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毕就拉着温西的手,温西不知所措,杜羽拉着她便走。
温西不好挣脱杜羽,却也不愿看冷疏竹面色越来越苍白,忙道:“杜羽,我跟七月哥哥说句话。”
却跑了过去,拉着冷疏竹转了个方向,小声道:“杜羽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就是现在他正在气头上,便同个茅坑的石头般又臭又硬,我同他去,再劝劝他,他过两天就没事了,反正他的住处也不远的,你可以随时来看我,我也可以来看你。”
冷疏竹一把抓着温西的手,定定地看着她,道:“我说得,都是肺腑之言。”
温西也握紧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放心……”
杜羽又重重咳了数下,温西同冷疏竹安抚地笑笑,道:“没事的。”
她说完便向杜羽走去,冷疏竹看着他们出门,那脚步渐远,忽然仿佛似丢了心魂相系的珍宝一般满心的空虚,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他抓不住阿芷的身影了,也追不上她的脚步,好似这一番离去,他们再也不能闲坐笑谈,再也无法相拥入怀了……
冷疏竹忍不住踉跄一下,萤烛在侧院门口瞧见,忙飞奔过来扶着他,道:“冷公子,杜六公子的别院就在不远,婢子知道路的。”
冷疏竹摇摇头,“你们先退下吧,我坐一坐。”
炉中的炭火依然火热,他抽了一串鱼放在火上,却觉得这小院还是冷得他难受,为什么之前十一年没有觉得呢,是得到了那温暖,却永远都不能放开了么……
他眼中瞬间迸发出强烈的决心,他不能这般等着,也不能再让阿芷离去,他立刻站了起来,大步向着门外走去。
*
温西撅着嘴坐在马上,杜羽一路都在数落她:“你倒是人大心大了啊,同个男子偷偷摸摸的好了,还不告诉我!”
“又不是偷偷摸摸好的,我们光明正大。”温西反驳道。
杜羽恼道:“无媒无证的,你这叫光明正大?”
温西哼道:“我自己做得自己的主,哪里需要什么媒什么证。”
杜羽一巴掌拍向她脑袋,温西忙将脑袋一缩,对他做了个鬼脸:“嘿…你打不到。”
杜羽扭头忍不住抽了抽嘴巴,好不容易忍下笑意,转回头来的时候却已经板着脸了,只是做过了头,简直和抹了黑墨一般。
温西不服道:“你有喜欢的人,难道我就不能有喜欢的人么?”
他喜欢的人……
杜羽却有怅然:“我早已经不配了……”
“杜羽……”温西看他忽然消沉,不再胡闹,只是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只是,我喜欢他,只是喜欢他而已。”
杜羽又伸手过来,摸摸她脑袋,道:“小西,这世上之人,总归会对女子苛刻一些,他若是也这般喜欢你,自然应该知道怎么做了。”
温西睁大眼看着他,杜羽方才说什么三媒六聘的话,难道是……她顿时不好意思起来,“你、不反对啊?”
杜羽却又“哼”了一声。
杜羽把温西带出了陈王府,陈王是等议事之后令众门客散去薄公公进门禀报才知晓的,但他听了只是略略点头。
薄公公又道:“冷公子出门去了,看方向是积云书楼。”
陈王正提着笔却没有落下,他也已经猜到冷疏竹的想法了。
但他能做什么?能想什么?他或许只能转身远远的离开吧……
他摆摆手,道:“去库中看看有什么好的布料礼品,仔细备下,过些时日有用。”
薄公公遵命退下。
*
是夜,有岚居的竹屋之中,温西与杜羽对席而坐,面前几碟小菜,一人一小碗的粟米饭,温西咬着筷子眼珠骨溜溜地偷偷将杜羽瞄来瞄去。
杜羽咽下最后一口饭食,又举起清茶漱了口,也挑着眉盯着她。
温西被盯着有些心虚,低下头扒光了饭。
夜很静谧,一旁一炉炭火正氲着暗红的微光,窗外的枝头不时坠下不能承重的积雪,灯台上的烛火微微摇曳地满室的光影。
温西搁下筷子,擦擦嘴,道:“我吃饱了。”
杜羽却还是在看她,眼中倒映着盈盈的烛火,长眉微微低垂,温西被他这么看得有些莫名,问道:“看什么?”
