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王点头,若只是寻常的保镖,还不足以可靠到能够深入内廷之中。
隼又道:“属下令人装成要雇佣保镖的行商,去了和善商行找中间人,开口说要三百人,那中间人甚是慎重,反复比对文书与担保人,才答应了下来。昨夜,他带人出了南城门,属下跟了去,他一路去了陶令县,属下却在那里碰见了杜家的少二公子。”
“陶令县?”冷疏竹一蹙眉,看向陈王,这是这几日他们第二次听到这个地名了。
陈王却看着隼。
隼又道:“属下本想继续盯着那中间人,但那人十分谨慎,又是雪天,属下恐落下痕迹,留下两人在暗中继续盯着,属下便跟在杜少二公子后面在凌晨回京了,方才杜少二公子去了杜六公子的别院。”
陈王点头,令隼退下,又对冷疏竹道:“三天前杜少珏便带了人手去了陶令县,看来是六郎那边也猜出了些什么,他若是有消息,现在会告诉我们,你等着他来,我先进宫。”
冷疏竹应下,又看着欲出门的陈王,忽地抬手按着他的肩膀,道:“殿下,进宫之后,还须小心。”
陈王反手盖上他的手,冷疏竹的手冰冷无比,他这三天几乎夜不能寐,只怕温西不曾救出来,他是不会睡着也不会休息。
“七月,那丫头会没事的。”他轻声道。
冷疏竹点头,又垂下手。
陈王一掀衣袍,出了门去,漫天的雪又盖上了新扫的庭院。
冷疏竹则扬声唤道:“来人。”
有乌衣卫入门,低头道:“冷公子吩咐。”
冷疏竹道:“令辽鹰整肃人马,府中戍卫巡逻各增一倍人手,再令奇觚速速出京,殿下吩咐的口信现在可以传去陈地了。”
乌衣卫应是,立刻奔出了漪澜殿。
一切在数年前便已经作下准备,随着形势变化而将计划不断的增减,冷疏竹对着窗外纷飞的风雪缓缓呼吸着,心中满是不断涌起的不安,他却从未预料到这一切会将殷芷卷入进来。
*
有岚居的小巷外,衣衫被狂风给撕扯地没有了半点风度的杜少珏几乎是跌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杜羽的小院。
他猛烈地击打小院门,院门开启,开门的竟是杜羽。
“六叔?”连杜少珏都吃惊。
杜羽转身,道:“把院门关上,进来。”
杜少珏迅速回神,跟着杜羽进了门,院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杜少珏见杜羽面色虽不太好,却没有病态,猜测难道是温西病了?
但他忙晃晃头,现在有更紧要的事,他跪坐在杜羽面前,不等杜羽问他,便直接道:“六叔,陶令县大有问题,我打听道在县城外二十外里的处芳山中,有座十分广阔的庄园,每月油米竟要十车有余,还有数十车的酒,这些都不是陶令县中的商户所售,却是从京都运去的,那庄中还有佃户,只有十来户,倒养了七八百只羊与几十头黄牛。”
杜羽眉头一直皱着,道:“还有呢?”
