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奕心中一凛,如果自己这唯一的变故就是那句螳螂捕蝉的源头,那么这个螳螂会不会就是带着自己来凤阳的三皇子。
可是三皇子此行不是为了暗中调查两淮盐场私盐的事情吗,为什么会和那人的事扯在一块儿。
夏奕一时有些想不明白,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修整,有什么问题我再找你”。
青年男子躬身退下,夏奕从罗汉塌上站起,只手揉搓,掌中的纸条转瞬间就化为一片粉末。
他几步走到窗前打开了紧闭的窗扇,一阵热风吹过,手中的碎屑随着热滚滚的风飘扬出去,转眼间就毫无踪迹。
就着窗子往外看,穆府的景色看起来比韩府要好得多,庭院也比韩府的大,可见百年世家的底蕴还是有的。
思绪回转,夏奕心中笃定,如果三皇子真的是那只螳螂,那么他要捕的蝉可能就在凤阳,只是一时间没有找到而已。
可是为什么那人在凤阳还要几番周折从千里之外给自己带信,夏奕只一思索就明白了,想来是使的障眼法想让三皇子以为找错了方向吧。
夏奕不由想到那人的处境,心中一片黯然。
这几年他遵从外祖父的命令,以纨绔身份掩护着为他做了这许多事情,可是依然不能改变他的现状,还得靠他自己步步为营,如今走到这一步已经是没有退路了。
夏奕房间外的抄手游廊内,方子昱正兴致勃勃的看着前来的菱烟,瞅瞅托盘再瞅瞅菱烟,眼中闪出戏谑的光芒。
“你说这个是你们姑娘要你送给夏公子的?”,这事有点匪夷所思,只离开了夏奕身边三个时辰就有小姑娘上赶着给他送饮子?
他知道夏奕相貌出众,可是他也从来不是个讨人喜欢的性子,而且纨绔的名声在外,竟然还有不怕死的小姑娘要往上冲?
不过他还是比较了解自己这个表哥的,别看他素日胡闹惯了,但是碰上正经事他也是不含糊的,头脑也比一般人灵活,就连馊主意、鬼点子都比他们这些世家子多很多。
但是别人不像他一般了解呀,所以今日的事才奇怪。
菱烟面部表情没什么变化,她来替姑娘给夏公子请罪,却没想到在夏公子休息的客房门外碰见这位奇怪的公子。
点点头正欲说什么,紧闭的客房门忽然打开,夏奕一身清爽的从里边走了出来。
因暑气上涌,夏奕又跑回韩家捉了章太医,所以一身的汗,刚到客房的时候就指使穆府的小厮拎了水给他沐浴。
此时只是穿着穆府提供的一袭松江三梭布的长衫,白色的长衫穿在他的身上已经不似上午见过的红衣艳丽,看起来倒是添了几分玉树临风的感觉。
夏奕没有理会一旁站着的方子昱,跨步走上前,看着那丫鬟手中托盘上的五个琉璃盏,又看看菱烟,不确定的问道:“这真是你家六姑娘让你送来的?”
他有点不敢相信,那小姑娘开始戏弄自己在院子外边等了两个时辰,后来他硬闯进去害了她的兄长,那时她的眼神让夏奕不得不相信,如果她手中有一把刀子,一定会毫不客气的扎向自己。
如今却又给自己送五色饮,这么简单就被原谅了?
菱烟恭敬有礼的点点头道:“嗯,我们六姑娘说今日对夏公子多有得罪,这五色饮就作为赔礼了,还望夏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不要和我们姑娘计较”。
菱烟遵从穆识月的吩咐没有提章太医的事情,可是不代表夏奕不提。
“你说这是你们姑娘的赔礼?那章太医的事怎么算,我可是给她找来个救命的神医呢,这件事她就准备如此揭过去吗,打算卸磨就杀驴?”
