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身上马,乌尔干骑着新的坐骑开始继续逃亡。跑出去一段距离之后马匹也开始熟悉了新的骑者,配合的逐渐熟练起来。乌尔干回头看去,自己身后空空荡荡,之前跟着自己奋勇作战的部下只有他一个人逃出性命。此时还跟在乌尔干背后的就是继续追杀的骆驼兵。转回头,乌尔干继续催马追赶大队,再耽搁下去他自己就死定了。
西历七月三日,巴格达得到了最新消息,与奴隶王朝对峙的蒙古军后撤。虽然安格玛大帅表示这不是战败,但是后撤途中有五个旗的旗军遭受重创,白八旗的第七旗甚至连将军都战死了。不谈这些受到惨重损失的旗军,参与此战的二十二支旗军中的其他十七支旗军都有损失。不管他们表示自己给了敌人重大杀伤,可撤退的毕竟是蒙古军。怎么看都谈不上是胜利。
郝仁本来已经收拾好东西,得到这消息的同时,太后阔阔真请郝仁入宫。赶到太后的寝宫,刚行过礼就见太后阔阔真垂泪说道:“丞相,咱们竟然打了败仗。这该如何处置。”
“太后,臣以为不可处罚前线将士。”郝仁有些艰难的说道。以他在蒙古朝廷的这个处境,得到的消息并不灵通。靠着少量情报以及对铁穆尔的了解,郝仁把自己最在意的事情先说出来。
“处置前线将士?”阔阔真没想到郝仁居然提起这个来。她之前也没想过要对前线那帮人具体说什么,郝仁这么提起,阔阔真先是点头,随即脸上浮起怒气。蒙古太后用非常不快的语气责备道:“那些人打了败仗,丞相居然还要护着他们!”
“太后,旗军乃是大汗亲自下令挑选出来的精锐组成。臣以为他们会竭尽全力报答大汗的知遇之恩。那些人的家眷大多都巴格达,家属也都领到土地耕种。太后以为他们会不好好打仗么?”
“他们好好打仗,怎么会打成这样?!”阔阔真怒道。
“太后生气是因为他们不好好打仗,还是因为蒙古败给了蛮夷?”郝仁问。
阔阔真一愣,接着很冲动的想说话。话到了嘴边却没说出来,阔阔真胖乎乎的白净脸上有着犹豫。见到太后没有完全被愤怒控制,郝仁继续解释道:“太后,胜败乃兵家常事。成吉思汗难道就没有打过败仗么?大汗宝训里面说的清楚,成吉思汗也打过败仗。忽必烈大汗也打过败仗。若是打了败仗就要处罚前线将士,定然会让将士离心离德。就我所知的消息,此战中各军都奋勇作战,有旗军将军都战死了。若是太后觉得他们奋勇作战,只是因为别的原因打了败仗,那就请好好安抚他们,甚至要赏赐他们。他们打了败仗心里面也难受。这才是善待勇士的办法……”
一个小时后,就在郝仁依旧努力劝说阔阔真的时候,已经有人把这场谈话已经说出的部分内容告诉给铁穆尔。这位正处于愤怒边缘的蒙古大汗听到郝仁居然说不要处罚那些败军,还要奖赏他们。气的铁穆尔一脚就踹飞了面前的桌案。
“郝仁这是要干什么!”怒气勃发的铁穆尔怒吼着,同时举起马扎重重砸在到底的桌案上。随着折断的声音,马扎摔的散了架。
这点发泄并不能让铁穆尔的怒气得到发泄,他的三角眼几乎瞪成了菱形。各种无法控制的念头在脑海里乱窜,突然激发出新的怒吼:“郝仁不敢来我这里说话,却跑去太后那边说嘴,他有把我放在眼里么!来人,把郝仁叫过来,让他方才的话再给我说一遍。”
卫队长不敢说话,低着头静静的站在原地。看卫队长不动弹,铁穆尔回身从架子上拿起马鞭上去就给了卫队长一鞭子,“狗东西,站着干什么,马上去把郝仁给我叫来!”
