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绕;或许,是来子使自己随和到毫不特殊,没有那种不可一世的炫耀。其实,来
子很漂亮,虽然没有夏季那种厚重,来子更敏捷玲珑,他爱逗,大家也爱和他逗,
追他闹他,这时,他笑着左躲右闪--我说过--他更像一头腾跃的小梅花鹿。
终于,在那个我和他发生初吻的晚上,他一下子使我明确了自己的那种认定-
-为什么我听到派我给他作助手时那样喜出望外,几乎是刚出营部就小跑着去找他
报到,并迫不及待地当天就搬进了他的宿舍;为什么我在工作中会那么小心翼翼地
顺从他,讨好他,而放弃了我曾经很引以为自豪的那种高傲……
可以说,我不听他劝阻也打了要求下连队参战的报告,仍是这种冲动的驱使。
可是,我也有些恨他。
他不该写信向那该死的编辑部去问,也不该向我说起那我根本就没想过的什么
该死的……“同性恋”。
从听到这三个字,有一种不安向我和他在一起时感到的愉快袭来,而且像毒雾
一样蔓延:难道,我们这就是同性恋,可我和来子有谁像人们传说中那样有着不男
不女的妖气,有着轻浮放荡的无耻?无论如何,我们属于战友中出色的,我们工作
认真,我们把工作搞得有声有色,团里表扬,师里表彰,……
啊,啊,……而现在,这三个字,……
我甚至已认同了这三个字。我应该坦白,自从认同了这三个字以后,我对来子
的漂亮,有了更加疯狂的欲望。有时,我已经会主动突然把他拥住,厚颜无耻地嘻
笑:“来子,我得要你了,我忍不住了,……”
而这时,肉欲的满足中有种报复的快意:我就是同性恋!能这样得到这个漂亮
小伙子,就是同性恋也不冤枉了!来子!我跟你……也就……豁出去这同性恋吧!
来子也变了,除去必要的提醒,他对我曾经有过的“上司”的那种态度荡然无存,
他顺从着我,几乎到了毫无原则的地步。有时,他端枪监视着洞外,我就肆无忌惮
地往他身上扒,我甚至模仿流氓和女人作爱的口吻,对他脏话连篇甚至强要他应和
,……他这时只是沉默,他的表情很痛苦。他认为是他把我勾引坏的,是他把我引
到了这前程莫测,生死未卜的地步,他愧悔羞疚,他忍受着痛苦满足我,也忍受着
痛苦,盼望我能在肉体和精神上,在生命和人生上,安然无恙地和他分离……
他连我这虚张声势不惜死于战地的无聊的话,都以他的愧悔变得如此敏感。
我岂能不懂啊,来子!
“我以后不说这混帐话了,来子,”我抚摸着他,“不只我要平安的回去,你
要平安的回去,来子,咱俩……这是一场命中注定的生死之恋,我爱你,不是你挑
逗我,是我愿意,是我从小就爱……是命运把你送给我的,……”
“坏小子,别说了,你……你以前就这样和女孩调情吧。”他想开玩笑,但声
音哽咽。
天又黑了。
又听见那个三十多岁的老越在凄凉地唱。
战地无声,战地极其宁静。
“趁着还有点亮,我给你上药吧。”我说。
来子的烂裆上了新的特效药,破损处结了硬痂,显出些小伙子的活力。
“赶明儿天要好,我盯着,你索性猫在后边的荆棵子里着实晒半天……”我嘱
咐他。
却听得崖下传来那老越的一声大吼,随后听得他没完没了的喊,听得那年岁小
的老越在说什么,带着哭腔。
“他又欺负那小孩了,可能打那小孩了。”来子听着,像自言自语。