杜少珏接着道:“我手下有一人,擅轻功隐匿之术,他潜在那庄园不远的一株树枝头看了半天,见那庄中好些人进出,有中原人装扮的,还有胡人模样的,皆是膀大腰圆或身手高强之人。”
杜羽沉吟:“十余车油米,就算那些人胃口极大,只怕也有上千人呢。”
杜少珏又道:“有樵夫渔民曾送去过猎物与薪柴,说这庄园已经存在许多年,来去的人都是十分的小心隐秘,他们也只认为是京中的权贵豪杰的别院,这些人从不在陶令县惹是生非,便也不大惹人注意。”
杜羽吸了口气,近在京都只在朝夕的地方,有人豢养了大批的壮士,却能做到隐匿多年,这幕后之人……杜熠定然知道此事,杜羽立刻站了起来。他若是猜的不错,陶令县的庄园,与皇帝应该不止只有有些干系这么简单,若不然当年陈王刺马之事不会是陈王受了斥责又不了了之了,那时候的陈王已经腹背受敌四面杀机了。
杜羽提声,“微月,牵马来。”
只见微月系着围裙从厨下匆匆跑出来,手里还拿着扇火的蒲扇,他忙应了声,去了侧院牵出杜羽的坐骑,又道:“六爷,霖雨的烧还是不退,小的等下再去请大夫来看看吧。”
杜羽一点头,翻身上了马。
杜少珏也急忙出了小院,他的随从也将马牵来,叔侄二人在前,一群侍从在后,飞快地向着杜府飞驰而去。
杜少珏方才不曾在有岚居见到温西,但听微月所说,那病的就不是她了,有些松了口气,却不曾想到温西此刻的处境比病了更加艰难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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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温西觉得自己有些发热,头很昏,口很干,她被那些人拖回来的时候,顺手抓了两把雪在手心捏着,随后囫囵吞下,她都没有好好品味那甘冽的雪的滋味。
再没有水喝,她就真的会活活渴死了,温西觉得十分悲哀,皇帝还不曾问出他想知道的,暂且还不会真的让她渴死,但会一直这般让她苟延残喘着。
四周是钉死的窗户与光滑冰冷的墙壁,这房间不算大,温西摸索着,已经大概猜出了有十六具骷髅,都是女人,不知道她们是渴死还是饿死或者吓死在这里的。
温西没有几分恐惧之情,她翻了个身,身下垫着她从骷髅身上扒下来的不曾腐朽还算能够取暖的衣衫,她要好好想一想,怎么才能出去,活着出去。
她已经没有那么自暴自弃了,她想要好好活着,为了枉死在此的母亲,为了看着仇人比她先死!
皇帝给她吃的那丹丸应当是什么提元气的丸药,能够让她恢复些体力回答皇帝的问题,那丸药的效用很不错,她现在虽然虚弱,还有些因为风寒发热,但尚算有了些力气,还有衣物能够保暖,起码能支撑到明日。
她躺了一会儿,便坐了起来,闭目沉气,默念内功口诀,当她集中精神之时,耳朵变得异常的敏锐,黑暗中那微弱的老鼠咯吱之声从四面八方而来。
她飞快的捏了一枚从尸身上扒下的衣衫上的珍珠,向着其中一个老鼠的声音弹去,一声“吱呀”的惨叫声,梁上便落下一只皮包骨的瘦鼠,温西颠了颠,还没有二两肉。
她又摸了摸身上,火石与短剑还有一些她常备的物事都没有了,这老鼠不知道有没有病,温西蹙了蹙眉,比起被老鼠肉毒死,她饿死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温西叹了口气,她现在头昏得几乎不能再次集中注意力,这老鼠她恶心也要吃下去,吃了东西,才有力气,才多了活着的几率。
她又摸了摸头发,好嘛,连个发簪都没有了,皇帝倒是小心的很,温西眼珠一转,伸手去向身体右侧不远,那里有一具骷髅,发上还有一枚簪子,她摘下那枚簪子,飞快的戳断老鼠头,又扒干净老鼠皮与内脏,剩下一点可怜的肉,还没有火……
