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文天祥心中有些好奇,“为何?”
“古者丈夫不耕,草木之实足食也;妇人不织,禽兽之皮足衣也。不事力而养足,人民少而财有余,故民不争。是以厚赏不行,重罚不用,而民自治。今人有五子不为多,子又有五子,大父未死而有二十五孙。是以人民众而货财寡,事力劳而供养薄,故民争,虽倍赏累罚而不免于乱。”卢柏风来了一段韩非子的《五蠹》。
文天祥听了之后连连点头。在古代,男人不用耕种,野生的果实足够吃的;妇女不用纺织,禽兽的皮足够穿的。不用费力而供养充足。人口少而财物有余,所以人们之间用不着争夺。因而不实行厚赏,不实行重罚,而民众自然安定无事。现在人们养有五个儿子并不算多,每个儿子又各有五个儿子,祖父还没有死就会有二十五个孙子。因此,人口多了,而财物缺乏;费尽力气劳动,还是不够吃用。所以民众互相争夺,即使加倍地奖赏和不断地惩罚。结果仍然免不了要发生混乱。
这其实就是后世所谓‘马尔萨斯人口陷阱’的观点。在工业革命之后,大约经过了100多年的时间,西方人口生产上的“两高一低(高出生率、高死亡率、低增长率)”就逐步被“三低(低出生率、低死亡率、低增长率)”趋势所取代。
许多经济学家认为高死亡率的各种因素,是人口再生产与农业时代生存资料实现匹配的关键过程,马尔萨斯说战争、饥荒和瘟疫都是促使人口下降到与生存资料生产水平相适应的道路,人口数量要在某种方式和程度上与农业发展成比例的观点是一个内含的逻辑。马尔萨斯提出两个级数的理论:人口增长是按照几何级数增长的,而生存资料仅仅是按照算术级数增长的,多增加的人口总是要以某种方式被消灭掉,人口不能超出相应的农业发展水平。这个理论就被人称为“马尔萨斯陷阱”。
文天祥并不知道另一个时空里面马尔萨斯这个人,却对这样的真知灼见非常赞同。更不用说赵官家的回答角度刁钻,却直指本心。忍不住就继续询问赵嘉仁到底怎么看这个问题。
卢柏风明显对此也印象深刻,他答道:“官家说得好。我等都好几个子女,我们未来期待每个子女都能比我等强,至少生活上不要比我们差。而我们的子女觉得他们现在的生活是天经地义,官家特别强调,我们的孩子会觉得我们整个家族所拥有的财力、官位都是天经地义。他们一个人就该拥有我们所拥有的一切……”
“这……是不是有点过了?”文天祥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卢柏风的话。
卢柏风叹口气,“唉!我原本也这么想,只是官家举了个例子。说我们若是把我们所有的一切都看成一兜炊饼,每个炊饼做什么,我们可都是分开看。给父母的、给我们自己的、给每个孩子的,给亲朋好友的。但是在孩子们眼里,这一兜炊饼其实一个整体。还说我若是不信,那就回家做几个测试。我回去按照官家所说……”说到这里,卢柏风有些无奈的摇摇头,“竟然真的如此。”
文天祥是个聪明人,连忙问道:“怎么测试?”
