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其悬崖勒马,不生侥幸心理。正好孙国民家住在村口,院墙就对着入村的土路,最醒目,一眼就能看的到。曾经刷过“勤劳致富、养猪种树”还有农业税还有一些别的标语,年久了随着墙皮的脱落,就班驳了,干部们重新粉刷了孙国民家的院墙,在上面重新刷上了一条大标语“只生一个好。”
本来还有些象“一胎生,二胎刮,三胎四胎杀杀杀!”这样的更有震慑力的标语,但在孙志平的意见下,改成了这样一条温和的标语。
孙国民能感觉到干部们的工作力度和决心,知道苏桂芬做完月子就会对自己采取行动。不过,他已经有了对策,他已经计划好了,不等月子做完,就三十六计走为上。这一点干部们是想不到的,他们以为怎么也得把月子做完。
只是孙国民没想到的是,没等他的计划开始实施,孩子出了问题了。
//
…
盲流23
…
那一天,孩子病了,脑门有点热。扛了一天,还是热,按照土法降温了,还是热,没办法去了土地庙烧了香,还是热,而且越来越热。不吃奶,也不喝水,只是使劲地哭。嗓子都哭哑了。哭到发不出声音来。孙国民想,这不是一般的问题了。赶紧送乡卫生所,乡里的医生一看,说,这不象是普通的毛病,不敢看,去县医院吧。
到了县医院一看,表面上是普通的发烧,但是有个细心的大夫坚持说,好象没那么简单,先别走了,做个仔细的检查吧。一检查,发现,是先天性的心脏病。这种疾病不多见,也不少见。
孙国民问大夫,这种病的结果会怎样,大夫说,情况很复杂,人和人不一样,有的人没过三、四岁不行了,就有的人活到八、九岁死了,有的人活到二十多岁还活着,还有的人三十多岁还没事。
孙国民问这病的原因是什么,大夫告诉说,这是先天性的心脏发育缺陷,一般由家族遗传引起的,或者没有原因,偶然的先天性的。
孙国民问大夫,这种病的症状是什么。大夫说,病人会感到胸闷,气短,不能从事重体力劳动。各人情况不一样,和心脏病的症状没什么两样。
孙国民问大夫,这病有的治吗。
大夫答复说,这病根治只有通过心脏手术。去省里的大专科医院做手术。
说到这里,大夫不说话了。孙国民本来想问做这样的手术需要多少钱。但看大夫不说话了,就知道这一定是个大夫都不忍心告诉自己的数字。其实自己的哑巴叔叔得的是癌症,那个病就是烧钱的病,早就知道那病了,在医院开点药就回来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在农村,正常的人谁治那个病啊。留着钱给活人用吧。
所以,哑巴叔叔死的心安理得。就开了点药,没再往医院扔钱。
孙国民抱着孩子和苏桂芬从医院里出来。苏桂芬哭的不象样子。孙国民一个劲地埋怨她干吗要哭成那个样子,让县城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看着多难为情。孙国民越说,苏桂芬哭的越厉害。
孙国民有点着急。跺脚说:“人还不没死吗,哭个啥呀。”
苏桂芬止住哭泣,问:“不哭那咋办呀?”
孙国民说:“去省城找治这个病的专科医院。”
苏桂芬说:“咱们有那些钱吗?”
孙国民说:“没关系,咱们可以卖房子呀。”
苏桂芬说:“卖了房子,咱住哪呀?”