菱烟没想到夏奕会有此一问,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索性什么也不说,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道:“夏公子的话奴婢定会转告给我们姑娘,怎么做姑娘自有定夺。姑娘还嘱咐奴婢将这五色饮的由来和方子交给夏公子”,说完她把那张折的整整齐齐的纸递给夏奕身旁跟着的小厮。
这小厮还是穆府的,夏奕一个人跟着三皇子过来的,身边并没有带人。
小厮把那张纸接过来呈给夏奕,夏奕不知道穆六姑娘是什么意思,她给了自己方子,难不成还以为自己会找人去做不成。
当时纯粹是好奇和被穆六姑娘挑起了不服输的性子,才会眼巴巴的跟着去,哪个真馋到这种地步了。
方子是用很普通的白纸誊写的,并不像京城的贵女们无论写什么都爱用花笺。
他更喜欢这种白纸黑字清楚明朗,抬眼看去,只见白纸上用簪花小楷端端正正的书写着:颜师古《大业拾遗记》载:“先有筹禅师,仁寿间常在内供养,造五色饮,以扶芳叶为青饮,楥禊根为赤饮,酪浆为白饮,乌梅浆为玄饮,江桂为黄饮。
第八十一章 人声鼎沸()
这几行字运笔圆润挺拔、流畅瘦洁,只是下笔的力道有些弱,那也让人很难相信是一个小姑娘能写出来的。
夏奕不禁问道:“这是你们姑娘亲笔所书?”
菱烟无比确定的点点头。
夏奕的字师从他的父亲,太常寺卿夏允可是罕见的少年英才,十三岁时就高中探花郎,他的字是连圣上都赞誉有加的,所以夏奕对这方面也是深得其父真传,因为儿时只要犯了错父亲就会把他关在小书房内让他誊写书册,写的多了也就悟出了其中的精髓。
夏奕拨开方子昱探过来的脑袋,缓缓的把那张方子折好收在袖中,对菱烟道:“告诉你们姑娘,她的歉意我收到了,不过要记得她还欠我一份恩情”。
菱烟躬身称是,然后小步的退了出去。
方子昱一直看着菱烟走没了踪迹,才挑眉看着夏奕,“表哥,她家姑娘是哪个?我才一会儿没看着你,你就弄个小姑娘出来,这还了得,我要修书给祖父”。
夏奕斜睨了方子昱一眼,道:“你最近是不是皮痒了,连我的事都敢打探”。
方子昱看着夏奕的眼神,马上收回了一探究竟的心思,对于夏奕想做的事,他从来只是跟随,一是因为祖父的吩咐,二来他也知道夏奕远不像他表现的那样只知道胡闹。
只是不知道这位送五色饮的姑娘究竟有何不同。
夏奕同样也不明白,他的事很多都是方子昱不知道的,但是无关紧要的事他也从来没瞒过。
想到刚才自己的猜测,心中暗道,也许就因为那人可能在凤阳,所以他对凤阳的人和事更为谨慎吧。
这一日傍晚,穆府中人声鼎沸,有不少凤阳当地官员不请自来的拜访穆老太爷,目的很简单,为了在三皇子面前求一个露脸的机会。
二太太陈氏忙的脚不沾地,三皇子的到来太突兀,府内一点准备都没有,好在府中仆人都训练有素,平日这种大场面见过不少,所以也不至于慌乱无章。
只是很多事得重新安排,很多东西得重新采买,一时间也是有些忙乱。
最后还是三太太容氏招了娘家在凤阳有名的酒楼帮着置办席面,陈氏这才有了一些喘息的时间,然后就听说了芳歇院发生的事情。
陈氏管家已经有几年了,这府中上下定是少不了她的人,所以府中有什么事她知道的也比别人更快一些。
陈氏思虑片刻,觉得这事还是应该和老夫人说一声。
夏奕对于穆府来说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毕竟他与穆知颜有过一段婚约,身份也是贵重一些,此事还得穆老夫人来斟酌该怎么做。
于是没有休息又马不停蹄的去了芳歇院,此时穆家的男人都在外边应付宾客和三皇子等人,内院就显得清净很多。
陈氏没有停留直奔穆老夫人所居的正房,却在门口的时候被守门的丫头告知老夫人午睡还没有起来。
