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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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无痕- 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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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说起苍城赫连氏,北方诸城的百姓,想到的除了神秘威严的赫连府,这千年累积的深厚底蕴,想必便是起源于苍龙山下一支充满了硫气的据说可以治百病的温泉水了。

    赫连家将此温泉围盖在一处院落中,题了“逍遥苑”三字,遍植花草,可算得一处胜景。

    胥长陵将熟睡的温西放在了露天的水汤中,浓重的雾气与气味熏得温西打了个喷嚏,她揉揉眼睛,再睁开,看着眼前一片微黄的水面,惊得险些呛着了水。

孤独() 
头顶伸来一只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傻子,倒是醒了。”

    温西仰头,见师父坐在水边,又低头,自己水中的身躯几乎不着寸缕,立刻浑身似熟虾一般红了起来,“师、师父。”她说着还是下沉了些。

    胥长陵好笑,调侃道:“你小时,我还给你换过衣衫,忘了?”

    温西想埋首入水,只是这水的气味实在不佳,她一声不吭,划向了远一些的水中。

    “师父,为什么……”这水并不算很舒适,有些热,气味熏得她发闷,虽然胥长陵满面笑意,温西却不认为是师父故意戏弄她才把她放进这汤水中的。

    “你的病还不曾好,虞城左近,师父只能想到此处可以助你。”胥长陵轻道。

    “啊……”温西其实已经记不清自己的病是什么了,但近日师父都不许她动用内功,人也时常疲倦,脖颈处那些凸起的血管却已经平复了许多,想是她真的有病吧,但师父……,温西抬头,问道:“师父是特意带我来这里的?”

    胥长陵微笑:“若不然呢?”他本不想让赫连家的人知道温西的事,他们知道的太多,并且想的也太多,这对温西并不好,但不良生的三颗丸药,必须要尽快都给她服下,若不然毒气反噬反倒危险,这汤泉有颇有功效,应当能减少些她的痛苦。

    “师父如今……一定很忙吧……”温西的脸半在水中,边说话边吐泡泡。

    她看见师父那些时常来回事的一脸严肃的属下,也听到些只言片语,晋华大军调动频频,且向毛关外而去。

    “所以呢?”胥长陵挑眉。

    “师父、可以不用管我的……”温西越说越小声,她转过身,发丝在水中飘荡着,洒在瘦骨嶙峋的后背,黑白分明。

    胥长陵轻轻吐出一口气息,道:“小西,过来。”

    温西扭头,防备地盯着他,“做什么啊?”

    这模样倒是很好,胥长陵一笑,想到她年幼之时要学武,练得狠了,累极了,他还不放过她,定要她将水缸挑满,庭院扫净,这丫头耍赖窜上了树,抱着树干不下来,又哭又喊地说他虐待她,那时她在枝头,便是这般防备地瞪着他的。

    胥长陵想着,露出一些温柔的笑意,对她勾勾手指,道:“过来,若不然师父亲自拉你过来了。”

    温西赶紧环着手臂,不甘不愿地慢慢在水中游过来,“师父……”

    胥长陵一伸臂,便将她从水中捞了起来,温西来不及惊呼,紧接着就被他堵住了口舌,他的舌头慢慢撬开了她的牙齿,在口中与她纠缠。

    “呃——”温西被他揽着悬在水面,浑身几乎酥软,她发出一个字音之后,再说不出旁的话。

    一粒丸药从胥长陵的舌底被送入了温西的口中,他的手掌对着温西的后背拍打两下,那丸药便滑进了她的咽喉,落入腹中。

    他将温西松开,温西星眼惺忪地又无声地滑进了温泉水中,滚热的泉水激地她额头沁出了颗颗汗水,她却浑身绵软地几乎使不出半点气力。

    她仰头,胥长陵已经在水边屈膝跪坐了下来,一截锦带拖曳在水中,随着水波不停的飘荡着,她伸手,抓着这衣带,像抓着一条唯一可以支撑她不溺亡的稻草。

    忽地,她的手一紧,几乎捏断那锦带,眼中冒出十分痛苦的情绪,胥长陵的手伸来,替代了那截锦带,被她紧紧握着。

    两年前——

    镜水与潇水的汇合之处,有一处小小的河洲,洲中飞鸟蹁跹,长鸣入空,她撑着一柄破伞,在水边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河水漫起,浸湿了衣摆。

    她是在这里告别,有人说,人的灵魂最后也会归于忘川河流,或者人间的河流和幽冥之河也会相通,那么她的心绪或许能够通过这滚滚流水,直达彼岸吧……

    但她要告别的人是谁?她想传达的心意又是什么?

