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人已经看到了乌兰不花,他们立刻拿着兵器向山坡上赶来。乌兰不花也没等着被围被杀,他立刻跑到蒙古包后,骑上他的蒙古马疾驰而去,向着远方逃去。
想在草原上活下去,就必须学会逃跑。
纵马疾驰的乌兰不花心乱如麻,他最初只想着尽快跑到城里向城里的百户求助,请求百户出兵。不过跑了一段之后,乌兰不花就觉得大概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方才看到山坡下大概有十几个汉人贼寇,乌兰不花就想起了旁边的如哈喇巴儿思家。
如哈喇巴儿思家有七个儿子,比乌兰不花家人口多。有这样的邻居,自然会有不少冲突。然而此时面对的是汉人贼寇,蒙古人当然要联合起来。如哈喇巴儿思家距离乌兰不花家最近,要是能请到他们帮忙,应该能对付得了那十几个汉人贼寇。而且让父母得救的几率也最大。
想到父母,乌兰不花就想起那些汉人用刀在割自己父母嘴的惨状。他心如刀绞,再也不敢想下去。
如哈喇巴儿思家距离乌兰不花家有十几里,两家分别在两个村子附近。眼见到了如哈喇巴儿思家附近,乌兰不花勒住马匹。却见哈喇巴儿思家蒙古包被至少二十几名汉人围住。从蒙古包里面不断有箭射出来。勉强逼住了汉人的进攻。不过还有其他汉人贼寇正在赶过去参加围攻。如果人数再增加的话,如哈喇巴儿思家铁定挡不住。
乌兰不花的马匹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子,同时呼哧呼哧直喘。接着猛然人力起来,同时发出一声惨痛的嘶鸣。乌兰不花猝不及防,被马匹给掀了下去。在他眼冒金星的爬起身来,就看到一个穿着闪亮铠甲的人大步走过来。
那人全身都是闪闪发亮的亮银甲,头盔有面甲,面甲上有一个‘t’字型的窄窄洞口,在上面的那个横杠位置里,隐隐能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乌兰不花也想不了那么多,他拔出蒙古弯刀扑向那人,挥刀就砍了下去。就见那人抬起手臂,蒙古弯刀砍在那人手臂的铠甲上,竟然被弹开了。而那人此时挥动右臂,硬邦邦的亮银拳套一拳捶在乌兰不花的胸口下方。
剧痛传来,乌兰不花只觉得气都喘不过来。那人又飞起一脚踹在乌兰不花的小腹上。此时旁边又冲出几个汉人贼寇。冲过来就将痛不欲生的乌兰不花给捆了个结实。
不久之后,乌兰不花被汉人贼寇押到如哈喇巴儿思家的蒙古包外,此时蒙古包上破了好几个大洞,像是被人砍成那样的。
穿着普通衣服的汉人贼寇们列队,如哈喇巴儿思家的人被绑在了蒙古包外的树上。当乌兰不花被拖到如哈喇巴儿思家人旁边的时候,就见到另外几名全身包裹在甲胄里头的汉人在汉人贼寇队列之前。
然后,这些汉人贼寇突然就唱了起来。
“灶王爷,灶王奶,麻糖粘住你们的嘴。”
“灶王爷,灶王奶,麻糖粘住你们的嘴。”
乌兰不花懂的汉话不多,大概听明白了这首短短的歌在唱什么。却不知道汉人贼寇唱这首歌是为了什么。
然后脚步声中,就见到打倒乌兰不花的那人带了另外一队汉人贼寇走上来。乌兰不花忍不住就觉得被击中的位置一阵疼痛。接着就见那人摘下了头盔。头盔下是一个盘在头上的乌黑发辫。那人竟然是女子。
“灶王爷,灶王奶,麻糖粘住你们的嘴。”那女子对着汉人贼寇们大声唱道。她声音凄厉,满是怨念。
唱罢,那女子大声喝道:“诸位,这些灶王爷灶王奶就在咱们面前,今天大家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抱冤。割烂他们的嘴,然后送上他们上天!”
