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却看见躺在床上还在喘气的陈王,松了口气,立刻对温西道:“等我。”
她转身就走,温西也松了口气,看她无碍,那些血不是她的。
萤烛去了之后飞快的就回来了,还拖着一脸睡眼惺忪的玄尘道师。
“啊呀呀——慌什么,慌什么,又不是天塌下来了……”玄尘话音还未落,一看床上的陈王,忙怪叫一声:“了不得,天真的塌下来了!”
他惊醒了十分精神,飞快上前,给陈王扶脉看伤,口中速报了几个药名,又道:“萤烛,去煎了来,上午我开的方中就有那几味,你应该有备下的。”
萤烛忙出门去料理了。
温西急忙问玄尘,“道长,他没事吧?”
玄尘先一刻还面色凝重,小心地解了温西之前包扎的布条,又翻翻陈王的伤处,后一刻就松了眉头:“没事吧,这点伤,殿下也应该习惯了。”
温西无语。
玄尘又对她摆摆手,道:“嗯,去打些清水来,还有干净的棉布,再用烈酒泡过的针线。”
伤()
温西立刻点头也出了门,这些东西都是有现成的,无幽园有个热水房,小炉灶上一直坐着热水。烈酒烈酒……温西眼睛一亮,立刻跑去院中,本来说今晚在院子里设宴,薄公公令人搬来好些酒坛,她一坛坛起了封口嗅,嗅到最呛口的就拎了回来。
等她飞快拿着东西跑回冷疏竹的房间的时候,陈王已经清醒了些,温西拧了湿布巾递给玄尘,玄尘下手迅速地擦干净伤处,把温西刚才糊的药粉也给擦了,陈王有些皱眉,但还是忍了下来。
温西想到玄尘说的殿下已经习惯的话,借着灯看他现在不着衣衫躺在床上,身上确实是遍布斑斑旧伤,有些位置与大小,皆有致命之重,一时心中震撼。
玄尘擦着擦着,举起帕子放在鼻端闻了闻,这上面只有陈王的鲜血和那金疮药粉,药味依旧浓烈,玄尘闻着闻着,就面露出几分狐疑地看向温西。
温西以为自己处理的不对,忙问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玄尘嘿嘿一笑,道:“温姑娘这药,蛮好的,殿下这么快就已经止血了。”
陈王看向温西,温西抿抿唇,那金疮药是师父之前给的,出京去梅州的时候用光了一瓶,所剩已经不多。
玄尘含了口烈酒在口,噗地喷向陈王的伤口,陈王被激地又一皱眉,温西看得心头发紧,这伤口极深,又长,似剑伤,又是伤在腰腹,想必也是极疼。
玄尘清理干净伤处,又取了针线,手指一弹那丝线,颇为遗憾地道:“若是晒干劈细的羊肠线倒更好,可惜我用光了未曾炮制,这也就将就了,殿下忍者些。”
温西惊地眼珠都要凸出来了,他是要……缝上伤口的皮肉?
