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莉年轻身体好,这会儿累了也就先睡了。虽然她是这个孩子的母亲,但根据协议,她拿了邵丘扬两百万,与孩子再无瓜葛了。
接下来,是惶恐的等待亲子鉴定的报告。
等到白字黑字写明了邵丘扬与这孩子认定血缘关系的时候,我差点就一个花瓶砸过去了——
然后他抱住我,告诉我说这孩子是齐楚的。
我稍微缓了缓思维,差点问出‘齐楚是谁’这种蠢话。而下一瞬间,我才终于明白孩子刚刚出生的时候,胡蝶躲在外面的走廊哭成泪人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你说孩子……是齐楚的?”
“是,那时唐律公开了他的遗嘱,我才知道齐楚在两年多前的时候委托了权威的代孕机构,保留了一份相对优质的基因。他说他这一生可能没有生儿育女共享天伦的机会,但又不忍让自己这么高的智商失传。”
我说后半句话是你加上去的吧?我才不信齐楚这么自恋。
“anyway。反正后来唐律负责从来面试的十几个姑娘里挑中了莫莉。她年轻健康,高智商。无不了嗜好,无酗酒嗑药的成分。算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所以……”我看着摇篮里睡得像头小猪一样婴儿,忍不住鼻尖又泛酸:“他真的是齐楚的孩子?太好了,我真的是做梦也没想到,齐楚可以有个儿子!”
“是啊,起先我还有点担心孩子出生不健康。现在检查下来……他的心肺功能全都没问题。至少这一点上,比他父亲有优势的多。”
“邵丘扬,我真的好希望能把他抚养成像他父亲那样的人。”
可是邵丘扬摇摇头,表示他可不这么希望。
“没有一个强大的人是不孤独的,像他父亲一样,可未必是什么好事。我只希望让他一生平安,哪怕平庸。
有人爱,有期待就够了。”掐了掐孩子的小脸蛋,他眼里的温柔简直让我不敢置信:“七月,如果我出了什么事,能拜托你带好这个孩子么?”
我明白,孩子出生了,意味着邵家老太太终于可以兑现老头子的遗嘱,解冻邵丘扬应得的股份。
钱拿到了,战争就要打响了。他极力把我推送到屏障之外,但我隔着战壕,还是能嗅得到硝烟的味道。
莫莉还没出月子就离开了,她说在国外没有坐月子的讲法。
我挺喜欢这个直爽又乐观的姑娘,本来还有些舍不得的。但她拒绝了我的挽留。说她害怕再待下去,会舍不得。
我笑笑说,我能理解。
“七月,希望你和邵先生可以把这个孩子养大成人,无论我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都会祝福你们的。”
莫莉给孩子喂了最后一次奶,就被唐律送去了机场。
孩子还没起名,因为她说,还是等她走了再起吧。不知道名字,心里的割舍还能少一点。
晚上邵丘扬问胡蝶,说这个孩子还是你来起名吧。
胡蝶想了很久,说要不就叫祈佑吧。祈祷的祈,保佑的佑。邵祈佑。
多好的名字啊?所以邵丘扬你第二天就把他抱着回去争家产你良心何安啊!
再次回到邵家,才知道老奶奶病重了。其实年后就已经不大起得来床了,估计是有颗心思念着,一直都没了了。
偌大的别墅空荡荡的,邵丘逸带着他的妻女在三个月前就出国定居了。
只有一幅幅遗像,像审视灵魂的神祇,高高在上地拷问着谁与谁的良心。
公司股权转让的那天,表叔心有不甘地过来摆了他最后一道。
他说他怀疑邵丘扬的亲子鉴定有假,要由他选的医疗机构来做。
我们在网上查了那家医疗机构,可以说已经是国内最权威的了。
一般的亲子鉴定只能确定是否有亲缘关系。尚且无法将DNA的匹配度精确为是否是直系。
但是邵严昱指定这这一家机构,据说有国际最新研发的检测标准。就连同父异母还是同母异父都能认定。
说真的,我着实是捏了一把汗。
然而邵丘扬却淡定地应对道:“我贫血,不想抽了。你要是怀疑,你去抽。”
最后,邵严昱以浪费一支静脉血的代价,换来了认定这小鬼真的是自己的旁系血亲的结果,DNA匹配率23%28%。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小右。孩子小名叫小右,主要是因为他总是右手张牙舞爪的,左手却一直藏在袖子里。
我表示,和寄生兽重名了。
邵丘扬很辛苦,经常早出晚归的。带着一身的疲惫和一身的汗水我都能理解,但是那天回来带着血,我就不能淡定了。
“没事,只是一场小车祸。”他说手臂上缝了几针而已,不耽误临幸我。
“无缘无故怎么可能车祸!”我不相信。
“因为王思言坐不住了。”
这本该是一句很得意的阶段性宣言,但我只能从他的口吻中读出一点不带色彩的陈述语调。
这样子的邵丘扬,压抑了胜利前奏的喜悦,慢慢蜕变的更加喜怒不形于色。比我刚刚认识他的那时候,更冷清,更沉稳。
可是,我却有点怕他了。因为他什么都不愿再对我说,只想把我和孩子保护得好好的。
他越来越像齐楚,而我……从来没爱上过齐楚。
但我还是断断续续地打探了很多商业消息,知道他和梁兆坤联手把王思言玩得像被轮了几圈似的。
可是怎么拍都不死,我猜是因为邵丘扬还有顾虑吧。
人一旦有顾虑,有责任,有承诺,就没办法无坚不摧。
我觉得王思言厚脸皮的本事真的跟她女儿有一拼了,闹出这么多的事,死了那么多的人,她是真沉得住气啊——到现在还跟没事人似的,摇身一变游走在业界前端。
我知道她不可能放弃青樊湾,因为王子琪死后,那批亟待转运的货到现在还以废料的名义屯压在青樊湾界内的仓库里。
邵丘扬装糊涂,放在那动也不动。王思言心急如焚,但也不敢动。
所以她想尽一切办法想要来收购邵丘扬放出去的集资散股,打算找一个合理的名义跻身进来。
直到上个月初,一把大火在青樊湾的上空足足烧了六个小时。
我站在男人的身后,面朝东。我问他,这样做有什么意思呢?
