,更顽皮一些,太医的调理之下,或许还不至劳累至此。可这也只是如果而已。

    这座金殿玉阙沐浴在阳光下,阴暗处的手却令人心惊。

    帝王居处,原本不该是这个样子。

    现如今皇帝驾崩,百官齐哀,不胜唏嘘。

    唏嘘过后便是难题,国不可一日无君,还是得尽早拥立新帝,可隆庆帝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哪有什么后人来承袭皇位,执掌天下?他驾崩前也不曾有过遗旨,就只能往上追溯,从元靖帝膝下的王爷里头挑。韩玠的身份固然也被一些朝臣们暗暗诟病,然而他如今已是摄政王,在军中,以廊西和雁鸣关两次战事而扬名,在朝堂上,更是雷厉风行,威压群臣,几乎是许多大臣心目中不二的人选。元靖帝膝下的另一个就是晋王了,他虽隐匿数年,却是才名依旧,文官们也大多称颂其贤,旁人尚且不论,疯癫的傅太后却还是想抓着这根救命稻草的——

    她跟韩玠早已如同仇雠,若等韩玠登基,她必然不得好死。若是晋王能够登基,或许还能讨得一线生机吧?儿子没了,母家日渐势弱,傅太后也只好寄托这渺茫的希望。

    昭阳宫里比先前还要冷清一些,因为傅太后时常疯癫发作,韩玠怕她冲撞了隆庆小皇帝,便与病中的小皇帝商议,下旨多添了一倍的侍卫,团团护在外围。近身伺候的宫人们倒是没有裁减,只是傅太后深更半夜的疯癫尖叫,种种恐怖神情令人不寒而栗,除了几个胆壮的宫人外,也没人敢近前去伺候。

    晋王奉懿旨入宫,瞧见这等情形的时候,暗暗摇了摇头。

    自那日傅太后尖叫着跑出去后,晋王就再也没见过她,只是听说太后病情时好时坏,为了让她好生养病,不被外事所扰,轻易不许人去探视打搅。若不是傅太后传了懿旨出来,晋王迫于无奈不得不奉旨入宫,他也不愿意踏足这里。

    ——这时节里,瓜田李下,还是当留神避嫌。

    不过既然来了,他心怀坦荡,也没太多要顾忌的,理了理衣裳抬步入内,见着傅太后的时候便行礼问安。

    数月未见,傅太后的变化简直天翻地覆。她出身书香门第,彼时傅家也是朝中树大根深的高门贵府,教养出的女儿自然端庄娴雅,否则也难以成为太子妃,随主东宫。自成为太后之后,她更是着意打扮装饰,其华贵姿态,冠于后宫。

    然而如今,不知是不是被那疯癫折磨得心神恍惚,她虽穿着同样华丽尊贵的衣裳,脸色却格外憔悴苍白,即便抹了厚厚的脂粉也掩不住底下的晦暗之色,因为一双眼睛无神,竟自露出些形容枯槁的意思。

    面貌的变化只在其次,最明显的是浑身的气质。

    若说从前她还是端庄贵重的太后,此时的她却只能算是个枯槁的疯妇。

    晋王刚进门时,傅太后便将宫人们挥退出去,一见晋王行礼,她竟亲自扶起了小叔子,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晋王,那眼神儿叫人毛骨悚然。

    “外头都在议论皇嗣的事吧?”她略嫌枯瘦的手握住了晋王的胳膊,神情激动而凌乱,“你应该知道哀家的意思吧?哀家一直在帮你,从你回来之后,一直在帮你!皇上每回病了,哀家都送信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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