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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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无痕-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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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临死之前的三个月,皇帝日日都前来探望,日复一日,从不间断,但终于某一日,他出来同人道:“贤妃死了,不必停灵,天明送往积霞山烧了。”他说完了这句话,便走了。

    那时还是美人的林贵妃躲在房中听着无数人嘈杂着来来去去,最后一切都归于平静。神使鬼差地,她支使走了侍女,悄悄去往正殿,那夜无月亦无星,正殿之中只有一盏小小的孤灯,什么都照不亮。

    那时她还很胆小,不知为何却没有逃跑,屏风之后,传来了一声呼唤:“是婉月么?”

    这是贤妃的声音,林贵妃那时已经骇得几乎魂灵出窍,她木然地道:“是我……”

    “啊……呵呵,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她的声音已如游丝。

    林贵妃缓缓走去,榻上躺着一个形容枯槁的女子,她看见她,努力地挤出一丝笑:“你莫怕,我还不曾死了。”

    “那陛下……”

    “他已经不在乎我有没有死了。”她吐出一口气,话语之中全是解脱。

    林贵妃走到她的塌前蹲下,伸出手拂去了她面上的碎发,她同她第一次见到的模样实在相差太大了,早已经不再风华绝代,宛如骷髅,她究竟经历了什么?这是林贵妃抛却了憧憬之情,第一次对着深宫岁月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婉月,我想求你一件事。”黑暗之中,只有贤妃细若游丝的话音。

    “我?我不知道……”林贵妃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能够帮助面前这个可怜的女人的,往日的羡慕与嫉妒早已经化为乌有。

    “婉月,你知道这深宫之中,活着多少的行尸,死了多少冤魂么?”她缓缓道。

    林贵妃不寒而栗,“我……不知道……”

    贤妃艰难地举手,抚摸着面前与她有几分相似却又年轻地许多的容颜,她的手瘦削而冰冷,如同冬日落雪的枯枝,她轻轻道:“你若是不想变成这万千亡魂中的一个,我告诉你该怎么做。”

    “我该怎么做?”林贵妃压抑住想要逃跑的冲动,话语中带着她自己都不曾觉察的战栗。

    贤妃凄凄地一笑:“……陛下,他会喜欢你的,你只要忘记掉自己是一个人,丢掉自己的心,在他面前将自己装饰地如同一张他可以随意描绘的白纸,任凭他将你塑造成别人,你不能有任何的反抗,别再记得你曾经所梦想的任何东西,将他的希望当做你的希望,忘了你的名字,你的过往,今日,你是林美人,来日,你是他加诸在你身上任何头衔下的一具知心解语的行尸走肉,……永远、永远不要在他面前提‘我’这个字!你没有‘我’,你只是林美人、林嫔、林妃、贵妃……”

    林贵妃猛然颤抖,这些头衔没有激起她任何的希冀和期待,她只听到话语之中,有着森森的含义。

    “你可以得到你现在希望的一切,但是将来,我不知道……”贤妃长长地吐出了没有了多少活力的气息。

    林贵妃很快的领悟了,当她在半年之后面对憔悴的皇帝,慢慢地学会织出了一张柔情的网,她恭顺地如同一只乳鸽,然后,她拥有了无数人羡慕嫉恨的荣华与君宠。

    而贤妃所求,只有这一封信,一封令她藏到遥远时光之外的信,这封信她没有说明要她交给谁,只是道:“等到你认为合适的时机,交给你觉得合适的人。”

    也许她早已经想到今日了,林贵妃今日才明白了贤妃的绝望,她绝望到对于死前还深深牵挂的事情都无心无力。

    她将信取出,这薄薄的信同十五年前她放进这暗格之时没有任何的变化,甚至还留有贤妃身上所散发的淡淡的药气。

憎恨() 
*

    当重重的庑顶与飞檐都堆上了白雪,整个皇宫都似被掩埋在了一场沉寂的深梦之中,陈王伸出手,接下一枚雪,雪轻盈而洁白,却很快就化为了一滴晶莹的水。

    紫宸殿前的广场上,笔直通向太极殿的白玉石道被扫了又扫,御医药奴们沿着风雨廊匆匆低头来来去去。

    不知为何,陈王忽然想起了一件非常久远的往事,那时他还年少,才从晋华归国不久,他也是这般站在紫宸殿外,听着殿内的大臣们争辩,他们是在争辩他的封号究竟该是什么。先帝将他封往了秦安,随后又留下遗诏,将陈国作为他的封地,陈接壤晋华与乌戎,自东魏立国,与晋华大大小小数十战,陈一向作为东魏防守与缓冲的要地存在。