孙国民说:“你不懂,正好,不卖房子也保不住。”
苏桂芬说:“房子要是保不住了,那我们不是得去要饭了呀。”
孙国民说:“怎么会,我孙国民怎么会去要饭。”
苏桂芬说:“我嫁给你,要是跟了你要饭去。那多丢人。”
孙国民笑了笑说:“放心吧,我孙国民怎么也不会要饭的。”
苏桂芬放下心来。知道他已经有了打算。
//
…
盲流24
…
孙国民夫妇带着孩子到了省城。
临出发前,孙国民将房子卖了。卖给了支书,卖房的借口是看病。并给支书看了县医院出具的病历。支书没跟孙国民划价,痛快地买了孙国民家的祖宅。支书留下句话,钱你先拿走,房子你先住着,自己家也没人去住。都有自己的房子。什么时候手头宽裕了,把房子赎回去也行。
孙国民带着卖房子的一万多块钱到了省城,在省城的专科医院给孩子做了彻底的检查。证实了县医院的诊断是正确的,只是这种病的治疗费用比孙国民想象的要大的多。孙国民的一万多块钱,没多久就用光了。
不过这一万多块钱,让孙国民夫妇带着孩子在医院住了将近两个月,在医生的治疗下,孩子渐渐地康复了,两个多月的孩子非常的可爱,一对清澈的大眼睛,总是令孙国民心潮荡漾。尤其是看着孩子熟睡的时候,心生无限爱意。
孙国民夫妇依然每天给孩子扳脚丫子。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也很喜欢孙国民的孩子孙和栩,虽然几个月大,但孩子清纯透彻的眼睛和伶俐的那种感觉却早早地显现出来。大家叫她栩栩。她听见有人叫她就会发出清脆的笑声。笑的时间多,哭的时间少。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是医生却告诉孙国民夫妇,孩子的病是暂时控制住了,但随时会有复发的可能,医生说,这种病根治只能通过彻底的手术治疗。
费用很高。
高到按照孙国民的工作和生活的状态,除非发生奇迹,否则永远也没有可能凑够这笔手术费用。
医院的住院部再次催缴费用的时候,孙国民身上只有一千块钱了,这笔钱,孙国民有他的打算,没再交给医院。收拾好行李,带着孩子出院了。
苏桂芬问:“以后咋办?”
孙国民坚定地说:“当然会有办法。”
苏桂芬就松了一口气,跟着孙国民带着孩子离开医院。
两口子出了正在办理出院手续的时候,窗口里的大夫一看孙国民的名字,招手说:“你是孙国民,来来来,有人找你。”
孙国民正奇怪,住院部结帐窗口里的那个大夫打了个电话,没一会儿,孙志平风风火火地赶了来。拉着孙国民就要和他一起谈谈。
孙国民和孙志平坐在医院的大厅椅子上。孙志平说:“孩子病成这样,你怎么不告诉我,我还是听支书说的。
孙国民没说话。
孙志平说:“国民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上学,无话不说,可是自从苏桂芬怀孕以后,你忽然就变了,变的我一点都不认识了。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瞒着我。”
孙国民抬起头说:“没有。”
孙志平说:“不会。我觉得你有苦衷。要不挺明白道理的人怎么忽然间就不明白了呢?大家都判断你还是想生二胎,想要个儿子,可是依我对你的了解,应该不会啊。从工作上讲,你要是生二胎,我肯定不能支持,从私交上讲,你要是生了二胎,你的生活就毁了呀。你也知道现在的政策和执行的力度。。。。。。”
孙国民打断他,说:“志平,我们俩不一样了,你是干部,我是农民,你不懂农民想的是什么?”
孙志平看着孙国民,说:“这话我能理解,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真的违反政策生二胎,罚款你能交的出来吗,交不出来,孩子将来没有户口,你把他带到世界上来干什么呢?”