    温西猛然睁开眼,入目的是师父的眉目,他将她转身,一掌打向她的后背,巨大的冲击令她几乎觉得肝肠寸断,口中喷出一口浓重的血,血没入水中,弥散而去。

    痛!

    ……夜王谷中,一夜又一夜,每一夜都令她痛不欲生,每一夜都漫长无比,那是不啻于脱胎换骨的疼痛,不良生静静看着她,道:“若是你后悔了,可以放弃的。”他的声音好似幽境而来,纯粹而没有任何杂音,直达到心底,犹如蛊惑一般。

    温西摇头,她瘫坐在地,闭上眼睛,比起心中无边的沉痛,压抑到气息都不继,这已经算是一种解脱了。

    “他找不到我,自然会去找别人,这天下,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

    所以她也被这般抛下了吗?无论是师父,还是他,都转身而去,连一个回眸都不曾留下。

    红尘万千,熙熙攘攘,其实都是孑然一身的孤魂,偶尔交集,再决然分离。

    ……

    温西流泪——

    “师父,我好孤独……”

    胥长陵指腹擦过她的泪眼,“人总是孤独的。”

    “但人心中为何要有情,既是孤独,那便不该生情啊!”她哭得不能自抑。

    既是孤独,又为何生情?

    胥长陵大恫,佛说:众生皆苦。那么分离之苦,绝情之苦,想必亦是修行,只是碌碌凡生,又有几人能参得?

    水中,胥长陵的手指缓缓划过她的后背,脊柱中浮现一条猩红的血痕,胥长陵的眉头深深凝着,他忽然抱紧了温西,狠狠地咬着她的肩膀,温西神识不知,全然不晓,连疼痛的呻吟都不曾有。

    胥长陵咬得很用力,双臂从背后环到她身前,手指微微抬起,在她的嘴唇慢慢地划下,到心口,再到腰腹——

    他松开了嘴唇,温西的肩膀留下一圈齿印,“凤卿,为何要这么做?”

    凤卿,那是一个艳丽到天下无色的女子的小字。

    胥长陵忘情出口,这名字,他已经十七年未曾从口中唤出。

    “疼……”温西呢喃,胥长陵猛然一怔,他猝然地松开怀抱,温西便沉沉地向水中滑去,他忙又伸手将她捞起,温西已然被温水呛着了。

旨意() 
“咳咳咳!”她不停的咳嗽,神智依旧昏昏,迷惘地摇着头,口中呼唤着:“难受、疼……”

    “既是疼,为何要去找不良生?我不曾记得把你教地这么笨!”胥长陵扶着她的双肩,满面哀愁。

    温西不曾听见,没有任何的回应。

    胥长陵长叹,又紧紧抱着她,“丫头,丫头,是不是当初我真的教了你可杀人夺命的武功,你便不会变成这般了?”

    她真正想要的,其实是免于孤独的宿命吧。

    温西依旧不闻。

    胥长陵抚着她的后背,骨节嶙峋,他又沉沉的叹息。

    温西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她长长地吸了口气,似从一场深似渊溟的沉梦之中醒来,“师父,你怎么叹气?”她问道。

    胥长陵轻道:“我叹息你近日瘦了好些,该多吃些了。”

    温西无力地将头颅靠在他的肩膀,“师父,我好像……曾喜欢了一个人。”她轻轻的地道。

    但是那个人是谁?温西费解。

    胥长陵的手臂一紧,“那是谁?”他小心地问道。

    温西摇摇头,她真的记不起来了,“也许是个不认识的人吧。”梦中那种深切的心痛好像随着醒来已经渐渐远去了,那种爱痛交织的心情也似一缕清风,她忽然不能描述,那究竟是被师父夺走的记忆,还是本来就存在于她的梦中的幻境呢?