玄尘的确是给陈王缝上皮肉,他缝地还颇为细心,一针一阵,穿肉而过。温西手指扣着床柱,汗毛直竖,看向陈王,陈王额头汗珠滚滚,却一声不吭,温西看得有些不忍,出门去换了干净的热水回来,拧干棉帕,给他擦擦额头的汗水。
陈王却一伸手就抓着他的手,没有借力捏紧,只是轻轻握着。
温西见他痛苦,没有抽出,她伤痛之时,他也曾这般安抚她的……
玄尘足足缝了二十七针,才算缝好,陈王也重重地吐出口气。玄尘却对着温西一摊手,温西不解。
“金疮药。”
“啊……哦!”温西忙将药瓶递过去。
玄尘对着伤口撒了撒,勉强铺满,却再也洒不出来了,没了。他举着药瓶,看着温西,温西只好对他摇摇头。
玄尘一见,原来他刚才洒上的药粉已经是最后一点了,忙道了声可惜,去一旁的桌案上取了张纸过来,将伤口的药粉又拨了点回去。
温西不忍直视,陈王的脸简直就要黑成锅底灰了。
幸好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吱呀一声门开,是萤烛端着药汤回来了。
玄尘完全没有在意自己刚才的举动,一脸正气地道:“殿下先喝了这药,幸好不曾伤到内腑,明日伤口若是没有红肿,过几日便也能活动如常了。”
陈王点头,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萤烛侍立在一旁,道:“是两个人,已经杀了,凌安等着殿下示下,冷公子还不曾回来。”
冷疏竹……温西心中一紧,陈王如此伤势,不知道他会如何了。她松开陈王的手,向着窗口走了几步。
陈王缓缓道:“他应当不会有事。”
温西回头看他,想是失血过多,他面色苍白无比,只得点点头。
又过一刻,远处遥遥传来钟声,已是过三更,小院门口有声响传来,萤烛眼睛一亮,“想是冷公子回来了。”
温西立刻拔腿出了门,飞快向着院门口而去。
陈王的面容的烛灯下尤其的幽暗,他闭上眼睛,对着萤烛与玄尘摆摆手,道:“下去吧。”
萤烛还有些不放心,玄尘道:“那明早贫道再来。”
萤烛见陈王一脸疲累,也只得退下了。
温西跑出了院门,见门外站在一身锦绣王袍的陈王,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是装成了陈王的模样进了宫,她将他上下看了一遍,见他毫发无伤,才算放下忐忑之心。
冷疏竹却见温西一身暗红的血痕,大惊,“阿芷!”
温西对他摇摇头,冷疏竹立刻进门,抹下面具,温西指指他的房间,道:“是殿下受伤了。”
冷疏竹脸色忽变,疾步进了屋,陈王听见声响睁开眼,开口道:“温西出去。”
温西想是他们有要事商谈,只得出了门,还将门扇也关上了,她心中着实忐忑,一步三回头,终究回了自己房中。
冷疏竹上前查看陈王的伤势,陈王对他摇头,道:“已无大碍,幸好今日玄尘到了。”
冷疏竹起身,点头道:“出宫之后,我去了中书令王贺府中,见了他儿女,还赐了各色礼物,一路都有人暗中跟着。”
陈王冷笑数声,“过三日,渡云湖有赏菊诗会,你替我出面,赞赏那位王小姐的诗词。”
冷疏竹皱眉:“殿下,难道真的打算,立妃?”
陈王一握拳,“乌寂,被他招回来了,他已经怀疑你,近日有人在查管家的旧事,我怕他不知道会从哪里知道洛书图之事。”
冷疏竹面露惊色,“伤了你的是乌寂?”
陈王点头:“他也被我伤了,应当不轻,近日不会再现身。但他手下有三人跟进了小道,被我杀了一人,另两人一直追到府中,萤烛与凌安已经处理了,这三具尸首,你派人烧干净扔了,再吩咐凌安,仔细检查宫中一路的血迹,抹去所有脚印。”
冷疏竹应是。
烛火跳动着,陈王眼中亦有火光,“王贺是中正之臣,无门阀之累,有心怀天下之志……如今各处皆有千头万绪之事,京中的事,不能再等下去,该收线了……”
冷疏竹想起一件事来,他便问道:“殿下,房姑娘与她的那个老仆都在周王府中,当年太子暴毙,宫中动乱,殿下为脱身当着她们二人的面换了装束,她们深知殿下乔装的手段,如今紧要关头,殿下今夜潜入景阳宫,又遇上了乌寂之事,陛下势必会追查,可有妨碍?”