“我不烧,王思言也要想办法毁掉。如果让警察来处理……就保不住了。”
我知道他要保的是谁,所以也不问下去。
最后邵丘扬说,火燎过的土壤会更肥沃,来年的葡萄……。会长的更好。
“现在王思言已经没有理由再纠缠青樊湾了,怎么还要派人来伤害你呢?”我想不明白:“你和梁兆坤已经快要把她明面的资产全套空了,我要是她,这个时候就应该隐姓埋名逃走才对。”
虽然我也很想让坏人绳之于法的,但我更关心的是我男人的安全。
“因为我手里有个证人,能够把她一手送进监狱的证人。”
“那还等什么?”我追问。
“投鼠忌器。”他只说了四个字,我就全懂了。
“七月,我想请你帮个忙。”他突然用这种口吻跟我说话,我整个人都很蒙啊。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啊。还提什么帮不帮忙?”
“可能,会有危险。”
我说你看看我身上还有哪块没有缝过针?我要是还会害怕危险,就不配做你邵丘扬的女人了。
“小梦醒了。”他说:“她记得当时发生的一切,也记得谁才是一姐。
王思言正在满世界地找她,绝对不可能让她活着出庭的。”
“哦,我懂了。”
***
我临出门的时候,在小右的脸上亲了又亲。然后对三婶和齐夫人说,放心,我们去去就回来。
邵丘扬承诺过我的,他会用生命保护我的安全。
如果我死了,他陪着。
我觉得这样也不错,至少,我再也不用担心这个男人心里装的还有谁了。
“七月!”走出玄关的时候。胡蝶追了出来:“你们别去了,我求你们别去了!!!”
胡蝶跪倒在地,头发披散着,再也没有我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雍容优雅的神态。
可是剥去所有的无可奈何,她终究还是那个爱比天的绝望母亲。
“齐夫人,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我抹了抹泪水,俯身将她拉起来:“我们的计划天衣无缝,王思言一定会上当的。放心吧,丘扬和程先生他们都会保护我,只要能引王思言主动出手,她就真的再也没法抵赖了。
我们明白,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齐楚,我们会原谅你,小梦也会的!”
“不是这样的!我求求你们!已经可以了,不要再为我牺牲了!”胡蝶拉住我的手,泣不成声:“是我偷了我先生公司的印章,签了青樊湾的转运入境权给陶峰,是我打开了第一道运毒的关卡。我本来就是个罪人,是我为了钱,出卖了良心触犯了法律。
你们让我伏法吧,不要再替我隐瞒了!”
“齐夫人,这是齐楚在世上最后的心愿。他求我,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你。”邵丘扬蹲下身来,按住夫人瑟瑟发抖的双肩:“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放弃吧,我真的受不了了。当年为了筹钱给齐楚治病,我一时糊涂就上了贼船。一个错误是小,却需要多少个错再去洗白,再去补牢?
你为我逼死了王子琪,为我冤枉了陶艺琳,现在还要再送七月去冒险么!
把小梦害成这样的不是陶艺琳,是我!她是无意中在包房里听到我和一姐的对话才出事的!你们百般隐藏的那个音频文件,那个不被曝光的女声也是我,是我跟曹贺庭的对话录音。我本来就是个罪孽深重的漏网之鱼,没有资格打着母爱的旗号逍遥法外!
齐楚,他为了我……已经做到那个程度了。你们想想小右啊,如果有天小右长大了,问起他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想不想……真的问心无愧呢?”