孙国民无语。
临走,孙志平从兜里掏出五百块钱,塞到孙国民手里。孙国民象电击的一样,赶紧塞回了孙志平的口袋里,说:“志平啊,你上班拿工资也不容易,我怎么能要你的钱。快收起来吧,你的心意我领了。我会过好的,你放心吧。”
孙志平心里一阵难受说,落下眼泪来,说:“国民,孩子这样,你看,你看我也帮不上忙,这个医院有我的不少同学,可是这个手术费用太高了。。。。。。”
孙国民不知道怎么安慰孙志平,拿手抚着孙志平的肩膀。
孙志平说:“再看病,一定记得找我,手术我帮不了,开点药,检查什么的我都能帮的上你。”
孙国民一个劲地点头。
孙志平说:“还有,孩子病成这样,按说这话不该说,按照政策如果孩子有规定的疾病、残疾,是允许生二胎的,但你要配合我们的工作,不能老是带着抵触情绪,这样,我也就没法帮你了。”
孙国民说:“孩子挺好的,没有残疾,病也能治的好。”
孙志平无言。
过了一会儿,孙志平说:“对了,县科技站让人给骗了,是南方的一个公司以和科技站合作的名义在县里推广芦荟种植,很多人都上当了,告诉你一声,你可别再上他们的当了。”
//
…
盲流25
…
孙国民去了一趟县科技站,那个收了大量农民定金的南方公司已经跑了,很多人追着科技站要钱,科技站的人也慌了,关上门。万幸的是没有耽误地,如果要把这些芦荟种下去,最后再没有人收购,那就损失大了。
离开县城,孙国民没有回孙佃铺,直接又去了省城。
孙国民在省城郊区一片荒地里找到了个住处,这里是一块说是要开发,但被闲置了很久的一块空地,旁边有一个大的垃圾场,每天凌晨和深夜,这里都会倾倒很多的垃圾。在垃圾里有很多可以再生利用的东西。来自不同县的拾荒者以及种种因故外出的人员在这里搭了很多临时的棚子。住在里面。
垃圾车一来,大家一手拿着编织袋,有的人也叫它蛇皮袋,一手拿着铁钩子,一涌而上挑拣那些可以卖可以用的东西。
对于孙国民来说,他觉得根本就用不着拥挤,因为最先拥挤上去的不见得就能拣到好东西,这里面什么都有,但不知道那些有用的地方会在哪个方位出现,也不知道它会被谁扒出来,一切都靠运气。
孙国民和苏桂芬果然就很幸运,三天的时间就在垃圾场里拾够了一些必需的生活用品,棚子和灶是现搭的。孙国民还拣到了一个既不象衣服也不象书包的东西,琢磨了半天,都想不出来是干什么的,孙国民一看孩子忽然醒悟,这原来是背孩子用的一个包。可以把孩子背在身后,也可以背在前胸,孩子很舒服,背孩子的人还可以腾出两只手来干活。
城里人可真是聪明,真是会琢磨。自己也真是幸运,这样一个好东西,竟然被自己拣到了。于是孙国民夫妇轮换着背着孩子拣那些有用的东西。
这些东西里,分为塑料、纸张、金属等等类型,还可以拣到一些食品,食品通常都变质了,不能吃,被拣到的分类整理后就可以送到废品收购站。过磅一称,换成现钱。易拉罐、酒瓶、旧报纸,纸箱子等等是最受欢迎的再生物资。
只是垃圾场里气味难闻,不过时间长了就不觉得难闻了。这些年垃圾场里的东西不太好拣了,过去孙建兵夫妇外出回来讲过不少拣垃圾的经验,因为过去城里的垃圾没有人专门上门收,所以城里人就直接把垃圾倒掉,那时候的垃圾最好拣,后来拾荒的人上门的越来越多了,垃圾场里有价值的垃圾就少了,再往后拾荒的就直接在居民的垃圾箱里找。这样到拉垃圾场的有价值的垃圾就更少了。
但对于堆放的象小山一样的垃圾场来说,用心找,还是可以找到很多有价值的东西。
孙国民并没有对这个垃圾场有多么浓厚的兴趣,他搭建的棚子也完全不是他的水平,草草地搭了就合住,下雨还漏,也不用心堵,他拣的垃圾也不是最好最多的,这一点,苏桂芬偶尔会埋怨他。拣的不如别人多,棚子盖的不如别人的好。
孙国民给了苏桂芬一个白眼,苏桂芬明白了这个白眼的意思,是告诉自己不懂就别瞎猜疑。苏桂芬明白孙国民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个垃圾场上,孙国民在垃圾场只是权宜之计。他肯定有比这更大的计划和打算。