“好!”下面就一阵怒吼。没等乌兰不花弄明白,那些汉人贼寇已经冲上来拿着刀在乌兰不花脸上嘴上又割又戳。剧痛之下,乌兰不花忍不住惨叫起来。
在此时的大都,忽必烈正阴沉着脸听着最新的报告。金殿上气氛凝重,这么多年来,蒙古人欺压汉人,汉人若是敢还手,就会被杀。此时,局面发生了巨大变化。红巾军这支汉人组成的贼寇在黄河以北地区袭击忽必烈下令派出驻扎在河北各地的蒙古小家族。
“大汗,近日已经知道的有四十几户蒙古人家遇害。尚且不知道消息的却不知道还有多少。”
“大汗,官府派出去的兵马遭到贼寇袭击。他们聚则为匪,散则为民。狡诈的很。”
忽必烈没有立刻说话。他把那么多蒙古小家族放出去,就是为了探听地方上的消息。同时彰显蒙古无处不在。这些家庭乃是忽必烈重要的情报来源,每年到了年末的时候这些家族都会前来大都拜见忽必烈,除了歌颂忽必烈的功业之外,还要把各地的情报告知忽必烈。
那些小家族都住在各个村落旁边,那些村落每天有多少灶在冒着炊烟,他们都能数的清。这样的一些耳目还是忽必烈征税的重要依据。往往比地方官还要靠谱。
然而今年接近年末,前来贺岁的人少了许多。虽然不能断定那些人已经遇害,但是他们之所以不来,并不可能是因为他们已经看不上忽必烈大汗每年赐予的那份奖赏。
听够了下面的种种说法,忽必烈开口问道:“郝仁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万户还没有什么消息过来。”立刻有人禀告。
听了这话,忽必烈再次沉默下来。之前因为火器局的管事指责镔铁局的管事,说镔铁局没办法生产出足够的铁来制作火枪。然后镔铁局的管事讲说是大宋从黄河以北向黄河以南拉人,导致没有足够的人手生产铁。忽必烈就让郝仁前去收拾局面。
到了现在,局面不仅没有变好,反倒是加倍的恶化了。郝仁原本还把一些当地的情况告诉忽必烈。譬如当地官府横征暴敛,灾年的时候不仅不赈济,反倒加税。而且地方官府为了邀功,还坑骗百姓,把他们拐去大都当匠户。
对于郝仁这些报告,忽必烈进行了严厉的呵斥。让那些穷人到大都当匠户有什么错?现在大都缺乏劳力,有人来做苦力当然好。至于灾年收粮,那说明地方官府有能力把粮食收上来。既然是灾难,朝廷的日子也不好过。大都这么多匠户要为蒙古贵人生产各种手工用品,他们也得吃喝。没有粮食,让他们饿死么?
之后郝仁就不再上表。根据消息,这位孛儿只斤家的万户正在领兵到处剿匪。可这些贼寇反倒是越剿越多,地方上纷乱如麻。忽必烈现在已经觉得自己也许是派了一个不合适的人前去剿匪。
正在忽必烈考虑是不是询问一下召回郝仁的事情,外面有脚步声,却见侍卫快步进来,送上了一封信。一看封皮,上面的落款处竟然写着‘臣郝经叩首’。忽必烈心中一惊,郝经已经好久没有来上朝。听说病的不轻。这时候送上一封信……
连忙打开一看,果然是病中送上来的信。大意是先回顾了郝经投奔忽必烈的经历,接着是君臣共同努力建立大元的辛苦。最后则是表示自己不行了,给忽必烈写信,是先提个醒,若是郝经黄泉路上先走一步,他也觉得不后悔。
“传旨!”忽必烈开口说道。
朝廷上马上就安静下来。那么汉臣们一个个屏息凝神,生怕漏听了一个字。
“传旨,命郝仁马上回大都。他的老师郝经重病,不能让他们师徒最后也没有见上最后一面。”忽必烈命道。
旨意是用八百里快马的送到郝仁手里的。郝仁一听说老师病重,立刻命令侍卫们先带着马匹分站出发。他自己则呆呆的坐在帐篷里面。
如果再早十年,郝仁第一念头必然是马上回大都去见老师最后一面。现在的郝仁也是这般念头,然而他却不会只有这个念头。这份命令还意味着忽必烈是要剥夺郝仁的带兵权力。原因也很简单,郝仁并没有达成忽必烈的目的。
叹口气。郝仁开始命人收拾行装。他的确为自己的战果感到羞愧,但是郝仁并没有对自己的所做感到羞耻。至少在郝仁看来,他已经竭尽全力。只是整个局面的变化实在是太快。宋国介入河北的速度远超过郝仁的想象之外,而大元官府横征暴敛的做法又加速了这种变化的速度。
如果回到大都,哪怕是惹大汗生气,郝仁也准备把这些和盘托出。