卫队长不得以,赶紧跑了出去。到了太后寝宫外面打听,得知郝仁已经走了。卫队长连忙带着人去追,在郝仁府邸附近追上了郝仁。过去传达了铁穆尔的旨意,卫队长从郝仁脸上看到了不满,还有点不屑。就听郝仁说道:“没想到大汗竟然派人监视太后,真是好儿子。”
听了这话,卫队长心里面大大不爽。挨鞭子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卫队长闷声说道:“还请丞相现在就去见大汗。”
郝仁冷冷的说道:“我累了,让我先回府喝口水,换件衣服。”
见郝仁如此,卫队长也来了脾气,“不行,丞相现在就要去。”
“哼,我自然会去。你不必担心。”郝仁说完,拨马就向府邸继续走。
卫队长立刻上前拦住了郝仁,“请丞相现在就去。”
郝仁的卫兵马上拦住了卫队长,卫队看这架势,也站在了卫队长身后。两拨人就这么僵持起来。此时天已经黑了,两边都高举着火把,没多久就有巡逻的部队注意到,凑了过来。眼见对峙的双方居然是丞相与大汗卫队,巡逻的部队也有些麻爪。两边可都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就在此时,巡逻部队里面走出一人,他到了火光边,先是跪倒给两边行礼。又站起身走入火光圈里,同时大声喊道:“丞相,太后方才有传话让我们禀报给丞相。”
“呵!太后竟然会让你们传话。”郝仁冷笑道。
那人又上前几步,看他的穿着不过是个普通的小队长模样,两边都觉得这厮未免太可笑了。就他这身,还敢说太后拆迁他传话的弥天大谎,特别是那诚恳的声音。这厮是找死么?
就见那厮站直身体,大声说道:“太后有旨……”还装模作样的伸手入怀要掏文书的模样。然而寒光一闪,那厮从怀里掏出东西就向郝仁甩了出去。同时那厮大喊:“太后命大汗杀了郝仁!”
本来是大汗与丞相的冲突,突然出现的家伙说的还都是官话。大家虽然觉得奇怪,却都没往刺杀的方向去想。此时突生变故,众人都意料不到。加上突然那句‘太后要大汗杀了郝仁’,不管是大汗卫队还是郝仁的卫队都被这声大喊给惊到了。
甚至在那厮扔出东西之后,众人也没往刺杀上想。大汗铁穆尔与丞相郝仁之间的矛盾并不是秘密,各种说法也不是流传了一天两天。就在众人还在发呆之时,郝仁的贴身侍卫爆发出一句撕心裂肺的惊呼,“大王!大王中刀了!”
卫队长大惊,连忙扒拉开人冲过去。却见郝仁脖颈上插了一把短刀,也不知道刀多长,却见脖颈外只留下很短的一部分刀刃,其他部分全部刺入了郝仁的脖颈。虽然伤口处还没出血,郝仁因为想努力呼吸而张大的嘴角处已经有了血迹。
“抓刺客!”卫队长大喊道。他此时只觉得肝胆俱裂,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声音已经因为惊恐成了尖叫。
卫队们一拥而上,就见行刺那厮居然不躲不逃,而是继续高声连续喊道:“太后命大汗杀了郝仁!太后命大汗杀了郝仁!太后命大汗杀了郝仁!”
把那厮按倒压住,那厮依旧继续大喊。气的一名大汗亲卫大骂着“让你特么胡说八道”就向着那厮脖颈就猛踹几脚。随着一声低沉的响动,那厮的声音戛然而止。
郝仁的护卫此时也冲过来,他们把那厮拽起来。却见他口鼻出血,两眼翻白,眼瞅着进气少出气多。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却听围着郝仁的侍卫撕心裂肺的喊道:“大王……大王……大王你醒醒!大王你醒醒!”
片刻后又有人喊道:“大王被杀了!”
听着这惊天的消息,看到眼前已经断了气的刺客,郝仁的侍卫瞪着大汗亲卫怒喝:“你为什么要杀他?你为什么要杀他!”