一片黑暗之中,温西还是闭着眼睛将那团散发着腥臭味的老鼠肉塞进了嘴巴,又努力地咽下去。
她比自己想象的饿多了,她的身体根本因为那腥臭就反抗地吐出,而是很顺利地一直滑进了腹中。
温西又捏了一枚珍珠,耳朵同时又竖了起来,那点肉根本不能让她果腹,还需要多来几只才行。她现在觉得此刻的处境真是十分可乐,她守着一堆的金银珍宝,那些女骷髅身上的簪环首饰名贵无比,却不能换来一个可以饱腹的肉饼,她几乎都能想到了那些关于守财奴抱着金银财宝饿死的笑话了。
等她吞下第三只生老鼠肉,她的腹中总算没有那种令人她抓狂的空虚感,而大脑似乎也能够从不断地重复的念着饥饿的魔咒解脱了出来。
那包裹着血腥味的腥臭也反了上来,温西干呕了几下,又逼着自己重新咽了下去,她挣扎着起来,摸索着摇摇晃晃走到门的方向。
守在门外的人的功夫应当十分高强,她即使破门而出,也没有获胜的机会,而房中没有任何其他的出路。
房顶很高,温西想窜上去看看,但是担心会惊动门外的人,暂且作罢。
她如同一个盲者,手脚并用,在这幽暗无比的房中细细地探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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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相杜府中,似乎并没有多少年节将至的喜庆,杜羽进门之时,出门的是杜家的二爷杜翟。
杜翟心事重重,带了数人出门,上了门外停着的马,同杜羽道:“六弟,近日多回府来,祭祖之时,大哥怕是要主持分家之事。”
分家……树大分枝,世家大族人口众多,分家亦是常理,杜家众兄弟成家立业之人皆别府而居,同分家也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在这种时候说分家……杜少珏的面上先是变了一变。
杜羽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低了低头,目送杜翟离去,便进了府门。
杜熠“抱病”,却整日在书房召集门生与幕僚商谈,杜羽不等仆役通报,便自行推开书房大门,房中众人登时被冷风激地一哆嗦,纷纷站起身来。
杜熠看着裹挟着风雪站在门口的杜羽与杜少珏,同众人摆摆手,道:“都去吧。”
众门客纷纷退下,杜熠才同杜羽道:“什么事?”
杜羽进门,令杜少珏关上房门,直接问道:“大哥,陶令县之事,有何机密?”
杜熠不妨他匆忙出现,竟问的这此事,连个弯都不绕,面上神情已是几番变化,他又看了眼杜少珏,到底没有令他出去,只是问杜羽道:“你从哪里知道陶令县之事?”
杜羽眉头深锁,他道:“大哥,杜家并非你可以谋算前途的本钱,你若是要动用荆南的人谋事,便应该好好想一想此事会带来的危机,你输不起的,就算是杜家分家,总归,都是姓杜的,谁也跑不了。”
杜羽言语咄咄,听得杜熠面上一阵青一阵白,他嘴唇哆嗦半天,被杜羽激地老谋深算都没了用武之地,直接道:“自古富贵功名险中求,杜家能煊煊赫赫三百年,靠的从不是缩头避事!”
杜少珏见父亲与叔父一言不合便扬高了声音,他微微侧身,听门外没有闲人的动静。
杜羽冷笑,“富贵功名……”
杜熠便道:“杜家如今没有后退的余地了,明翼,你十年前就该清楚。”
杜羽不想与他争执这些无用之话,只是道:“少珏去了陶令县,打听出来那里有个隐匿的庄园,竟然豢养着大批的武士,不下千人,京中任何人都没有这本事能够将此事藏得无人知晓,而那些武士还不时会进出京都,数年间来往西域,陶令县令竟然从未向上报知,我令人查过,二十余年来,陶令县的上下官员都是郑氏或者其门生心腹之人担任,大哥,你定然知晓内情!”