穆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今日强打着精神招待三皇子,甚是疲累,这一觉已经睡了快两个时辰。
陈氏在外边踟躇了一会儿,想着这不是什么顶顶重要的事情,索性又回自己的院子里歇着了。
此刻的穆府外院,气氛却远没有内院清净,虽然很多人都是为了在三皇子面前图表现才来的,但是真的面对三皇子的时候不免显得有些拘谨。
夏奕觉得今日的晚膳吃的甚是乏味,所以一点兴趣也没有,只在那自斟自饮,陡然间想起白日所尝到的五色饮。
听名字比较诱人,尝起来却没有什么特点,相反味道有些苦参参的,只不过是每种颜色的味道都不同而已,真不知道就这样的几味饮子那小姑娘还要献宝一样的给穆知颜那个女人尝。
穆知颜,他曾经的未婚妻,两人的婚约说起来如同儿戏,两家大人醉酒的戏言竟把两人奇异的结合在一起。
不过幸好,穆知颜有自己的主意,不然这事还得劳烦他亲自动手,虽说也有自己推波助澜的功效,但是能够成事还是要感谢她的。
毕竟如若由他来退婚,对穆知颜的闺誉总是有些影响。
额,不过现在,穆知颜悍妇的名声对她的闺誉也是有影响的吧。
罢了,反正是将自己摘出来了,谁让穆知颜比自己冲动呢,早了自己一步动手,穆家人也不会任由她的名声和未来败坏下去。
夏奕这样想着心中就宽慰了许多,恍惚中端起酒杯放到嘴边才发现杯中已经空了。
轻叹一声放下酒杯,看着首席上坐着的三皇子和底下战战兢兢和三皇子说话的一个凤阳府的官员。
真的不知道这些官员是怎么想的,自己没有两把刷子还要硬往三皇子身边凑。
前院的酒席一直到银钩高悬才散去,三皇子今日是卯着劲的敬着穆老太爷,竟是比那日韩老太爷的寿宴滞留的还要长久。
众宾客也都留着心眼,想来穆家这事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说不准是在京中的两位爷又要高升了,闻弦音而知雅意的对穆家人态度更为谦卑。
待三皇子走后,穆家的晚宴也算结束,众人都一一告辞。
月色西斜,喧闹的夜晚终于归于安静。
芳歇院内,穆识月听了菱烟的回禀心中枉然,这个夏奕倒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她没有提人家却是不肯放过。
好在自己也不是那知恩不图报的人,今日没有让菱烟提感谢的话无非是怕夏奕以为自己道歉的心意不诚,如今这样,甚好。
所以也不予理会,安心的睡觉去了,因着兄长的事情,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日一早请安的时候,穆家的众人明显没有往日的精神,昨日紧张了一天,经过一个晚上还都没缓过来。
但是小学堂的课程却是不能因此耽搁的,几个姐妹就兴致缺缺的去了学堂,好在今日的课程是习大字,这是几个小姑娘最喜欢的课程了。
因为教习的先生是个懒散性子,一般情况下都是布置好几篇文章指定了字体让她们临摹,然后自己就坐到帷幕后边昏昏欲睡去了。
这先生是个年长的男子,据说是在京城师从过当朝有名的书法大师闫澜庆的,只是因为后来家中子弟在京中得罪了某位贵人,所以才举家迁到凤阳来的。
穆识月却知道,这位先生说是闫澜庆的弟子,但是想必也是众弟子中的最末等,她在京中见过闫澜庆的书稿,字体俊秀飘逸,远非这位先生可以比拟的。
而且自己在京中的六年闲来无事的时候也只有写字一种能打发时间的方法,她的字体也远非穆府这些小姑娘们可以相比了,只不过因为现下年纪小臂力不够,写出的字有些绵软无力。
第八十二章 父女亲情()
穆识月如今写字主要是锻炼自己的臂力,所以每一个字都是腕高悬下笔如落石,两刻钟下来,额间不自觉就流下了汗。
