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一口气,我说梁希哲谢谢你,晚上回去我请你吃饭。
“那我可是不客气的。”梁希哲拍拍我的肩膀,送我去电梯口。
一下楼我就看到了邵丘扬,此时坐在楼下的休息大厅,像个百无聊赖的快递员一样玩着手机。
真奇怪,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在前女友的病房里等着接眼泪水的么?
我并不想过去的,刚才放了狠话,说不要再玩不经意撞见的套路了。
今天你来办你的事,我来办我的。但前提是,我想见你之前——
好吧,我就是这么没出息。
我垂着一脸的疲惫,特意从他身边走过。没想好要跟他说什么,只是那么走过而已。
他却一把拎住了我的手腕:“你假装不认识的手段,还真是不高明啊。”
我说我有点累。很明显的——你的前女友应该比我的前夫好搞多了。
至少你不用撕逼,已经可以下来喝咖啡了。而我已经快被扒掉一层皮。
“我没去看她。”男人幽幽地说。
“啊?”尚未脱口的一句为什么,被他硬生生堵在口中。
“不为什么。”
我心里念了一句神经病,说我去买点饮料,在这儿等梁希哲。
“要么,跟我去看看小梦吧?来都来了。”
“啊?”
我想了想,对哦,小梦不是也在这家疗养院么?
“齐楚伤势复发后,一直都没时间过来。”邵丘扬说,大夫讲,植物人也是有感知的,有人看望她,她心里会有念想,会愿意早点醒过来的。
我没办法拒绝,因为邵丘扬的提议是善良的。
走到楼上的贵宾区域,一进门就看到一个年轻护工在给一个老人家喂饭。
我们两人愣了一下,退回去,又看看门牌号?
没错呀,上次跟齐楚来看小梦的时候,不就是这间房子么?
“请问。这里之前住着的那个年轻女孩去哪了?”邵丘扬去问护士台的员工。
“你说802室的那个女孩虞梦?”护士小姐查了查记录:“八天前就转走了。”
“走了?”邵丘扬有些吃惊:“你确定是八天前?是谁接走的?”
“是的,我们这里都是有记录的。”护士确认道:“一个很高很壮的男人,这里有来访签名。叫唐——”
“唐律?”我和邵丘扬相视了一下,明白是齐楚做的。
跟着邵丘扬往楼下走,我问:“齐楚接走小梦,是因为不希望我们来打扰她?还是——”
“我刚才,看了一眼电脑上的客房登记表。”邵丘扬停下来,声音很低,语气很重。本来可以从这个走廊走过去的,却特意绕了一个方向。
“哦。然后呢?”我觉得他的脸色有点难看,跟缺氧了似的。
这一路他不说话,直到来到疗养院外的喷水池边,才像个缺水好久的鱼重新回到天堂一样重重吐出一口呼吸。
“Jenny住的病房,就在虞梦之前住的病房隔壁。”
我轻轻啊了一声,只震惊,却没有思路。
“小梦在八天前离开,而Jenny是一周前预约入院进来的。”
“也就是说,陶艺琳要来的前一天,小梦突然被齐楚接走了?”
“大概是这个意思。”
我重重吸了一口气,我说邵丘扬,你是不是在怀疑什么?
“我不知道,你别问我。”他抽出一支烟,叼在唇齿间。
“邵丘扬,其实我一直挺奇怪的,陶艺琳为什么会来云江养伤呢?”
“说了我不知道!”烟还没点,他就一把扯了烟蒂弹进了喷水池。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有没有人会过来罚款。且已经脑补出了他又要拿钱砸人家脸的无赖相——
“那,邵丘扬,你……你又为什么会专门去程风雨的事务所查陶艺琳呢?”
“杜七月。”邵丘扬转身过来看着我,双手沿着我的手臂一点点攀上了肩:“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估计点得他心都要碎了。
“邵丘扬你太理智了,往往不愿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我想说我觉得陶艺琳有问题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别说了……”他仰着头重重呼吸了一下:“七月,我想回去,你跟我一起,还是跟那个警官?”
说真的,看他这个样子我是挺不放心的。但如果这一次再莫名其妙地放梁希哲鸽子,我会觉得自己碧池得可以浸猪笼了。
我犹豫了。邵丘扬也没有强迫。
他拍了拍我的肩,说:“算了,我想一个人静静。”
“喂!”我喊他,我问他假如,假如陶艺琳干了些不好的事。你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
就在这时,住院部那里突然传出了一阵躁动。人们三三两两地围过去,好像警车也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我追到邵丘扬的身边,目光跟着人群移了过去。
邵丘扬摇摇头。说在疗养院这种地方,闹闹跳楼自杀的都见怪不怪了,他没有心情凑热闹。
可就在这时,打身边过来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议论着:“你看微信群里直播着呢,有个精神病挟持人质了!”