方才大汗亲卫也只是情急之下手足无措的愤怒焦急的过度反应,却没想到居然会造成如此结果,大汗亲卫们被郝仁卫队疯狂的表情骇的连退几步。却听到郝仁的亲卫大声喝道:“你们要杀人灭口啊!”
第208章 砸锅(三十)()
与巴格达的大宋商人区不同,巴士拉的大宋商人区明显有要塞化的倾向。大宋商人当然不敢明目张胆的建起堡垒,从外表看这里很普通,甚至有些杂乱。从内部高处看下去,可那些看似胡乱堆放的物件只要就近挪动便可快速组成营垒。
西历七月六日,住在巴格达的大宋商人已经全部出现在巴士拉。大部分人看着意气消沉,完全没有最快时间内脱离险境的惊喜。情报站站长也不搭理他们,赶紧叫上情报员们召开会议。站长在会议开头坦率的说道:“现在局面紧急,我们也已经开始做撤退的准备,就等孟买那边的消息。”
没人对此表示异议。这世界上那天都有人死去,然而郝仁的死足以在两河流域掀起巨大的波涛。蒙古过去还能容忍大宋的商埠存在,现在可就不能如此乐观。站长继续说道:“你们觉得会是谁干的?咱们用排除法。”
黑板上很快就列出各种势力,铁穆尔大汗、蒙古王爷、奴隶王朝,许多势力都被列了出来,甚至包括大宋的官方势力以及非官方势力。
大宋的非官方势力第一个被排除,情报员能确定商铺里面没人动手。这些商人们此时无比沮丧,虽然他们并没有拒绝抛下家什只携带贵重之物跑路,可那么多值钱的东西撂在巴格达,还没有回收的可能。他们简直是痛彻心扉。
大宋官方派出暗杀者的可能被降到很低,虽然做不到完全排除,至少直接管这件事的部门都没有这方面的消息。之前有关蒙古的看法是‘等大宋海外实力更强之后再谈动手’。
铁穆尔大汗则是接下来被排除的势力,他与郝仁的矛盾并非秘密,所以情报站比较认为铁穆尔不是凶手。向郝仁投毒是办法,把郝仁请到宫殿里弄死然后伪装成暴毙是办法,甚至明正典刑也在考虑之内。便是搞刺杀,也可以在别的大臣家里刺杀。总之,在街上以突发事件暗杀的事实反倒让情报人员认为动手的不是铁穆尔。
这里面嫌疑最大的就是蒙古王爷,可到底是哪个势力下令?目的何在?
有些疲惫的站长让大家休息一会儿。看着以茶店账房身份在巴格达收集情报的那位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站长询问这位一直没说话的干部怎么看。
账房带着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开口了:“这种刺杀方法我听说过,那些来喝茶的人中有人说过。我觉得他们身份那么低还想这个实在是可笑。”
“是真神教还是蒙古人?”站长连忙追问,其他人都讶异的看过来。
“真神教的。”账房答道。
情报人员们互相对视了片刻,看到上层的表情很认真。账房讶异的问道:“你们当真了?”
站长声音很认真,“一群穷人都能想到,上层难道没想到?”
“可他们这么干会让真神教一起遭殃。”
站长答道:“真神教哪里还有统一的上层,就算是有统一上层的时候真神教不也各行其是。你到底听多多少人说过这类话题?”
“嗯……”账房想了想才答道:“怎么也得听过十几次。”
“你确定他们是说是万一遇到蒙古贵人就动手?”
“嗯,确定。只是当时那些人自己也没当回事,我也觉得他们是在开玩笑。”
情报员们皱起了眉头,这的确有点可疑。不等他们就此事作出评论,有人匆匆跑进来,与情报站站长说了几句。站长脸色大变,他站起身对众人说道:“诸位,蒙古朝廷已经下令派兵来抓咱们,咱们赶紧撤!”