太子死后不久,房师便带着家小告老回乡,这些年来,房锦娘一直守口如瓶。
管溪,你要小心()
陈王寂然,房锦娘心细多感,她此番跟着周王的人回京,是为了向他表明她的不甘吧……但这份执着却不会给她带来任何的好处,只有越陷越深的泥沼。陈王摆摆手:“你先去料理吧,此事,容我想一想。”
冷疏竹低头退出。
门外萤烛正候着,她见冷疏竹出门,迎上来道:“凌安还在小道候着。”
冷疏竹一点头,正要抬步随她去,转头之间看见对面温西点着灯烛开着窗扇,一脸担忧地向他看来,冷疏竹便对萤烛道:“你先过去。”
萤烛微一点头,进了侧院小门,冷疏竹向着温西走来。温西推开房门出来,站在廊下的灯影中,定定地看着他。
“阿芷,对不住,本来今晚想陪你一同赏月的。”他轻道。
温西摇摇头,忽上前几步,猛地抱住冷疏竹,道:“管溪,你要小心……”
冷疏竹亦紧紧抱着她,听她喊着自己的姓名,手不由一抖。
——“管溪,你要小心!远远的离开,留在这里同我一起去死没有任何意义,活着才有希望。”
当年,也有人这么同他说的,随后她从容赴死。
温西抬起头,看着他时常掩饰着忧虑的眼睛,“于我来说,仇恨已如过往云烟,但七月哥哥却是鲜活的人站在面前,我不愿七月哥哥受任何的伤害。”
冷疏竹心中微微荡起一丝甜蜜而心痛的情绪,他环抱着怀中的姑娘,将嘴唇抵着她的额头,轻轻道:“我不会有事的。”
随后他又将她松开,道:“我有事还要去处理,不必等我了。”
温西看着他离去,定定地站在长廊下,夜风凉似水,掀起她的裙裾翩翩,空气中还有未曾散尽的血腥气,仰头看月,今夜本来是一个团圆的好夜的。
若是他一切作为皆因仇恨而起,那殷氏的仇,她也不能逃开,她不能让这样沉重的枷锁一直压在管溪一个人身上,这些年来,他已经承受太多的痛苦了,还有也因为……她与他,还有那个江湖之约呢……
风来,竹涛声声,温西忽然一抬头,这风中的竹叶细索的声响,让她想起了一件陈年旧事,有关于她的母亲。
温西站了许久,廊灯随风摇摆,那边冷疏竹的房中的灯火忽地一灭,温西蓦然看去,已经只有如霜月色照满那窗台。
透过鲛绡窗纱,陈王可以清清楚楚看到温西心事重重的身影,她还穿着那身衣衫,被他的鲜血染得暗红。
之前在梅州,他曾问她,她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或许现在的她,已经隐隐有了答案了吧,陈王忍着伤口的疼痛,微微翻了翻身,疲惫地闭上眼睛。
侧院,冷疏竹与萤烛二人飞速进了竹林,奔走数十丈,便见到了一间简素的小竹亭,仿佛只为闲坐而设,一二野趣,并无雕饰,那竹亭外正立着一名宫中内侍服色的男子,提着一盏昏昏的风灯,正是那日温西所见与萤烛一起现身的男子。
他见冷疏竹前来,上前行了一礼。
冷疏竹目光落在他身后,齐齐的三具尸首,四周还有先前打斗时留下的斑斑血痕。他上前,细细查看那些尸首面貌,皆不过寻常长相,绝难引人注意,不过三人面部均无胡须,冷疏竹微一皱眉。
提着风灯的男子上前一步,弯腰附身,掀起其中一具尸首的下档处,将风灯移了过去。萤烛撇开脸不看,冷疏竹见尸首下处鼓起,面色有些发冷。
“凌安,宫中这样的人,还有多少?”冷疏竹问道。
凌安摇头:“不知,这些人下手极为果断狠辣,若非殿下的身手过人,换了旁人绝难活命,方才萤烛与奴婢亦是应对吃力。”
冷疏竹绕着尸首走了一圈,忽然蹲了下来,拿过凌安手上风灯对着尸首的耳部照去,赫然一枚清晰的耳洞,而另一边却没有了,他又照了照另外两人,还照了他们的掌心位置,站起身之后有些沉思。
凌安与萤烛面面相觑,见冷疏竹不语,凌安又道:“这些人应是乌寂带回来的死士,奴婢之前从未见过。”
冷疏竹只是微微点头,他又一招手,一旁现身三名乌衣卫,各负一具尸身而去,然后道:“你先回宫处理殿下留下的痕迹。”