直到小琢在一旁忙拿出锦帕帮她擦拭识月这才发现已经心无旁骛,羞涩的冲小琢笑笑,接过锦帕自己擦拭起来。
穆景云在斜后方的桌案上看着穆识月的一举一动,心中说不上来的厌恶,六妹如此用功,这是怕被自己比下去开始奋进了吗。
经过昨日一事,她已经无法再和穆识月上演姐妹情深,在她的心中,穆识月俨然成了她最大的敌人。
但是姨娘说了,她只需在长辈面前做一个乖乖女,其他的事都交给她去做。
穆景云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若论心计,自己当然比不上姨娘,她怕自己手段拙劣瞒不过满府心细如发的长辈。
一堂课的时间就在几位姑娘昏昏欲睡中过去了,明日穆五爷又要出门,穆识月和穆宸轩说好了帮他在父亲面前说话的,已过几日,错过今日还要再等好久。
所以先生前脚一走,穆识月后脚就领着丫鬟出门了。
穆卿临在后面娇笑,“这个六妹,也不知道有什么急事竟连和我们道别的时间都没有了”。
穆景云凉凉的望着穆识月离去的背影,暗暗给身后一个穿翠色比甲的三等丫鬟使眼色,丫鬟会意,悄悄的从一旁溜了出去。
姨娘嘱咐过自己要盯着穆识月的行踪然后告诉她,这个丫鬟就是姨娘调教过后放在自己身边的。
穆识月一路快步的往芳歇院走,等父亲一走又没有机会了,到时三哥一定会怨怪自己不上心。
径直到了父亲的书房外边,齐安正昏昏欲睡的坐在檐下的青石台阶上,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睛,见是自家的六姑娘便笑嘻嘻起身迎了过去。
“小的给六姑娘请安,您这是找老爷有事?
穆识月点点头,“父亲可是在忙?”
还未等齐安回话,屋内就响起了穆五爷的声音,“是月儿吗,进来吧”
齐安恭敬的退到一旁将书房门打开,穆识月迈步走了进去。
穆五爷正在整理这几日拿过来的账册,抬头看了一眼迎着烈烈阳光走进来的小女儿,嘴角噙着宠溺的微笑道:“你这是刚下了学就来找我了,是来跟我饯别的吗?”
穆识月闻言羞愧不已,自己只想着父亲若是走了就不能完成三堂兄的嘱托,却没想父亲要走了过来与他说些注意安全等体己话,想来自己这个女儿做的也是不称职的。
心念一转,穆识月踏着碎步走近穆五爷,站在穆五爷身侧,拉了穆五爷的手臂将头靠上去,真诚的道:“父亲这一走又不知多久,月儿会想念您的,您也要注意着身体,莫要急着赶路休息不好”。
穆五爷没想到小女儿会抱着自己的手臂和自己撒娇,一时间竟没了反应。
这个女儿从小就乖巧的很,知道他们夫妻都忧心穆辰琦的病情,从来不到他们身边来吵嚷,只安静的立在一旁,待崔氏离开后她更是异常的沉默,甚至往自己身边凑的时候都少。
从小到大,她好像都没有和自己如此亲近过。
此刻望着女儿头顶乌鸦鸦的墨发,穆五爷忽然觉得这几年的辛劳都有了出处,就是为了自己的这一双儿女,他的辛苦也是值得的。
他轻轻的拍了拍穆识月的头,嘴硬的道:“都多大了,还这副小女儿的性子”。
穆识月在父亲的手臂上蹭了蹭,心中也是温暖异常,这是她前世今生第一次和父亲如此亲昵,竟从不知感觉是如此的好,有一种自己被人捧在手心上呵护的温暖。
不自觉的就红了眼眶,以往是自己对父亲疏忽太多了,她一直以为父亲不关心自己和哥哥,只知道一个人在外边跑,放任他们兄妹在穆府自生自灭。
可是在自己灵前见到父亲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了,父亲从未放弃过对自己兄妹的爱,只是他在用另一种自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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