    大臣们对于将这么重要却又纷乱的地方封给一个年仅十岁的少年皇子,感觉十分的忧虑,但皇帝并没有什么反对,那时他对年少的次子充满了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感觉,这些说不清的感觉之中,厌恶占了绝大多数,他不在意将他封在哪里,他更在意的是他知不知道他母亲至死不肯说出的秘密。

    父子之间的第一次对话,在陈王的惊惧与颤抖之中无疾而终,皇帝甚至开始自嘲,这么一个懦弱到卑微儿子,若不是贤妃与积云书楼的所掩藏的秘事令他心有顾虑,他之前为了处理他而派出的杀手都显得太过浪费。但在见到了这个无能怯懦的十岁孩子之后,他就放下些戒备了,就这样吧,陈王是先帝所封,他为了不能落人话柄的孝道也不能将他光明正大的处置。那时皇帝在边乱与权臣这些要事之间已经有些焦头烂额,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特意对付一个孩子。

    陈王吐出气息中的白雾随风而散,二十多年来,他能够感受的父亲的情感,只有恨与厌恶,这厌恶的根源来自于他的母亲,他至今不明,一个男人如此恨一个女人,究竟是为了什么?甚至在她的死后还要不断地向她泼去污名,甚至不介意将自己的人生都搅乱。

    这么深沉的恨,是从何而起,是为何而生?

    没有人能够说清,他纵然有高明手段,却查不清人心,他有智慧,还是不能够猜测。

    极远处,传来一声乌鸦破空的长鸣,却又很快淹没在风声之中,陈王紧锁的眉头似有些松开了,他在宫中已经两日,紫宸殿的一切没有发生太多的变化,但宫外,已经有数条暗流开始涌动。

    入夜,陈王依旧同之前一般跪在龙塌之侧,太医们请脉之后退下,随即又在偏殿小声而又激烈地争辩了起来,这样的争辩其实并没有太多意义,但争辩却又非常的必要,皇帝若是一病不起,或者驾崩,他们也会受到连累,甚至陪葬。每个人都想拿出自己认为的最为妥当的方法医治,这一群争得面红耳赤的太医之中,只有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最角落,他姓金,不过七品侍医,在此没有什么说话的余地,但他能够经手成药,他也觉得这样的争辩没有任何的意义,无论这些所谓德高望重的名医们开的什么药,最后皇帝喝进口中都不是出自他们笔下的药方。

    奉药的内侍又端来新熬煮的汤药,气味之中酸苦带点焦涩,想必五味陈杂。

    陈王一直恭敬无比,面容沉静地就算灯烛的投影都没有在他的面上有所挪移,五官地仿佛如刀刻一般深沉。

    皇帝饮下没有被陈王触碰过的汤药,可能实在太苦了,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随后又看见跪在他斜对面的陈王,他的眉目低垂,貌似恭顺,看不清半点心中真正的所思所想,人只能一瞥他长眉入鬓、唇角微垂的模样,这面目与神情实在令皇帝太过熟悉了,熟悉到他心中猛地起了一种愤怒之情。

    “啪——”药碗摔在了陈王跪地的膝边,药汁溅得他的衣袍染上一片深褐的颜色。

    陈王微微低下头,依旧不言不语。

    “所有人,都滚出去——”皇帝道。

    内侍与宫娥纷纷退下。

    陈王亦一拜而起身。

    “骆铖留下。”皇帝又道。

    陈王便跪了回去。

    偌大的宫室之内,只有他们二人,二十五年来,这是他们第二次单独在一起。

    皇帝掀开锦被,圾着鞋,走到陈王面前,伸出手,却将他的脸抬了起来,细细的看来。

    陈王的眼睛便对上了他的眼睛,皇帝从这双眼睛中,看到了深如渊溟的沉寂,这不是一双儿子应该面对父亲时的眼睛,也不是能够出现在才二十五岁的青年面上的眼睛,这双眼中,饱藏了无限的可能,仿佛是可以收纳世间万物于其中。