“简单的很,就回去问问孩子,他们觉得一个家应该有什么。听听他们怎么回答。反正我家的孩子中没有一个会觉得家里的仆人是分开的,那不是他们的仆人,而是整个家庭的仆人。”
这个答案让文天祥一时说不出话来。因为他想起自己的儿子、女儿都曾经私自用过文天祥的马车。马车这种物件在大宋也是有钱有身份的人才能用的交通工具,至于文天祥所用的马车更是朝廷给配置的,造型好、装置优雅、质量绝佳。若是在市面上的价格,文天祥自己购置也会非常肉痛。更不用说拉车的马匹更是上等良驹。
乘坐这样的马车出行,自然是大大有面子,可以让其他大部分人都只能羡慕。为了孩子私用马车的事情,文天祥可是把娃们狠狠教训一番,也把马车的车夫和警卫都给训斥了几顿。这才勉强算是保持了文家的家风。
现在听卢柏风这么讲,文天祥也觉得心中有些惴惴。这等事甚至不用回家问,其实已经现实的发生了好几次。至于家里仆人这件事,好吧,文天祥不想再问了。每个娃都想以自己为中心,让整个家庭的所有资源都以自己为中心来运作。
想到这里,文天祥突然想起寻九尾狐的事情。就他所见,赵谦貌似就没有这样的问题。爹娘所有的东西,赵谦不是靠涵养功夫而不去使用,已经不算年轻的太子根本就没有在意过。
“丞相,你还记官家去寻九尾狐的事情么?”卢柏风叹道。
“嗯。”文天祥应了一声。
“你可记得官家亲自给圣人牵马的事情么?”卢柏风语气中都是感叹。
“哦?……哦!果然!”文天祥也明白了卢柏风的感叹。赵官家是大宋最高权力者,理论上大宋所有人都有义务为赵官家效力。别说在荒山野岭里面骑马,便是赵官家做十六人抬的轿子,也没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是赵嘉仁身为官家,却根本没有借力于外人的意思。文天祥最初看到赵官家给皇后牵马,甚至自己抱着皇后下马。只是觉得赵官家夫妇伉俪情深,令人羡慕。却没想到这对伉俪的情深更是建立在不求外人的基础之上。这份气度,这种作派……
“官家简直是圣人啊!”文天祥长叹。怪不得自己会觉得在赵嘉仁身边感觉很舒服,那是因为文天祥本来就是只想为国做事的人,遇到的偏偏是一个从来不让别人给他做私事的皇帝。大家无论怎么争吵,都不会让文天祥真正受到私人的委屈。
“官家简直是圣人啊!”文天祥长叹。怪不得自己会觉得在赵嘉仁身边感觉很舒服,那是因为文天祥本来就是只想为国做事的人,遇到的偏偏是一个从来不让别人给他做私事的皇帝。大家无论怎么争吵,都不会让文天祥真正受到私人的委屈。
第112章 狼之战(十四)()
和所有部长谈完话,文天祥就去见了赵嘉仁汇报最新进展。汇报完,文天祥听赵嘉仁问“你觉得他们说的是心里话?”
“若是他们出尔反尔,就请官家将他们窜之四慌。为后人戒!”文天祥果断应道。如果部长们为了尊严,为了体面而集体反对,文天祥搞不好还会支持部长们。若是部长们出尔反尔,文天祥认为除了严惩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文天祥都这么说了,赵嘉仁也只能叹道“既然如此,就让吏部公告。反正就这么几十号人,我希望下面不要有人自讨不痛快。另外,新规定通告之后,有官员说什么?”