“什么精神病啊?咱也不是精神病院。”
“真的,也不知道发什么疯,突然挟持了一个女病人,还挺漂亮的呢!”
“女的?不会是憋久了想开开荤吧?”
“别逗了,是个残废,坐轮椅呢!”
什么?轮椅?还……残废!我脑袋嗡了一声,二话不说就往东区跑!
“七月!”邵丘扬追着我:“你干嘛去?”
我说整个东区里就只有石东一个残废,他到底是想要干什么啊!
之前医生说他的精神状况很不稳定,随时随地都有攻击别人的可能。
可是除非有人刺激到他,否则这么过激又无目的的状况,根本就发生得莫名其妙啊!
现场在五楼的病房里,门是关着的。
“梁希哲!”我匆匆跑到梁希哲的身边,此时他举着枪对向门口,气氛绷得像离弦的箭:“到底是怎么回事?”
“七月!我要找七月!你们都别过来!”石东的声音从虚掩的病房门里传出来。我看不到里面的景象,只能听到一些低低作声的女人哭泣。
石妈妈哭得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刚刚洗完衣物要拿上来,有个姑娘好心过来帮我。
没想到一进来,阿东就像疯了一样扑上来,直接就把人家给掐住了!
这到底是怎了,怎么回事啊!”
梁希哲说,他刚刚去外面打了个电话,根本就不知道石东什么时候醒的。听到石妈妈的叫喊才知道出大事了!
“里面的人质什么情况?”我急道。
石妈妈一边擦眼泪一边说,是个挺漂亮的姑娘,穿着这里的住院服。人家好心好意的来帮忙,谁能想到石东竟然突然发难?
“警官先生,我儿子脑子有毛病的,你可……你可千万别开枪啊!”说着,老人家就要上去抱梁希哲的手臂。我赶紧过去把她拉开。我说阿姨你先别激动,先把里面情况弄清楚再说。
“阿东啊!七月来了,你可千万别做傻事!”石妈妈冲着门里头喊:“你有什么话跟我们说,先把里面的姑娘放了好不好?妈求你了!”
“七月,你们让七月进来!”石东的声音歇斯底里,光听这失控的架势就足够我腿软了。我又不是圣人,凭什么进去给不认识的换命啊!
这时石东的主治医生也过来了,一看这个架势也有点蒙了:“你们说了什么刺激他的话了?怎么突然这么偏激?”
我急着解释说,之前有点激动但是已经打过镇定剂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起来就发疯。”
医生摇摇头,说按道理不应该啊。
这时候,几个接到增援通知的特警也已经列好了位置,并逐个疏散在场的群众。
有个负责人模样的警察过来,问梁希哲说里面有没有监控录像?
“没有,这不是24小时全监控的特殊病房。”
警察表示,现在门是关着的,根本看不到里面的具体位置,实在不好定方案。
“要不,想办法从后面扔个电子眼进去?”梁希哲提议。
负责指挥的警察表示,这个可以有。
于是他拿着喇叭喊话:“里面的人听着,我们已经积极地在准备满足你的要求,请不要伤害人质。我们备了水和食物,可以送进去么?”
“你别想骗我,我只想见七月,我有话要对她说!”石东的脑子也说不清是清楚还是不清楚,反正行为偏激,但语言的思路还是可以理解的。
“七月!”石东妈妈几乎给我跪下了,我知道这是周围的几个狙击手定位,已经着实崩溃了她的心理防线:“七月啊!妈求你了,你进去救救阿东吧。他们会打死他的啊!阿东不会伤害你,他那么爱你,他一定只是有话要对你说!”
我这个人真的就是不能劝,一劝就大义凛然了。
然而邵丘扬上前一步就把我给拉住了:“不行!”
“可是——”
“你疼儿子是你的事,但你没有权利叫七月去冒这种险。”邵丘扬坚定地说。
“水……。我要水……”里面隐隐传出女人虚弱的声音,我们外面的人不由得又捏了一把汗。
指挥的警官继续劝:“你让我们把水送进去吧!人质是这里的病人,身体不好!你让她喝一点,才好有力气让你继续挟持!”
石东没说话,也不知道是真的妥协了还是脑子有坏了一拍。反正见他没有反对,警官立刻就把矿泉水从门挡底下咕噜进去了。
“快快!”他转身做了个命令的手势,一个戴眼镜的警察赶紧打开了随身的笔记本电脑。原来电子眼是装在矿泉水瓶盖上的,很快,就在电脑屏幕上切换出了同步的画面!
石东看起来的确不太好,整个人面部扭曲,眼睛血红。
一个女人被他拖着,整个跪在病床侧方,脸上满是惊悚的泪痕。
警察们议论着方案,说这个位置不容易狙击云云的。
而里面的石东突然又叫了:“七月,杜七月在哪?!”