筹码()
杜熠看了眼儿子,见杜少珏一直态度恭敬的模样,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亲自走到书房的窗边,将各门各扇统统打开,霎时,飞雪乱入,满室冰寒,他道:“少珏,若是有人有心偷听,你这么守着是不会觉察的。”
杜少珏低头受教,“是,父亲。”
杜熠又面对着杜羽,道:“此事,要从二十九年前说起。”
连杜羽不曾想过此事竟然能够隐瞒如此之久,他有些震惊。
杜熠接着道:“那时,那冯氏尚在人世,且当年深受还是太子的陛下的宠爱,乌戎王入野牛山侵柳门关那年,先帝令太子亲自前往退敌,太子行军作战,还把那冯氏带在了身边,只因冯氏说柳门关距铜铃堡不远,她想去看看父母的坟茔。”
那年杜熠也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他本是东宫侍臣,应当去随侍太子的,但却被太子留在京都,若非杜皇后后来所查与他的经历两厢对照,他还在惶恐以为是杜家招致了太子不满。
“我不知道在铜铃堡发生了什么,但是自先帝诸皇子长成,宫中就没有一日安宁,而四皇子当上了太子之后,他日夜都活在惊惧不安之中。后来,我听说是六皇子派了一队江湖杀手跟踪太子,在铜铃堡太子是轻装前去的,减了不少防卫,便使那些杀手有了可乘之机,冯氏几乎丧命,令太子大为震怒。随后,太子大胜班师回朝,诸皇子越加虎视眈眈,太子不知道得了何人指点,秘密养了一帮与中原没有任何干系的胡人作为杀手锏,那陶令县的庄园,不过是那些人的暂时落脚之处罢了,他们来往商路与京都,招募可靠之人,收集各方消息,鼎盛之时,足有两千余人,后来太子登基,他本想将这些人都处理了,但是我劝说陛下,说这些人十分有用,必要留有以备万一才好。”
杜熠说着这些的时候,没有太多的情绪,只是说到最后,有些感概,他有种作茧自缚的自嘲。
杜少珏面色肃然,他想到那些人的身手,这千人之众已经足够可怕了。
杜羽深深地吐纳,“如今呢?还有多少人?”
杜熠大致想了想,“应当有一千五百人左右。”
杜羽凝眉:“大哥,你是怎么打算的?”
杜熠道:“禁中三卫,京南营与都西营,加上这帮蛮人,还有郑氏在关内的大军,陛下若真向陈王出手,他如今的处境只能招架不能出击,若不然难敌天下悠悠之口。”
接着,杜熠想了想,又道:“九明王此番入京,怕有大变故了。”
杜羽便道:“大哥,你若是想令杜家的人马前来,师出何名?”
杜熠面上有些隐隐的笑意:“数日前,我便向陛下递上密折,京中若生事,只在朝夕之间,郑氏未必来得及,且三卫中人心浮动,不可尽用,杜家可向陛下与程临王尽忠。”
杜羽面色大变,连杜少珏都心头大震,杜熠这是在最后一刻还想把自己的筹码两边摆动,以为自己可以立不败之地。
杜羽怒起,直接道:“大哥,你要当心!”
杜熠道:“我朝堂沉浮三十余年,自会当心。”
杜羽狠狠地盯着杜熠,杜熠完全没有任何的动容之色,他的面上只有老于世故的算计,杜羽心中几番激浪涌过,知道再劝无用,只得一拂袖而去。
杜少珏见杜羽走得如风迅捷,忙回头向杜熠道:“父亲,此甚为不妥。”他还想说杜熠这是把旁人都当做傻子,只怕会啄了自己的眼,但这话不恭,不便出口。
杜熠抬眼看着儿子,道:“百年前,松华堂杜氏追随骆氏东渡嵺江,而留在晋华的同德堂杜氏一族如今却是尸骨难寻,少珏,等你掌管这个家族的时候,你就得会学会如何权衡利弊。”
杜少珏低下头,他不曾言语,只觉心惊。
*
腾麟殿的外的风雪已经堆满了栏杆与步道,而殿中的灯火也已经渐渐辉煌,陈王跪坐于右侧第一席,而左侧第一席为年已老迈的九明王。
丹墀之上,九龙鎏金大屏风前的龙床上的主人还不曾到来,而满殿各怀心思的众人已经开始各自盘算了。
陈王与九明王之下,依照身份坐着各王、公主、宗侯、郡主,周王尚在庞原,陈王下首的位置便空着,隔座为还不曾弱冠的怀颜王,他同陈王坐得这般近,似乎很不自在,他再下首的灵知二公主与驸马一同列席,灵知公主见怀颜王满头沁汗,附身过来关怀道:“景至,如何不安?可是炭火炎热?”
怀颜王本低着头,一闻有声,先骇了一跳,随后反应过来是姐姐说话,忙摇头,紧接着又点头道:“是、是是,我先出门去透透气。”
他作势就要起身,灵知公主忙摁着他,道:“陛下将至,如何失礼?忍耐忍耐便好。”
这殿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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