    皇帝此生,只在一个女人的脸上看过这样的眼睛,但后来,他再也没有仔仔细细地观察过了,他连与之对视都有些心悸。

    皇帝的手猛地收紧,陈王的面容便随之扭曲变色,但他还是没有哪怕皱一皱眉头。

    为什么?有着这样眼睛的人都没有屈服的神情,皇帝心中涌起了愤怒,“二十五年前,我从稳婆手中接过你的时候,应该就地摔死!”

    陈王的眼睛终于动了动,他呼出一口气,灼热而浓重,喷在皇帝捏着他的下颌的手上,皇帝猛地又用力,陈王却猛然摇头,将他的手甩开,再缓缓站了起来,道:“原来陛下还曾抱过臣。”

    皇帝面容一滞,他忍不住踉跄了一下,他曾经抱过这个孩子,用尽心思为他取了小名,温柔呵护地哄他入睡。

    “方才陛下看着臣,是看到了臣的母亲么?”他淡淡地问道,“有人说过,臣长得很像贤妃。”

    皇帝面色发青,他后退数步,跌坐在榻上。

    “若是贤妃真如陛下写给九明王的信中所说,而臣若也真不是陛下的儿子,那该有多好……”陈王嘴巴轻轻地开阖,仿佛说着一件旁人的事。

    皇帝的手猛然拽起床边的一盏铜莲灯,向着陈王扔去,“孽子!”

忤逆() 
陈王轻轻一挥那灯便落于数丈之外,灯首灯座分离,红烛滚成了数节,“可惜,陛下自己最清楚,臣是谁的儿子。”

    “方才陛下那般看着臣,臣竟生悸意,当年您这般看着贤妃,她心中不知有何种的心情……也许,更多的是心痛吧……”陈王感慨地道。

    皇帝忽然颤抖,嘴唇开开合合数次,“心痛……呵呵,那个女人,她没有心,也不会痛!”

    陈王看着他,目中开始泛出一丝悲伤,只是灯火太过,投在他面上,只显得更加深刻的容颜,“是么……若是哀默至深,的确不再心痛,陛下说得也不错。”

    皇帝心中似有一阵强烈的情感涌过,极度的愤恨之中带着一丝酸楚,仿佛陈王这淡淡的一句话,勾起了他心中最不愿面对的一面,“逆子……你!你!”

    陈王半低着头,但不是在表达卑微与恭顺,却是在垂头看着他,“贤妃的死,真的让陛下解脱了?”

    皇帝猛地伸手,欲去扇陈王的面庞,陈王却侧身避过了,道:“陛下病重,还是不必太过劳累了。”

    “你、你……”皇帝的指尖颤抖,指着陈王的面庞,他看着儿子,面前的青年已经不再是个孩子了,曾几何时,他长成了这般模样,这十来年中,他一次都没有好好打量打量他,如今他有了翻云覆雨之力,这令他感觉到自己的老迈无力。

    “这大殿四周,埋伏有百名力士与三十六甲绣衣使,你纵然有插翅之力亦难逃,你的生死在寡人一念之间。”皇帝站起,看着儿子,他不愿被他高高的姿态压制着。

    陈王道:“臣尚且有自知之明。”

    皇帝手扶着灯柱,又道:“你纵然有兵马,却远在千里之外,寡人绝不会下旨转位于你,你若想弑君弑父,亦会血溅当场,你我两败俱伤。”

    陈王薄唇轻轻动了动,“臣不敢。”

    “呵呵。”皇帝冷笑,“你没有什么不敢!只是寡人可以指你一条活路。”

    陈王微微抬起头,道:“陛下隆恩,臣诚惶诚恐。”

    只是他的姿态却没有半点惶恐的意思,皇帝本欲发怒,却压制住了,“你交出陈兵兵权,寡人可令你活着走出京都,西南望洲,你可称王。”

    陈王目光落在皇帝身侧的巨大的九枝灯上,百余支明烛照耀地皇帝的头上的发丝闪烁着细微的银光,“陛下这是在同臣谈判么?”