得到消息是下午时分。第二天一早,郝仁就乘上马车踏上归途。这一路上每到一处城池,都有之前已经到了此处的侍卫给郝仁换上已经休息过的马匹。看着道路外面的风景不停的向后退去,郝仁心中的不快也逐渐被这种速度所替代。
这辆大宋生产的马车极为轻便坚固,换马不换车,三天时间在颠簸的土路上奔驰了上千里,竟然还能正常的驶入大都。
此时天色已经傍晚,郝仁命人在郝经的府前停下。一看府门前的安置,郝仁一颗心终于放回肚里。郝经还活着。
进到了府内,由下人领着到了郝经的卧室。郝仁看着斜靠在床上,被人喂药汤的老师,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看到自己的子弟进来,郝经让下人离开,接着颤抖着手向郝仁招了招,声音虚弱的说道:“可是等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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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无人区(二)()
郝经老了。他的头发稀疏,皮肤枯干,犹如一棵即将死去的老树。
郝仁坐在老师身边,看到老师的眼睛却依然明亮,仿佛剩余的生命力全部聚集在这一双眼睛里。也许是因为生命力过于集中,反倒让郝仁没去注意那些毫无生命力的部分。
“陛下昨日来过。他对我讲,以后他还是要用蒙古的规矩办事。”郝经直接讲述着最核心的部分,言语中的悲痛难以形容。
返回大都的路上有充分的时间进行思考,郝仁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他没去评价忽必烈的行动,而是把这几天始终没办法想明白的事情拿了出来,“老师。当下局面至此,到底是理学没用,还是大元汉化的不够?”
“你这是何意?”郝经有些吃力的问。
“宋国立国已经320年,这320年间遇到北方国家从未获胜。先是给辽国岁币,靖康年间败给金国,前些年又差点被我大元所灭。然而大宋却能坚持到现在,遇到赵嘉仁这样的雄主执政,立刻就威风八面。我大元在成吉思汗之时灭国数十,远征几万里。然而用了理学之后,先是鄂州之战被赵嘉仁打得伤亡过万。临安投降之后,赵嘉仁执政。我大元每战必败。若不是伯颜大帅果断从江南撤到江北,只怕会被赵嘉仁再次隔断长江,在江南的数万精锐全军覆灭。之后丢归德府、丢开封、丢洛阳、黄河战役一败涂地。宋军能在我元军眼皮底下让黄河北归……”
说到这里,郝仁一时说不下去,他解开衣领,仿佛这样就能让胸中郁闷之气得到纾解。二几十年来,大元只要遇到赵嘉仁就讨不到丝毫便宜。当赵嘉仁全面执政之后,大元更是遭遇到从所未有的损失。
“老师,局面至此。我想问,到底是理学没用,还是大元汉化的不够。若是大元能够汉化到宋国那般水准,会不会就能和现在的宋国一争雄长。”
郝经暂时没有回答弟子的问题。昨天忽必烈来的时候说的基本理由与郝仁说的差不多,都是质疑郝经努力推行的这套制度是不是真的管用。与郝仁不同的是,忽必烈大汗根本没有考虑有关大元汉化程度的问题。在忽必烈看来,如果现有的制度不能让忽必烈大汗所向披靡,他就要重新回到蒙古人的旧制度。至少事实证明,那时候的蒙古曾经无敌天下。
世人皆功利实用,帝王尤其如此。郝经其实并不怪忽必烈做出这样的选择。然而他这一生都是希望能够用毕生所学辅佐忽必烈成就伟业,并且借着忽必烈的成功在北方汉地兴起理学。然而到了现在,正如郝仁所讲,这样的目的失败了。
郝仁并没有感受到老师的心情,此时的他只觉得心中仿佛有股火焰在灼烧,让他呼吸都变得艰难。深深的吸了口气,郝仁焦躁的说道:“老师!此时宋国短短数年里面已经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这说明汉化绝没有错。我只想问问,大元当下的局面只是走了当年宋国衰败之时的道路,这段路必然是不是必然会走。只要熬过去,便可以再次向前。又或是我们走错了路。并没有真的汉化!”