我始终被邵丘扬护在身后,他结实的手臂,宽厚的肩膀。一切一切都好像是专门为我营造的屏障。
却在看清画面里被挟持的女人是陶艺琳的时候,一下子像散了肌肉一样。
我想,在他松开我手腕的一瞬间,我突然就不那么怕死了……
石东挟持的女人就是陶艺琳,她坐在地上,身着浅白色的入院服。
画面不是彩色的,但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肩背上沾满了暗色的血迹,想必是伤口开裂造成的惨状。
主治医生扶着额说,看他的样子好像在胡言乱语,但目的和逻辑反应好像也并不模糊。危险性是肯定的。能规劝的可能也不大。
“是的,我们已经做了击毙的准备,现在根本没有必要让更多的无辜平民进去冒险。”指挥的警官这样回答,然后转过身看我。似乎是想要叫我先退出现场——
“我进去。”我平静地回答道。
石妈妈简直像遇见菩萨了一样,噗通一声就给我跪倒了。我把她扶起来,说我不是为了你们!
警察把哭得泣不成声的老人带了下去,我则深吸一口气,转过脸对梁希哲说:“我进去,你们该怎样部署就怎样部署吧。”
“七月!你——”梁希哲摇头,表示不同意。
可是我说,我心意已决。
我没去看邵丘扬,从他身后走到他身前,不过是二十公分的距离。
生死之隔的区间,却只不过是隔了一个陶艺琳。
而你动摇的那一瞬间,你沉默的那一须臾,对我来说——就是对我判了死刑。
“七月,七月你在外面是不是!你进来,我要看看你!”石东还在喊,屏幕上的陶艺琳似乎已经快要昏厥过去。
我闭上眼睛,调整了一下呼吸。手腕上猛然一紧。他拽住了我。
“七月……”
我等这句‘别去’,像是等了一整个世纪。最后,却只等来了一句‘小心’。
“放心,”我哑了哑声音,笑容如初:“我会把她安然无恙地换出来的——
阿东!我这就进来。你放了里面的女人,有什么话你跟我说就是!”
推开病房门的一刹那,我迎上了那男人骤然柔软下来的目光。
“七月……”
“阿东,”我柔声叫他:“我没有抛弃你,从来没有过。你把刀放下,后面的路,不管多苦多难,我陪你走下去。”
“七月……”石东的眼里含满了泪水:“我怎么觉得,你以前说过这句话。”
是的,我说过。在四年前意外发生的时候,我就坚定地说过同样的话。
当年的绝望是愧疚的,而如今的绝望却是真的绝望。我一步步靠近他,在他对我唾手可得的范围里,石东终于放开了陶艺琳。
“七月,我想——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伤害了你,那一定不是我愿意的。我是个没出息的男人,从来……都配不上你。”
“你太傻了,阿东。”我摒了摒泪水,慢慢弯下身子:“这世上不止只有爱与恨这两种感情。其实,我并不后悔那么小的时候就认识你。至少你给我做了那么多年的骑士。在我最需要成长的无忧无虑的时光里,你把我守护的像个公主……”
咣当一声,石东扔下了刀。他伸出双手,挣扎着向我扑了过来——
陶艺琳当即脱身了,与我擦肩跑过去的一瞬,我不想去看邵丘扬的脸上是不是已经完全褪去了担忧和紧张。
只要她能没事——对你来说就够了对么?
可我还是忍不住回头,那种上瘾的不甘之感剧烈着蚕食我的自尊。直到一声脆响拉开悲剧的序幕,直到温热的血浆溅满我的半身!
呛呛踉踉的陶艺琳扑到最前方的梁希哲那里,在没有任何人来得及反应的状况下——就这么夺了他手里上膛的枪!
石东连吭都没吭一声,贴着我的后背慢慢滑倒。子弹嵌在眉心上,巨大的冲力几乎炸出他不瞑目的双眼。
他的手还保持着展开的姿势,好像……要拥抱我……
“你在干什么!”梁希哲当时就傻眼了,当警察那么多年,接触的都是穷凶极恶的悍匪,我相信他一定从来没有这么慌张过!
“他是悍匪,情绪激动,我是在救七月!”陶艺琳扔下枪,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双手上举以示服从。
你在救我?你他妈的逗我呢吧!
石东已经下了刀,他已经放了人。他不是要害我,他这是要拥抱我!
我慢慢跪倒身子,低头,看着胸前炸开的血花。
齐楚说,中枪一点也不疼。你要克服的其实只有恐惧与绝望,不安与愤怒。
所以,你他妈一颗子弹从我的身体打穿进去,爆了我可怜前夫的头!
你说你这是要救我!!!
我真是恨不能秀出一张黑人问号脸,问候你陶艺琳的祖宗十八代!
可是我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身子像灌了铅一样倒下去。
脸颊贴在腥咸的血泊中,与石东的双目近在咫尺——
喂,你还记得你说过,要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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