这是在问最新组织条例,赵谦这边并没有只增加一条‘严禁事前打击事后报复同僚’,而是对整个官员干部队伍的行为准则进行了一个大调整。大宋以前也有这种守则,在赵谦看来都是泛泛而谈,核心也是忠于皇帝、忠于职守。却被赵谦觉得太松散,这里面还加上了守纪律、不得迟到早退等硬性规定。文天祥当时也就认了。
听赵嘉仁问起,文天祥答道“官家,王全乐被撤职,降三级使用。有人说惩处太轻,倒是王全乐写信到吏部,感谢能给他公正的处置。”
“这人倒是条光棍。”赵嘉仁笑答。从赵嘉仁的感觉来看,王全乐大概算是一条毒蛇,却不是大宋官场里面最龌龊的那类人。至少这个人还识时务,遇到事情还能知道适可而止。就赵嘉仁从军方告状的情况来看,王全乐背后站的是民政部长。军方那些马上就要退下来的老将们点名现任民政部长,一定要他下台不可。让部长们到县里固然是赵嘉仁早就决定的事情,但是赵嘉仁现在全面开始实施,目的也是想安抚军方那些老将。他也不指望王全乐真能做到拿得起放得下,至少王全乐没有做出更糟糕的行动。譬如四处求情,各种攀咬。如果王全乐不是这么光棍,现在也不知道局面会闹到何种地步。
谈完了公事,文天祥就忍不住谈起私事。“官家,却不知道管家如何教导太子到如此谨守分际。臣想讨教一下,回去教导臣的子弟。”
若不是和赵嘉仁关系好,文天祥也不敢问这个。若是在公开场合这么比较,那就是大事。至少有不少人会弹劾文天祥僭越。把自己的子弟和皇家子弟相比,这是要造反不成。
不过赵嘉仁明白文天祥的心思,他答道“谨守分际?这种事情得你自己懂,言传身教,孩子们才会懂。不然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知道什么叫做分际。赵谦小时候胆子不小,不少时候也很混。只是他娘让他养成学习的习惯,他才慢慢读书学习,走到今天。”
“光靠学习就行?”文天祥觉得自己对孩子的要求也不差。
“若是你家子弟能去一个管理严格的学校,或者是去一个把你家子弟当老爷供着的学校,你选哪一个?”赵嘉仁问。
“自然是管理严格的学校!”文天祥回答的斩钉截铁。严师出高徒,哪里能让那帮小崽子们翻天呢!
“如果那学校是不合规定,就警告一次。积累三次就开除呢?”赵嘉仁继续问。
这下文天祥不吭声了。他第一感觉是赵嘉仁有点刁难,谁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好好学习,却不希望孩子失去机会。
“我也也不是吹嘘赵谦,他所在的学校管理就是这么严。王全乐刁难的那位老师就是这么一个人,他虽然严格,却不是不通人情。遇到事情就指出来,并且告诉孩子们怎么面对自己的问题。大多数从那种学校出来的孩子都成材了。你非得问我理由,大概是你的子女没有上那种学校。那学校也处罚体罚学生,但是谁敢讥笑被处罚的同学,那就是无视制度,直接开除。”
“……原来如此。”文天祥这下才明白原因何在。
“赵谦是这种学校教育出来的,丁飞他们也是这种学校出来的。小孩子从小什么都不懂,但是得让他们在这样的学校里接受教育,才能让他们明白制度是什么。那些能够通告考验的人才有机会在以后继续成长。如果没办法通过考验,那就是失败了,大概率没有机会继续成长。”
说到这里,赵嘉仁想起什么,忍不住露出嘲讽的表情。文天祥不太敢问,却没忍住,还是问道“不知官家想起什么?”
“我听闻你们这些官员子弟们经常上的学校,现在受到不小压力。有人都被逼的让自己的孩子转学,你提起这个,我心里面在想,到底是要处置谁呢!”赵嘉仁语气都变得恶狠狠的。
文天祥一呆,连忙问“哪所学校?”
“还能是哪所……。算了,你去问问丁飞就知道了。”
事关自家子弟,文天祥可不想无视,他就直接跑去司法部长丁飞那边。丁飞原本以为文天祥是来谈公事,还推掉了一个会议,专门与文天祥开会。听了文天祥的问题,丁飞一愣,接着就把文天祥请到办公室里面的单间。
单间中假设有行军床,布置的十分朴素,所有家具都是军队类型,看上去兼具简约和严肃。
“丞相怎么想起问这个?”丁飞坐在行军椅上问。
这里没啥多余的物件,文天祥坐在行军床这么一个比较软和的地方。他也实话实说,“我不想让子弟成了纨绔。听官家讲,丁部长教子有方,特来请教。”
“那就得劳烦丞相去找教育部长。那混人看着满口道义,实际上是个大混蛋!”丁飞怒道。
“为何?”文天祥没见过有人这么骂教育部长,也是大出意料之外。
“我小儿子上的干部子弟学校。也是孩子有天回来之后对我说,他不喜欢那个学校,学校里的同学整天吹,我爹是团长、我爹是师长、我爹是知府、知县。刚开始的我还不信,就专门请人私下去问。仔细调查之后发现竟然是真的!”