我们在白天看见过那三十多岁的越南兵不知为什么打那个小兵仔,拼命用穿了
美国佬留下的硬头大皮靴踢,用苏联支援的新式步枪的枪托捣,用中国输送的铜头
牛皮带抽,……
他们的一个吼一个诉在这随夜幕降临而压抑着昏暗的山谷中听来更加真切。
“操你妈的小老越!”我就冲这片莫名的漆黑使尽力气骂了一声。
“别闹了!”来子捅了我一把。
他们的声音竟也停了。当天色完全黑了,才又听见那老兵似乎终生都要唱下去
的那歌声。
“我困了,肖,你惊醒些,发现有什么异常,别耽搁,推醒我,……”
“睡吧,来子,睡吧。”我侧过身去吻他,我愿意向他表达这样的意思--我
说要同性恋,这不在于你愿意不愿意;我不愿意,你想怎样也不行,这不关你的事
。
来子确实困了,他迎和着我的吻,后来竟只是平静地接受了。
我把他的头放在适宜入睡的位置上才罢手。
“我是真爱你啊,来子!”我在心里说。自从两人都烂裆,只有这接吻是我们
爱的方式了。
夜太黑也太静,夜风潮呼呼的,抓一把粘糊糊能攥出水,有什么爬在我的屁股
上,一扭一扭写外文,我划拉了一把,净湿……
洞外,仍是那么黑,光秃秃的崖头也睡死在浓黑中,好似挺端庄。
终于听到有什么虫在唧唧叫。
好难熬的夜啊!
我摸索着浓浓喷了些驱虫剂。我摸索着脱下来子的鞋袜,解开他的裤带,为了
让他的身体能享受一点这难得的夜风。
我心疼他也恨他这认真--白天,为了显示这中国军人的英姿,他决不肯少穿
这全副戎装里外的任何一件;晚上,为了那道战备军令,他还不肯脱下能立刻投入
战斗的任何一件衣服。他不满我的总是赤膊赤脚,甚至就光了腚晒太阳。我看出了
他的不满,我知道,若是换了别人,他会换上一副“上司”脸的。我见识过他的“
上司”脸,那副小脸极涩,“这不行!背景画得这么马虎,衬托不出战地气氛,不
行,重画。”
他的鞋袜湿漉漉,我索性不怕“违纪”,悄悄溜出洞(这可是私自擅离哨位啊
),到洞侧的那条小溪边为他洗了。他竟睡得死沉。昨夜,他没推醒我接他轮值,
自己顶了一夜,白天,因原来三次的巡逻又增加了一次,他的眼眨也没眨,算来,
他是近四十个小时没睡觉了。可恨的来子,你这认真真是恨得我心疼啊!
我为他洗了鞋袜,又悄悄端了水,洗他那双臭烘烘的脚,他的脚被汗沤得像只
裹了层油纸的肿胀的死肉,……我怕惊醒他,极其小心地为他洗着,连声水响都不
敢出。他真睡沉了,鼾声低闷,一动不动,我的手触着他的脚,想着他下到连队来
蹲这该死的山洞的前后,想着他对我的态度的变化,我心痛得想哭。来子是这样拘
谨自己的人吗?那头欢蹦乱跳的小梅花鹿呢?他不该这样成为过早地套上绳套在皮
鞭呼啸下被驱赶着去拉一辆重车的没长大的小牛犊啊?而我……更不该成为这绳套
皮鞭和重车的一部份啊?……我觉出,我有眼泪在流。
我捧着他的脚,就像在拥抱他,我忍不住用唇用舌去吻他的脚,我想用我的吻
告诉他,你不必对我愧疚,我愿意这样,我愿意!我对你的喜欢,甚至过于你对我
的喜欢。
他的脚很咸,仍有脚臭,但我吻来却感到实实在在的藉慰,……人们不是说同
性恋是一种变态吗?那么,就让我变态吧!如果说我对他的喜欢我对他的心疼以至
这命运驱使的相濡以沫是变态,我不想为自己这变态寻求什么该死的解释,一句话
足够了--我愿意!