杜羽拿起一旁的火钳子,捅了捅炭笼,那暗红便变成了明亮的朱红色,他往时不觉,现在看来,温西的确长得很像燕梧心。
这令他也不免多思,也许世上果真有神明,才将一切冥冥都注定。
“间壁的小屋,霖雨已经打扫了,去休息吧。”他道。
“哦。”温西起身,杜羽这里摆设皆有古意,没有椅子胡床,她跪坐有些久,不由双腿发麻,站起来的时候便打晃。
杜羽抬手扶了她一下,嗔道:“还是这般冒失。”
温西嘿嘿一笑,蹦了两下,就要蹦出门去,杜羽却又道:“一更鼓已敲,雪夜寒冷,不得外出。”
温西转身看他,挠挠头道:“我不出门呀。”
杜羽微微摇头,将手向外摆了摆,“出去。”
温西莫名其妙地出了门,一抬头,见竹屋对面的墙头、积雪竹枝间站着一个人影,一身浅淡的衣袍,青玉束发,头顶是一弯皎洁的弦月,正照着他面上有一层淡淡的笑意。
温西瞠然,忙跳上墙头,道:“七月哥哥,你怎么来了?”
冷疏竹将她贴在面颊的碎发抿到耳朵,柔声道:“我想你,便来了。”
温西低头轻笑。
寸心朝暮()
“怎么了?”他不见她回答,轻问。
温西抬头看他,唇边洋溢着笑意,“我也是。”温西少有闺中女儿的含蓄与羞怯,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她也不惧怕出口,更不会扭捏。她自认更早之前就喜欢了冷疏竹,如今可得两情相悦,更是满心的欢喜。
冷疏竹将她揽入怀中,那空空无依的心仿佛总算有了安稳的去处。
“我带你去个地方。”冷疏竹低声道。
温西忽然想到杜羽方才说的不得外出的话,他早已经察觉七月哥哥来了吧,才故意这般说,不由俏皮地一笑,道:“远么?要是走远了,杜羽又该生气了,我要是把他的皱纹都气出来就不好了。”
冷疏竹忍俊,“不远。”
温西将手递给他,冷疏竹紧紧扣着她的手指,仿佛是到了天荒地老都不愿放开。
杜羽在房中隔窗看见墙头二人一晃而过,眉宇间是难以言述的情绪,他喃喃地轻语:“腊月未至,竟已积雪三寸了。”他忽然想饮酒,却无酒友,那个可以举杯共饮之人,已远在千里之外,连心魂都无可相系。
杜羽微有怅然,难道他真的老了?
冬夜寒冷,冷疏竹披着鹿皮氅衣,将温西紧紧地拥在怀中,在夜色中御风而行。京都市井灯火点点,冷疏竹的脚步踏在人家的房顶上,连一片瓦都没有发出半点的响声,温西听着他胸膛传出来的心跳声,只觉得就这般也可以随他到天涯海角。
此情若待于长久,又何言寸心朝暮?