听了这话,文天祥心中一惊。这作派不愧是大宋肃奸委员会的前任主席,换成文天祥,还真想不到去私下调查,他大概就会直接请校长过来,或者请老师过来询问。便是知道要私下调查,也不清楚从哪里入手。
丁飞没想到文天祥竟然会想到这些,他气呼呼的继续讲“调查之后可是把我气坏了,让他们去学校上学,是让他们学习,懂规矩。弄出这样的事情,我可不能忍。就派人再去调查,最后选了一个多数是工人出身的学校,把他偷偷转学到那里。我儿子学习也上去了,也高兴起来了。还有很多不错的小朋友。那教育部长简直是要害人!”
听完叙述,文天祥也是大惊,叹道“国子监也不敢这样!”
“国子监也好不到哪里去。到哪里都是看人上茶!”丁飞怒道。
文天祥又是讶异,在他心目中,丁飞是个满手鲜血,杀人无算的酷吏。只是当时天下危机,文天祥也不得不承认,这种酷吏必须存在。现在听到丁飞的话,竟然也是知道文人的故事。
据说,苏轼游完莫干山,来到山腰的一座寺观。道士见来人穿着格外简朴,冷冷地应酬道“坐!”对小童吩咐道“茶!”苏轼落坐,喝茶。他随便和道士谈了几句,道士见来人出语不凡,马上请苏轼入大殿,摆下椅子说“请坐!”又吩咐小童“敬茶!”苏轼继续和道士攀谈。苏轼妙语连珠,道土连连称是。道士不禁问起苏轼的名字来,苏轼自谦道“小官乃杭州通判苏子瞻。”道士连忙起身,请苏轼进入一间静雅的客厅,恭敬地说“请上座!”又吩咐随身道童“敬香茶!”苏轼见道士十分势利,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道士见挽留不住苏轼,就请苏轼题字留念。苏轼写下了一副对联;“坐请坐请上座,茶敬茶敬香茶。”
所谓的势利眼,就是指这种人。大宋文人们开玩笑,经常会那这个当笑话。大家笑笑就算了,却没想到丁飞这样的酷吏,却是把这个当做指导自己子弟的实际案例。仔细想起来,甚至比那些附庸风雅的文人还要更加严守德操。
怪不得赵官家会重用这样的人。
“为何丁部长自己不去说?”文天祥试探着问。
“我这么一说,岂不是让我自己成了众矢之的?”丁飞随口答道。说完之后,却又打量了文天祥一番,这才继续说道“难道丞相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我性命?我哪里敢再说些指摘人的话!”
文天祥也觉得有点讪讪的,他原来并无此意,却没想到丁飞不仅杀人在行,教子有方,更是清楚自己的地位和所处。赵官家看人太准了。他赶紧解释道“请丁部长不要在意,我一直觉得丁部长乃是朝廷爪牙。若无丁部长,朝廷必然危急。”
丁飞也不想和文天祥废话,他问道“既然官家要让那些人到县里,还请丞相能够尽快把教育部长给下放,再找个好的来任职。若是由这种人乱为,真的是误人子弟!”
“那丁部长有没有人选?”
“我哪里敢考虑这等事。”
“既然丁部长肯和我讲,我也没办法立刻扭转全部局面,有没有暂时手段?”文天祥决定依赖一下丁飞的智慧。
“当下的办法,我觉得还是先如当年官家建立的学校那样,请我们都信得过的官员出任某个学校的校长。我等请这些老师的时候,多给钱,让老师们没有后顾之忧。再挑选方正老师任教,我等当父母的自己先向老师保证,我等是请老师好好教导我们的子弟,并且一定会遵守学校的规矩。这才能让孩子们有个好学校。不知文丞相怎么看?”
“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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