……
(四)
第二天,我见来子巡逻时走一步脸上就痛苦地抽搐一下。
“怎么啦?”我问他。
“这……”他指着裆。
回来洞里,褪下裤子一看,一大块硬痂被磨掉了,露出鲜红的嫩肉。
“这可怎么办?”我感到束手无措。若想不磨,一是就这样暴露着等他长好,
我曾因小小的烫伤住进医院,所以知道,这样的创口不宜包扎,在无菌条件下暴露
是最好的办法。可是,这能做到吗?二……说是包扎,可包扎起来会捂得更糟糕,
这是不言而喻的。
两人一筹莫展。
步话机却“嗡嗡”响了,又是排长的侉调:“喂,赵来子同志,有情况吗?”
“没……没情况。”来子腾不出手,歪身把嘴凑近放在地铺上的步话机说。
我趁他不备,一手抄过步话机就喊:“有情况!”
“咋……咋……咋哩……”排长一听变了侉调。
“赵来子负伤了,鸡巴都烂掉半截了,鸡巴,你身上也长着的物件……”
“你……”来子不顾一切,来抢步话机。
“好……好……”听得出,侉排长咬牙切齿了,“你等着,我命令你等着……
”
步话机“嗡嗡”响,显然没关。
“你净惹事!”来子满脸痛苦地埋怨。
我扶他坐好。他双手捧着步话机,嘴角抽搐。我捡起棉团,伏下身为他擦裆。
我几乎不忍下手,在一片黑紫中,十几块豆大的地方透出鲜红,我擦一下,那兜子
皮肉就抖动一下。湿漉漉的闷热捂得心里透不过气,我觉得额上身上的汗拼命挣开
毛孔往外蹿……我扔掉粘糊糊的棉团换块新的,我将那兜皮肉捧在掌心,注意着棉
团不去触及那露出鲜肉的破损处,我轻轻擦去那不知是药糊还是脓血的污物,来子
的皮肉在我掌心发颤,颤成一股电流……
“喂,喂,是来子吗?”
步话机又响了,侉排长搬来了指导员。
“是我……”
“来子,小肖在你旁边不?小肖……”
听到喊我,我抬头应了声:“在哩。”
“来子,小肖……说什么呢?大家心里都明镜一般……哦,我刚问了团里卫生
队,新来了一批药,有治‘烂裆’特效的,是专给咱前线新研制出来的,管事儿,
我已经派人去取,马上给你们送去。小肖最好也勤着上点药,有病治病,没病防病
。还有,我还顺便给你们捎了台半导体,……好像,对咱们的广播电台挺麻烦,…
…胡乱听吧,有声响就行吧,你们说,是吧?……还有,我已安排每天有个人和你
们通话,时间不得低于半小时,你们用手表盯着,时间若是不够,我处分他的‘贪
污’。喂,昨晚二排就出新鲜事了,那个‘江西屁大个’竟在床上‘画地图’了,
……喂,来子,小肖,我说和你们听清了吗?……”
“听……听清了……”来子哽咽了。
“肖,小肖,你听清没有?”
“嗯,知道,指导员……”
“听着,现在,每个当兵的都一个萝卜一个坑,……你们,守到下命令撤离那
一刻,我给你俩请功!”
“是!”
“小肖啊,还有什么要求吗?”
来子用含泪的眼看我,把步话机递到我嘴边。我嗫嚅了,半晌,咬牙说:“到
时候,让我参加突击队,我要好好出出这口窝囊气。”
……
好半天过去了,来子叹口气,对一直沉闷着的我说:“指导员是个好人,懂得
体贴人。”
“嗯,不错。”我答。
又沉默半天,他像自言自语:“指导员还说给咱请功呢。听他的这态度,好像
不像……”
“不像什么?”
“不像……知道咱们的事。”
“咱们……什么事?”