苏桂芬想的没错,别看孙国民白天不声不响地拣垃圾,晚上就在棚子里和苏桂芬逗孩子玩,给孩子扳脚丫子。其实他正在酝酿一个巨大的计划。一个震惊孙佃铺并且会彻底改变自己生活的计划。
//
…
盲流32
…
审讯进行了大概两个多小时,最后两个警察互相看一眼,觉得孙国民确实不象是说假话。不象惯偷,有一个出去了一趟,问了问那边审讯阿东和苏桂芬的情况。决定先不审了。让孙国民在笔录上摁了手印之后,又拿一张白纸,用毛笔蘸着红墨水大大地写上“孙国民,扒窃”五个字,让孙国民举着走到另外一个屋。正面拍了张照片,侧面再拍张照片。
这些手续办完了,孙国民被押进了一个小水泥屋子,宽窄只有一米半左右,人在里面站不直身子,墙上挂着灯,还有铁链子和钢筋圈,是临时铐重犯用的。角落里一个大马桶,刚进去待一会儿,铁栅栏门又被打开了,阿东进来。门又被铁链子锁上。
人一进这种场合,第一个念头就是如何逃跑,孙国民仔细看了环境,大脑经过了仔细的分析,认为这是不可能逃出去的。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开始想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开始牵挂苏桂芬和栩栩。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苏桂芬因为怀里抱着孩子,审讯后照了像就留在了一间屋子里,屋里有一条长椅子。苏桂芬虽然很惦记孙国民,但知道也没有办法,就坐在椅子上,一边扳孩子的脚丫子,一边等待。
孙国民也非常惦记苏桂芬和栩栩,但一点办法也没有,禁不住就问阿东:“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他们会把我们怎么样?我们为什么会被当成小偷?”
阿东笑了笑:“是因为我。”
两个人一直聊到了天黑。孙国民大致知道了阿东的经历,阿东从小就喜欢偷东西,陆续出来浪迹天涯已经有不少年头。这次出来的目的地是广州,竟然是去广州寻找一个著名的小偷叫“小张”的切磋偷东西的技艺。
孙国民听的目瞪口呆,说:“那你为什么要偷东西呢。这样会坐牢的。”
阿东说:“我不偷大的,只偷一些小钱。这样就不会坐牢。”
孙国民说:“那,那,你是贼。。。。。。。”
阿东说:“我是小偷,不是贼。”
孙国民说:“小偷就是贼。“
阿东说:“我跟他们不一样。我只偷有钱人,不偷穷人。”
孙国民说:“那也是贼。”
两人不说话了。孙国民一激动,一口气堵在胸口,背靠着墙,油胳膊搭在马桶盖上,自己顺了半天才顺下去。阿东想过来帮个忙,孙国民躲开了阿东的手。
孙国民说:“都因为你,我们被抓到这里,现在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只是想在这里拾破烂,赚点钱,可没想到。。。。。。。哎。。。。。。。”
孙国民长长地叹了口气。
阿东有点慌神,从裤脚的缝隙处摸出一个卷到极限的钱卷,递到孙国民的手里,说:“这样,是我连累了你,我赔给你钱。还不行吗。”
孙国民立刻躲开,说:“我哪里能要别人的钱。就是要也不能要你偷来的钱啊。”
阿东想了想,苦笑一下,把钱又塞回裤缝,说:“孙大哥,其实也别把我当成坏人,我以前还当过兵哎,炮兵。”
孙国民说:“那怎么不好好当兵呢?”
阿东说:“当兵太苦,后来出事了,就被部队开除了。”
孙国民说:“那回来怎么不上班呢?”
阿东说:“从部队回来以后,家人在县的电影院找了个工作,卖电影票。”
孙国民说:“那为什么不好好干呢?”
阿东说:“上班多累啊,不自由,成天也没钱花。”
孙国民不再理阿东,眼望着铁栅栏外边渐渐暗下来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