“到了。”冷疏竹低头,对着怀中人道。
温西仰着面,呼出一口热气,正对着冷疏竹的眉眼,冷疏竹的面庞近在咫尺,连他的睫毛都根根分明可见,她又羞窘地埋下头去,纵然江湖儿女多洒脱,也不免有了少女情肠之态。
“阿芷,你看。”
冷疏竹指着远处,温西复又抬起头,顺着他的指点看去,却见他们现在所处的是一处高耸的所在,不远处就是一座灯火通明的楼阁,正是积云书楼,俯视而去,楼外长廊连绵,红灯盏盏,衬着积雪,如梦似幻,而更远处街市与人家的火光,更似梦中点缀。
“这是小南山上的云台崖,没有路上来,小时,我有一次心情不好,从后山那边的小路一直踏着荆棘过来,却见到这般开阔的景致,心中郁气顿时一扫而空。我想着,若是哪天能带你也来看这景致就好了,只是此处偏僻,且又危险,一直未曾实现。”
冷疏竹轻轻地说着,他的嗓音有种令人陶醉的余音。
“好美……”温西不禁上前两步,再去便是悬崖,冷疏竹忍不住拉着她。
目下不远便是绿竹白雪掩映的流芳雅叙,一切都很静,风雪过去,风雪又起,一年又一年,时光不急不缓,这十一年来,除却了她所经历的那些能够刻骨铭心的往事,其实于这天地与华美的都城,是根本没有任何变化吧。
温西回头对冷疏竹笑道:“七月哥哥,经过那么多事,我们还能再遇见,真是太好了。”
冷疏竹微笑,“是的,真是太好了。”他从未这般庆幸过,是啊,真是太好了,那便不惧去许下诺言,一切都会好起来。
冷疏竹看着温西,她又转过头去看山下的风景,寒风虽冷,她的手心却温热无比。
“阿芷,今天,你走了之后,我去见了积云书楼中两位先生,是昌谈公与信阳先生,这两位是楼中资历与名望兼备的名士,就算昔日你母亲,也时与他们来往,且为挚友。我不曾明说你的身份,但他们若见到你,想必也会猜出几分。”
“嗯?”温西不解,看向冷疏竹,“若是他们认出我,是不是会有麻烦?”
冷疏竹摇头:“不,他们的人品学问皆为上乘,又深为敬佩老师当年气节,若非当年事发突然,他们又在外游历,老师也不至于那般……”冷疏竹的话音已然微颤,就算他们二人一介书生改变不了什么,但燕夫人也不至于落得尸骨无存的的凄惨下场。
“七月哥哥,母亲若在天有灵,她也不会愿意你一直悲伤下去。”温西轻轻道,还将两人交握的手又捏紧了一些。
冷疏竹看着暗沉的夜色中面前那与燕夫人几乎一般模样的眼睛,就连眉间那微微的褶皱都充满了相似,他心中已有感概万千,人生何其不幸,且又何其有幸,他道:“我请了他们二位作伐,前去杜六公子的别院向你提亲,他们已经应允,约定上吉之日携礼前往。”
温西登时瞪大了眼睛,连嘴巴都微微张开,杜羽那番话,温西已经猜到了冷疏竹可能会这般做,但是她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
她顿时心跳不止。
“但是我想在此之前,亲口问你,你愿意么?愿意从此同我在一起么?阿芷。”冷疏竹带着期待的目光,只是注视着她。
“我、七月哥哥……我们……我们……”温西自觉已经脸皮很厚了,此时都不免口干舌燥起来,——他要娶她,他们从此都在一起,朝朝暮暮,长长久久。
“阿芷,我从不敢说将来,但是自从与你重逢,却不免时时想到未来,只是我的未来或许有坎坷危难,抑或有平安喜乐,艰险之时我定会护你周全,若一切能够解脱,我定不负之前诺言。”那关于天涯可去,江湖有路的诺言。
温西赶紧摇头,冷疏竹见她这般动作,她是不答应么?他的脸霎时就白了,冷风袭来,不由一阵咳嗽。
温西恍觉不对,忙替他拍拍胸口,道:“七月哥哥,我不是一无是处的傻子,你忘了,我会功夫啊,我外家功夫比你还高呢,等闲之人奈何不得我的呀,你若是有危难艰险,我定然会助你的,所以呀,我也会护你周全的。”
“阿芷……”冷疏竹猛地将她拥入怀中,“阿芷……”
温西在他胸口嗡嗡地道:“你方才说的事,我答应了。”