“明知故问。”
我突然暴怒了:“我就要问,我偏要听你狗嘴里吐出什么象牙来!你……你真
是让我恨死了,我向你表白了无数遍的话,你硬是不往心里装,你……你不就是在
心里扣死了那三个字吗?恋,我偏他妈恋,我偏他妈恋你,我恋你到老,到死,恋
你一辈子,这辈子恋完了,下辈子接着恋,我就要恋得你永世……就这样,嘀嘀咕
咕,窝窝囊囊,……”
来子不说话,他的脸色苍白,他开始显得有些惊愕,慢慢又笼罩起一层凄苦,
他像一个在危险中对于救助无望的小孩,他的眼睛现出了泪光,接着,大滴大滴的
眼泪无声地串串垂落,他仍不动,纹丝不动……
看着来子这张由于苍白更像一尊雕象的俊美的脸,看着他的悲戚和眼泪,我的
怒气像被狂风刮着的云缕,一下子飘逝得很远,很远……
“别往心里去,我又欺负你了。……来,躺下,让小弟我给你上药,……”其
实,我心里也很难受,也想哭,只是,我实在不忍心让这两人世界再加重这让人心
碎的难受了,我强作笑颜,“来子,我信缘份,连你大我几岁,做我老大哥总得让
着我,也是缘份。躺下呀,再不听,我可真急了,别怨我再犯混啊,……”
来子顺从地躺下了。
“别动!让我为你脱裤,谁让我……我是真像两口子一样爱上你了呢,……”
来子哽咽着开了口:“肖,你别哄我了,我懂得你的心,……我真想,你狠狠打我
一顿才好。”
“等着吧,有一天……我见你和别人相好了,烦我了,怨我了,我掂量着能忍
心对你下手了,我……我不只是打你,我杀了你!”
……
(五)
山谷里沉寂依旧,我和来子相守依旧。
使我快慰的是,来子开始恢复了活泼。
他见我脱光了晒太阳,就叫:“要不总阴天呢,天狗晾蛋了。”
他要叫醒我,就用指头捅我的屁股,怪叫着:“捅进去了,还假装打呼噜呀!
”
他对我的称呼也开始混乱,“坏小子”、“孙大圣”(寓意我有根金箍棒一样
的那东西)、“阿弟”、“浪里白条”、“阿乖乖”,……
我当然不示弱,叫他“排座”(座,寓意他的屁股)、“头儿”、“赵哥”、
“照你来一股子”,以至叫他:“俊老婆。”他就笑着闹:“以后,我就叫你‘小
女婿’,……”
笑着,闹着,战争局势在急剧升级。
指导员在步话机里通知我们,现在的形势已经不仅仅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而是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尖锐阶段。他以命令
的口吻说,对越方的监视不可有丝毫松懈,对越方的任何挑衅行为都不必忍让,随
时向他报告。而且,他毫无犹豫地告诉我们,一旦情况有变,来子和我都可以扔下
任何东西(最好是毁掉),携带武器自行迅速撤离,他让通讯员送来一张属于“绝
密”级的撤离路线图,以防误触密布的地雷。这条没埋雷的通道,是专为我和来子
留下的。
随这张路线图送来的,还有两条据说是特供中南海的“中华”香烟。
来子摆出我久违的“上司”脸下达命令--这烟只能在巡逻时抽。
“遵命,排座。”我反而为见到他的“上司”脸莫名其妙地欣慰。
战局紧张,这山谷里的一切却没改变。
每天仍是例行公事地巡逻。
那天,巡逻到狭窄的沟口,我们和那两个老越就倚在相距不过十米的石壁上休
息。
来子掏出“中华”,烟盒就在阳光下现出那么一片灿烂的鲜红……
两个老越也在他们那边的石壁倚了。
“腔子”也摸烟叼在嘴上(“嘟噜”恐怕不会吸烟,因为从未见他抽过烟),
然后就浑身上下乱翻……显然他没带火柴。
我瞥了他一眼,就掏出我那电子打火机,在手心一掂,掂出道夺目的金光,手
腕一翻,喀嚓打着,为来子和自己把烟点燃,极惬意地深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