    温西不想去深思了。

    胥长陵的心微微下沉,“如何会不认识……”

    温西抬起手臂,抱着胥长陵的脖颈,道:“也许,我喜欢的人是师父呢,但是有很多人喜欢师父,我在梦中不敢开口吧。”她轻轻地笑着。

    若不然如何解释这些时日师父亲近时她的忐忑心情,她应该喜欢的是师父吧,他这般风姿美好,几乎无所不能,她有什么理由不喜欢师父?

    胥长陵忽然一怔,他低头,看着温西,她的眼神中有着令他可以动容的光芒,但下一刻,他便意识到这光芒并非为他而生,她那一段抽取一空的记忆,终于随着血饮术的压制,被填入了另一段内容。

    他的心情不能描述,但他不能拒绝,他也不想拒绝。

    他低头吻她,缠绵至极。

    温西的心中填满着不能言述的欢喜,她分不清这欢喜与情动从何而来,但很快,她忽然记起了师父的眼中的情意,那不是属于她的,师父心中的人,是谁?

    *

    赫连府正堂名为永安堂,建在观极半山之上,所有人入此,都要攀登一段不长不短的台阶,而立于其上,苍城可尽入眼底。

    胥长陵此刻便站在门前,望向远处如淡墨起伏的楼阁,赫连老夫人在侧,道:“月前,陛下曾有旨意来苍城。”

    胥长陵轻轻唔了一声。

    “三十年前,桓京尚有太学院,汝舅父平明曾领院主之职,后来太学院毁于大火,学子死伤无数,平明亦领罪,流放桐州。”老夫人娓娓述说往事,不带半点悲喜。

    一旁站立两少女,那年长一些的是赫连家大小姐赫连幽房,而年小一些的,正是昨夜在老夫人身后偷笑那二小姐失态的赫连无双,却不见那二小姐此刻在这里。

    赫连无双看看老夫人,又看看胥长陵,最后歪了歪头,对着赫连幽房眨眨眼。

    赫连幽房一直静立,如同一朵静寂的幽兰,连垂于两侧的耳坠都静然不动。

    赫连老夫人这番话未曾令胥长陵的面容有任何动容。

    老夫人接着道:“陛下欲重建太学,请平明入京,然自十二年前曦帝大赦天下,平明除罪之后,便携琴剑去于江湖,老身,亦不知其下落。”

    十二年前大赦……

    十二年前,燕妃有孕,曦帝大喜,大赦天下。

    胥长陵那时早已经远去天涯,他面有微怅然之色,也许隐于其中的,还是一丝久久压抑的沉痛。

    “陛下旨意中,还提到请西北世族选聪慧好学少年入京,三试之后,可入太学。”这道旨意令赫连老夫人猜测,这位年轻的女皇,想来也不愿再屈于胥长陵的权威之下了,无论这是女皇自己的意思,还是她如今所依仗的袁家的意思,她有拉拢西北世族的想法,或者还有对胥长陵有釜底抽薪的谋算。

    胥长陵依旧面无表情,他甚至一扬袖,负于身后,望极足下远景,颇有昂然之意,“既是陛下旨意,想来老夫人也不好推却。”

    赫连老夫人微低头,道:“是,老身有孙儿重孙,所幸不愚,若心胸有志,可往圣京一游。”

    赫连家沉寂的已经太久,皇后薨逝之后,便渐渐远离了朝堂,曦帝对西北世族并无几分好脸色,还颇为防备,赫连氏退却朝堂之后,便一直在等一个机会,对于他们来说,先帝即位算是一个机会,但是先帝太过谨慎,甚有几分懦弱,朝堂大权为南人一系把持。