夜色降临之时,大宋人员都撤上船离开了巴士拉港。大家心情都不怎么好,哪怕是早就知道有可能出现这一天,也早就做了许多因应准备。等着一天真发生了,还是感觉非常失落。在这样的心情下回到孟买,众人又得安排住处,清点人员名册。等他们终于有时间对此事进行讨论之时,从地中海东岸来的消息也到了孟买。
地中海东岸那边送来了蒙古朝廷的说法,大宋勾结信真神教的奴隶王朝暗杀了丞相郝仁。证据是暗杀者身上携带着大宋制作的信物,那是大宋才出产的景泰蓝钥匙,上面有真神教的经文。
新的消息加入,之前伪装成账房的情报员所说的情报立刻成了讨论焦点。大宋当然没有勾结真神教,但是动手有很大可能就是真神教徒。只是指使真神教徒动手的人又会是谁?
再过几日,又有新的消息传来。这是来自四方同盟的消息,有些郝仁的侍卫逃出了巴格达,郝仁死后他们就抓紧逃散,却被铁穆尔大汗追捕。追捕很快变成了追杀,许多逃走的侍卫都丢掉了性命。能逃出来的侍卫都是借用四方同盟在蒙古的渠道躲开铁穆尔大汗的追捕。
孟买情报处的高级别会议上,有人不解的提出了个问题,“铁穆尔这是想干什么?”
巴士来情报站站长嘲讽的笑道:“像是小孩子做了错事,就千方百计的不想让人知道,以方便他自己编造出套说辞。”
高级情报人员们笑了,他们都学过心理学,长时间的工作也验证了来自大宋赵官家的理论。人类心理成熟层面非常低,大部分人到老都没能摆脱孩子的做法。与孩子们的不同在于成人伪装与反抗的技术和技巧大概提高了许多,可他们认识自己,认识自己本能的水平却没有提高。在接受过训练的高级情报人员眼中,铁穆尔的地位并没有对他的心理成熟有什么帮助。坐在蒙古大汗位置上的这个人不过是个普通人。
这也不光是铁穆尔,包括大宋的许多官员其实没啥分别。能让这帮情报人员们心悦诚服仰望的只有不多的人,赵官家无疑是不多人当中最耀眼的那个。
“要是铁穆尔不这么做,而是立刻派人去元国通报消息,并且请元国派人过来接走郝仁的遗体……”
“报告!”有人打断了会议。
“进来。”
“报告,蒙古朝廷发布消息,说郝仁遇刺受伤,却没有死。”
“哦?真的?”情报处处长看向巴士拉情报站站长。
站长笃定的说道:“那边的王爷亲自确定郝仁已经死了。”
“呵!呵!哈哈哈哈!”处长忍不住大笑。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处长笑了片刻,带着嘲讽与怜悯叹道:“这和小孩子有啥分别呢?”
巴士拉情报站站长也在苦笑,他方才就注意到孟买情报处的会议室墙上挂了条幅,在站长对面的那条应该是赵官家的字,银钩铁画却不失轻盈。条幅上写着‘面对事实、接受事实、承认事实’。巴士拉情报站是地下站点,可不敢公然挂出这样的条幅来。
看着这样的字,听着发生在蒙古朝廷内的事情,这的是可笑又令人警醒。没有人愿意看到悲剧,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这是人类的本能。可当悲剧已经发生的时候,如果能立刻承认悲剧发生了,并且做出实事求是的应对,悲剧就会画上结尾。可拒绝悲剧貌似也是人类的本能。为了拒绝承认,一个谎言就要用十个谎言来掩盖,再接下来一个悲剧引发了十个悲剧。
情报部门的内部学习会经常讲赵官家的这个讲话,站长以前觉得赵官家真的是聪明睿智,能洞悉人心,能看透世情。此时听着蒙古朝廷正在上演的悲剧连锁剧,站长感觉自己以前或许是误解了赵官家。能说出这样话的赵官家不知道看了多少悲剧,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赵官家说这些话时候的心情怎么可能是傲然与自得。
蒙古朝廷的讨论水平明显没有大宋情报部门高,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所作所为正在推波助澜,甚至连阔阔真太后都认为封锁郝仁被刺杀身亡的消息是对的。此时阔阔真正在和玉昔帖木儿商议:“御使,此事万万不能让元国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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