“齐夫人……”我哽咽着声音,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了。
我想告诉她,每一个有罪的人,不一定都有错。
警车一辆接一辆,最先下来的人是胡厅长。
当胡蝶坦然站起来,戴上冰凉的手铐之时,我知道,我们的死局终于解了。
那天晚上邵丘扬吸了整整一盒的烟,一句话都没跟我说。
我以为他可能是懊恼功亏一篑的终局,最后还是要鱼死网破。
但后来我想明白了,他可能是在想陶艺琳。
那个被他亲手杀死的女人,闭上双眼的瞬间,一定是满含不甘与恨意的吧。
我可以理解齐楚为了维护妈妈而叫陶艺琳背黑锅的行径是有些毁三观的,但邵丘扬不一样——他与她,毕竟相爱。
“你后悔么?”我问。
“没有。”
“你会梦到她么?”
我跪下身,轻轻摘掉他口中的烟。
“偶尔。”邵丘扬抬手按住我的肩膀,目光闪烁:“有时候她会就那样站在我面前,一动不动,一直在哭。”
“她要是活着就好了,总觉得还有些话,应该替你问问她。”
我靠在邵丘扬的肩膀上,泪水肆意。
明明赢了,却像是输惨了。
王思言庭审那天,我们都去了。胡蝶被判了七年,而小梦讲出了当天发生的一切——她说,Jenny姐那天是想要救她走的。
085 不是所有的幸福,都会来敲门(终)()
那天从庭审下来,我在车里的时候就问邵丘扬。那天你说要带我去冒风险的话,其实就是故意讲给胡蝶听的吧?
你没办法放弃齐楚的遗愿,就只能寄希望于让她主动站出来结束这一切。
因为有些时候,自己人真的要比敌人难对付多了。是么?
“还好,事实证明,她值得我们为她所做的一切。”邵丘扬一吸烟就咳嗽,我听着心疼,不肯让他再碰了。
于是借口说,不是讲好了在备孕么?别再在吸了。
他说他累了,想靠着我睡一会儿。
“好,睡一觉,明天就晴了。”看着车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我把邵丘扬的外套摘下来给他盖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看他睡着的样子了。
毫无防备的卸下强压的责任与伪装,单纯的像个孩子。
我曾怨恨他的孩子气让我受尽委屈,如今敛去一切,我反而开始怀念期望着被他爱上的那种感觉。
我吻了吻他的额头,他转了个身面向我的小腹。手掌不自觉地叠在上面,好像在听那空洞洞的房子里是否有生命的痕迹……
回到家,我第一时间冲进了洗手间。刚刚在车上就觉得肚子一阵阵坠,让本来就烦躁的心情更加难过了。
看着底裤上一块乒乓球大的血色,我叹了口气,跌坐在马桶上。
又来了。
已经半年多了,我始终没能怀上。邵丘扬一点都不急,我却很难平常心。
小右已经会翻身了,一天一个样,长得又快又健壮。我更加迫切地想要有个属于自己的邵丘扬的孩子,总觉得两只放在一起养会特别特别有爱。
回到卧室,邵丘扬往我身上爬。他说他睡够了,想吃宵夜了。
我遗憾地转身过去,说没用,今天家里来亲戚了。
可能是太过低落的情绪很轻易地感染到他的敏锐,单手从我的腰腹绕过去,他对我说:“七月,别心急。缘分来了自然就好了。”
我脆弱的神经牵动了泪腺,我说邵丘扬要么你再强暴我一次吧!我这么贱,不用强的怀不上是不是?
“白痴……”他用手掌轻轻覆住我的眼帘,盖住泪水的冲动。
接下来的日子,邵丘扬依然很忙碌。他对我说,现在小右还小,辛苦我在家多照料了。以后等孩子大点,我要是想出去工作的话,他都支持。
因为胡蝶的事,胡厅长主动引咎辞职。他还有几年才退休,这个时候做这样的决定也许很多人都不理解,但我明白——他是想多陪陪几乎失而复得的女儿。
虞梦醒了,身体上没有大的病碍。但一些常见的后遗症总是难以避免的,我和邵丘扬带她去了齐楚的墓前。
应那男人所嘱托的,我们没有告诉她,所谓爱的动机。
“Jenny姐去哪了?”虞梦终于问出了这句令我忐忑很久,但始终不愿面对的问题:“她还在A国么?我还记得她送了套票给我。每场演出我都要去看呢。”
那天邵丘扬去公司,我一个人在家带孩子的时候,虞梦来找我了。
她说她明天就要跟她爸爸出去旅行了,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而胡伟是警察,跨省都要写报告,这辈子都没出过国。虞梦说她也没计划好第一站是哪里,反正走哪就算哪吧。
我说我不知道,有些人死了,永远活在别人心里。而有些人活着,就是为了让别人不得好死的。
“算了,我就问问。”小梦说,自己有种大梦初醒过千年,物是人非茶已凉的感觉。连谁是好人谁是坏人的分不清了。
我说哪里有什么好人坏人呢?都是为了自己爱的人罢了。
爱是这世上最没道理的借口,以它为名义,多少事都可以无下限地被原谅。
虞梦没再说什么,进房间来逗小右。逗着逗着孩子就哭了,哭着哭着又笑。最后小梦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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