    如今女皇也是以南人为重,但女皇年少,并未成亲,或许这可以是个机会,此番赫连老夫人亲自将子孙中容貌气度出众的少年一一看过,挑选了翘楚之人,欲送往桓京。

    但她并未就此放心,打着这个主意的人很多,比起影响那个远在永泰宫中的少女皇帝,她嫡亲的外孙,对于赫连家应当更亲热一些。

    她看着胥长陵的后背,虽猜不透他的所思所想,但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铺垫的机会。

    老夫人又道:“不知摄政王的意思是……”

    胥长陵唇角轻浅的一撇,“老夫人自有远见。”

    此言不置可否之间,赫连老夫人却听出了胥长陵有几分不意理会,他究竟作何想?老夫人久不能堪透,明明他可坐上那帝位,一年前先帝驾崩,桓京之中,还有谁人敢置喙?

    “老身……告退……”胥长陵的无动于衷令老夫人有几分挫败,她只得退去。

    赫连无双与赫连幽房上前一左一右扶着老夫人,老夫人想了想,道:“幽房,你留下为摄政王引路。”

    赫连幽房一愣,随后低下头,轻道了一声“是”。

    赫连无双暗暗一乐,抿了抿唇笑,老夫人搭着她的手,缓缓走下长阶。

青霜() 
胥长陵立在永安堂的青松之下,无声地看着老夫人走远,赫连幽房便站在他身后数步之外,不动不言,依旧娴静无比。

    “流云可好?”胥长陵开口。

    “哥哥年后便沿着川泽寻访昔日大家司徒生笔下足迹,如今想来已到了无芒海了。”赫连幽房答道。

    赫连流云乃是赫连家如今少辈中丰神人物,亦是赫连幽房的双胎兄长。

    胥长陵点头。

    丝丝风起,有青叶花香,胥长陵转身,向着永安堂走去,赫连幽房依旧与他拉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其后。

    胥长陵根本不需要人引路,方才老夫人挥退所有婢仆,如今永安堂内外一片无声,空阔的高屋与长廊,令赫连幽房几乎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

    又一阵风来,牵起她的裙佩,发出细微的“叮铃”声,此为失礼,她脸一红,便站着不动了。

    但见走在前方的胥长陵根本不曾在意,她呼吸几下,又向前走去。

    永安堂的梁木与廊柱高大无比,被岁月染成了沉沉的黑色,靛青色的长幔拖曳在地,白日里也燃起无数的灯火。

    胥长陵走得不紧不慢,穿过复复重重的帐幔,停在堂前茵席之外,阶下流水细细,风吹满室影动,他吐出口气,仰头看天井之上的,一行大雁飞过,留下鸥鸣声声。

    赫连幽房立在堂前问贤池旁,看着那一身暗金乌衣的男子,浑然有高世之度,若非知晓他的身份,若非明了他擅弄权术,她或许也要被打动,但她不求通天之路,生在赫连家,唯有淡泊难得。

    赫连幽房的手不禁扶着廊柱,只是祖母将她留下“引路”,但这路她却无论如何都走不下去。

    几滴未尽的清雨又开始滴滴答答,胥长陵忽展身,略过水面,直向赫连幽房,还不等她露出讶然之色,他便揽着她窜出了永安堂的天井,立在高堂屋癫。

    风吹来,有山岚之息,赫连幽房大惊失色,“摄政王为何……”

    胥长陵道:“同我走!”

    赫连幽房瞬觉凌空而起,骇得浑身发软,胥长陵紧紧揽着她的腰肢,踏风而起,凌空而去,他向北方掠去,那是苍龙山谷的方向。

    赫连幽房不知是吓得,还是惊的,满面骇白,手不由紧紧抓着胥长陵的衣襟,片刻之后,他将她放下,一拂衣襟,半无褶皱。

    赫连幽房喘了好几下气息,才抬头看眼下处境,却是一片雾气茫茫的幽谷,一条幽径,通往未知的远方。

    比起被胥长陵带得乘风而行,这更令赫连幽房震惊,“这是!是……”

    胥长陵已经沿着小径走去,赫连幽房顾不得淑女之仪,急急向前走了几步,拦在胥长陵面前,“大王不该来此。”

    胥长陵唇边一笑,“是么?我都已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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