凌安应诺,进了竹亭,便隐身而去。
萤烛面有忧虑看着他离去,冷疏竹看见她的神情了,却没有说话,他转身向外走去,萤烛慌忙跟上。
*
陈王受伤,这些时日冷疏竹益发早出晚归,温西并不清楚他要去做什么,要面对的是怎样的危机,她只觉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会做,心中有股郁气不知道向何处使去,越发的将劲用在练剑上,一天到晚在院中挥舞地呼喝有声。
玄尘整天在冥思或者制药,偶尔来无幽园给陈王换个药,也不提将温西的手重新打断又接上的事了,温西不想再多事,近来觉得左手也能使,便也没有去问他。
这日她正在院中挥剑,陈王正在冷疏竹的房中临窗书写,他不时抬起头看温西,忽地投出一管沾满墨的笔扔向温西,温西耳朵一动,立刻侧身挥开那墨笔,挥剑劈出,漆黑的墨汁在半空登时划出一道圆弧的黑线,又洒落满地,温西脚步挪移,闪身避开,然鞋上到底还是沾染上了几滴墨点。
她收起剑,看向陈王,道:“殿下,你的伤好了?”陈王恢复的很快,就是之前失血过多,几日间面色有些发白。
陈王看着她一笑,道:“反应还算机敏,就是手还是慢了些。”
温西撇撇嘴,没说话,又拔剑开始比划。陈王道:“此为缭罗剑法,传说为百年前晋华某位公主所创,正和女子身形体量,此剑法前三章皆为迅捷快招,后六章则……”
“后六章?”温西听见,停下动作,疑惑道:“这剑法还有后六章?”
陈王略微皱眉,看着温西:“没什么,后六章不适合你练。”
这剑法有九章,后六章为舞罗之态,温存袅娜,翩若轻风之中有杀人夺命之势,看来胥长陵颇有顾虑,才不曾教她,她学会了杀人之招,也会招来杀身之祸吧。
边城有变()
陈王便对她招招手,道:“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温西还沉浸在方才那“后六章”的话中,面上看似平静,心中已经翻起了波浪,师父教她的,的确只有三章剑法,为什么?
又见陈王那手势和招呼小狗一般,本便抑郁的心情更加低落,黑着脸道:“殿下有什么吩咐,在这里民女也听得见。”
陈王无奈的一笑,只好道:“你听见了,旁人不也听见了?”
“旁人?”温西扭头,因为陈王受伤不能声张,这几日除了萤烛清羽和芋儿三人,萤烛根本不放其他侍婢进门,此刻除了她和陈王在,四下更无一人。
然她见陈王那似笑非笑的神态,便知道她要是现在不过去,等下他肯定又会捉弄她,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他窗下,与他隔窗对视,问道:“什么事啊?”
陈王从袖中拿出一件东西,道:“这是给你的。”
温西见是一枚小小的玉牌,不过一个指节大小,白玉无瑕,并无镂刻装饰,只悬着一条碧青的丝带。
温西狐疑,问道:“殿下要赏给我的?无功不受禄,我还是不要了。”
陈王摇头,道:“是送给你的,而你也必须拿着。”他的语气加重,不容温西再说拒绝的话。
“啊……”温西只得抬手接过。
陈王又道:“挂在脖子上,收在衣襟内,无论如何都不得离身。”
温西不解,“这很贵重吗?”
陈王摇头:“这玉块不值钱,换不了几顿饭钱,但我送你的东西,都很值钱,不得给别人看见,就算是冷疏竹……也不必令他知道。”
温西疑惑越深,但看陈王这凝重的面色,她还是决定闭嘴,乖乖地收起玉牌放进领口内。
但她也将面色渐渐严肃,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陈王,语气郑重地道:“殿下,这些时日,温西,不,是殷芷一直受您照顾,我自记起了身世,也便知道了殿下与管溪如今所谋划的凶险,若是管溪全然信任着殿下,殷芷也该相信殿下能