冷疏竹还在轻咳着,他忍了下来,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那一时如坠深潭,一时又欢喜上天的心实在不能太过激荡了,他只是轻轻地拍着温西的后背,听着她浅浅的呼吸声,还有感受着两颗依偎着的心。
事端()
隔日,杜羽找了辆马车停在有岚居那小巷口,昨日冷疏竹已经令萤烛带人给温西送来了换洗的衣衫与日常用具,所以她换了身正儿八经的见客的衣衫,正是桃娘给她做的那套,上身甚是明艳,今日她还簪了几枚亮闪闪的金簪在头上,霖雨替她薄施粉黛,更显地顾盼神飞精神利落。
她本来还想拿了那柄短剑别在腰间的,霖雨哭笑不得:“温姑娘,素君小姐的宴席都是娇滴滴的女儿家,又不是武林大会,您不必带兵器呀。”
温西想了想也是,到底将那短剑搁下了。
杜羽坐在车前的横板上,正迎着暖日半寐,温西出来看见他,拍了他肩膀一下,道:“你告诉我路我自己可以去啊,不用你送我。”
杜羽让她上车,自己也进了车内,微月一挥鞭,马车就向城北而去。
杜羽倚在车内的软垫上,半撑着头颅,打了个哈欠,“顺路而已。”
“嗯?”温西看他,见他模样懒懒,面上却全是思索之色,手指还在微微地抿着,仿佛已经在盘算着什么阴谋诡计了,不由捉狭地一笑:“你要去哪里呀?”
杜羽瞟了她一眼,道:“小小年纪,莫要多管闲事。”
“切!”温西满是不屑,“你近来做了什么骁卫将军,难道去找个地方抖官威去?”
杜羽掏掏耳朵,温西虽然胡说八道,倒是也差不多少,他不知道陈王用了什么办法把虎威营又弄到了手,但在游骑将军与骁卫将军之上,又多了一位禁中都护统御,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梁王三公子献君侯骆享。
杜羽点着光溜溜的下巴,颇为遗憾平时没有蓄一把胡须此时给他捋一捋,要不然还能装出些威严气度来,那骆享看似无能,其实却有几分意思,比如他同任何人的关系都能熟络起来,就连营中的十夫长他都能喊出名字,寒暄几句家常,这位侯爷真是毫无宗室的傲慢骄矜呐。
既然如此,杜羽索性做个东道,请这位平易近人的献君侯一起消遣消遣,毕竟自他回京之后,有些没有看成好戏的人好像很是失望。
这宴请的地点么,自然是北康坊中春风满月楼!
杜羽看似懒散的姿态中,眼中却有着异常敏锐的光芒。
在沁心园门口,温西跳下车,若有所思地看着杜羽远去的马车,打算挠挠后脑勺,却碰到叮当作响的金步摇,她晃晃脑袋,觉得自己这样子真是不自在的很。
“温姑娘。”温西扭头,见同她招呼的是素君的小厮小圆,便笑道:“小圆,我正要进去呢。”
小圆便笑道:“温姑娘这边请,小姐让莲蕊在内门那候着您。”
温西便跟着他进门,莲蕊就果真就在内门外伸头伸脑地看向大门,见温西来了,忙迎上前来,面上还有几分焦急:“温姑娘,小姐已经在园中了。”
温西见他们这阵势,有些奇怪,不过什么诗会消遣的宴请,她就是个干陪来玩耍的,就算等她也不用这样吧,问道:“素君有什么事?很急么?”
莲蕊边引路边道:“温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温西只好满腹狐疑地跟着她走,走到园中一处小轩馆,那小轩馆门窗紧闭,莲蕊上前禀报,还不等她话说完,那门就开了,却是素君亲自开的门。
她一见温西,忙将她招呼进门,等温西进了门之后,她赶紧对莲蕊道:“要是来人了,你赶紧跑回来报信。”
莲蕊应了一声是,忙急匆匆地顺着原路跑了出去。
温西进门之后才发现这小轩馆中就她们二人,不由狐疑,问道:“素君,怎么了?”
素君皱着眉头摇摇头,道:“你还记得舒阳公主么?”
温西点头,那公主之前还要杀陈王,打算逼她帮忙。
素君道:“不知道公主听哪个乱嚼舌根的说我今日要在这里设宴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