听着弟子激烈的问题,郝经还是没有回答。然而他眼眶湿润,片刻后竟然老泪横流。看着弟子郝仁露出了自责的神色,郝经用尽气力抓住郝仁的手,哽咽着说道:“郝仁。我这些弟子中,只有你一个人是真心汉化。便是到了如今局面,却也只觉得理学或许没用,从不觉得汉化有错。理学是不是没用,我现在已经不敢再评论。我平生所学,其实都是制度。若是制度能执行,自然能因应诸般变化。然而当下的制度与我最初与陛下所讲的全然不是一回事。”
郝仁听了之后连连点头。郝经希望建立的是一个非常有效率的中央集权制度,这个制度在最初推行的时候倒也像模像样,等到这个制度一触及蒙古的传统体制,蒙古体系中的权力者就就开始全力阻挠。到了现在,整个制度剩下的大概就只有官名,制度本身已经入郝经所讲,和最初的设想完全不是一回事。
“郝仁,当下……当下……”郝经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停下来缓了缓,好不容易喘匀了这口气,立刻快速说道:“当下的宋国也许还是汉化,却绝非用了理学。若是用了理学,就一定不会在攻克之地上只留汉人。这手段与蒙古又有什么分别。所以陛下责备我的话,我无可辩驳。至于汉化之事,还得你自己去想。我已经没气力再想此事。”
说了这么多话,郝经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伺候在旁边的郝经的家人连忙上来照顾,郝经的身体却经受不住这么激烈的折腾。随着咳嗽降低,他也出气多进气少。随着一阵强烈的弹动,郝经发出长长的‘呃’的一声。声音停止之时,他也再没了气息。
郝经的家人心中早就有准备,此时见到郝经归西,立刻跪倒在床前放声大哭。郝仁失魂落魄的站起身来,给老师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失魂落魄的站起身,摇摇晃晃的向门外走去。此次前来见老师最后一面,郝仁是希望能够从老师这里得到答案,却没想到得到的答案不仅没有能够解惑,反倒让自己陷入更深的困惑之中。一直以来,郝仁是把理学与汉化联系在一起,然而郝经在最后的谈话中已经否认了这两者之间的关系。
如果没有了理学这个桥梁,郝仁发现自己与宋国代表的汉化之间的距离其实比他想象的要远得多。
郝经去世之后,忽必烈给这位重臣的家属了不少赏赐。也追封了许多身后的名号。然而郝仁一点都不觉得这些殊荣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忽必烈当年重用郝经的时候是因为郝经提出了大量汉人的制度,忽必烈从此开启了蒙古汉化的道路。直到建立了大元。
郝经的死意味着这个制度已经结束,从此大元再次回到蒙古的道路上。所以这些殊荣看起来实在是嘲讽的很,人亡政息只会让人扼腕而已。
就在郝仁陷入这样失落的心境之时,忽必烈却把他叫到宫中,一同出现的还有伯颜。忽必烈开门见山的说道:“郝仁。窝阔台汗国与察合台汗国一直桀骜不逊,屡次攻打和林。我命你带领府兵去讨伐他们。”
“西征么?”郝仁忍不住问道。
忽必烈也不回答,继续说道:“你尽快召集府兵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