    皇帝一挥袖,“竖子尚且不曾有资格同寡人谈判。”

    “啊……”陈王轻轻一叹,似乎还笑了起来,“陛下,那恕臣难以遵旨了。”

    “你!”皇帝大怒。

    陈王又道:“陛下若是拿了我陈兵兵权,欲派哪位大将镇守?”

    皇帝控制不住地抖动着面上的肌肉,他怒视陈王,见他一派全局在手的安然姿态,忽然心惊,他的兵权,哪位大将能够接手!

    陈王缓缓又道:“陛下,若是臣心有顾虑,便不会进宫赴宴了,陛下的皇位,陛下不舍,臣不要便罢了,臣一向认为只有自己亲自拿到手的东西才不会被别人夺走,这一点,陛下想必深有体会。”

    皇帝心口猛然一紧,他握着胸,跌跌撞撞退了数步,跌倒在床前脚踏上,“你!”

    陈王毕恭毕敬地低头:“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皇帝猛然大喝:“来人!”

    殿门猛然拍开,数名绣衣使入内。

    皇帝指着陈王道:“此贼忤逆,关入飞鸾阁,派高强之人把守,任何人不得接近,违者杀无赦!”

    陈王没有反抗,甚至对着皇帝微微一礼再退去。

    飞鸾阁在紫宸殿东首,皇帝不知道陈王究竟意欲何为,不得不就近看紧了他。

    狂风几乎肆虐,愈到高处愈加狂乱,陈王的衣衫飘动随风,腰悬的数枚玉佩相互撞击,发出呯啷的响动。

    *

    腊月七日,皇帝带病大朝,列举陈王骆铖九百二十三条罪状,令百官论其罪,一时满朝哗然。

    而陈王府外被黑翎军迅速地围得密不透风,连拉水送菜的车都不能进出。

    令人意外的是,九明王竟然当朝驳斥那些罪名,皇帝震怒,九明王就开始倚老卖老装病,就地一躺,一派老态龙钟,当着文武百官,皇帝不好斥责他,只得将朝会退后一日。

    第二日,以文德院与御史台众文官新秀为主,开始轮番上奏,皆是陈王之功,请皇帝三思其罪,皇帝当场入罪八人,即刻下狱。

    朝中人心浮动,就连市井百姓都开始感受到这个年有些不寻常了,街头巷尾皆有议论,且京中各处来往兵马,令人心生惶恐。

    再隔日,积云书楼众士献直言书万字,送入廷议,朝中已经分成了两派吵得天翻地覆已经有了三日了,宫中赐下的腊八粥送到各位大臣府上,没有一家是能够好好入口的。

    腊月十一日,一小队人出现在南内城墙之外,领头之人一身黑衣,面目如雪苍白。

    “公子,西乙传出的消息,凉台四周共有一百三十六人,分三班人马日夜轮守,除却西北门,其余各门皆有旧日铜浇门缝,难以入内,若是翻墙潜入,只怕会惊动哨卫,令其有所准备。”

    冷疏竹望着风雪中隔水对岸萧索的宫墙,道:“须如孙现在走到哪里了?”

    那是陈王养于江流之地的亲军,乃是陈兵之中最为精锐之人,数日前便令奇觚前往传信令其暗中入京,这支人马借北方边地而来,一路所经之地,陈王数年来便已经打通关节。

    属下答道:“昨日尚在薄邑县,按照脚程,午后应当入京都。”

    冷疏竹死死地盯着高耸风雪之上的凉台,手捏着缰绳几乎要勒断自己的筋骨。

    “公子,晚间可以发动,现在不宜打草惊蛇。”属下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冷疏竹吸了一口冷风,连连咳嗽数下,才道:“黑翎军尚在府外守着,令辽鹰不得轻举妄动,再给邵月传信,令他去往柳原,都西营的人马若进京都,须得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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